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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没有外露过情绪的涩兰很稀奇地不悦起来:“您是说我的模仿不完美吗?”

主神笑起来:“如果一直是个失败的替身的话,反而会让塞缪尔加重负担吧。”

的确如此,脚步声、轻微的手癖以及说话的腔调都完全是加赫白,大脑也在告诉他你就是加赫白,偏偏自己总会做出加赫白不会做的事情或者不做出加赫白该做的事情,一定会让塞缪尔更加混乱吧。

但是事关他所谓“完美”的工作,涩兰是不会在这一点上妥协的,很激烈地反驳了主神有关他的模仿失败的言论,涩兰回到那座房子,嘴角又漫起苦涩。

塞缪尔果然正在等着他,并且是已经等了很久,看到他回来,塞缪尔站起来,他个高腿长,几步便迈到了涩兰身前,弯腰用面颊蹭了蹭涩兰的下巴,他笑起来,是那种很开朗俏皮的笑容,但好像是松软的蛋糕里面包裹了一个咬不动的硬芯,在明媚的表面下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

“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和你说的偷盗药品为女儿治病的魔族吗?虽然上次和你说的时候我们意见不太统一,不过我想我找到了一种很不错的解决方法。伊甸园正巧有一项需要由魔族去完成的工作,我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他,你想,”,塞缪尔抓着涩兰的手轻轻摇晃起来,“如果这样的话,他戴罪立功,我就能顺势给他减免罪责了。我认同你说的人的生死是命运,其他人无法干涉的,但至少他多活了一段时间,我觉得……”

这样说着自己处理方法的塞缪尔露出了意外天真而清澈、孩子般的表情,手臂被带动着身体一起晃动起来,涩兰在看了一眼那样的塞缪尔后无动于衷地低下头,在心里漠然地想: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呢?因为做出了和自己期望不同的行动所以害怕他怪责吗,还是认为自己做的很好在期待表扬呢?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应该说什么呢?加赫白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想象不出来,因为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无论如何没办法完全地模仿出加赫白的言行举止。

一直等不到回应,塞缪尔忽然单膝跪到了地上,膝盖与冷硬的地板相撞发出了很响亮的一声,涩兰被惊到地浑身一震,不期然地和正仰头看过来的塞缪尔对上了视线。

已经接受了数个月的暗示,眼眸会变得涣散无神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瞳孔清亮如昨,像蕴含着刺穿乌云的一束光芒,凛冽真实,以几乎要穿透灵魂的力度目不转睛地想从自己这里看出一点什么。

涩兰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感觉自己几乎要在这样浓烈的爱意与悲伤中被冻结住了。

喉咙发干,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紧,在极度的紧张中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或者防备什么,但是下一秒,塞缪尔的目光就带着失望移开了。

缓缓地站起身来,塞缪尔向后退一步,他避开涩兰的眼神,低声问道。

“…… 你又想要放手了么?”

胸口中涌现出剧烈的痛楚,涩兰面色僵硬地看着塞缪尔苍白的侧脸,想问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是喉咙动了动,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轻轻叹息一声,塞缪尔说道:“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爱了,”,他的视线落到地面,以疲惫的神情呓语般,“我哪里让你失望了么,所以你不再爱我了。”

塞缪尔的悲伤不知为何也混搅乱了涩兰的思绪:该怎样做才好?

大脑仿佛陷入一片混乱:他扮演着加赫白,加赫白爱塞缪尔,那么他也爱塞缪尔,但是为什么塞缪尔却说在自己身上感受不到爱了呢,要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让塞缪尔感受到爱……

对了,涩兰浅淡的瞳孔转动着,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塞缪尔,然后他将自己的嘴唇压上了对方的双唇。

塞缪尔在极度的惊异中眨动了眼睛,在惊异过后,他主动抱紧了涩兰,甚至更深地吻向了对方,但是很快,他难得生起的激情消散了,因为这个吻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是极度的冰冷,让人想起白色的灰。

他后退一步,主动推开对方。

不明白塞缪尔这个举动的含义,涩兰仰起头,总是被指责没有感情得如同机器人的他喘息着,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像是在等待着检验的结果。

“你连接吻的方法都忘记了么?”

震惊得不能自已,涩兰倒吸一口气,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对自己说着“抱歉,我有点累了”转身离开的塞缪尔。

大概是上午的事情给塞缪尔造成了相当大的精神负担,到了晚上的时候塞缪尔发起了高烧。

顾不上吃饭,涩兰立刻为他调配了稳定身体的药剂,本来已经随手交给了一个部下让他喂塞缪尔喝下,但是涩兰神情一动,想到什么似的,又从部下的手中拿回药剂:“我来吧。”

涩兰不愧是魔药天才,喝下他调配的药剂后,塞缪尔立刻好了很多,不过眉心紧皱着,他像寻求安慰那样的摸索着抓住了坐在床边的涩兰的手。

视线从交握着的手上移,看向塞缪尔不正常的潮红着的面庞。

涩兰忽然紧紧按住了胸口,以要将五脏六腑剜出那样的力量紧紧按压着胸膛,为什么自己会偏偏在这个人面前动摇得如此厉害呢?

是因为自己引以为傲的模仿术和精神控制术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吗?

还是因为长大至今只有塞缪尔一个人给过自己无条件的爱呢?

不,不是无条件的,塞缪尔爱自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加赫白……视线飘远了,涩兰的思维混乱起来。

一直被指责“不理解正常人之间的感情”,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要真正了解过,只是想将其作为行事的参照准则,而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理解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想向塞缪尔证明自己的爱。

像是要洗刷多次让塞缪尔失望的耻辱那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塞缪尔证明自己是爱着他的。

“我——爱——你,”像是机器人第一次开口说话那样的僵硬与滞涩,涩兰静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第137章 涩兰(终章) 后世人再会-

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爱你?-

“我会把加赫白带来给你的。”

自问自答似的, 涩兰穿行在圣浮里亚鳞次栉比的街道中,步伐匆忙。

“为了你,我甘愿与主神为敌。”——如果爱塞缪尔的话就应该这样做的吧。

脸颊因为无法平静而微微发烫, 但是涩兰感觉自己的头脑却清醒异常,他应该爱塞缪尔的……他爱塞缪尔, 所以会为他做一切事情。

主神殿大门前的护卫对他这位不速之客表现出了轻微的惊异, 不过大概是因为他近来往来频繁的缘故吧, 他们并没有阻拦涩兰。

这正好, 涩兰继续向前快步走着, 在经过矗立着高耸石柱的外殿时得到了主神不在的消息,这也正好。

穿过外殿,他驾轻就熟地走过内殿的房间, 不在、不在, 在他逐个房间地找着加赫白时,过往的女仆对他露出了些怀疑的神情,不过看到他冷冽的神色时噤若寒蝉, 没有一个胆敢上前。

最后涩兰在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找到了加赫白。看样子是正在接受一些特殊的教导, 涩兰拽下加赫白绑在脑后的眼罩, 把他拉起:“跟我来。”

身体难受的想要啜泣,意识也尚未完全回笼,但在看到涩兰的时候加赫白瞬间屏息:他感到涩兰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仍然是那张端正的一丝不苟的冰冷面孔,也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但是有一些极其细微又不可忽略的变化发生了在他的身上。

“你……”

涩兰没有回应, 只是拿过衣服递到加赫白手上:“我送你和塞缪尔殿下离开圣浮里亚。”

“为什么……”,加赫白穿衣服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涩兰。

那种揣度的眼神似乎令涩兰感到了不快,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快一点。”

眼前这个容貌昳丽的人, 自己在嫉妒他吗?并没有,他只是要通过他来证明自己的爱,想要继续感受到塞缪尔的温柔,想要继续留在塞缪尔身边。

就是这样……

他不敬仰主神、不信奉神明,但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塞缪尔的名字时,他比之最完美的教徒还要虔诚。

走廊幽深,神殿的墙壁上镶嵌着冷色的水晶石,散发着幽蓝的光晕,如同深海里摇曳不定的微光,映照着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延展开来,仿佛一道道斜落的墨线。

把加赫白保护在身后,涩兰在前面开路,守卫允许他的自由出入不代表他们会放加赫白出去,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加赫白,护卫倒转过刀柄挡住去路。

“涩兰殿——”话还没有说完就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惊呼声也没有地倒了下去。跟着涩兰步过那名守卫,加赫白心脏狂跳着回头去看,看到一抹鲜血从守卫的脖子上洇开,偏于浅淡的颜色,因为致命的冰锥融化在了血水里。

涩兰杀掉了他。

“没有任何伤心的必要,和你接触过的侍从迟早也要死的,”,涩兰在前面大步走着,淡淡开口。有其余要阻拦他的女仆守卫也在一瞬间倒下了,杀人的动作太快以致于连停顿都不需要。

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跟随着涩兰,加赫白在一辆事先开过来等待着他们的车子上见到了塞缪尔,靠坐在软垫上,意识昏沉,像在睁着眼睛沉溺在了醒不过来的梦中。

加赫白急切地扑上前抓住了塞缪尔的手,那只手灼热宽大,是有温度有重量的一只手,加赫白转头看向车外的涩兰,还是不敢相信涩兰竟然会愿意帮助他们。

“我们要怎么去三重天,别沿台被主神……”

一手扶着车门,涩兰的声音清冷低沉:“不去别沿台,五六七重天的防护是我部署的幻境,我对哪里能绕过主神的结界再清楚不过……去悲愿桥。”

“悲愿桥?”

轻轻歪过下巴向前面开车的部下示意了下,涩兰回答了加赫白:“他会为你解释的。”

随后,涩兰最后一次望向车中,视线最终在满眼感激地看过来的加赫白和昏昏沉沉的塞缪尔之间转过,涩兰以近乎空白的目光垂下眼睛,关上车门:“出发吧。”

“那你呢?”在涩兰下命令的同时车子已经缓缓驶离,加赫白只得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不仅私自放走了自己,还杀掉了很多主神殿的守卫天使,做这种事情一定会被主神惩罚的吧。

他向涩兰伸出手去,想叫涩兰和他们一起走,然而涩兰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只是目送着他们远去。

直到车子缩小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黑点,涩兰垂在腰间的一束柔顺长发在一阵风中摇晃了,他轻巧地转身,向着与悲愿桥相反的方向走去。

悲愿桥,架设在兰因山谷之上的一座古老木桥。兰因山谷是一片常年云雾缭绕、终年湿润潮湿的秘境,谷中遍布罕见的兰花与水苔,空气中弥漫着幽香与若有若无的细雨气息,美不胜收,恍若仙境。

不过在涩兰接手改造后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处只能进不能出的秘地,外人一旦进入其中便会失去方向感,连最敏锐的神讯天使也会在无形的迷障中原地打转,直至力竭而死。

而悲愿桥就横跨在这片谷底之上,是一座看上去年久失修的木板桥,由古木与藤蔓绑扎而成,桥身长而窄,仅容两人并行。桥下白烟飘渺,深不见底,仿佛通向无尽深渊。

涩兰在这座桥上布置了灵巧机关,只需要口中诉念着特定的咒语并以特殊的步法穿过悲愿桥,就可以去往过桥人心中所想的任何地方。

不过如果说涩兰为第五、六、七重天以保护名义布置的除他之外无人可解、除他的部下无人可出入的幻境是表现了他不可说的隐秘野心,那么这座悲愿桥则可以说是只为他一人所用。

开车带塞缪尔与加赫白穿过兰因山谷来到悲愿桥前的部下低声开口,大概是经过了相当艰难的纠结吧,他的声音沙哑沉闷:“不要过桥。”

“为什么?”加赫白不解。

“悲愿桥,同时只能允许一个人经过。”

“那么——”

猜到了加赫白的所思所想,涩兰的部下摇头:“口诉咒语需要极强的精神力,像塞缪尔殿下的身体状况哪怕清醒也很难完成。”

部下犹豫着:“现在通过悲愿桥逃离主神大人的掌控,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于尚未准备完全的涩兰殿下都是相当危险的。”

他看向因为听到了与预知完全不符的消息而短暂惶惑起来的加赫白:“对您而言,最符合战略性收益的做法就是原路返回。这次行动中您只是单纯的被动方,没有做出任何的过错行为,哪怕是主神大人也不能过于地责难您,而至于塞缪尔殿下,虽然这样说您或许会低落,但是涩兰殿下对塞缪尔殿下相当的特殊,涩兰殿下一定会保护好塞缪尔殿下的,不需要您为此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你的意思是,”,加赫白注视着那名嘴唇宽厚,脸型偏方正的部下,“让我看着塞缪尔继续过着这种毫无质量可言的生活吗?”

“恕我直言,您的心智不够成熟,还不足以做出让相关人事后都不会后悔的决定,单纯以我个人的微末名义,我建议您不要过桥。”

因发烧而滚烫的气息扑打在脸侧,像炽热却无力的风,加赫白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我想帮他,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帮到他。”

……

“你就死在了这座桥上,”,穿着直筒型洁白羽织行袴的塞缪尔领先加赫白几步站到桥边,几乎有些没心没肺地说道。他往对面看去,兰因山谷还是云雾缭绕,不过比起仙境,悲愿桥附近的危险气息森然,与妖气更接近些。

他们是在重白塔遇到的。

从系统中脱离出的塞缪尔自动被传送到了圣浮里亚的重白塔,大概是因为经受了处决的身体被存放在了那里吧,而在那里醒来的塞缪尔遇到了加赫白。

因为那张摆放在桌边的加西亚的照片而窥得了旧日一角的加赫白被主神送来做第二次记忆的扭曲,不过显然这次记忆消除没有成功,因为玛顿弥拉已经被杀了——被绑架从魔界带到圣浮里亚的玛顿弥拉只是个人偶而已。

“怨气似乎相当大呢,”,塞缪尔这样喃喃着的时候,加赫白站到了他身旁,冷不防地说道:“听起来我死的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

“别这样说嘛,”,塞缪尔皱眉笑道,“至少你的举动让我有了和主神上桌谈判的机会呢。”

那天加赫白在悲愿桥上死去,而塞缪尔在悲愿桥秘术的作用下摆脱了药物的控制,他带着失去生机的加赫白的躯体返回主神殿,以救活加赫白为条件向主神保证了自己绝不会威胁主神的地位。

主神答应了他——他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但他知道塞缪尔是个一诺千金的好孩子。

为了全力展示自己已经无意再做主神继承人的诚意吧,塞缪尔在那之后做出了许多堪称恶劣的行为,他用十几年的时间树立起了一个坚韧顽强、魄力非凡的少年领袖的形象,然后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又完全推翻了这一形象。

塞缪尔酗酒、纵欲,并且杀人不用偿命,前后过大的反差让天使们失望至极,负面的舆论浪潮般反噬了过来,他们开始批评塞缪尔,而另有一批已经出现了反叛苗头的天使将塞缪尔拥立为了正统,认为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两类天使不断地发生冲突,一时让塞缪尔的名声烂到了臭不可闻的地步。

而他的名声还能更差,因为在主神的治愈权能下苏醒过来的加赫白被扭曲了记忆,承接了净化的权能,以神之子的全新面貌出现在了所有天使面前。

塞缪尔混乱的私生活在淫.乱外于是被新加了一条新的罪名:亵渎圣洁的神之子。

天使们后知后觉塞缪尔的床伴全与他们美丽的神之子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再一次愤怒了——然而实际上塞缪尔第一批的床伴只是由涩兰为了加强暗示而特意参照加赫白的外貌选取的。

天使们弄错了前后的顺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辱骂塞缪尔,因为塞缪尔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叛天使头目了。

同年冬天,涩兰的作乱以失败而告终。

以冷静和对任务的完美执行而一步步起家的涩兰可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他同样无情,将感情、身体,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视作道具的部下们不满涩兰的反叛,在涩兰反叛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最终涩兰带领着只剩寥寥几名忠心耿耿部下的队伍躲进了兰因山谷,来到了悲愿桥前。

不过他没能过桥。

在缉拿他的队伍中,他看到了塞缪尔,只是挂一个虚名而已,不真正参与作战,说是来参观更恰当一些吧,停下正与旁边的六翼大天使的说笑,塞缪尔抬起头来,与浑身是血的涩兰对视了。

涩兰望着他。

还残留着笑意的眼眸,陌生的,更像是看一个久仰大名而素昧谋面的人吗?看不到曾经出现在他眼中的那种令人眼眶酸热的温柔了……

机器人一样的涩兰,所以能够一丝不乱地完成所有交付给他的任务,没有温度的机油流淌在四肢百骸,驱使着他以最佳战略性收益为目标杀伐果断。但在遇到塞缪尔后,机油化为了血液,终于在鼎沸时凝结成了一片冰冷。

剑发出闷响掉落在地上,并不是涩兰松开了手,他的手腕被杀戮天使砍了下来。

……

伸手覆到悲愿桥桥头的木桩上,塞缪尔凝神探查了片刻:“比起你,涩兰才更惨得多呢,他对主神的反叛完全被我作为了谈判桌上的筹码,所以怨念才会如此强烈吧。”

“就算不是这样,”,塞缪尔笑得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牙尖,他转头对着身旁沉默的加赫白道,“身体被撕碎了,但因为五六七重天只有他能控制的幻境而不能死,灵体被主神束缚在了七天,好像是死了都要被迫加班一样,想想就很有怨念呢。”

加赫白歪了下头,以异常认真的口吻问道:“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没有必要去追究那种以不堪开始的感情……不过既然他是因为我死的,所以我会负责解放他的灵魂。”

短暂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寒风从山谷间呼啸而来,拂过桥面,卷起桥边老旧布幔的残角,像是某种早已腐朽的仪式被重新唤醒。

塞缪尔转头看向加赫白:“我们需要破除涩兰布置的超大型幻境,不然萨维里那边是没办法上到七天的,”,他很迅速地与加赫白的视线对上了短短的瞬间,“事到如今你总不会说自己还是主神派的了吧?”

加赫白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橄榄石的权戒已经摘掉了,拇指根部留下的印记也浅淡得几乎不再看得出来,他摇头,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是神之子了,”,他同样伸手触碰到那根缠绕着肉眼可见黑气的木桩:“可是要怎么做呢?”

“嗯”地沉吟了片刻,塞缪尔忽然转头,看向了正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中向他们这边张望过来的小机器人——其实并不是躲,只是小机器人只有半人高,被挡了个七七八八。

注意到塞缪尔的目光,加赫白道:“我在重白塔里他就跟在了我旁边。”

“那么它或许知道些什么。”

受到召唤,小机器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它太破旧了,而且经受了不止一次的破坏,外壳布满刮痕,关节时时刻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两条腿都不一样长了。

摸摸小机器人圆圆的脑袋,塞缪尔尝试在小机器人中找到有用的信息:这个小机器人曾经到过涩兰的手中,而且留存了涩兰的“工作日志”,涩兰是个相当严谨的人,塞缪尔认为涩兰对当下的情况会有所预见。

在查找着信息的时候,塞缪尔问加赫白:“在重白塔的时候你看过它么?”

“看过……”

“那……”,说话时塞缪尔很小心地瞄了加赫白一眼,“那你有没有找到其他东西,比如之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录,涩兰的话,我认为他或许会那样做的。”

加赫白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通过查找“悲愿桥”相关的内容确实找到了涩兰留下的一篇笔记,嘴唇开合着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塞缪尔对加赫白的回答置以一笑:“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是如果这里也没有的话或许你就永远也找不回之前的记忆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悲愿桥,再次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丢失掉人生的一部分总是一种缺憾吧。”

“对不起……”

“啊啊,我说了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塞缪尔转了一下头,很惊讶地发现加赫白在哭。

他对自己在流泪这件事情有自觉吗?或许并没有,加赫白怔怔地望着他,姣好的面容端整,只有眼泪从清澈的碧蓝色眼睛中流出,滑过微尖的下巴坠落。

那滴眼泪反射了透过重重乌云穿透下的阳光,晶莹刺目。

塞缪尔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滴眼泪,一直到眼泪在地面溅成一朵水花,他才缓缓抬头,眉心不受控制地皱紧了,他看向加赫白:“你……”

第138章 悲愿桥 是我放手的,因为你拉不动我……

按照涩兰所留下的信息, 破除他在五、六、七重天布置的幻境需要佩戴以红绳穿成的木珠手串并诵念着特定的咒语,从悲愿桥的这边跑到对岸,在对面的石碑上结印后再返回起点, 如此反复七百个来回。

悲愿桥整体并不短,哪怕是纯粹地论起七百个来回的体力消耗也是个大问题, 况且这并不仅仅是身体的负担, 对精神上也有极高的要求, 要想破除涩兰布置的精妙的幻境, 必须以极高的精神力片刻不能分心地边诵念咒语边穿梭往返——这对塞缪尔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个严峻的考验。

加赫白能感受到从系统中脱离出去的塞缪尔力量更强大了……不, 与其说是脱离,不如说是将系统吞噬到了自己体内,所以才会有如此磅礴的力量吧。

但是力量强大是一方面, 与身体上的损伤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他想起处决塞缪尔时用到的那支匕首,以杀戮天使希拉的鲜血凝练而成的匕首,会在炽天使身上留下任何治愈魔法都无法愈合的伤疤。

“让我去吧, ”, 加赫白视线由塞缪尔白衣下分毫不差的刺伤处上移, 移动到塞缪尔的眉眼处……又怯于和对方对视地下滑了寸许距离,最后落到了塞缪尔的鼻梁……或者嘴唇上。

鼻梁不惧任何角度察看的高挺着,是一道“骄傲”的鼻梁,下方的嘴唇偏薄, 但也并不无情, 此时开合着,塞缪尔摇头:“既然是涩兰的事,还是我去比较好。你在这边帮我警戒一下吧,虽然我想不至于, 但是涩兰死掉的时候有部下归附到了主神那边,他们是能进到这里的。”

因为仪式需要在午夜十二点前后开始,在那之前,他们捡了树枝堆成一堆,准备烤着火吃点东西,稍作休整。

至于吃的东西,他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塞缪尔去山谷的树丛间抓来了一只野兔,从手心化出一把薄刃匕首,塞缪尔割开了野兔的喉咙给野兔放血后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野兔。

拎着兔子回来时他看到加赫白已经在那堆树枝上生起了火,跃动的火苗映红了他低垂着的半侧面庞。

夜风从山谷上方缓缓吹下,带着山谷内特有的湿润气息,掠过树梢也撩动了火堆边两人的衣角。火花“噼啪”作响,与落叶的清冷气息交织出一种沉静而原始的氛围。

他们两人对坐在火堆两侧,在中间架起一个用石头围成的小烤架。塞缪尔将野兔包上一层树叶,放到火上去烤。

“你是用魔法点的火么?”

加赫白沉默地点头。

“我一直觉得钻木取火非常的富有野性的趣味,利用摩擦将木屑达到临界温度,再……”

加赫白挥手熄灭了火:“那你来钻吧。”

野兔的“体香”消失了,塞缪尔的笑容也消失了:“……我不会。”

加赫白“哦”了声,重新把火点起来,然后拿着一根树枝低头拨弄起火堆,

这只野兔在外人不能等闲进入的兰因山谷中看起来过得相当滋润——这是从它极为肥嫩的身体中得出的。

加赫白扯下一块肉递过去,姿势有些笨拙地绕过了火堆的位置:“你先吃。”

塞缪尔侧靠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稍微前倾了身体接过,却没马上咬,他看了加赫白一眼,目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迟疑,像是在与对方确认一段太过模糊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在第三重天迷路吗?要不是你抓到了一只兔子,我可能就饿死在那个坑里了。”

“不是抓到的,”,加赫白低头咬下一小口烤肉,“大概算守株待兔吧,那只兔子被布置在那里的陷阱吸引了过去,撞死了。”

塞缪尔低低笑了两声:“不管怎么样,让我们感谢这只兔子的同伴的伟大献身精神。”

“你……”,被塞缪尔的笑声感染,加赫白脸上也隐约带了一些笑模样,“你当时一直喊着说要带我走出去,结果自己走着走着先摔进了那个坑里。”

风又吹过来,把树梢吹得“沙沙”响,星子点点地洒落在他们肩上。夜色越发沉静,周围除了火焰的“噼啪”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偶尔的笑意。

就像那些年,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一切都还是那么简单。

“但是我摔进去了,反而是你哭着喊起来‘别丢下我’。”

加赫白点头,以出乎意料的坦诚承认了:“嗯,我害怕,”,他抬眼,大概是自两人重逢后第一次真正和塞缪尔对上视线,“你掉下去的瞬间我抓住了你的手,我没放手。”

塞缪尔很快地皱了下眉头:“对,是我放手的,因为你拉不动我,”,他意有所指。

篝火在他们之间跳动着,加赫白在突如其来的明亮中躲闪了视线,他放下已经没胃口再吃的兔肉:“结果我一直、一直没能帮上你,”,他碧蓝色的眸子痛苦地眯紧了,“我每一个选择都做错了,所以害的你从众望所归的主神继承人变成了堕天使——”

眼前一暗,嘴唇忽然被堵住了,塞缪尔特有的芬芳气息混着草木与烟火的清冽萦绕在鼻间:“不要这样说,”,在接吻的间隙,加赫白在轻微的眩晕感中湿漉漉地喘息着,听到他说,“我少年时有你,长大后有你;得意时有你,落魄时有你;我陨落是因为你,重生也是因为你,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你的错就是我的错,你痛苦我也会痛苦。”

像是失去了重心般情不自禁地将身体贴得更近,加赫白想把这个吻再加深一些:“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然而塞缪尔却捧着他的侧脸向后仰了下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我还没说完呢宝贝儿。”

“嗯?”加赫白在极近的距离看进了塞缪尔的一双眼睛。

他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大概是很美的,所以主神会常常凝望着自己吐露出许多的溢美之词,但是比起塞缪尔的眼睛,主神的夸奖就显得太过浮于表面了。

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能将人的灵魂都看透的锐利,闪烁着近乎野性的光芒,让被他注视着的人恐惧着而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注视着这双眼睛,像是注视着一丛燃烧着的暗火,加赫白微微失神。

“况且永远没必要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那时候的你不能预测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已经竭尽全力做到了最好,你对自己的决定问心无愧就够了……”,声音忽然低成了暧昧的呓语,“所以在你失忆后我欺负你的那次我也不会后悔的,虽然在那之后我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甚至连暗杀都出现了,但是我在你身上,”,他在加赫白耳边说出了一个词语。

加赫白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推了塞缪尔的胳膊——没有推开,但是下一秒,塞缪尔主动站了起来,还顺手把他也拉了起来。

他们少年相识,本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在即将成熟的时候遭逢大变,所以做不成竹马了;而他们又是如此地了解彼此,在多少次中患难与共、风雨同舟,所以一对单纯的情侣也是做不成的。

这乍一想来很可惜,但塞缪尔捻了捻触碰到加赫白皮肤后海犹自潮湿着的指腹,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因为加赫白从小就是个别扭的人,小小的魅魔却有着出奇高的自尊,而到如今他这点别扭终于发展到了极致:他有着孩童般清澈的心灵和□□般饥渴的身体……

正是塞缪尔最喜欢的那种。

不知道塞缪尔所思所想的加赫白熄灭了火堆,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们没有计时的工具,而在兰因山谷这个由涩兰创造的幻境中,那些东西大概也不管用,不过月亮已经飘到了他们的正上方,想来已经很临近午夜了。

难道是快乐的时光总是度过的格外快的缘故?根本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加赫白转过身来,再一次向塞缪尔说道:“让我执行破解幻术的仪式吧。”

塞缪尔正从半蹲的姿势起身,因为正在思索,所以看过来的目光带了半秒左右的迟滞:“也好,”,他点点头,然后咧嘴笑出了嘴角的小尖牙:“神之子嘛,应该很熟悉这种繁冗的仪式了。”

“确实,”,加赫白一本正经地点头,“作为祈祷来说太花里胡哨,而对于表演又太过无聊乏味,尽是重复性的动作。和珈璃安娜的演唱放在一起的话,所有人都会选择珈璃安娜的表演吧。”

停顿了片刻,他说:“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还真是够惨的,”,将木珠手串亲自戴到加赫白手腕上,塞缪尔问:“好久没听到珈璃安娜的消息了,她还好么,还在唱歌?”

并肩往悲愿桥那边走去,加赫白点点头:“还在唱,但是现阶段她开始在她的曲子里加入一些情.欲的成分,这一点引来了一些大天使的不满,认为珈璃安娜在传播堕落的思想。”

塞缪尔闻言挑了挑眉,以舌尖顶在牙齿内侧眯起眼睛,他笑道:“堕落?那些老古板还是老样子啊,”,他停住脚步,“我记得珈璃安娜说过,歌声本该是生命最原始的震颤,看来虽然她曾经短暂地迷失过方向,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生存下去了啊。”

夜风从山谷下方吹过,掀起两人衣袍下摆,桥的尽头仿佛淹没在黑沉沉的雾里,看不清楚具体的轮廓,只余桥上微弱的银光闪烁着。

他再次握住加赫白的手:“正如珈璃安娜选择了她的生存方式一样,我们的每个选择也筑成了我们的生存方式,在此过程中会有人不甘地苟活下去,有人愤怒地死去,但是那都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自己的存在方式而努力,这是无可指摘的。”

塞缪尔抬手指向悲愿桥尽头:“或许在最后你会遇到涩兰的幻影,涩兰,四肢被切断、躯体被粉碎,这样痛苦着却没有死,被那个老东西禁锢于此日复一日地滋长着怨念,我们是在帮助他解放,这是我们的善良,除此之外不需要考虑其他的。”

手指抬高了一些:“再往前,或许你会遇到不满于珈璃安娜在歌曲中表达欲.望的那群天使,他们活得太久了,久到脑子已经迂腐成了一团浆糊,需要一点血腥气让他们醒一醒了,如果谁在这个过程中不幸死掉了,这也是必要的牺牲,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抱歉。”

加赫白立刻意识到了塞缪尔在说的不只是今晚破解幻术屏障的事情,心脏在抽痛中跳动着,他已经知道了塞缪尔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最后的最后,你一定会遇到那个老东西的,被人们尊称为‘主神’的他,要求人们要有爱,却禁止相爱的人之间产生情.欲;他向人们索要高级的劳动结晶,却不允许人们有哪怕持平于他的智慧;他宣称他爱惜他的子女们,却从不让他们感受到快乐。他是个一辈子都在汲汲营营于那点权势地位的可怜虫,砍断这只虫子,不需要为之产生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害怕自己为背叛主神而痛苦,或是无法适应从神之子到反叛天使可能产生的落差吗?

——不过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正如塞缪尔曾经评价他说道的“他是个不入流的东西”,加赫白不会对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之外的其他人生出同情、怜悯等诸如此类的情感。会利用无辜的血族女孩伊文捷琳,会为了自己的目的置一无所知的余声声于不顾……那就是他的本性。

但是心中翻涌着各样的情感,加赫白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但不冰冷,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柔软:“我不会再迷茫了,我会——”

“不,”,预感到加赫白要出口的内容,塞缪尔用手指挡住他的嘴唇,笑了下,“在我确定已经把那只老虫子踩在脚下之前,可能还是要委屈你再演一小段时间的父慈子孝。”

只怔愣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加赫白的眼睛弯起,手指下的嘴唇也勾起了一道柔媚的弧线:“好。”。夜空极高极深,一轮圆月像被利刃削得干净的银盘,悬在天顶中央,冷色月辉在一瞬间映照得他睫毛泛白。

虽然加赫白如此应了,但是塞缪尔不知道之后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弑神……那是前人从未走过的,无法回头的路。

最差的结果,他会死在和主神的争斗中,不对,最差的结果是害加赫白也失去生命才对。

站在一棵树下,塞缪尔看着一步步走上悲愿桥,开始穿梭于悲愿桥上的加赫白,担当着护卫的职责。

洁白的衣袂纷飞,加赫白以近乎奔跑的速度快步行走着,口中诵念着指定的咒语,木珠手串在他的手腕上燃烧起来似的,手腕上一阵阵的灼热。终于到达了桥对面,加赫白在石碑前单膝跪地结印后,整理了乱掉的衣服,折返回来片刻不停地开启了下一轮的咒法。

夜空静默如死,只有加赫白一人踏响桥面的节奏,像某种献祭的鼓点。

在第二百圈时,石碑上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晃动,仿佛有什么动物被困在其中似的发出了持续的悲鸣声,不为所动地继续结印,加赫白喘息着起立,进行起第二百零一轮的咒法。

因为疲惫身体变得沉重了,从手臂到指尖都酸痛起来,而木珠手串的温度还在持续性地升高,加赫白冷不丁地忽然往前摇晃了一下,感觉只是呼出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但实际则是有腥甜的液体从口鼻中喷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溅落在木板桥面上。

大概是涩兰凝结在桥上的怨念开始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了吧,加赫白无动于衷地抬头,继续向前快步行进:吐血就吐血好了,如果是为此死了的话也没关系,这是他答应塞缪尔会做到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要做成。

血液从赤.裸的足踝滑落,顺着他踏出的步伐淌落在桥面上,覆盖了那几滴血花,加赫白再次进行起破解幻术的咒法。

在他身后,银辉流泻,夜空沉寂。远远站在桥起点处的塞缪尔静静望着他,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随着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他长大了,塞缪尔心中恍惚般地想着,如果是小时候的他,一定没可能做到的吧,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承接这种程度的挑战才对。

动不动就哭,会撒娇耍赖以求得片刻安逸……那样的小白已经长大了,从哪个瞬间开始,“不可能”这个词已经不存在于他的思绪之中了呢?什么时候起他拥有了如此令人瞠目的意志力了呢?

自己缺席了他成长中重要的时节,脑海中又一次闪过这句话,不过与刚刚只是惊异于加赫白令人震撼的容貌和成熟了的肉.体不同,他的心因为另一种发现而悸动起来:加赫白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拥有着堪称恐怖的意志力和独属于男性自尊心。

塞缪尔的脉搏加速跳动着:或许把那件事交给他是可以放心的。

另一边,刚刚完成了第六百次的加赫白结印完成,在石碑前稍稍立定,他所在的悲愿桥的对面,三四人合抱不住的高大树木不同寻常地摇晃起来,空气中流转着肉眼可见的紫黑色气体,如同鬼魅一般往来蠕动。

石碑已经膨胀了数倍不止,朝外的一面翻涌滚动着,隐约浮现出了一张人类的脸,愤怒而凄厉的表情。

“涩兰吗?”加赫白面无表情地望着石碑,“总是宣称完美的你最终变成怪物了吗?”

完全没有了人类的理智,怨念咆哮着,“杀了你!”

“让我再一次杀掉你!”

“我才是加赫白!我不是替代品,只要你不在——”

避开杀意凝成的冰锥,加赫白轻轻蹙眉:“‘守护不住的东西就会被夺走’,这是你曾经亲口说过的话……不,不对,”,他对着自己摇头,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涩兰说,“不需要再纠结这些问题了,我会送你安息的。”

第139章 破城 主神耶诺佳缔

身体上的疲劳感已经消失了, 应该说是麻木吗,连对痛苦的感知都迟钝了,加赫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迈起步子。

就像是长时间的奔跑之后, 肉.体的抗议逐渐被意识屏蔽,一种近乎诡异的清明取而代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上, 没有重量, 也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动作。

他的神经仿佛被某种高温烧断了一截, 疼痛、疲惫, 所有的感觉都被抽离出去,只剩下目的本身在驱动着身体。

第七百次……加赫白再次挥手结印,咒语随着气息一字一句向外吐出, 融入阴沉沉的空气之中, 下一个瞬间,石碑上那张扭曲的人脸骤然张开了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一切都毁灭掉才好!”

“我不会失败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完全失去了原本的优雅与清泠, 只剩下扭曲的恨意, 所喊出的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吗,身体被撕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流出来时的想法吗?加赫白冷眼看着一团浓郁的黑气从石碑上的裂口钻出,聚聚腾腾,在他面前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其实主旨还是对于完美的执念吧, 但是意识清醒的人可以会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行动, 但怨灵就不会了,被长久地禁锢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只能将最本能的愤怒不甘嘶吼出来。

怨灵涩兰向他走过来, 没有血色的皮肤,模糊在黑影中的手和脚,以及呈现漆黑颜色的眼白,瞳孔生前琥珀色的半透明还保留着,更让涩兰的怨灵显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恐怖。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输过。”

“因为你我才会死的!”

“如果这样想会让你好一点的话,我可以承接你的恨意,”,怨灵一步步地逼近,完全无法沟通,加赫白只好后退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怨灵发出撕裂般的质问,声音中满是痛苦与愤怒。

下一瞬间,数枚锐利的冰锥凭空浮现,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加赫白疾射而来。

加赫白利索地侧身,挥手挡开迎面而至的冰锥,同一秒——

“铛”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他耳畔炸开。

塞缪尔在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侧,拔剑横扫,将另一枚从侧翼袭来的冰锥击飞,冰屑四溅,发出细碎的沙响。

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是幻术吗?还是自己因为施行了破除幻境的咒法而变得精神衰弱了……被塞缪尔护在身后的加赫白眉头一紧,脑中迅速闪过思绪,或许这正是涩兰最初的安排,只有两道关卡,却让一个人想要破除他布置的幻境是不可能的,哪怕能够以惊人的持久性完成七百个来回的咒法,也会在最后被涩兰的幻影杀掉。

塞缪尔望着已经完全是鬼魂的涩兰,冷冷开口:“你已经输了,涩兰。”

涩兰的怨灵发出扭曲的咆哮声,身躯剧烈地震颤起来,那张笼罩在浓雾下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裂纹。

“输了就是输了,”,塞缪尔沉声道,语气有一种决绝的镇静,“带着你的不甘和愤怒,到另一个世界继续你的完美之道吧。”

趁着怨灵动作间短暂的滞涩,塞缪尔拔剑直刺,利刃毫不迟疑地贯穿了怨灵胸前的位置——锋刃穿心。

然而涩兰并未倒下。

怨灵化的涩兰更剧烈地仰天咆哮起来,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将天穹撕裂,身体也好像要在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被压碎。狂风如刃,树木以几乎要断折的角度摇晃着,飞沙走石。

“我没有输!”

怨灵再度膨胀了起来,瘆人的黑雾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已经完全是一个怪物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怨恨化作了几乎具象的压迫感,侵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感官,空气沉重得仿佛要凝结成铅,血管在胀裂的边缘搏动,骨骼开始不堪重负地咯吱作响。

太过强大的怨念,以物理的手段是无法消灭的,在涩兰强大的怨气中,他腹部的旧伤裂开了,塞缪尔捂住伤口静静地皱起眉头。

就在这一切似乎将人彻底压垮的瞬间——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风静止了,树木不再晃动,连飞扬的碎石也镶嵌在了半空之中。

一直高悬在头顶的黑屋忽然被驱散了,纯白华美的白光从天穹深处倾泻而下,洗涤着此处浓稠的黑雾,而在白光最明亮之处,一支燃烧着的箭矢飞落下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贯穿了涩兰的胸膛。

圣子降下的天诛。

涩兰发出刺耳的哀鸣,声音中不再只有怒火,还有无法言说的痛苦与……释怀。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开始缩小,庞大的怨灵之躯化为一个瘦削的人形轮廓,裂缝自心口蔓延开来,逐渐透明——他正变回灵体的模样。

头颅从仰颈向天的姿态慢慢垂落下去,再次看向塞缪尔与加赫白两人的,是清明而充满无机质的目光,冷静而自持的姿态,让人完全无法将刚才那个缠满了黑雾的疯狂怨灵和他联系在一起。

“如你所愿,前三重天的防护结界已经解开了,杀掉主神的路已经在你们面前敞开了。”

“不应该说是主神才对,”,涩兰抬眼,端整的容貌上浮现出一丝精巧的微笑,“在我死前,我发动了【失去】的权能,耶诺佳缔已经不是主神了,只是一个□□衰老、力量枯竭的六翼炽天使而已。”

耶诺佳缔是几乎从没有人提过的主神的真名。

塞缪尔和加赫白快速地对视一眼,这是一条十分宝贵的信息,无需言语,他们已经确认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辛苦了涩兰。”

灵体形态的涩兰摇摇头,静静开口:“将这里布置成随处可杀人的幻境时,我没有注意过兰因山谷的景色这样好,”,他缓缓地伸出手去——

不知道涩兰意欲何为的塞缪尔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而涩兰依然在慢慢抬高着手臂,手臂抬起的同时,躯体变成了细小的光点飘散了:指尖朝向的是加赫白的方向。

“温暖的力量,”,涩兰这样说道,“你变了很多呢,我一直觉得在那个人的四个养子中你是最华而不实的,但是我死了,乌列也已经被恶魔杀掉了,而北千里,你会……”

他的话被加赫白打断:“你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计较那些事了。安息吧,涩兰。”

愣了片刻,涩兰看着加赫白最后一次笑起来:“你说得对。”

他闭上眼睛,在加赫白的净化魔法下消失在了一片明亮的光芒之中。

————

从兰因山谷出来,第七天已经混乱了起来,据守在第四冲天的恶魔军队大概一直在等待着涩兰的幻境消散的那一刻吧,在不知多少个恶魔没头没脑地扎进那层半透明的帷幕中后再也没有了身影之后,一只长着蝙蝠翅膀的小恶魔终于在蒙眼一闯后成功通过了第五重天的守护结界。

成功了的蝙蝠恶魔许久之后才有了自己做到了这一自觉,他发疯似的喊起来:“我过来了!我过来了!”

反向的多米诺骨牌那样,黑压压的恶魔成片成片地抬起奇形怪状的头颅,红色的眼睛、黄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在第五重天手舞足蹈的蝙蝠恶魔。

不知是谁带头吼了起来:“结界消失了!塞缪尔大人成功了!”

然后越来越多的恶魔喊起来,喊声汇成了震耳欲聋的浪潮:“结界消失了!塞缪尔大人成功了,打上第五重天!”

如黑色潮水沸腾一样,恶魔们涌动起来,在此期间,第一个闯入第五重天的那只蝙蝠恶魔被守卫在边界的天使杀掉了,死掉的鸟一样掉落下来,在空中燃烧成了灰烬,不过没有恶魔有心思哀痛他的死。

兴奋不已的恶魔狂吼着,一股一股向着第五重天杀去。

负责率领恶魔向上攻打五、六重天的是大魔王阿扭其亚,他是不讲究战术的,也不在乎打下的领地能不能守住,他只是带领着越来越多的恶魔一股脑地往上冲。

在这时,因为第五重天的主城有一条直达第六天的阶梯,第六天已经受到了极大冲击,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是在涩兰死后被提拨上来的六翼天使,但是并没有能够媲美涩兰的能力,眼看着第六重天的守卫军连战连败,他惶惶然地就要动身前往第七天找主神寻求支援。

但是支援……谁能来做这个支援呢?

别沿台早在恶魔攻占前四重天时就不能再使用了,弥罗汀扇动着肩胛上的巨大翅膀向着第七天飞去,心中提前思索了这个问题。

在涩兰殿下反叛、塞缪尔殿下堕天时,天使的黄金时代也就彻底宣告结束了,自那之后,天使就失去了对恶魔们绝对的压制力,红海更是早已放弃了管理。

现在还能数得上的六翼炽天使已经为数不多,尤其是在天使的黄金时代结束后生长培育起来的那批“后进之秀”,全都没有了涩兰或者塞缪尔那样的秘术或者力量,反而带着一股怎么激励也洗脱不掉的瑟缩感——他也是其中之一。

弥罗汀想起了和塞缪尔一同堕天的那几位大天使,心中不由得一阵惋惜,命运之神惊奇、欲望天使萨维里……还有后来被处决的叛逆天使番尼,全都是天国的主力,如果他们还留在这里会不会好很多呢。

不,不要想那些了,弥罗汀甩甩头,他们还有加赫白殿下,伟大而圣洁的神之子,他会带领他们渡过难关的,虔诚地闭上眼睛,他强迫自己一遍遍描绘了加赫白的影像:“美丽的神之子,保佑我吧。”

在七天落地的弥罗汀几乎是和塞缪尔来了个顶头碰,他望着绝不可能出现在七天的塞缪尔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而余光就捕捉到了塞缪尔身后那个戴着兜帽的天使的身影。

只有太短暂的一瞬间,在弥罗汀看清之前塞缪尔就张开翅膀将加赫白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在这个阶段,加赫白还不应该暴露出和主神对立的立场。

但是这一个瞬间也让弥罗汀的心脏狂跳起来,或许是因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着圣子加赫白的缘故吧,那束碎金般的长发,嫣红的嘴角……

塞缪尔的存在不容许他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继续深究下去了,他望着塞缪尔,既恐惧又激动地喊道:“塞缪尔殿下,”——不该激动的,六只漆黑的羽翼表明塞缪尔已经是堕天使了,或许他就是敌人也说不一定,但是理智这样告诉他,弥罗汀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塞缪尔是从他上学时就常常听在耳边的名字,他熟悉塞缪尔的每一场战役,看过塞缪尔每一轮机锋不乱的辩论。

塞缪尔不认识他,但是从他穿着的服制上,他得出信息:“守护天使?”

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弥罗汀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不过哪怕他不回答,他的身体也已经诚实地给出了答案:他的手臂在流血。

看不到任何的外伤痕迹,但是他的手臂在流血,那么只能是守护天使的特性了,这最初是由涩兰提出的,为了证明自己有将第五重天守护好的决心,他研究了一种极其灵巧的秘术,将守护天使的身体与所守护的天国土地连结起来,一旦守护的领地遭到入侵或者破坏,守护天使的身体也会对应地红肿、流血。

所以弥罗汀才会慌张到这个地步:一旦第六重天被攻破,他也会同时死去。

塞缪尔看着他很着力地控制了自己不要皱眉,他一向是很看不惯没有魄力的领导者,他拍了拍弥罗汀颤抖的肩膀。

“我是来帮你的。”

第140章 断翅 开始撒谎了

说完, 塞缪尔抬手,结了一个相当复杂的印,随后单膝跪地, 将右手覆盖在地面。

那枚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印仿佛是有实体般在白石地面上陷落下去,然后越陷越深, 好像真的穿透了整个第七天的地界一样。

弥罗汀本想趁着此时看清楚兜帽下那个天使的相貌, 但是察觉到他的用意了吧, 戴着兜帽的金发天使背过了身去, 而塞缪尔也很快完成了他的“帮助”, 他站起来拍掉手上轻微的尘土,对弥罗汀道:“第六重天主城内的恶魔已经清理干净了,放心吧, 是对恶魔特供的魔法, 不会伤害到无辜的天使。”

口中喃喃着“好神奇”的弥罗汀低头,惊异地发现自己手臂上因为主城被占领而撕扯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心中一股热流滚过,他殷切地望向塞缪尔:“非常感谢塞缪尔殿下!”——所以塞缪尔殿下那时的堕天果然是有误会的吧。

他是听塞缪尔多么骁勇善战、多么博闻广治听大的那一批天使, 天然的对塞缪尔有滤镜, 所以哪怕在塞缪尔名声烂掉的时候也以非常善意而宽容的眼光看待了塞缪尔的言行举止。

不知所措地看向塞缪尔, 弥罗汀张口:“塞缪尔殿下,您……”

塞缪尔一直紧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看到这个小天使露出这样的神情才笑起来,他把手搭在弥罗汀肩膀上——一个带有一些支配意味的动作, 他长叹一口气:“那时候是我太冲动了, 其实只是和爸爸的一点小矛盾。”

这句“爸爸”让弥罗汀对他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对啊,塞缪尔殿下可是主神的儿子,还能真的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塞缪尔继续道:“所以我听说恶魔竟然胆敢来七天犯上作乱,立刻赶了过来。”

搭在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守护的第六重天暂时没事了, 接下来我会去第五重天看看,你大可稍微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弥罗汀几乎要感动的眼泪汪汪了:“塞缪尔殿下……”

就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塞缪尔殿下魔力强大,又有着对恶魔丰富的作战经验,堪称对恶魔的特攻宝具,如果塞缪尔殿下一直在七天的话他们天使也不会狼狈到这个地步了。

既然他的第六重天暂时无虞后,弥罗汀便对塞缪尔道:“虽然不清楚塞缪尔殿下和主神大人有何种的矛盾,但是塞缪尔殿下今日于神殿有恩,我会如实将塞缪尔殿下的所作所为汇报主神大人,想必主神大人与您会更早日地冰释前嫌。”

塞缪尔垂眸看着他,嘴角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诚然,他和加赫白从兰因山谷出来后是没想着找什么守护天使的,只是想和萨维里会合,不过既然碰到了这么一位意外惊喜,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飞上圣浮里亚无疑是为了寻求主神的援助,而主神现在也一定正等待着他,不过那个老东西现在手边也没什么人可用,最大的可能性是分给他一份权能以让他击退恶魔的军队。

他自然不能让那个老东西如愿,一旦弥罗汀从主神那里分得了权能,弥罗汀无疑就和主神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主神新的帮手。而相反,如果在这个时候弥罗汀没有去找主神,那以老东西的敏感多疑,一定会直接将弥罗汀视作背叛者。

塞缪尔乐得让主神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实不相瞒,我和爸爸的矛盾正和这有些关系,是我太贪功冒进了,所以惹恼了爸爸。所以我希望在我真正击退敌军之前,可以先不要去找主神说起这件事,”,塞缪尔皱眉道,在两秒钟左右的停顿中,他身后的加赫白极其心有灵犀地在他的手心划出了弥罗汀的名字,于是塞缪尔继续道,“可以么,弥罗汀?”

“啊——”,被大概算是偶像的人物这样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弥罗汀兴奋的有些醺醺然,他当然十倍、百倍、千倍地愿意按塞缪尔所说的去做,他也愿意并且真的相信着塞缪尔。但是他相信是一方面,擅自信任了已经是名牌堕天使的塞缪尔殿下又是另一回事,弥罗汀不是那种蠢货。

塞缪尔听出弥罗汀花言巧语背后的心思,皱着眉微笑起来,如果弥罗汀不听话的话,他倒是也可以为他更改一下计划,当然那样的话弥罗汀可能会死得快一点,不过谁让他不听话呢?

搭在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塞缪尔的上半身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一些,让自己能更好地审视弥罗汀的神情:“那么——”,他的话音顿住,因为已经说好了不要暴露身份的加赫白却在此时摘下了兜帽,加赫白看着震惊的弥罗汀,声音平静:“按塞缪尔殿下说的做,弥罗汀,塞缪尔殿下是可以信任的。”

弥罗汀沉浸在强烈的震撼中,并且第不知多少次为神之子惊人的美貌而感到了头晕目眩,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行了礼,直起身,他问加赫白:“加赫白殿下怎么会和塞缪尔殿下在一起?”

“幻境屏障,”,加赫白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四个字,“我检测到涩兰殿下布下的幻境正在遭受破坏,所以前去查看,在前去的路上遇到了同样感知到危险的塞缪尔殿下,不过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晚了一步。”

开始说谎了……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和事实完全相反的谎言呢,塞缪尔垂下眼眸,暗中发笑。

“怪不得呢,”,弥罗汀恍然大悟。

“接下来你先返回第六重天检查一下主城的受损情况,如果有伤亡情况上报伊甸园,然后等待晚些我联系你。”

“是。”

“还有,我和塞缪尔殿下在一起的事情不要对其他人说。”

弥罗汀无声地吞咽着唾沫:“为什么呢?”

“命令,”,不容置疑地说出这两个字,加赫白的神情又突然染上了温度,他抬起两指摸过弥罗汀的脸颊,“我说的话是绝对的,明白吗,弥罗汀?”

弥罗汀深深地一低头:“我明白了。”

目送着弥罗汀离开七天,塞缪尔带着加赫白前往了第四重天,第四重天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恶魔的据点,由萨维里亲自镇守在那里。

路上,塞缪尔从弥罗汀刚刚的反应出发对加赫白展开调笑:“他好听你的话呢,是爱戴么?”

“希望如此,”,加赫白的脸掩映在巨大的兜帽之下,不过一个有些委屈巴巴的眼神还是送了出来,大概是不明白塞缪尔有什么必要把一句话说的如此阴阳怪气。

“为什么叫希望如此,我看他可满眼都是爱戴呢,难道除此之外他害怕你么?”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害怕,不过我曾经处决过一只违抗我命令的大天使。”

“哦?杀鸡儆猴那一套?看来你成了什么大独裁者啊。”

加赫白摇头:“那个天使可能知道一些我的身世,所以一直有意刁难我,不过大概算不上□□。”

话音戛然而止,他停顿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但是主神一直对我的治理方法没什么意见。”

塞缪尔从鼻腔里哼笑一声:“那个老东西在哄人这一块可是很有学问的。怎么?你喜欢被哄,那我也是很会哄人的。”

不知为何,加赫白转头看向了他,然后很认真地一点头:“我知道。”

因为他这个动作,塞缪尔不得不一件事一件事地挖出来,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为哪件事哄了谁。

他们到了第四重天恶魔的营地,营地非常混乱,歪歪扭扭的帐篷扎在烧焦的黑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油的味道。奇形怪状的雕像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路边,有的断了头颅,有的只剩下一截破碎的躯干,然而头顶的天空却意外地湛蓝无暇,云层缓慢地流动着,像是与这地上的破败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

恶魔们看到堕天使塞缪尔立刻欢呼起来,但是看到了身后跟着的戴兜帽的神秘人,他们又嘀咕不已。

天性耿直的恶魔不懂得如何调节这两种反应,所以成了兴奋的嘀嘀咕咕。

“那是谁啊,塞缪尔殿下?”

“塞缪尔殿下你怎么找了新人来,你不喜欢我们的大胸魅魔了吗?”

塞缪尔一窘,微不可察地低头,对加赫白解释道:“大胸魅魔是萨维里编造出来的,纯粹是他对格子是个平胸而产生的执念,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格子……”,加赫白凑近压低声音说的话被恶魔的又一阵起哄淹没了。

好不容易走过那群闹腾得翻天的恶魔,加赫白才有机会问塞缪尔:“格子——”

塞缪尔扭过头:“什么?”

“格子她是平胸吗?”加赫白皱着眉头,以相当考究的口吻问道。

塞缪尔无奈地耸肩:“当然是了,虽然我没有盯着别人胸看的兴趣,但是她那个已经属于铁板上钉红豆的级别了,”,塞缪尔感觉越解释越有狡辩的嫌疑,所以决定倒打一耙,“怎么,你也开始关注女孩子的胸了么?”

加赫白摇头:“不是,我不关注那些,只是听你说的我想起来上个月格子用她的名义申请过一套胸围不小的制服裙。”

“没准是帮同事申请的,伊甸园那个制服发放的制度早该改了,一年每人次只允许申请一套制服,制服还要交钱,不知道那么扣扣索索干什么。”

塞缪尔带着加赫白继续往里走,迎面遇上了正打着赤膊?的纳西弟,他的一只翅膀被砍了下来,正被他抱在手里和医生抱怨:“为什么翅膀掉了不能接啊,昨天那只恶魔的头掉了下来都给能他缝回去。”

好久未见,纳西弟至少从长相成熟了许多,他一转身看到了塞缪尔,愣了一下:“呦呵,”,然后眼珠一转,看到了加赫白兜帽里的下半张脸,又是一愣:“呦,这……你们又搞到一块去了?”

塞缪尔想起往昔种种,尤其是那时候自己的处理方法,有些尴尬,所以只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行吧行吧,你们真爱无敌,我可是被你们搞出心理阴影来了,我看将来我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还是个只有五只翅膀的光棍堕天使,”,他哀嚎起来。

“对不起。”

纳西弟对加赫白是真的很有怨言,但是看到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了,他反而有些不自在:“行了行了,不过你以后可别那么两面三刀了。”

“实在非常抱歉,”,加赫白深深低下头去。

纳西弟摆手,然后忽然“哎呦”一声,感到自己后背上翅膀的断面被触碰了,他睁大眼睛瞪向塞缪尔,一脸:你老婆主动碰的我可和我没关系的神情。

塞缪尔一挑眉,同时开了口:“断掉的翅膀是没办法恢复的,”——这还是当年维托受伤的时候□□他的事情。

加赫白放下手,对塞缪尔刚才的话不置可否:“如果有【治愈】权能的话,就可以治好。”

纳西弟张大嘴:“可是【治愈】不是在主神那里吗,他肯定不会帮我一只堕天使修复翅膀的。”

纳西弟在一旁假模假样地嚎啕起来,而塞缪尔与加赫白对了一个隐秘的眼神,随后,加赫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想彻底除掉主神,这种能够将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必须要同时从他的身上夺走,而从涩兰的口中他们知道主神已经不再享有主神身份的特权了,这正好很方便。

大部分普通的六翼炽天使最多只能拥有一到两种权能——具体的数量根据天使的身体情况决定,但绝对不可能超过三种,当然,绝大多数的天使根本没有承接权能的资格。

而作为主神,他是能够同时将所有的权能集中在体内的,这一点很大程度意味着他是不会被杀死的。权能,通俗来讲可以理解为一种力量的极致化,所以同时拥有着数十种权能的主神毫无疑问可以在面对任何敌人时保持不败之地。

现在既然那个老东西已经没有了作为主神的特权,他们就有机会将部分权能抢夺到自己的手中,而目前还没有暴露立场,距离主神最接近的加赫白无疑是最适合完成这个行动的——不过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主神还有一个被他收作养子的“容器”:北千里。

数年的戎马生涯,纳西弟黑了很多也高大了很多,已经有了点沧桑感,但塞缪尔还是习惯和他逗趣:“等着吧,小白会把你的翅膀接上去的。”

“啊?真的?”纳西弟转向加赫白,“那是不是需要我把这只翅膀保存好,到时候等你来接……”

静静地摇头,加赫白说道:“不需要,”,他停顿了几秒,清朗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哪怕你没了,只有这只翅膀也没问题。”

纳西弟眨巴着眼睛,“啊哈哈”地笑出声:“这是个冷笑话吗?”

闲篇扯完,塞缪尔询问纳西弟萨维里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萨维里现在还在魔界,“又在看他那套新房呢,对了,萨维里殿下让我转告你们说他一会儿就会过来,他还说今天你们四个童年好友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四个?”塞缪尔挑眉,“格子也来?萨维里这次这么有自信,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纳西弟报出日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什么节日反正。”

加赫白轻声重复了那个日期,更像是自言自语地闭了一下眼睛:“今天是伊甸园净化天使体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