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累了,他把口琴放到了塞缪尔的小腹上,推着它玩,口琴是金属材质,贴在皮肤上,冰出了塞缪尔一个激灵。
“唉,”塞缪尔忽然叫他,“我好不好?”
加赫白一点头:“好。”
“那……不带你爸爸也不带我爸爸,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怎么样?我永远不离开你。”
加赫白并没有直接回答,先很严谨地确认道:“就像现在这样过吗?”
知道加赫白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条件,塞缪尔笑了笑:“那怎么会,这只是暂时的,我怎么可能永远困在这种地方。”
“那……”加赫白拖长着音,思索起来,爸爸对他挺好的——两个爸爸都好,但是离开了他们,他好像也没怎么思念他的两个爸爸,他想回家,更多的只是想重新睡他水豆腐一样的大床、有不限量的奶昔点心吃,至于他的爸爸,他知道他在那里,想见的时候能见到好像也就可以了。
这样说起来,和塞缪尔两个人在一起确实挺不错的,因为爸爸再好也是长辈,而塞缪尔长他几岁,是他的同龄人。
于是他舔着小牙:“可以呀。”
“你真的愿意?”塞缪尔看着加赫白的眼睛。
“我愿意。”
塞缪尔喜悦而疲惫地笑了,知道对方其实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过他确实累了,扭过头去,他看到窗外阴沉下来,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的天气很适合睡觉,他在加赫白软绵绵的身体旁边躺着,只是想闭眼休息下,但真的睡了过去。
晚上,他是被一阵怪腔怪调的口琴声吵醒的,他翻身猛地坐起来,神色怪异地注视了加赫白几秒,怀疑自己是在“把自己气得吃不下饭”之外又给加赫白增加了一项“吵得自己睡不着觉”的技能。
外面真的下起雨来,他一边松了下压皱了的领口一边要去把窗户关上,在窗外,他看到了一只金色嘴喙的白鸽,白鸽天然的带有圣洁之感,在七天传递一些象征大于实际的消息时偶尔会用到,但显然不适合在魔界里做长时间的飞行。
白鸽已经死了。
塞缪尔展开那张纸条,一眼浏览过去,慢慢皱起眉头:主神催促他尽快携加赫白返回圣浮里亚。
第126章 涩兰(六) 失乐园
催促, 第一则消息还是催促,对于他的叛逃行为,这已经可算是相当温和的口吻了。短短几个字之外, 他对主神的意思心知肚明:如果他愿意听从主神的话乖乖回去,主神不会追究他的任何过错, 他还是塞缪尔殿下, 主神的唯一继承人, 天下太平。
但他不可能回去。
昨天下了一夜雨的缘故, 今日一直昏暗模糊的失乐园竟然难得是个晴明的好天气, 天光湛蓝,风吹过屋檐的残叶,带来洗净尘垢的清新气息。秃头副官在地面还潮湿着的小院里支起一张桌子, 准备就在这里露天开会, 不想浪费了这个朗风煦日。
因为此时还并无外患,所以这一次会议重点依然是魔力供给。
“实在找不到能代替凝辉草补充魔力的东西,”, 负责办理这件事的芬利克愁眉苦脸, 把手里的资料拍在了桌子上, 语气中夹杂着挫败和急躁,看样子已经搜遍了所有可查的记录和实地资源。
这也在塞缪尔的预料之中,地狱的环境苛刻至极,连生存都费劲, 要在这种地方找到能够补充魔力的药草简直是强地狱所难。
“和玛顿的交涉怎么样?”他看向另一个大天使, 目光略略凝重,“我们愿意出价买他的青枝果,他肯卖么?”
玛顿是与失乐园相邻的一座主城塔塔鲁斯的魔王,塔塔鲁斯产出一种青枝果, 效果虽然不如凝辉草,不过提炼之后也能起到补充魔力的作用,是目前最可行的替代品。
这种青枝果对恶魔没什么用处,拒绝了他开出的价格,看来玛顿是极其地不欢迎他们了。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轻出了几分斯文的意思:“那就抢。”
此话一出,自然有他的手下应声而去,准备征讨塔塔鲁斯的一应事宜。整个军营缓慢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塞缪尔轻轻低下了头,在稀有的阳光下被映照成了一尊多情而动人的铜像,而他眯着眼睛,漆黑的眼睛在睫毛的覆盖下一眨不眨,射出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对恶魔没什么偏见,所以额外地知道自己此行非正义之举,但是什么是正义呢?他不是天真的圣人,更倾向于是个见缝插针的赌徒,为了他的目的,他不介意拿累累的白骨铺路。
而对着随他叛逃出来的士兵,他表现得斗志高昂而体贴温柔,要让这些士兵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结束了在军营的视察,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宅子,接到了第二封信,依然是让他立刻返回圣浮里亚。这次不是催促了,他也懂这个“立刻”的含义。
但是若无其事地把撕成碎片的信纸和白鸽一起埋葬了,他依然不回复。
不回复的同时,他终日惶恐不安地等待着,等待主神公开宣布他的反叛。
说来好笑,比起主神直接派兵来打他,他更害怕的是主神对他叛贼身份的公开指控。
好像是一个一直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怕被揭了短,他忙碌过奋斗过十几年,只为了个“好孩子”的名声,一纸檄文发布出去,他就要从好孩子变成逆贼了,他很怕这件事。
不过等来等去,他没等到任何透露他叛逃的消息流露出来,主神默不作声地调兵遣将,让一支数量庞大经验丰富的老牌部队调转目标,对准了塞缪尔。
这个开战的时机不好,彼时塞缪尔刚刚打下塔塔鲁斯,玛顿领着残兵败将退后了几十里地,但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塔塔鲁斯,等待着一个反攻的机会,所以一时塞缪尔腹背受敌。
加赫白本以为之前在七天时塞缪尔几天几天地不回家就已经够忙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更忙——不仅忙,而且乱。
尤其是他在一天隔着窗户看到了塞缪尔的伤口,塞缪尔坐在床边,上衣脱掉了一半,裸.露的背部被阳光照出苍白的弧线。他微微侧过身子让莱多副官给他上药。伤口在后腰,巴掌长的血口子,红肉翻卷,触目惊心。
莱多动作小心而沉默,药水沿着棉布浸润进伤口,带出一阵加赫白心里的一阵抽痛。
伤势是很重的,至少在加赫白的眼中是这样,他从没见过这样重的伤,也万万想象不到这样的伤会出现在塞缪尔身上。不过伤者本人塞缪尔左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背托着下巴垂下了眼睛,眼中无情无绪,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也可能是因为加赫白已经替他疼了。
加赫白忍无可忍,也无须再忍,一把推开门,他直接进了房间,哑着嗓子:“大哥……”
床上的塞缪尔一惊,正巧莱多的包扎已经完毕,他按住丝绢的里衣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距离他们来到魔界主城失乐园已经一年多了,说来奇怪,在七天,加赫白好吃好喝的不见长个,但在失乐园这个物资贫乏的地方,他却抽芽似的长了起来,现在已经与塞缪尔胸膛齐平了。
视角变了,他看塞缪尔的感觉也变了,之前面对着塞缪尔,他只觉得塞缪尔高大,是个不可逾矩的大哥哥,而现在他看塞缪尔,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靡丽。
就比如塞缪尔拢住衣衫的动作,薄而起伏的肌肉若隐若现地暴露出来,很有一种性的吸引力。而在吸引力之外,塞缪尔手部折起的弧度、稍稍合拢的手指,全部带着无需刻意的优雅。
出了主神殿,他活到了现实里,才第一次发现塞缪尔的优雅与俊美,几乎到了鹤立鸡群、格格不入的地步。
……等等,他在想什么啊。
加赫白心虚地后退一步:“你受伤了?是仗打得不顺利吗?”
“怎么会?”塞缪尔有些庆幸自己今天回来后先洗干净了头脸,没把那张烟熏火燎的狼狈样子暴露在加赫白眼前。
莱多审时度势地退出了房间,但是不多会儿,芬利克以及塞缪尔的两个手下又匆匆进了来。前面的仗打得确实不好,主神一旦对他们下了狠手,先前的势均力敌就立刻被打破了,主神派来的是一支正规的天使军团,人数众多而且配置齐全,近一千名大天使向这边整齐划一地发动了远程攻击的魔法,飞在他们营地上方的火球能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红金色的大网,仿佛天幕倾覆,压得整座营地喘不过气来。
他们根本顶不住这样的攻势,唯一能做的就是撤退得有分寸一点,尽可能地稳住几千溃军的军心,失乐园眼看已经守不住了,在最前线的芬利克迫切地要来找塞缪尔要个对策。
塞缪尔看出了局势的不妙,所以在芬利克诉苦前他得先把加赫白哄走,但是脸上调度出了个疲惫的笑容,加赫白却在他之前开口了:“那我先出去了,”,他低下头,磕巴着找了个借口,“我,我饿了。”
“饿了?”芬利克外的一名手下笑起来,他是萨维里拨给塞缪尔的人,知道加赫白的身世,对加赫白的一切言行都带着有色眼镜,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加赫白暧昧地出言挑衅了,塞缪尔警告性地瞪他一眼。
与此同时,加赫白蔫头巴脑地离开了房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有本领有心计的人,没办法帮上塞缪尔一点忙,仰脸面向了又是昏昏沉沉的天空,污浊的阳光被他纤长的睫毛过滤了,在他面颊上闪烁出蝶翼般的阴影——但是有些事情是他能做到的,而且是比其他人做得更好:他能让塞缪尔高兴起来。
塞缪尔的生日要到了,他可以给塞缪尔准备一样称心合意的礼物。
现在回想起来,他和塞缪尔的相处是很不平等的,因为着几岁的年龄差距,塞缪尔总是当自己是大哥——他当他是,他也当他是,所以塞缪尔一直哄着他让着他,他的生日、毕业……一切应该过的节日,塞缪尔会给他准备至少两份的礼物,一份是吃的,照顾他的贪嘴,另一份是不能塞到嘴里因此能够留作纪念的东西。
塞缪尔没有提过,但是他知道塞缪尔是用了心思的,因为那些小玩意都足够的精美,而且总是让他喜欢。
相较之下,他对塞缪尔简直算得上“敷衍”了,一份还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单、一个本来一年前就应该掌握的基础魔法,都能被他用作送给塞缪尔的礼物。
所以他对这次礼物的挑选非常下工夫——他长大了,不知道天国怎么计算年龄,但以恶魔的年岁算,他已经成年了,应该回报塞缪尔了。
这件礼物不能太便宜,不然太没心,也不能只图奢华,那种塞缪尔也未必看得上眼,而要想找既有趣又相当有性价比的礼物,失乐园就不能满足了,加赫白叫上了莱多副官,准备前往塔塔鲁斯去转一转。
战争是发生在失乐园南方的,塔塔鲁斯一带在塞缪尔赶走玛顿后已经被塞缪尔占为已有,尤其是和失乐园接壤的这片区域,应该算是十分安全的。
但是加赫白领着莱多,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搜罗过去,竟是一样东西也没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好的,但是加赫白把那东西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端详了,还是认为配不上“自己成年后第一次送给塞缪尔的礼物”这个名头。
所以不知不觉间,他带着莱多越走越深……然后不出所料地出了事。
第127章 涩兰(七) 我爱你
他最后挑中的是一对绿宝石的袖扣, 宝石呈深林般的绿意,在晨光下流转出柔润的光晕,细看之下, 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蓝调,如海风掠过树梢时的冷色余韵。
开店的恶魔老板给他介绍这枚宝石袖扣的净度:“虽然带着点天然包裹体, 但恰如其分地点缀在宝石深处, 就像藤蔓一样啊, 正是不可多得的花园宝石。”
对于净度、色调这些加赫白并不懂,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颗宝石的颜色像他的眼睛, 送给塞缪尔做礼物的话会有额外的纪念效果。
而且他知道前段时间塞缪尔最常用的袖扣丢了一只,所以送他袖扣也是正合适——何止是袖扣丢了,那颗火球炸开时, 塞缪尔的手臂好悬和袖扣一起飞出去, 不过他没敢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所以加赫白只知道是丢了。
他把袖扣拿在手上端详,袖扣的质地沉稳温润, 在掌心里有种微妙的凉意, 除去宝石本身的色彩, 宝石外部的金属镶边也做得很好,修饰得低调而克制,一点没有喧宾夺主的浮华,他做了决定:“就这个吧。”
恶魔老板把袖扣装在了个胭脂色丝绒的小盒子里, 盖子严丝合缝地合上, 发出了清清楚楚的一声“咔哒”。
莱多习惯性地为他付了钱,加赫白本想拦他,又觉得没意思,因为他是不挣钱的, 他手上只有些零花钱,也不是来自塞缪尔就是来自主神,总之不是他的钱。
他心中羞赧起来,默默下定决心在来年塞缪尔生日时,要用自己的钱,亲自给他买一次礼物。
在回去的路上,加赫白就忍不住打开盒子去看那枚袖扣,一抹浓绿在晶体内部流转自如,如同被压缩在其中的一道极光,他把袖扣轻轻地举起来,越看越觉得它美,欣赏完毕,他盖上盒子,盒子有着微微的阻尼感,也和袖扣一样富有质感,他没玩够似的重新打开盒子再合拢……
“咔哒”还是那样的清脆声响。
噙着朦胧的笑意,他听完了这一声,手臂上的汗毛忽然立了起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莱多不见了。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只手从旁边黢黑的小巷子里伸出——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猛地拽入阴影之中。
塔塔鲁斯位于一片天然形成的凹谷之中,大部分接道和建筑都沉陷在正常地面之下,仿佛一座半埋于地底的城市,总是充满了潮湿与腐朽的气息,墙壁像发霉的纸张一样皱巴巴的,浮出斑驳的苔藓,污水从排水口渗出,滴滴答答汇进街角的积水坑里。巷子狭窄,也就几乎没有阳光透进。
几个恶魔拖着他到这条僻静的巷子深处,踢开地上的杂物,把他甩到了路边。他看到了莱多,倒在了角落里,似乎先他一步被抓走,还挨了一拳,脸侧都是血,已经被打晕了。
他们粗暴地把加赫白压住,在他身上搜走了通讯器,那只尖嘴猴腮的恶魔把通讯器拎在手里,看样子是没见过这种东西:“这是什么?”
尖嘴猴腮的恶魔看通讯器是个新鲜物件,他看尖嘴猴腮的恶魔也很新鲜,因为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怪异的恶魔,怪到了可怕的地步:“是通讯器,但是在这里用不了。”
尖嘴猴腮的恶魔和同伴对视一眼,“呜噜噜”地沉吟片刻,手一松,通讯器摔落在地上,他抬起长着长而弯曲脚趾甲的脚掌,狠狠踩下去,粗粝的皮肤和通讯器接触,竟然是结了死皮的脚底板更胜一筹:“还是糟蹋了的好。”
通讯器直到昨天还被他好好地充电,虽然无法使用,但他闲极无聊之时,会去翻翻之前的聊天记录,但是现在坏掉了,加赫白感到了惋惜。
尖嘴猴腮的恶魔又走过来,他看过去,然后脸上被扇了一个巴掌,连叫痛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头像钟摆一样被打得摇晃过去,眼前金星飞舞,舌头被咬破了,口中溢出了铁锈味的液体。
恶魔抓起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看到他眼角的泪光很不屑地“啊啊”起来:“真娇气啊。”
装着袖扣的盒子掉在了地上,另一只蓝色皮肤的恶魔捡起来,这次他没有多余地看过去,但是脸上一痛,还是被打了。
蓝皮肤的恶魔念叨着“真漂亮啊”地拎起其中一只,然后笑起来:“跟我的肤色很配啊”,这样说着扬起下巴,张大嘴把那只袖扣吃到了肚子里。
尖嘴猴腮的恶魔捏住心中正在滴血的加赫白的下巴:“说起来那个叫塞缪尔的大天使抢了我们的青枝果,是为了补充魔力吧,”,他本应扳住加赫白的脸,但自己的头却多余地左右摇摆起来:“但是这小家伙身上没什么魔力啊。”
他这样做的时候,那只蓝色恶魔把手伸进了加赫白裤子中的口袋,因为不想破坏腿部的线条,他从不会在那里装任何东西,但那只恶魔执拗地把手向里伸着,隔着布料缓缓抚摸了他大腿内侧。
他在玩弄自己的身体……意识到这一点,加赫白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由自主地挣动起来。
那只恶魔似乎将加赫白羞怒的表情视作美味佳肴,长得夸张的舌尖伸出嘴巴,在嘴周边完整地舔了一圈,他笑了:“这小宝贝是个魅魔呢,你不知道吗?”
“什么啊,”尖嘴猴腮的恶魔叫起来,嘴巴里喷出腥臭的气体,“不是说他是塞缪尔的弟弟吗,那我们岂不是抓错了,”,他偏头看向那边已经昏过去的莱多:“别是那个吧。”
趁着他松手的瞬间,加赫白用力一拧身体,从那只恶魔的猥亵中逃脱出来:“你别碰我!”
“嗷嗷,好硬气呐,我真是第一次见这么硬气的人质。”
从几只恶魔的对话中加赫白推断他们不会真的伤害他,不过……人质,他们想要拿自己做什么呢,没等他想清楚,视野忽然倾斜,他被后面那只皮肤呈现诡异的蓝绿色的恶魔推倒了。
手肘和磕在地上的下巴在砖石地面上被蹭掉了一层皮肉,加赫白刚刚翻过身体,那只蓝色皮肤的恶魔就骑在了他的胸膛上,厚重的恶魔躯体和坚硬的地板压迫着他的胸膛,让他喘不过气。
而且那只恶魔毛绒绒的手臂压住了他的脖子,上移着搂住了他的脸,好恶心,加赫白不禁皱眉。
“你消息太闭塞了吧,这就是塞缪尔当弟弟养的那个小魅魔啊,”,蓝色皮肤的恶魔狰狞着面孔捏住他的脸颊,“真是恶魔之耻啊,我们在这边被天使打得这么惨,他却被天使当宝贝似的宠着,瞧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才不会掐出水来呢,如果要流也是流血,讨厌别人把自己当成一个玩具摆弄,但是压倒性的体格差异让他的反抗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听起来他们是对塞缪尔的攻打怀恨在心,很有可能这一伙恶魔就是塔塔鲁斯的恶魔,这样的话他们绑架自己一定是为了威胁塞缪尔,加赫白的一颗心沉下去,本来想要帮助塞缪尔的,结果自己却成了塞缪尔的累赘。
“我还以为那个叫塞缪尔的炽天使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是什么正经人呢,结果养魅魔啊,”,尖嘴猴腮的恶魔吃吃笑起来,蹲到他们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加赫白,“不过他长得真漂亮啊,”,他在加赫白的脸上轻佻地弹了下,收回手指时藏污纳垢的黄色指甲划破了他的脸。
“说起来……”蓝皮肤的恶魔嘟囔着,野兽般的狭长眼睛直直望着加赫白,他毫不怜惜地拉开加赫白的嘴巴,粗大的指关节伸进去搅弄起来,“他和那个,那个公用厕所加西亚长得一样啊。”
“这么看起来,”,尖嘴猴腮的恶魔“嗷”了声,“的确,就是那个婊|子的种吧。”
口腔里深入的异物让他难受得想要干呕,但是耳中忽然听到了爸爸的名字,他“嗯嗯”出声,舌头鼓动着想把那节手指推出去。
骤然吸紧的口腔让蓝皮肤的恶魔感到了有趣,他眯起眼睛,宽宏大量似的把手拿出来,将沾了透明液体的手指在加赫白脸上蹭掉:“怎么了小宝贝?”
加赫白眨眼抿掉了生理性溢出的泪水,挣扎着开口:“我爸爸——”
“嗷嗷,你看,他自己承认了嘛。”
不理会周围的起哄声,他问道:“我爸爸怎么了?”
“哇塞,你不知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加西亚大人可是魔界最尊贵的婊|子,实话告诉你吧,你叫我一声爸爸也不为过,因为我曾经在活动日花了六百六十六个金币去压过他一次。”
又是一片恶意满满的哄笑声。
加赫白失神地看着这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魔,不能理解似的皱起眉头。
“你问我是什么活动日?播种日啊,为了让加西亚诞下属于塔塔鲁斯的子嗣,我们的国王敞开了大门,允许我们将津液涂抹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加赫白听着他们的话,似懂非懂,既想懂又不想懂,他沉浸在了一场见不到底的幽深漩涡里,一直一直地向下沉没。
一只恶魔抓起他,皮笑肉不笑地逼问:“说起来你们把加西亚弄到哪里去了。也是那个叫塞缪尔的天使带走的他吧,真可恶啊,一个人竟然同时享用两只顶级的魅魔,该死啊该死。”
按照计划,他们会将加赫白作为人质威胁塞缪尔退兵,但是他们玩得太过火了:恶魔从来不是能够克制自己心情的生物。
于是在他们将加赫白转移之前,派去护卫加赫白的保镖已经将加赫白遇险的消息传达到了塞缪尔那里。
下流的讨论结束了,恶魔们慌张起来,有的立刻化做鸟兽散,有的在惊恐之中脑子抽筋,原地转起了圈。加赫白被尖嘴猴腮恶魔拉扯着从地上拽起来,半坐在地。
他抬起头,在小巷不自然的昏暗中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背光而来,走得太快太急了,让加赫白的心脏跟随着抽痛起来。
他在一瞬间明白了塞缪尔偶尔的欲言又止,那些模糊的嬉笑与警告,一下子全部清晰地有了首尾,一疼一疼的心里缓缓由下至上浮起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他不怨他爸爸,小孩子是永远不会恨自己的父母的,所以他只是心疼,心疼那么温柔善良的爸爸曾经被一群恶魔欺负过。
而在怜惜过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再直视塞缪尔的眼睛了。
他一直知悉塞缪尔对他的宠爱,但是知道归知道,他仗着自己的年轻漂亮,敢于将这份宠爱当作资本挥洒出去,反正塞缪尔对他的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他只需要适时地回馈一个嫣然的微笑,就会有更澎拜的爱意包裹住他。
但是现在他觉出了自己的不配:塞缪尔,哪怕抛去主神之子的身份,也是个天生的贵族,举手投足间皆有分寸,言语简练而不失锋芒,习惯了照顾他人,也习惯了站在风口浪尖而不露疲态,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也叫人想起冷色调的肖像画,沉默而令人无法忽视;而他,他只有一张脸,而这张脸,刚刚据他所知与恶魔的公用厕所共用一个模子……只会给塞缪尔带来无尽的抹黑与谩骂。
大哥。
塞缪尔。
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想要以此积蓄起破碎的勇气。
耳边的吵闹声渐渐清晰起来:“别动!再靠近一步我们就撕了他!”那只尖嘴猴腮的恶魔锁住他的脖子,因为恐慌手臂上的肉块痉挛般的鼓动着。
呼吸变得困难,加赫白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轻度的窒息感中头脑却一点一点清晰了下来:他不想再给塞缪尔添麻烦了。
他宁愿自己被伤,也不愿意成为妨碍对方行动的羁绊。
于是他动用了那份独属于魅魔的天赋,缓缓伸出手覆盖上恶魔粗糙滚烫的手腕,他努力抬起头与恶魔对视,企图用早已生疏的能力强行压制住对方的意识。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这项能力……
恶魔惊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脸上划过一抹惊惧——下一刻,没有受控的恶魔反射般地猛挥手臂朝加赫白脖颈狠狠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白色的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窜出,是从塞缪尔逃离圣浮里亚后就一直被忽视掉的小机器人。
相较于恶魔,小机器人身形娇小,四肢细瘦伶仃,却倔强地张开,挡在了加赫白前面。
那一击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它身上,金属骨骼被打得开裂,小机器人被震飞出去,撞在墙上,迸出细碎的火花。
在看出加赫白意图的那一刻,最恐慌的不是近在咫尺的恶魔,却是睁大了眼睛的塞缪尔,直到将在场的所有恶魔生生化为了齑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加赫白身边蹲下,他依然在怕,后怕。
是他剥夺了加赫白的天赋,他一直不认为是剥夺,因为他认为这是对加赫白好,加赫白,好好的一个孩子,应该往好里学,五大类魔法,各式各样的技能,只要加赫白想,他可以为他提供出一切的资源……但是现在回看,的确是他剥夺了加赫白的天赋。
他差一点害了他,如果加赫白今天死在这里,他会自责一辈子。
加赫白现实愣愣地看着已经扭曲变形的小机器人,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塞缪尔张了张嘴:“对不起,”,他又帮了倒忙,他害的塞缪尔被恶魔嘲笑还打扰了塞缪尔的作战会议。
塞缪尔摇头,恶魔的血液顺着他额前的鬓发滑落下来,像是血色的眼泪,他喉咙一哽:“没有。”
“我爸爸……”
塞缪尔抚摸过他的头发,呼吸很重:“抱歉让你在这种情况下得知这件事,但是我相信加西亚先生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
仿佛预料到加赫白要说的话,他慢慢将额头贴上加赫白的额头:“你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会永远保护你,”,他停顿片刻,屈起手指擦去加赫白眼角的泪光:“从今往后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感受到的只有快乐……不要哭了。”
加赫白颤抖着“嗯”了一声,明明答应了不会哭但眼泪反而流得更汹涌了,他又从鼻腔里湿润地“嗯”一声,再也忍不住,搂住塞缪尔。
塞缪尔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回抱住他,在加赫白的耳边,他推出一声叹息般的气流,没有出声,像是虔诚的祷告:“我爱你。”
但加赫白听到了,他吸着鼻子在塞缪尔洁净温暖的颈窝处蹭了蹭,小声开口:“我也是。”
“……”塞缪尔愣住了,心跳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迟疑着开口:“……你说什么?”
加赫白咬住下唇,将一张形状精致的棱唇咬得红上加红:“我说我爱你。”
“我也——”,一开口却是已经彻底变调的声音,塞缪尔动了下头,执着地把这句话从头重新说了,好像这句话意义重大,比他被嘉奖时的感言重要得多。
“我也爱你,我爱你。”
他俯身,覆盖住加赫白的双唇。
第128章 涩兰(八) “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吗?”……
被塞缪尔抱着出了巷子, 加赫白才发现塞缪尔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想想现在身份敏|感的塞缪尔身边也不可能一位护卫也没有,不过他沉溺在情绪的浪潮中无法自拔,刚刚才意识到这件事, 脸一下子胀红了起来。好在塞缪尔的部下都进退有度,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 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小聋瞎”。
于是几分钟后, 加赫白的脸皮也厚了起来, 他其实没受什么伤, 只有手肘下巴蹭破了层油皮, 但是塞缪尔的胸膛随着步伐沉重而轻柔地揉.搓了他的身体,他扒在塞缪尔身上,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与舒适, 忽然成了一只大号的树懒, 不愿下来了。
晨雾尚未完全散尽,路边的红棘还沉浸在夜色余韵中,带着一层晶莹的湿气。天边泛起意思浅淡的粉蓝, 如同谁在天空上随性刷过一笔。
周围的街道鸦默雀静, 塞缪尔一直抱着加赫白, 抱得很稳,颇有要从塔塔鲁斯一直走回失乐园的意思,不过在半路上被莱多拦了下来。
悠悠醒来没多久的莱多还没完全理解当下发生的一切,不过他平日里担着照顾加赫白的职责, 心里也多少偏向了加赫白, 很怕这一路下去塞缪尔被累坏了的罪名会被加赫白担下来,所以好说歹说地把他们两人安排进了一辆骨龙拉着的车子里。
车子内部布置得宽敞柔软,铺着暗纹绒毯,在车子里, 加赫白拿出那个胭脂色的小盒子,最起码到今夜凌晨才算塞缪尔的生日,但既然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已经被看到了……加赫白大脑当机了一瞬,决定跳过崩坏的部分,直接走送生日礼物的下一个流程:“祝你生日快乐。”
塞缪尔莞尔一笑,笑得很好看很优雅,带着浓浓的知性与纵容,但是一张嘴,他也说出了一句蠢话:“同乐。”
加赫白打开小盒子,从里面拿出宝石袖扣,袖扣只剩下一只了,不过光芒流转着,依然很好看,他举起袖扣放在自己眼睛前,声音轻快:“是不是很像我眼睛的颜色。”
他是在展示自己精挑细选买来的袖扣,语气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炫耀,可是塞缪尔的目光却只追着他的眼睛看,点点头,他的声音低而温柔:“很好看。”
说完,塞缪尔低下了头,眼睛弯起,嘴唇抿起,手掌紧紧攥成了个拳头,浑身都在用力,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忽然凑过来捧住加赫白的脸摇晃起来,声音又软又甜,粘腻得像蜜糖:“我好喜欢你啊。”
加赫白的脸被他揉成一团,他正要出言抗议,忽然在心底“唉?”了一声:他是在撒娇吗?
终于缓过点劲,塞缪尔要把加赫白买给他的袖扣带上去,加赫白低头看过去,发现塞缪尔今天戴的这一副袖扣也很漂亮。塞缪尔的审美是绝不俗的,那对暗红色珐琅的袖扣颜色沉静,仿佛是陈年红酒封存在金属之中。表面覆盖着的一层薄釉泛着琥珀色的柔光,嵌托是老式风格的玫瑰金,缠绕着极细的花纹,仿佛某种古老徽章的一角。
加赫白不动声色地比较了两对袖扣,最终认为还是自己选的那只更好看:毕竟颜色像自己的眼睛嘛。
塞缪尔取下左手的袖扣,戴上那只绿宝石的,完毕后他将左右两手靠拢,左手绿色右手红色,这个配法就没什么审美可言了,然而他本人美滋滋的,让加赫白几乎忍不住笑。
加赫白看着他的动作:“可惜只有一只了。”
塞缪尔闻言看向他,右手绕过他的后颈轻轻搂住他。
“一只?”暧昧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加赫白听到他笑道,下一秒,塞缪尔的手心在他眼前摊开,里面是刚刚光荣退岗的那只袖扣。
他偏过头去,正对上了塞缪尔弯弯的笑眼,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揉碎了星光。
“你——”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不详的预感成真了,塞缪尔手一挥,那枚很好看、做工也细致、价格也一定十分不菲的珐琅袖扣就被丢出了车外。
“好了,现在这副袖扣也只有一只了,正好搭配着戴。”
加赫白无语,尤其是看到沉浸在喜悦中,正戴着红配绿袖扣的某人,嘟囔:“至少扔个同色系的啊。”
没想到这句话都被塞缪尔听到了,他理所当然地一挑眉:“所有的都扔掉一只来和你送我的这只来配。”
真是壕无人性,不过听着听着加赫白也不由自主加入了塞缪尔疯狂的想象:“不知道定制的话只定制一只会不会便宜一些。”
漫无边际地讨论到最后,加赫白还是有些遗憾:竟然丢掉了一只。事已至此,他倒不是完全心疼这对袖扣,只是这是他第一次送塞缪尔礼物,却送了个七零八落。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手被握住了,冰凉的指尖在突如其来的温度下战栗起来,但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毕竟谁会不喜欢温暖呢,尤其是这样温柔得令人想要流泪的温暖。
“我爱你,”没有计算过从他们互相表白过后塞缪尔已经说了几次我爱你,或许就算第n次吧,加赫白胡乱想着,手被攥着,身体忽然被拥抱,然后他就听到了第n+1次,“我太高兴了,我好爱你。”
而另一边,萨维里拨给塞缪尔的那名堕天使,名叫纳西弟,除去帮助塞缪尔熟悉魔界的任务外,萨维里也暗示过让他尽量地向塞缪尔提点和加赫白在一起的危害。
萨维里没打算让纳西弟离间塞缪尔和加赫白,绝大部分原因也是知道那是强人所难,纳西弟根本不可能做到。
老大已经降低难度了,然而自己还是搞砸了,眼睁睁地看着塞缪尔和加赫白牵手走进来的纳西弟感觉天塌了。
他贼心不死,想以加赫白“红颜祸水,祸乱朝政”的名头分开两人,不成想这两人在失乐园的宅子里公然地谈起了新式恋爱,极其文明、自由、公开、纯爱向的新式恋爱。
谈的……说实话,谈的纳西弟都想要来一场恋爱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只为泄|欲而进行的性.行为有多么的俗不可耐,那种事情根本就没有意思!所谓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甜蜜啊,两人相知相爱,卿卿我我,没有肉|体上的纠缠,这种柏拉图才最美妙啊。
纳西弟在观摩了一天塞缪尔与加赫白后急切地想要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好在他在魔界目前还无法脱身,而他一个个打量过身边的人,自认已经降低了标准,但依然没有一个能入眼,所以周围的人暂时也相安无事。
塞缪尔和加赫白这一对在白天的确是正经至极,然而到了晚上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可怜的纳西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已经被忽悠瘸了。
加赫白刚洗过澡,潮湿着的头发被他撩拨几下扎在胸前,时间还早,按平常,塞缪尔一定还会看好一会儿前面送来的战报或者翻着地图琢磨一会儿,但是他一推开门,却看到塞缪尔躺在了床上。
躺还不是好躺,塞缪尔上半身沉在床里,两条腿长长地耷拉在地上,上衣的领扣解了个七七八八,衬衫的下摆也从裤子里扯了出来。
起初他是以为塞缪尔喝了酒,但是据他所知塞缪尔今天并没有酒局,鼻翼轻轻动了动,他也没闻见一丁点的酒气,于是他有些犯迷糊:“你怎么了?”
塞缪尔听到了靠近来的脚步声,把眼睛使劲闭上又悠悠睁开,他强行勒出了深深的双眼皮痕迹,他知道这痕迹会显得他脆弱而可怜,他也正要演一出可怜巴巴的好戏。
终于走到了床边,加赫白歪着身子坐了个床沿,玩兴大起地去戳他腋下的痒痒肉,好悬一下子让塞缪尔殿下破功。
下面传来“嗤”的短促一声,随即转为“吭吭吭”的闷咳。
“你不舒服吗?”加赫白问他。
塞缪尔幽怨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者没有做出任何他预期内的反应,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姿势恐怕灯光找不到脸,于是一个翻身坐起来,他像个话剧演员亮相一样带着满脸的委屈坐在了灯光下。
这次加赫白终于做了他想要的反应,他蹙眉:“你不高兴吗?”,他靠上塞缪尔的胸膛微微摇晃了身体,是在哄他,“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你生日了。”
塞缪尔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开口之前有点内疚,因为小白对他是这样好。
“你送我的礼物……”
“嗯?”加赫白偏头去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们离得太近了,几乎就是叠在了一起,所以他的嘴唇在转头时擦过了塞缪尔的脸侧。
“……”塞缪尔决定不再忍了,“说实话我对你送我的礼物不太满意。”
“你收下的时候说很好看来着,”加赫白底气也不是很足,因为知道这个礼物送得有“一点”瑕疵,所以他只是惊异:明明塞缪尔白天还不是这个态度,怎么到了晚上变脸了。
“反正你得重新送我份礼物,”,这句话被塞缪尔含在嘴里哼出来,没什么威胁的意味,还是像撒娇。
加赫白又抬头看了眼时间,方才他说两个小时,是幸福的倒计时,现在却成了压力的秒表,在他脑海中一下一下地敲打。
“可是来不及再给你买一份礼物了。”
“没关系的,”,两只胳膊合抱在他胸前将他抱上大腿,呼吸的热浪烧得他耳后麻酥酥的发红,大概也并不是没有预料,他对情.欲的感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灵敏,在看到塞缪尔眼神的瞬间他就预见了此刻。
他听到塞缪尔喘息着问他,嗓子很紧,声音有点哑:“我只想要你……”
“让我抱抱你,好么?”
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他求之不得。
然后就被亲吻了。塞缪尔俯身低下头,覆住他的唇,眼睛最开始是睁着的,但是对上了他的视线,弯成了一轮弦月,然后便颤动着阖上了,只有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个不安分的生命体那样剐蹭了他的面颊。
其实是个偏于内敛平静的吻,但是加赫白在这个吻中感到了头晕脑胀,软绵绵地向后抚摸了塞缪尔的脸庞,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着,他在急促的心跳间隙想: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喜欢到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要在一起。
但是塞缪尔抬起头来,至少是看起来很有余裕地笑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向你索要我的礼物呢?”
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刻几乎有些不解风情,于是加赫白猛地转身,用舌头顺着他的下巴向下亲,□□过颤抖的脖子,含住凸起的喉结,然后继续向下,牙齿啃咬住塞缪尔洁净而充满芬芳气息的肩膀:“就现在吧。”
这下子宕机的换成了塞缪尔,他的手心贴在加赫白潮湿细嫩的脊背上:“你,你确定?”
“嗯,”这一声有点走调,几乎就像叫船,没等加赫白为此脸红,眼中的大床和墙壁忽然倾倒了,他被箍着腰随塞缪尔一起躺倒在了床上,还换了身.位,现在换他被压在身下了。
蜷缩在暗处,眼睛一点点适应了朦胧的阴影,他大睁着眼睛看塞缪尔,心头一阵阵地鼓动着,塞缪尔解开扣子的衬衫完全敞开了,大片的白皙胸膛泛着红,是个亢奋难耐的模样。
笨拙地喘息着,塞缪尔想在开始之前安抚一下加赫白:“别害怕,我……我大概知道怎么做。”
他重新俯身,亲吻加赫白的双唇,一只手不断地将加赫白汗湿的额发向后捋去,另一只手顺着腰侧试探着向下。
“放松一点,”,他喃喃出声,“我会小心的,听话。”
他不说这话还好,毕竟两个人都是毛头小子,没有经验乱搞一气,会受伤也在所难免,但是他做出了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但却没有匹配得上的“金刚钻”。
所以在手指动作的时候,加赫白紧紧掐住塞缪尔的小臂,忍无可忍地呻.吟了一声,然后一巴掌打在了塞缪尔脸上:“好痛!”
脸被打了,塞缪尔并没有生气,反而从喉咙里哼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我解嘲,也是认真地收敛了力气。在丝毫不逊色的紧张之中,他的下巴绷紧了,皮肤与棱角分明的骨头贴合了,让他显出了一种别样的诱惑力。
“很快就好,别怕。”
他微侧过脸,嘴唇吻在刚刚那只打了自己的手掌上,加赫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身体的每个部分好像都成了敏|感带,手腕被触碰竟也能被烫得一哆嗦,手臂忽然无力了,下落下来被塞缪尔压住,同时被压住的还有他幅度很小的挣扎。
屋内只留一盏柔弱的壁灯,光线在墙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像夜色里静默低语的幻形。窗帘紧闭,挡住了外头的风,但仍能听见远处魔兽与枝叶轻撞的窸窣声。
墙上的钟表忽然轻轻一响,分针缓缓挪动,秒针停顿了一瞬,随后坚定地跳过那道细不可见的界线——午夜十二点,塞缪尔的生日到了。
“生日快乐,”晕乎乎的,加赫白还记得说出这句话。
嘴唇被堵住,他从鼻腔里发出缠绵的啜泣声,然后控制不住地向上伸手,想索要一个安慰性的吻。
他成功要到了——毕竟塞缪尔总是对他有求必应,向来如此。
在最后让他不能自已的战栗之中,加赫白的手指抓上塞缪尔的后背,感觉这战栗好像会将他的心脏击碎。
“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吗?”
塞缪尔注视着他回答道:“不会的,”,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之后,帮加赫白清理了身体的塞缪尔照顾着对方睡下,他却披上衣服走至窗边的桌子前,扫落不知何时乱扔的衣物坐到了桌子上。
清凉的夜风掠过窗棂,吹动了他身体两侧空荡荡的衣袖,然后吹拂到他的脸上给他慢慢降了温。
都说红颜祸水,怎么却没有人提红颜的激励作用呢,总之伟大的塞缪尔殿下在身心愉悦之下大脑也一片清明,此时他再想前线的战事,忽然觉得也并没有差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他们有了取之不尽的魔力供给,并不畏惧与主神派来的天使军团做长线的战斗;而若说兵力短缺,他尽可以在魔界招兵买马,整顿军备……他不一定会输的。
主神若以为他还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小孩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129章 涩兰(九) 两难
接下来, 塞缪尔率领的队伍军心大振,竟然一挽兵败如山倒的颓势,硬生生将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失乐园夺了回来, 甚至一鼓作气将天使军团的先锋部队赶出了魔界。
说实话,他的军队振奋得令塞缪尔有些胆战心惊, 因为他在加赫白身上大大餍足了一番, 心情激动理所应当, 而手下这群士兵军官又是因何勇武起来的呢。
不过胜利自然是好事, 一支威风凛凛的卫兵队跟随在高挑单薄的塞缪尔身后, 而塞缪尔手扶着腰间的佩剑行走在队伍间,在难得和煦的微风下微微扬起脸,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得意。
他还这样的年轻, 却有了如此大的力量, 能与主神相抗衡,他不得意谁得意。
乌黑浓密的睫毛扑撒下来,盖住了他含着笑意的目光, 让他在得意之余, 依然保持着一贯的端庄优雅。
拍拍芬利克的肩膀, 他把驻守的任务交给了芬利克,然后带着纳西弟急匆匆地往家赶,纳西弟见怪不怪,并且顾影自怜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塞缪尔, 他不敢有任何看法, 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堕天使了,哪怕是他还是天使的时候,也没道理对主神之子有看法。但是对加赫白,他是嫉妒到了眼红:他只是只魅魔啊!他自认这种恶魔属的生物是比堕天使更邪恶的, 但是魅魔都搞起纯爱来了,他却还是个老光棍。
一抬眼,他看到天空远处有个黑点,这黑点渐渐放大,有了翅膀,扑腾着朝他们飞了过来。
他看到了,他前面的塞缪尔自然也看到了,他心中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到了这个局势,主神还能说什么?仗已经开打了,而他现在打得还算不错,主神还能说什么呢,总不会是来讲和的吧……因为内心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塞缪尔更升起了些七上八下的空落感。
他伸手想接下那只白鸽,不料身后的纳西弟眼疾手快,一剑穿透了白鸽。
塞缪尔倏地转身,脚下略略错开一步,左足微旋,脚跟几不可察地在地面碾出一个干净的半弧,因为心事重重,所以这个转身给他的感觉漫长的像个慢动作,骨骼与空气的缝隙仿佛都被晕起的阳光填满。
面无表情地面对了纳西弟,他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张折起的纸条,脚跟好像还是浮在空中落不了地。
纳西弟将死掉的白鸽扔给几米外一个天使,大笑道:“今晚有烤鸟肉吃。”
只是一句笑言,不过士兵们整日整日地闷在军营里,可以因为任何“风吹草动”笑出来,也正是需要这种笑话。
在他们的笑声中,塞缪尔打开那张纸条,两只脚终于落了地,并且是一下子落到了凝着千年寒冰的深渊里去。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短的他一眼扫过去能将这句话十次百次地印在脑海里,然而纵是如此,他还是好像不能理解似的皱起了眉,穿着军靴的脚重新抬起,他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力按住了心口。
心并不是疼,只是需要一点安慰。
后面,纳西弟不知道塞缪尔怎么一言不发地丢下了自己,几步跑过来紧跟其后:“殿下。”
塞缪尔沉默着大步向前,他没问出所以然来,只好也跟着他走。
两人一直走到了宅子门口,纳西弟晃晃悠悠地停下,担心自己再跟就有些愣头愣脑了,而塞缪尔也随之站住,站得太直了,几乎有些僵硬的意味,他无情无绪地只死盯着门上的一处裂缝看,同时对纳西弟下了命令:“主神来信说加西亚死了,你安排人手确认一下。”
“加西亚?”明知道周围应该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纳西弟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不能让加赫白殿下知道。”
塞缪尔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像是刀刃削过水面,留下了一圈圈向内收紧的涟漪。
又像是一以贯之的强硬又像求助般的,交缠着拒绝与困惑的神色映在他的眼中,最终他叹息似地开口:“先去查清楚吧,我认为他也许在骗我。”
“……是,”,面朝着塞缪尔,纳西弟向后退去,然后转身退去。
塞缪尔一个人在外面又站了许久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推门进去,进门后他一愣:在靠门这边的墙边,那棵歪脖子树上,加赫白正坐在秋千上。
看到塞缪尔,加赫白笑起来,他一手抓着秋千,身体歪斜着朝着门边,晃荡在空中的小腿一踩落了地,他向塞缪尔跑过来。
这幅画面太美好了,蓝天白云,绿意葱茏,歪脖子树上闪烁着几点新开的黄白小花,加赫白坐在其中,眼睛碧蓝、唇珠嫣红,淡金色的头发在刚刚玩乐中乱掉了,丝丝缕缕地飘在额前脸侧,让他乍看上有些男女莫辨的美。
这个场景让塞缪尔自此难以忘怀,长久地萦绕在睡梦以及飘渺的回忆之中。
他扑过来亲吻塞缪尔,散发着水果清香的唇齿间,他甘甜地舔咬上来,以舌尖搔动牙龈,游戏似的吮吸重叠着的双唇后,又深深重合上来。
一吻结束,他气息有些不稳:“听说你又打胜仗了。”
塞缪尔清淡地微笑着:“听说,听谁说的?”
“莱多副官,他还说那个小机器人也快修好了。”
垂下眼眸,塞缪尔感觉自己还走在冰面上,一步一滑:“他心细手巧,让他去修那个小机器人倒是正好。”
自从战况转优后,这处宅子就不大作为指挥部了,而塞缪尔的部下们因为知道塞缪尔殿下的恋情,也都知情知趣,尽量不去做一枚电灯泡。
所以加赫白拉着塞缪尔,两个人可以尽情地腻腻歪歪。
“不过他说小机器人修好之后可能会有些后遗症,就是……”,他伸出食指敲了敲脑袋,“好像是智力这方面会大不如前。”
跟一个机器人谈智力?塞缪尔笑而不语。
他这点不屑被看出来,加赫白立刻急切地解释起来:“这个小机器人很聪明的,还救过我,感觉他好像能听得懂我说话。”
“它是应该能听得懂的。”
“不是,我是说,他能看透你心里想的,就是……”加赫白说着说着还急了起来,因为觉得自己是久不和人正常交流,沟通能力退化了——塞缪尔是不能算的,因为他和塞缪尔相处,不是嘀嘀咕咕地说些没意义的废话就是在床上求饶时说的那些让他想起来就脸红的话,总之不是社会人之间的交流。
逗着加赫白玩,塞缪尔心中想起那个小机器人,却真的起了几分心思。至于小机器人是不是加赫白口中的聪慧过人,他不在意,只是这个小机器人的确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有点福星的意味,于是在中午加赫白午睡后,他起身,到了莱多专用的修理房,找到了那个小机器人……
晚上,纳西弟回来了——他向来很有效率,近来因为思春的缘故更是格外的有效率。
不过他带着一条事关重大的消息回到失乐园,却一时没能见到塞缪尔,因为前方……说前方不准确,大概应该算作后方的战事有变,塞缪尔紧急召集他手下的军官开了作战会议。
塔塔鲁斯的玛顿卷土重来了,他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乃是因为他近来结交上了一个更强大的恶魔贝拉莫格,以和贝拉莫格签订了契约的代价,他请求贝拉莫格替他向塞缪尔报仇。
以失乐园为据点,抵御住贝拉莫格的进攻不是难事,问题就在于贝拉莫格。
芬利克率先发言:“贝拉莫格作恶多端,早该死了,之前我们一直追踪不到他的行迹,如今机会难得,必须得杀掉贝拉莫格这只大恶魔。”
有人赞同也有人沉默下来,因为杀掉贝拉莫格并非易事,尤其是贝拉莫格统治着失乐园西北方向的尼法海姆,一个不慎,他们可能落入到四面受困的苦境——后方的天使军团当然是不能指靠的,天使军团听从着主神的号令,一旦战局不利,在那个时候只可能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太危险了,塞缪尔心知肚明,但是贝拉莫格……这是他还在七天时就日思夜想要除掉的大恶魔。
贝拉莫格实力强大,是比玛顿更高一级的上位恶魔,并且凶残暴虐,几次红海遭到的屠戮经事后调查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塞缪尔曾经在调查署检察工作时发现,格子的养父:大管家的死也很可能与贝拉莫格有关。
他太想杀掉贝拉莫格了。
作战会议结束后塞缪尔回到房间,作战部署已经下达下去了,对于不同心思的手下,他给出了不同的具有吸引力的除掉贝拉莫格的理由,而最后,为了保证军队的士气,他将带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亲自前往作战的最前线。
作为一名赌徒,他在该豁出命去的时候是很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到赌桌上的。
况且他轻易死不了,主神之子,谁能轻易收得了他的命?
两点多,加赫白还在睡觉,塞缪尔放轻了动作,经过床边时看到了那只口琴,刚才加赫白给他吹了一曲,已经很像样子了,甚至用了弯音还是滑音之类的技巧,只是还不太熟练,有一节断断续续的,吹完后加赫白放下口琴,既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再练一练,再吹一次。”
回忆着刚才的事情,塞缪尔拿起那只口琴,看着上面的音孔,迟疑了一下,把口琴凑近唇边,对着其中一个小孔试探性地吹进一股气流,不料那小小的簧片竟立刻响了起来,惊得他一下捂住了口琴的开口。
加赫白其实在塞缪尔进门时就已经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不过他伸展着修长的胳膊腿,故意装睡,此时听出塞缪尔的手忙脚乱,他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很恬然地微笑了一下,心想原来塞缪尔并不会吹口琴。
放下口琴,塞缪尔怅惘地走出房间,心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听到加赫白再给自己吹一次口琴了。
而终于找到了机会的纳西弟默不作声地跟在塞缪尔身后,一直跟到了一个僻静无人处。
看到纳西弟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结果,将红棘唯一能使用的笋芽塞在嘴里食不甘味地嚼了,塞缪尔靠在墙上。
已经很久没见加西亚了,所以对于加西亚突如其来的死讯他还没有具体实感,也就感觉不到伤心,只是错愕与疑惑:加西亚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纳西弟察言观色,低声道:“已经查实加西亚确实死了,死因解释的是谋杀,凶手是主神的贴身副官丹吉,他用一根尼龙绳勒死了加西亚,目前丹吉已经被处死……但是我联系上了主神殿的内线女仆,她说加西亚死亡的那天丹吉一直没机会接触主神,也就……”
丹吉,塞缪尔想起那个白白瘦瘦、很面善的副官,还是没什么实感,丹吉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机灵人,而且对主神,他是真心的爱戴,这样的丹吉,很有可能代人受过,冤屈地死去了。
他皱了一下眉,发现自己没办法将丹吉还是加西亚与死亡这个字眼联系起来。
纳西弟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件事情我会封锁消息的,不会让加赫白殿下知道。”
塞缪尔抬眼,眼眸中浮动着某种不真实的光:“不让他知道,”,他轻轻拖了个长音,忽然苦笑了:“那是他爸爸啊。”
纳西弟紧紧盯着他,知道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人恋情的问题,这事关整只队伍的生死存亡:“加赫白知道后一定会闹着要回去,到时候这里的战况怎么办,”,他严肃起来,“况且如果他真的回到主神那里,难保主神不会以他要挟殿下你。”
塞缪尔微垂着眉目,轻声开口:“我知道了,你不用再管这件事了,我会处理。”
“嗨呀,”看着塞缪尔的背影,纳西弟叹息,不再向往着甜蜜的爱情了,因为觉得恋爱误事。
第130章 涩兰(十) 加赫白要走,他就放手……
加赫白将口琴放到膝盖上, 一面用指腹摩梭着冰凉的金属琴身一面心满意足地抿嘴一笑。窗外阳光斜斜地洒进来,落在他脚边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静静浮动。他从午睡醒来就一直在练习, 连平日里极其在乎的下午茶都没顾得上。
反反复复地吹奏着那支曲子,一遍遍演示着嘴型和气息, 他几乎将每个音符都刻在了心上, 比起一开始的杂音和磕磕绊绊, 这次他很有信心能吹出一支完美的曲子。
恬静突然被远处传来的闷响打断, 他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只映照着院子的一亩三分地,依然的静谧祥和,走出门去, 他抬头远望, 看到失乐园南边的天空泛着诡异的橘红色——并不是晚霞,而是防护结界上炸开的绚丽的火花。
加赫白下意识扣紧手指,指节泛白。自从塞缪尔带他来到魔界, 这样的袭击已经见过太多次。但今天的阵势格外骇人, 爆炸的冲击波连这里都能感到地板微微震颤。
塞缪尔表示要将实情告知加赫白, 但是一下午他都没找到时间好好坐下和加赫白聊聊这件事。
塞缪尔低头对照着失乐园周边的地图,指挥部上方的吊灯在不断的爆炸中摇晃,将来往属下的影子撕扯成狰狞的形状。
对贝拉莫格的作战计划需要敲定下来,而与此同时, 就在今天下午, 前方的天使军团重整旗鼓,再次对他们发动了猛攻,时间巧得好像知道他们一切的打算,特意来火上浇油。
前面的队伍尽管已经在第一时间展开了反击, 但是已经有不少天使战意动摇生出了怨言,指挥官之间的争论也在逐渐加剧。战况报告往来不断,下午六点多,总算把所有的队伍都派遣到位、部署妥当,塞缪尔正准备吃点东西休整片刻,一封战报紧跟着发过来:芬利克战死了。
他头脑空白了片刻,但没时间伤心:失乐园最前线离不开总指挥,芬利克死了,防线再也没人撑得住,他需得亲自去布防才镇得住场子。
和上一次天使军团的猛攻相比,这一次声势还要浩大许多,不知道这次天使军团请了多少大天使,火流星连珠炮一样得下砸,炸裂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压迫感让整片大地都为之颤抖,看样子简直想一鼓作气将失乐园砸成灰烬。
顶着血雨般的流星,塞缪尔要去失乐园外几百米的位置重启魔法屏蔽仪,屏蔽仪和魔法杵类似,都是范围性的结界,这个庞大装置的作用就是在方面几百千米的范围内,禁用所有的魔法。一旦开启,天使军团的狂轰滥炸就不再管用,想要继续攻破失乐园,他们需得下来与塞缪尔的队伍短兵相接。
短兵相接的结果塞缪尔不能预知,但至少这样能延缓失乐园外围城墙倒塌的速度,失乐园的城墙是他来后重建的,比之前的老城墙坚固厚实了不是一丁半点,但是一刻不停地承受着火流星的轰炸,眼看着又要被震塌了。
塞缪尔走过前线摇摇欲坠的防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焦黑与碳土上,风声像嘶吼的怪物不顾一切地灌进他耳朵。他的全身被紧张与疲惫笼罩,心跳猛烈得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身旁部下的脚步声与此起彼伏的轰鸣交织成一片杂音,让他陷入了短暂的失聪状态。
有部下冲着他的耳边大喊,表示愿意代替他前去启动屏蔽仪。
塞缪尔摇头,这件事只有他来做才最稳妥。
前往屏蔽仪的路,塞缪尔先是开了保护屏障,但是保护屏障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破碎了,他当即匍匐在地,忍过了一阵猛烈的轰炸,碎石和尘土在轰炸中飞扬,几乎将塞缪尔活埋在那里。然后弯腰小步小步地朝那边跑,跑到最后他被一个弹射过来的冰锥打中了,幸而只打中了他的保护屏障,他被击飞了出去,趴在水泡着的灰烬里,他眩晕了一会儿,继续匍匐前进,终于重新启动了屏蔽仪。
火流星消失了,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天使军团中以肉.身向失乐园压过来。
塞缪尔返回营地,将前不久收编来的恶魔们派到了前线,相较于更擅长使用远程魔法的天使,恶魔的体型力量在肉搏战中是更有优势的,可惜的是只有体型和力量占据优势,这群恶魔严重缺乏训练,拿着冷兵器只会用出蛮力,会在天使轻巧的剑术下身首异处。
所以需要更多、更大量的恶魔以使得可以在短期内用数量压制住天使,塞缪尔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他们送上前线,知道这就是个送死的活计。
如此肉沫横飞地厮杀到了凌晨时分,双方十分有默契地各自停了战,塞缪尔终于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将接下来的指挥工作交给手下一名军官,他昏昏沉沉地回了家。
进了院门,在冷风下,他越走越清醒。
加赫白还没睡,塞缪尔看到他们两人住的那间屋子亮着灯。
整个院子安静得仿佛凝住了凌晨十分冰冷的呼吸,院子的回廊隐在夜色里,檐角残留着一点潮湿的雨露,水珠滴落在青砖地上,留下一点点湿痕。
他一步步向前,闻到了风掠过檐下时带来的微腥的泥土味,歪脖子树也在风中摇晃了,树影憧憧。
唯有他们住的屋子透出一团洁白温暖的灯光,白色的灯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外,映出一圈干净而朦胧的光晕,将虫鸣的肃杀也暂时隔开了些许,与外界的寂静与紧张格格不入,像是夜晚悄然张开的一个结界。
加赫白果然还在等着他,已经有些困了,神色中能看出倦怠之意,但是看到他,立刻从桌边站起走过来,搂住塞缪尔的腰。
塞缪尔垂眸看他,在加赫白的搭手下一件件将脏污破损的外衣脱下来挂在墙上:“……我想和你谈一谈。”
加赫白一愣,轻声道:“战况的事情吗,我不太懂。”
缓慢摇头,塞缪尔随手指了下:“坐吧。”
不明所以地在床边坐下,紧接着塞缪尔搬来了椅子,面朝着他也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加赫白忍不住问道。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关于加西亚先生。”
笑容立刻消失了,加赫白脸色骤变,紧张起来:“爸爸?爸爸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开口,塞缪尔望着加赫白的眼睛,寻求力量似的默默攥紧了手心里那只袖扣,是加赫白送给他的那只,在重启屏蔽仪前他怕弄丢了,特意提前摘了下来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可惜那只袖扣凉丝丝的,并没能给他勇气。
他说不出口。
纳西弟那句话说的是没错的:只要说了,他就会失去他。
不仅如此,离开他的加赫白还很可能会反过来成为他的掣肘……
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件事隐瞒下来,只要加赫白不知情这一切就都能照旧如常,他们依旧可以继续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但是那太自私了,他从出生至今养成的一切礼仪、道德不允许他那样做,而他作为塞缪尔殿下的骄傲让他连“你爸爸和我,你选哪一个”这样的问题都问不出口。
只能将一切都交给加赫白,让他去选择,由他去宣判自己的死刑。
塞缪尔低了一下头很快又抬起来,时间并不是很充裕,明天一大早,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前线的战况、贝拉莫格的清剿、无数的战士需要着他……
但是……
手忽然被拉住了,加赫白的手很温暖,并且触感柔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承受的,就算不可以你也会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吗?告诉我吧。”
喘息着摇了下头,塞缪尔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直视他的勇气,他哑声道:“……加西亚先生,去世了。”
口琴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发出了很沉重的一声钝响。
视线模糊了一瞬,他看到加赫白眼中的光亮忽然消失了。
那双很漂亮、碧蓝色的眼睛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与震惊,然后就是如同冰冷海水般的空洞,塞缪尔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看到整个世界在瞬间崩塌。
塞缪尔抬起头,眼中溢出的泪水自动消失了,大概是心脏已经痛到麻木了,不再需要眼泪去疗伤,他听到加赫白说,声音低而清冷,是他几乎从未听到过的声线:“我要回去。”
他的眼珠滞涩地转动着对上了塞缪尔的目光:“你答应我曲子练会了就会送我去见爸爸的,曲子练好了,我要回去。”
塞缪尔注视着他摇了摇头,重点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加赫白站了起来,脚下像踩在了悬崖边的碎石上,身形轻微一晃,却还是挺直了背脊,他又一次说道:“我要回去见我爸爸,送我回去!”
加赫白的手猛烈地抽了回去,塞缪尔下意识试图重新去拉他的手:“你走了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手还是被加赫白收回去了,在身体两侧抓紧衣襟,他的眼眸颤抖着,但声音异常的冷和硬:“那我们分手……我要见我爸爸。”
塞缪尔沉默了一瞬,慢慢笑了一下,去拉加赫白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他点点头:“好。”
他是加赫白的大哥、恋人……无论哪个身份,他绝不会在他面前耍赖,加赫白要走,他就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