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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小机器人(五) 伪装

早上, 小塞缪尔照例和格子一起坐车去上学,格子去初级学部,小塞缪尔去高级学部。

小白平常是很贪睡的, 经常需要女仆在伺候走了那两个大孩子后额外给他准备一份早餐,但不知怎的, 他今天起了个绝早, 总是会翘起来的几缕头发也被他自己蘸了水抚平了, 看上去又精神又漂亮。

今天他亦步亦趋地一直跟着小塞缪尔和格子到了大门口, 两只蓝眼睛巴巴地注视着他们两个坐上了车, 他一手抓着车门,还是犹犹豫豫地不肯走。

格子昨天哭了一场,虽然她心理上不在乎, 但是生理上却不如她所愿:今早一看, 她的眼睛肿成了桃子,她从起床揉到现在还没消肿,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于是只有小塞缪尔注意到了小白。

晨光未晞, 几缕蜂蜜般的光束刺破云隙, 流淌的光线凝在小白仰起的脸庞上,将细碎的绒毛染成半透明的金色,更衬得他的脸花瓣似的。

小塞缪尔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 想去碰碰对方的脸,不过伸到一半就意识到了这个举动不妥,转而尴尬地打了个响指:“有什么事么?”,他以为小白是舍不得他们……格子, 所以安慰道,“格子她放学就回来,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了。”

小白的视线从疯狂揉着眼睛的格子转到小塞缪尔身上,微微张开嘴,他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声音轻细:“我也想去上学。”

平心而论,关于小白上学的事情,小塞缪尔倒是考虑过,从年龄来讲,小白已经够格参加初级学部,当然,这个学期已经开始一大半了,现在入学当不当正不正的,想当个插班生可以,等到下学年也没问题。

小塞缪尔没有去办这件事是他总顾虑着小白太小了:从身体到心灵各方面的小。

七天全是血统优秀的天使,和他们比较起来,小白小得格格不入,简直怪异得不像同一物种了。

格子和他一起坐在后座,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已经起开了哄:“我也觉得小白应该上学,听不听得懂的,开卷有益嘛,”,她成绩不好,所以不啻以如此的悲观来预测小白的学习生涯。

小白不知道小塞缪尔的心思,也听不太明白格子的意思,不过格子的帮腔让他更有底气了一些,他往前一步,膝盖顶在了车子上,上半身前倾拉了拉小塞缪尔的手:“上学的话,就可以和你们一直在一起了。”

手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小塞缪尔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以舌尖顶住上颚,强迫自己重新仔细思索了一遍这件事。小白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很蹊跷,很大可能还是和昨天格子哭哭啼啼地回家有关。

所以末了他注视着小白,语速很缓慢,是想让一句话在说出口的同时让对方深信不疑:“格子没有被欺负,她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我们家的孩子,没有被欺负的。”

最后这句话是他的临场发挥,但是这几个字在唇齿间一绕,他忽然深以为然:的确,小白小只一点就小只一点了,还能被欺负了么?

而之后,小白更是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让小塞缪尔无法再拒绝下去了——小白摇摇头,表示他上学的想法和格子无关,他那双很大的蓝色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宝石般的质地:“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塞缪尔本来是盯着小白在看的,此时便突然一低头,心里零碎地浮现出一些悲哀的想法:他大概是没什么做贤主的资质的,连美人都不用,一个半大孩子就能乱了他的心弦。

因为这句话,小塞缪尔当真让他们几个“一直在一起”了,他没让小白回去,直接让他上了车,随后和小司机坎达商量了,等他上午上过第一节课就带小白去办手续。

说是办手续,其实也没什么可办,塞缪尔殿下带来的孩子,学校岂有不让入学之理,无非是登记个名字,交个学费之类的而已,于是差不多就在第二天,每天换上长袍咬着面包片去上学的就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对于小白上学这件事,小萨缪尔、萨维里和格子三个孩子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萨维里是认为四个孩子,他们三个每天早晚上学放学都在一起,自己孤零零的难免会和他们生疏了,尤其是和格子,毕竟格子和小白同在初级学部,真成了寸步不离了。

而格子是最高兴的,因为小白来后不久就经历了一次小考,荣幸地考了一个倒数第一,虽然知道这是因为小白作为插班生根本不熟悉他们正在学习的内容,不过她还是很高兴,认为是有人给她垫底了。

对此小塞缪尔十分不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尽管小白不肯直说,可明显就是为了保护格子才这样突然地要去学校的——当然,保护不保护得了另说。

这样一心为她的小白,格子竟然只把他当成自己成绩差劲的遮羞布,他看格子是需要好好教育一下了。

除此之外,对于小白上学这件事,他则是有些忧愁,因为小白不知道在学校里是感受到了独特的氛围还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总之忽然开始闹着要爸爸。

他们三个孩子:小塞缪尔倒有个爸爸,不过常常忙得忘记了他有个儿子,致使小塞缪尔也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个爸爸;格子自不必多说,亲爸和后爸全都死了,堪称是天生的“灭霸”;还剩一个有爸爸然而宁愿自己没有的萨维里,全都不能对小白要爸爸的哭闹感同身受。

哭唧唧的小白又被萨维里定义为了“不好玩”,对于不好玩的东西,他是向来没有什么耐心的,撸起袖子,萨维里准备“以哭止哭”——狠狠揍他一顿他就想不起来找爸爸了,被小塞缪尔紧赶慢赶地拦住。

小塞缪尔在咧着嘴掉眼泪的小白身前蹲下来,决定问清楚再说:“有同学嘲笑你?”

小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开嘴,只吐出了一串哼哼呀呀的呜咽,除了最开始的几个字一句也听不清,直到他哭累了,小塞缪尔才皱紧眉头,勉强将他的呜呜噜噜翻译成了人类的语言。

大概就是他今天上课时,同桌的男生告诉他只要手掌根部的月亮山会跳动,爸爸就躲在云后面看着他。

说着小白还掰过了小塞缪尔的手把“月亮山”指给他看,小白的手上沾了泪水,湿漉漉的,并没让小塞缪尔嫌弃,只觉得接触着手心的指尖细而软,湿热湿热的,是小孩子特有的触感。

小白捧着小塞缪尔的手掌,很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再次对同桌男生告诉他的结论深信不疑:“塞缪尔哥哥的也会跳,所以他有爸爸。”

他所说的“月亮山”就是手掌根部突起的鱼际肌,位于手掌桡侧的肌群,用这里所有人都有的掌动脉搏动来判断父亲是不是还活着,小塞缪尔被雷得外焦里嫩。

看小塞缪尔长久地不说话,小白摇晃了他的手,怯生生地问:“他在骗我吗?我爸爸死了吗?”

至于这个,小塞缪尔也不清楚情况,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觉得先安慰住小白要紧:“你爸爸还活着,但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所以没办法来找你。”

小白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这个……”,小塞缪尔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也不知道。”

小白又晃晃他的手臂,大眼睛太亮了,一眨一眨的几乎让人有些眩晕:“那你想想办法嘛。”

天可怜见的,这几个孩子都没经受过父爱的滋养,却要帮小白去找爸爸,况且去哪儿找呢……更别说他们连小白的爸爸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然而尽管如此,小塞缪尔还是答应了小白,并在翌日给主神殿的护卫军安排了一个比大海捞针还要抽象的任务。

护卫军首领询问小塞缪尔具体事宜:“去红海边境找?”,他知道那个孩子是从那里找到的。

小塞缪尔点点头,又道:“其他的地方也找一找,”,他想起萨维里说过的“捡到他的那个村子,里面没有人类”,补充了一句,“地狱里……能去的话也找一找。”

因为小塞缪尔“一定帮你找到爸爸”的承诺,小白暂时安生了下来,不过从此之后他添了一个毛病:只要他受了委屈,而小塞缪尔又安抚不住他的时候,他就开始转着圈地闹着要爸爸。

‘小白越来越黏塞缪尔哥哥了’,格子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并不慌张,因为在家里如此,在学校里,小白却是自己的铁血跟班。

小白长得漂亮,又是与众不同的可爱,甫一来便成了初级学部的焦点人物,让这样的小白当自己的跟班,那是格外的有面子。

不过两天之后,格子发现小白不再跟着她了,她这才有在小白那里“失宠”的慌张,她在课间跑到小白的位置那里,驱散了正围着小白聊天的一圈同学,很悲伤地问他原因。

小白正拿着同学借他的一支彩色的水笔练字玩,突然看到格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地将眼睛弯成了月牙:“格子姐姐。”

对于格子的问题,他很无辜地回答:“我以为格子姐姐不喜欢我跟着你。”

“怎么会?”格子将辫子绕到手指上,一屁股坐到小白桌子上,“有人跟你说闲话了?”

小白很小心地把水笔的笔帽盖上,摇摇头:“但是我看你身边一直有一个男生……”

“哦!”格子恍然大悟:一是为了小白不再跟着自己的原因,二是她终于认清了小白写的歪歪扭扭的那个字,“你说维托?他烦人得很,我肯定还是更……”

小白忽然打断她的话:“他就是那天欺负你的人吗?”

格子很可爱地皱起脸,连连点头:“对,他说我胖得像个球,还说我丑,讨厌得要命!所以说还是你可爱嘛。”

被格子不轻不重地捏住脸颊,小白轻轻眯起眼睛,同时唇瓣张开:“维托……”,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第112章 小机器人(六) 小白不见了……

距离第一堂课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格子嘴里叼着半片面包,鞋跟磕在课桌横梁上,转身大力地拍了拍后座维托的桌子:“上周留的报告写了吗。”

维托合上正在翻开着的漫画, 意犹未尽地抬头,朝她坏笑了一下:“又没写?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超过隔壁班新转来的那个小孩重回倒数第一宝座了。”

格子“嗬”了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还不是你上课的时候老拽我头发!”

“那是上课时候的事情, 跟报告有什么关系?这份报告可是留了一周的时间完成呢, ”, 维托故意拖长语调, 目光扫过格子咬着的面包,嘴欠道,“这么胖了还吃!”

“我就吃!”格子一张嘴, 面包掉到了地上, 她尴尬地卡壳了几秒,“……还有,怎么没关系了?就是因为你拽我头发, 导致我都没听到老师留这项作业。”

她气急败坏地瞪着维托, 越看越觉得对方讨厌, 不过她品质高洁,愿意“不耻下问”:“你到底借不借我抄,咳咳,借鉴?”

维托先将地上的面包用一个小魔法扔到后面的垃圾桶, 才“呵呵”笑着:“当然借了, 要不然格子老大又让我放学别走可怎么办嘛。”

格子挑了下眉,为这句“老大”而得意洋洋:“借了也不行!今天放学你也别走!”

维托夸张地一缩脖子,表示自己真怕了,他伸手探进抽屉去翻压在几本漫画书下的报告, 但是手在漆黑的抽屉里刚一动,他忽然“嘶”了声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抽出的左手手背上,被豁开了一道四五厘米长的口子,从虎口蔓延到腕骨,慢慢开始往外沁血珠。

格子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维托害疼地皱起眉,低头往抽屉看去,发现在抽屉边缘,有一根小拇指长度的钉子被卡在了桌子的衔接缝里,顶端十分锋利,好在卡得不紧,在一碰之下就歪了,不然造成的伤势可想而知还要更严重一些。

维托活动了一下钉子把它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嘟囔道:“不知道是谁放的。”

格子这时已经取来了创口贴递给维托:“你惹着谁了?”,不等维托说话,她自问自答,“一定是你嘴贱惹人生气了,人家报复你呢!”

维托的看法和格子差不多,会在学校搞这种恶作剧的,无非也就是和他们同级的学生罢了,翅膀都没长硬的小孩子,也就只能做这种低级的报复了,他放下一半的心来,把付出了血的代价才拿到的报告给格子:“唉,你最近也帮我盯着点,别让我又被暗算了。”

格子接过报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很仗义地点头:“行,要是有人往你凳子上黏口香糖我肯定告诉你。”

——

与此同时,刚刚看过了炽天座培养役名单的小塞缪尔忿忿不平地把书包扔到桌子上:“不应该没有你啊,我觉得你应该去找教官确认一下。”

炽天座培养役是从魔法学院的高级学部挑选资质优秀的学生作为后续的权力核心培养,几乎预定了未来的职能最起码也会是一个六重天守护天使的级别。不过小塞缪尔报名这个选拔,更多的还是在意被选中后就可以参与下半年的战斗演习,也就是说可以不必天天呆在魔法学院里日复一日地学习这些老套的知识了。

他当时是和萨维里一起报的名,萨维里他是很清楚的,虽然表现吊儿郎当了一些,但是能力绝对是这一批次高级学员中第一档的,没理由会在这个唯魔法能力的选拔中落选。

相较于小塞缪尔的义愤填膺,当事人萨维里倒是很淡定,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会上课时睡觉用的垫子,并且提前摆好了姿势以酝酿睡意。他把下巴拄在垫子上半闭上了眼睛:“这不是很正常嘛,”,他说,因为下巴被压住声音有些闷闷的含糊,“我有那么一个随时会被打成反叛天使的老爹,他们怎么可能会选上我。”

小塞缪尔把论文交给来收作业的组长,并在组长走到萨维里身旁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萨维里时很温和地开了口,告诉对方不用浪费时间了,他没写。

目送组长离开后,他一边往外掏书一边沉吟着开口:“他们的顾虑我能理解,但是这样做还是有失妥当,你不去找的话我叫他们来和我谈谈。”

萨维里还是趴在桌子上,声音更加的含混悠远,让听他说话的人错觉不是他已经睡着了就是自己在做梦。

他哼哼着:“反正我被没被选上都能随便出去,没什么不一样的,还是别麻烦了。”

小塞缪尔拿书的手顿了片刻:“但是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啊。”

这句话让萨维里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没说出任何积极的话。于是小塞缪尔自作主张地下了最后结论:“你别管了,我来处理这件事。”

旁边的萨维里轻哼了声,表示随你。

小塞缪尔不经意看到了萨维里手腕上缝起来的线,替好朋友受疼地咧了下嘴:“你手怎么了?”

萨维里很明显能猜到小塞缪尔问的是什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前两天有个二翼天使,翅膀被用黑色的线缝起来了,我看着还挺好看的。”

不用说,对天使做出这种变态行为的一定又是萨维里的父亲,小塞缪尔把一会儿上课用的书摞方块似的整齐摆在桌子上,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觉得好朋友这个爸爸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别的不说,伤害无辜天使可是重罪,不管是什么职阶的天使都不能免罚。

对于小塞缪尔委婉的、让他去劝说自己父亲的言论,萨维里无声地笑了笑。

不管是否自愿,在这个年龄,平时总是表现得更加潇洒乖张的萨维里因为家族特殊的立场比小塞缪尔要成熟许多。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天堂里有羽毛晶莹,翅膀总散发着温暖白色圣光的六翼大天使,他们是主神最得力的助手,掌管着七重天的一应事宜;也有甚至连二翼都无法舒展开来的小天使,但翅膀洁白无垢,象征着他们对主神大人的忠贞不二,因此哪怕他们魔力微弱也走得昂首挺胸……

唯独不能有像萨维里父亲这样翅膀呈现天空特有的深灰色的天使——当天使的翅膀不复纯白的那一天,就意味着他已经背叛了,他们还能生活在圣浮里亚,全仰赖于主神的“宽宏大量”。

而这宽宏大量会有多么宽宏多么大量,又能维持多久,萨维里父亲敢赌,跟随他背叛了主神信仰的反叛天使们可不敢赌。

随着反叛天使的翅膀一天一天地变成蛇鳞般的灰羽,一根看不见的弦也在一点点拉紧,终有一天,跟随他父亲的那些反叛天使会为了自保而拼死一搏,到那时候,他父亲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天堂容不得灰色翅膀的天使。

这种处境,绝不是一句“劝劝”就能解决的。

很快开始上课了,小塞缪尔听到教授讲出的第一句话,又沉重地叹出一口气:都三节课了,教授还在讲这个基础的爆破魔法,而且还是低阶的基础版本。

他百无聊赖,又不愿意像萨维里一样公然睡大觉,困苦地几乎化作一尊石像,好在后半节课是自由分组练习,同学们完成练习爆破魔法时发出的大大小小的劈里啪啦声把萨维里吵醒了,能让他和小塞缪尔聊天解闷——还不用担心被听到。

“格子是不是又把那只鹰头狮身兽弄死了,我看她最近不再提她的净化实验了。”

萨维里打着呵欠,点点头:“对,所以我正在筹划再给她弄一只什么魔物回来。”

“有点奇怪吧,”,小塞缪尔本想压低声音,但在一教室放鞭炮似的爆炸声中,声音太低是没法让对方听清自己说什么的,他只好又加大力气喊道,当萨维里是个聋子那样的喊法,“格子用的净化魔法不应该有杀伤力的。”

“魔物嘛,身上全是黑暗力量。”

小塞缪尔转头看向萨维里,虽然目光落点处是萨维里,他的眸子忽闪着,却是全神贯注地在思索着什么:“我认为有必要研究一下,净化魔法消除黑暗力量时会对本体造成的影响。”

他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大部头的书,翻看起来,翻过几页,他忽然朝萨维里一歪头:“你也查一下啊。”

“唉,我没带书。”

睡觉用的垫子你倒是记得带,小塞缪尔咽下这句吐槽,无奈地翻出另一本书丢给他。

他们两个一直讨论到了晚上放学也没讨论出一个具体的结论,最后小塞缪尔定下来:“下只魔物到了之后,先让我研究一下。”

萨维里揪着手腕上缝得密密麻麻的线,闻言“啧”了一声,毫无信任感地问:“你用净化魔法?”

在小塞缪尔五大基础类魔法的考试中,净化魔法是他得分最低的那一项。

净化魔法的教授曾这样评价小塞缪尔的净化魔法:如果说真正的净化是宛若张开怀抱,春风化雨般吸收掉污染源身上所有的阴暗潮湿,那么我们的塞缪尔就是横过胳膊用擒拿狠狠把对方勒死掉了;如果说完美的净化是像手术刀把病患坏死流脓的组织切除,那塞缪尔的净化就是一手一把菜刀,好的坏的都来一刀。

萨维里毫不怀疑,魔物落到小塞缪尔手中是绝没有活路的。

小塞缪尔因为收拾东西落后了他两步:“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的净化魔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萨维里甩着手走得大步流星,他哼笑:“别在我身上用就行,”,紧接着,像是预料到了小塞缪尔的下一句话,“也别在格子身上试,当然,我是很支持你在那个教授身上练练手的,”,他拍拍赶上来的小塞缪尔的肩膀。

正说着格子,他们在经过初级学部时,还真的看见了东张西望的格子——初级学部比他们早放学一个小时,一般情况下他们放学时格子已经到家了。

萨维里一看到格子就一扫整日的疲倦——虽然他除了被吵得没办法入眠时全在睡觉,没道理累的——轻巧地走过去,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格子留到这么晚是在等他,所以还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狗尾巴草。

毕竟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没有提前准备一支漂亮可爱的花朵。格子弹了一下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然后转向小塞缪尔——在遇到正事时,她还是更习惯于求助于正经可靠的小塞缪尔,更何况是关于小白的事情。

“我从放学就没看到小白。”——小白不见了。

第113章 小机器人(七) 事发

【六月二十七日——观察记录】

【天气:22摄氏度, 湿度高,建议开启除湿模式】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08:47 被观察者以非标准搬运姿势将本机转移至睡眠单元(床铺),未触发安全警报;

08:56 以上肢(手臂)环绕本机外壳, 接触面积达73%,导致散热系统超频运作;

09:03 声称“再躺五分钟”, 实际静止时常37分28秒, 期间持续用手指梳理本机头部接收器;

09:41 呼吸频率降低至睡眠阈值, 但眼球运动频率异常(REM睡眠模拟失败);

注1:以上事件全部与预定行程不符, 需上传日志进行汇报;

注2:枕芯纤维侵入本机关节缝隙, 已启动备用清灰程序。

【二、情感模拟实验】

目标:验证本机主动进行的亲密接触对被观察者产生的影响

执行结果:

1.模拟人类亲吻动作,面部传感器以5N压力接触被观察者左脸颊,持续1.2秒(理论值为0.8秒);

2.被观察者面部温度升高1.4摄氏度, 反应与预期不符, 提问本机:你连接吻的方法都忘记了吗?;

结论:待解析

【三、遗留待解项】

1.被观察者提到“以前”,但数据库无历史记录

2.心跳模拟系统意外激活,与被观察者胸腔震动产生5.7Hz共振, 需排查硬件故障。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五、最终结论】

本机运行效率下降13%, 但基本运行正常, 可继续行动。

……

“小白总不会也和人约架吧?”趁着格子说话的工夫,萨维里手指翻飞着将狗尾巴草编成了一只没尾巴的小狗,这次再递给格子,后者接了过去。

小白不是会惹事的性子, 难道是遇到了麻烦?小塞缪尔本来是有些嫌书包重的, 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他向格子询问小白的情况:“他今天有什么反常吗?”

然而哪怕小塞缪尔表现得再像一个专业的侦探,格子这里却没有任何能提供给他的信息:小白不再做她的小跟班了,而她又是如此的行踪不定, 这意味着只要她不主动找小白,他们一天也见不到一面。

而格子一到学校就开始发疯,是真的会忘记小白的存在——她今天就没见过小白。

她喃喃地:“小白今天上午上了课,中午和他的同学吃了饭,下午又上了课……”

“然后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不对劲的地方……”,格子编不下去了,“我根本没注意。”

对于小塞缪尔“你怎么不知道去看看他”的指责,萨维里先一步替格子打抱不平:“小白不是也没去看格子嘛。”

“对啊对啊,他也没找过我……”,对上小塞缪尔的目光,格子心虚地止住话头,自己也知道自己没理:小白新转来学校两天,又那么小,理应是自己多照顾他的。

“算了,”都是小孩子,小塞缪尔也没准备计较,他问格子:“有给小白发过消息么,他没回?”

“呃,”,格子用力揪住小辫子,感觉今天塞缪尔哥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的难回答:“我的通讯器昨天被没收了。”

小塞缪尔再一次为格子的粗线条无语了:“他那么小,你就不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他立刻用自己的通讯器给小白发了一条消息,然而消息刚刚发出去,他就听到了“嘀”的一声接收提示音,声音来源就在前面那排矮房子旁边。

小塞缪尔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跑过去,看到了背着大书包,一边低头看着通讯器一边慢吞吞往这边走的小白。

他气急交加,一巴掌把小白拍了个趔趄:“你去哪了!”

小白被吓得一哆嗦,一个贴着卡通狐狸的通讯器就掉在了地上。

“啊!那是我的,”,格子眼睛一亮,从地上捡起来,“怎么在你那里啊小白?”,她摁着通讯器,又耷拉下脸,“好像摔坏了,亮不了屏了。”

萨维里站在她身边,善意地提醒:“电池摔出来了。”

小塞缪尔摇晃了一下扭头看着格子两人的小白,又质问了一遍:“你去哪儿了,连个消息也不知道发。”

小白这才把头重新转向他:“老——老师找我来着。”

“老师找你?”格子终于摁亮了她的通讯器,她与自己的通讯器“久别重逢”,爱不释手,眼睛黏在上面,但依然能够灵活地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做出反应,“是不是今天小考你又没及格?”

小白望向她,张了一下嘴,犹豫着还是没把其实是格子没及格的事情说出来,只道:“老师是说我进步很大。”

说着,他仿佛忽然有些害羞:“她还问我想不想当组长,因为我人缘很好。”

格子被这句“进步很大”刺激到了,同时她就感觉塞缪尔哥哥的目光凉阴阴地刺了过来,她惶惶然地低下头去,也觉得自己这个成绩很拿不出手去——这是往轻里说,往重了说,主神殿里养出来的孩子却是个连魔法学院毕业都困难的野丫头,简直是给主神大人抹黑。

第不知道多少次,她顿悟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性,也是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感到无奈棘手,几乎有些自暴自弃。

这时她的手背被人碰了碰,萨维里低了下头对她一眨眼睛,以气声说道:“别搭理他们俩了,咱们先去买点好吃的。”

这好吃的果然将格子的一腔心事压了下去,她跟着萨维里走了,剩下小塞缪尔和小白对站着,还是要问个清楚。

不过在问正事前,他还有闲心打听两句:“你答应了么?”

小白摇头。

“为什么?”

小白嗫嚅着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总觉得自己在这所学校呆不长。

小塞缪尔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没道理:“我们家再养一万个你也养得起,学校你想上就上,当然你要是觉得这个学校不好想换一所也没问题。”

“没有,这里就很好。”

“唉,”小塞缪尔看他是可爱又可恨,忍不住在小白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几个小时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发个消息报平安,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么。”

面对他的指责,小白倒是一派坦然,有问必答,句句有理,甚至说得小塞缪尔都没了脾气。

小白毕竟是没丢也没出事,于是这场风波只被他们几个孩子当成了一个小插曲,第二天放学后,格子当闲话似的告诉大家“维托今天没来上学,连假都没请”时,他们也没在意,现在更占据他们心神的是另一件事:格子要报名伊甸园培养班了。

这一回的顿悟看起来是特别的有效果,格子终于决定要直接向着她的梦想:成为一名净化大天使出发了。

反正在魔法学院学习这些基础魔法她没有一丁点兴趣,也是真的学不会,多混一天就是多给主神大人抹黑一分,不如早点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萨维里对这件事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他表示除非伊甸园的培养班废弃掉全封闭的管理制度改成走读制,否则他绝对不赞成格子去那种地方。

“半年才能回一次家,期间还不能随意出入伊甸园,简直是进了监狱,”,他说得斩钉截铁。

格子不以为然,坚持要去。

他们在最后其实也没能达成统一,但是萨维里话锋一转,装出了被说服的样子:“好吧,那我来帮你交报名表吧,报名手续很复杂呢。”

格子倒是没有傻到会完全相信轻易改口的萨维里:“那你报名之后得让我看一眼。”

萨维里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当然。”

格子离开之后,小塞缪尔问他,语气带着浓浓的探究:“你真要帮格子报名?”

萨维里静静摇头,片刻后反问道:“如果我要将小白送走,你会同意吗?”

“那不一样,如果小白是为了自己的追求主动离开的话,我也会支持他的,”,小塞缪尔走到萨维里旁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他感觉萨维里的翅膀不像之前那样白了,仿佛是丝绸在一遍遍的浸染中脱了色。

萨维里还是摇头,许久,他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格子想做其他的事情的话,我也会支持她的,但偏偏是净化天使……”

他在小塞缪尔想明白这句话时又很迅速地抬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坏笑:“我们来做个恶作剧吧。”

萨维里在格子是否去伊甸园的问题上异常的坚固,并且行动力超强地制作了一个以假乱真的报名网站,还真的骗过了格子——当然,这不排除是因为格子当时刚刚吃饱急着去睡觉,根本没细看。

事情发展这个地步,小塞缪尔已经很难办了,于他而言,最简单的处理办法还是什么都不说,到格子是否被录取的结果出来之前还有很长时间,在那之前起码格子和萨维里两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当晚,小塞缪尔心事重重地上床睡觉,他本来一个人入睡就十分苦难,此时心里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事情,更是困意全无。

——几个小时后,凌晨三点,瞪着一双熊猫眼的小塞缪尔机械地穿好衣服,要给格子真正的报上名。

他还是没办法那样对待格子,他一直把格子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这个妹妹从小和他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他根本没办法忍受格子在知道自己被骗后可能会露出的伤心表情。

在对格子的怜惜之外,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格子也不一定就会被选上,到时候他们四个孩子还是能一直在一起不分开,萨维里也就没什么可不满的了。

报名程序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主要是要递交的文件格外多,并且在提交文件前还要做一份基础的性格测试。

小塞缪尔不想惊醒值夜的女仆,没敢开灯,眯着眼睛看屏幕看了半个小时眼睛就开始发涩,他揉揉眼睛,心道这正版报名网站果然是不一样。

测试完成后,他开始一分一分地提交格子事先准备好的文件,但是在最后一项“自述文件”上他犯了难,格子准备的文件不见了。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萨维里预判了他的行为提前预防了一手,把格子的自述文件删除了,总之他找遍了文件夹都没有找到那份文件。

正当他犯难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很细微的声响。

小塞缪尔周身一凛,屏息往那边看过去,是女仆么?他把她吵醒了?这样想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是这里的主人,他有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当然大半夜不睡觉这件事是不对的,但是他做就做了。

他凝出一个光团,压低了声音:“谁?”

不是女仆或者他更担心的埃德温叔叔,从那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

“是你,”,小塞缪尔无端地松一口气,他朝小机器人招手,“过来。”

这个小机器人并不是最传统的滚轮下盘,而是仿照人类的下肢做出了腿和脚,但是仿生的终归是仿生的,动作僵硬不说,还很不稳当,不稳当不说,还十分地迟缓。

小塞缪尔皱眉看着小机器人龟速往这边挪动了二十厘米后果断起身把它搬了过来。

搬完后,接着屏幕发出的光,他才认出这个小机器人:“你是格子的机器人,”,然后他就有点嫌弃,因为格子虽然心理上珍惜这个小机器人,但行动上实在没什么表示,现在这个小机器人承担着打扫卫生的活计。

——塞缪尔看出他对自己的嫌弃,几乎火冒三丈:要不是小塞缪尔为了惩罚无意中下了自己面子的坎达,毫无理智地招进来了一个没有经过任何考核,也没有丝毫训练痕迹的二翼天使来处理主神殿内的家务。

他不愿随便把别人叫做白痴,但那个二翼天使,只有白痴才能形容他的无能,他从被招进来到现在,没有合格地做成一件事情,做一件砸一件,还需要坎达给他处理烂摊子。

阴差阳错,坎达的确受到了“惩罚”,不过他这个赋闲的小机器人也受到了连累,被女仆征用做了清扫机器人。

“哇,塞缪尔殿下,打扫了一个月卫生的你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吗?”系统如此说着风凉话,“目前您的攻略进度还是零呢。”

“少说那些没用的,按照正常进度,格子去伊甸园后,我就会被当成礼物送给小白,到时进度还不是随便涨。”

小塞缪尔记得这个机器人是配备了语言模块的,虽然比较低端就是了,他尝试着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机器人肚子上的屏幕闪出四个红字:【雪中送碳】

它球状的手内陷,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能与屏幕连接的接口,小塞缪尔明白过来,给它让出了位置,几秒钟之后,一个命名为“格子自述”的文件就出现在了文件夹里。

小塞缪尔定定地注视了小机器人一会儿,点开文件检查了一遍,这货真价实就是格子的自述文件没错,上面分条列出了她所有“净化”过的魔物,并且很诚实地在后面标注了“已死亡”,在这近乎于自暴自弃的诚实之后,格子又在最后讲述了自己对于净化的理解:虽然被净化对象死去了,但是黑暗力量已经清除,这说明净化起到了作用。

小塞缪尔憋着笑读完了这份文件,然后夸赞小机器人:“真不愧是格子的机器人,关键时刻很派的上用场。”

小机器人的眼睛从圆形压扁成一线,又变成圆形,做了一个很抽象的眨眼。

——塞缪尔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文件的上传进度:百分之八十七、百分之九十八……

在即将到达百分百时,一阵很急促的通讯器铃声响了起来,他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无论来的讯息是提醒吃饭的小事还是爆炸沉船的大新闻,铃声都是同样的大小,并不会因为发送讯息之人的心情而变得尖锐或者轻松,但是这阵铃声就是额外的刺耳聒噪,一眨眼的工夫就将所有值夜的女仆护卫都惊醒了过来,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小塞缪尔在慌乱起身的同时关掉了页面。

他最后还是没能帮助格子报名成功。

就像当年一样……

小塞缪尔过去时,一位披着睡衣的女仆已经拿起了固定在主殿的通讯器,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很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到小塞缪尔,她看到救星似的把通讯器递过来。

“什么事?”在接过通讯器前,小塞缪尔先试探性地问了女仆一句想要了解情况,但女仆晃了晃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出来,小塞缪尔只好直接问对面的人,他轻吸一口气,保证声音仍然清晰沉稳:“请问有什么事?”

听到第一句话,他的神色就凝重起来。

他没有出声,但指尖却因不自觉地收紧而泛起一丝苍白。通讯器另一端的声音仍在继续,他的表情也在每一秒的流逝中逐渐凝固。

良久,终于确认了所有情况,他愣愣地放下通讯器,站不稳似的靠在了桌沿,短暂的失神之后,他骤然竖起眉头,猛地一拍桌子:“把小白叫过来!”

第114章 小机器人(八) 半血魅魔

小白被领过来的时候, 小塞缪尔依旧保持着那样扭曲的姿势靠在桌沿上——二十分钟前是怎么站的,现在还是一模一样的站法。

直到小白走到他身前,轻轻喊了一句“塞缪尔哥哥”, 他才陡然回神,目光聚焦到了小白身上。

他注视着小白, 流露出的目光几乎类似于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你杀了那个叫维托的男生?”

这句话一出, 小白立刻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暴露了——他也没准备隐瞒,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瞒也瞒不住。

他平静地摇头:“我没杀他。”

“……”

小塞缪尔做好了对方哭泣忏悔的准备, 但没预料到小白人不大,竟然学会了撒谎,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对小白的了解是如此有限。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烦躁, 继续追问:“昨天下午,放学之后你做什么去了?”

小白迎着他的眼睛:“我没杀人,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一时没人说话, 冰凉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无形的对峙中被拉得漫长。

小塞缪尔定定地看着小白, 看对方两只大眼睛碧蓝如洗,因为睡意未消圈出一层水光,他想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些什么。

他脑海中闪过刚才通讯器里调查员告知他的情况,忽然被气笑了, 因为小白说的没错, 的确不是他亲手“杀”的人。

昨天下午放学后,小白确实如他所说的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但是只聊了十分钟左右就出了办公室,并且在谈话结束后, 老师顺便让他把格子被没收的通讯器领了回去。

下午五点四十九分,初级学部放学十九分钟之后,小白用格子的通讯器,以格子的口吻给维托发送了一条消息:【放学后别走,在别沿台等我】

别沿台是一处能直达六到一重天的站台,但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比起电梯更类似于悬崖的所在,只有法力充沛的成年大天使能借由此通行穿梭,对于他们这样翅膀都没有发育成熟的幼年天使,从别沿台跳下去,在半空之中就会在紊乱气流的干扰下脱力,直接坠落一重天。

小白就是把维托叫到了那里。

刚才把小白带来的那个女仆,年纪稍大了,自从小白来之后工作内容就从琐碎的杂物变成了照顾小白这个更体面轻松的活计,小白给她带来了更好的生活,她也因此一直把小白视若己出地疼爱,甚至偏心小白偏到忘记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小塞缪尔审问小白时,她就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此时她敏锐地看出了小塞缪尔神色不对,很害怕小塞缪尔会一怒之下直接掐死小白,横竖小白是他们捡来的,说难听点就是家生子,真打死了也无处说理。

所以她壮着去劝小塞缪尔:“小殿下,可别是弄错了,小白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哪有能耐杀人呐。”

小塞缪尔偏了下脸看他,还没有忘记尊重长辈,强撑出了温和的语气:“你不知道经过。”

她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小白竟然还“天赋异禀”……

小塞缪尔胸口一阵憋闷,他一闭眼睛,朝周围被吵醒了后聚集到这边的女仆管家们扬声:“大家先回去吧。”

他还存着理智,不愿意将小白的事情宣之于众。

这句“回去吧”是向远处的□□位女仆说的,声音大了些,让就站在他旁边的老女仆“啊呀”地吓了一跳。

老女仆没怎样,小塞缪尔也后知后觉地预备了要道歉,但是他们两个相安无事,被审问的小白却忽然急了,他护在老女仆前面,眼睛里发出了那时候和萨维里打架时相同的冷硬的光。

而这次,他的“刺”是对着小塞缪尔的。他不理解小塞缪尔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和更亲近的人置气,正如他接下来发表的言论也让小塞缪尔感到匪夷所思。

“是他该死,”,小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声音轻细却倔强,“他欺负了格子,所以他该死!”

小塞缪尔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白,声音有些沙哑:“我告诉过你格子没有被欺负的。”

小白摇头,嫣红的棱唇抿紧成了一条直线:“他让格子哭了,就应该付出代价。”

“代价?”小塞缪尔扯着干涩的嗓子提高了音量,“就算那个男生有错,他哪条罪过到了该死的程度?”

老女仆担心地拽拽小白的衣服,示意他别跟小塞缪尔呛声,这个动作让小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没错,和小塞缪尔争执是没用的——他知道怎么做有用。

他短促地抽了一下鼻子,这一下很短暂,像是抽噎,因为这个隐约像是服软的举动,小塞缪尔没有再出声。

小白于是趁机往前一步,拉住了小塞缪尔的手,那只手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大小了,骨节分明地突起,手掌带着男性应有的硬度,只是太单薄了,在凌晨冷凄凄的厅里站了许久变得冰凉。

仰脸盯着对方的眼睛,小白的唇瓣张合:“如果是塞缪尔哥哥被欺负的话,我也会那样做的。”

他看小塞缪尔,小塞缪尔也在看他,看了多久就沉默了多久。

终于,小塞缪尔闭了一下眼睛,了然地想,果然是这么回事,那个调查员说的一点都没错,小白是个有着一半魅魔血统的混血天使。

——不,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天使了,流着一半恶魔的血的生物已经不配再被叫做天使了。

而小白不以为耻,反而利用自己下流的血统天赋对一个无辜的男生施行了幼稚又残忍的报复。

不止是这次的杀人呢,他在心底自嘲地想,很多次了,小白会一边拉着自己的手一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向自己提出或大或小的请求,他一直以为自己答应小白是因为真心爱护小白,现在想来,没准只是因为他被一只半血的魅魔蛊惑了!

小白……小白……

下一秒,他猛地从小白的手里抽回了手,然后在延迟了一秒传来的老女仆的惊叫中狠狠抽了小白一个巴掌。

他几乎有些恨上了小白,因为对方的肮脏血统,连累的他也不得不质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真心!

老女仆叫喊着,要用身体护住小白,被小塞缪尔冷冷地推到了一边去。接着小塞缪尔扯过小白的衣领,把他又拽到了自己面前。

小白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踉跄了一下,瞳孔微微失焦,已经被打懵了,他的鼻尖红通通的,有鲜血顺着人中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地面,染红了苍白的尖下巴。

“下贱种子!”小塞缪尔的眼睛发红,说不清是觉得他更可怜还是更可恨。

这句小塞缪尔骂得愤恨,但声音压得极低,远处的女仆们或许听不分明,但就在两人旁边的老女仆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肉眼可见地愣住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塞缪尔一脚蹬在了小白腿上,将小白踹飞了出去。

小白顺着万钧之势的一脚飞出了五六米远,趴在地上,长久地一动不动,在旁人疑心他是不是晕死过去的时候,又低低咳嗽着蜷缩起了身体。

他太小只了,身体缩成一团就更是小得可怜,让人想起瑟瑟发抖的小猫幼崽。

小塞缪尔喘息着,目光有一瞬间飘过了僵硬地站在一边的老女仆,他扭头对坎达命令道:“把他关到后面的塔楼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说完,他慢慢环视了周围的一圈人,勉强平静了语气,但因为现在明显不是平静的时候,他这样的语气就显得更加的诡异:“打扰大家了,都早点去休息吧。”

格子和小白这两个小孩子,虽说是捡来的,但平日里可尽是被小塞缪尔殿下捧在手心里的,他偶尔教育一下可以,旁人可是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

这两个孩子在主神殿中的地位,外人可能不清楚,可是这一应照顾他们起居日常的女仆管家们可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因此看到小塞缪尔对着他们其中一个的小白动了拳脚,他们在目瞪口呆之余,纷纷散去,以免被小塞缪尔的余怒牵连。

小塞缪尔在殿内无人之后,终于颤抖着喘出一口气,仿佛就是这一口气一直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忽然有些站不住了,但是连给他坐一会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通讯器又叫魂般地响了起来。

小塞缪尔呻吟一声拿起通讯器,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对面的话,回应时他的声音绷得很紧:“不行。”

对方要求带走小白进行调查,这绝对不行……

小塞缪尔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很麻烦,超乎他意料的麻烦,他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同时需要处理,他得协助调查员的侦查工作,又得从他们的手上保护小白,对了,他还得……他转动滞涩的脑筋,他还得派人去被小白伤害的那个男生家属那边,也许他应该亲自去一趟表达歉意。

截至目前,维托其实还活着,但是情况十分不乐观,他摔落到了一重天,身体多处骨折,尤其令人痛心的是他的翅膀,他稚嫩的四只羽翼在空中被乱流生生撕扯了下来,而他的肩胛骨因为撞击移位,本来即将伸展出来的第三对翅膀也停止了生长。

在他的伤势已经很严重的情况下,他被发现得又太晚了,一重天的特色植物月光藤已经将他作为养料侵入了他的内脏以及神经,极有可能,哪怕他被救活过来,神智也会遭到永久性的损伤。

他还需要……

在小塞缪尔心乱如麻得思索时,对面的调查员还在咄咄逼人——彬彬有礼的咄咄逼人,他知道小塞缪尔的身份,所以不会来硬的,同时也因为他知道小塞缪尔的身份,所以他确信小塞缪尔不会做出包庇故意伤害天使的混血恶魔。

“塞缪尔殿下?”一直没有等到回应,调查员呼唤了他一声。

“……”小塞谬有些害怕了,他一直以主神继承人的身份自居,也以最优秀青年天使的标准约束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但终究只是徒有其表,他只是个小孩子,在面对他所应付不来的事情时,他的第一反应还是逃避。

在调查员再次出声叫他时,他一下子挂断了通讯。

不想面对通讯器,他转过身,慢慢抬手,捂住了嘴巴,手上用的力气很大,简直是要把下半张脸生生抓下来。

——现在只是一个小机器人的塞缪尔看着他,知道他马上就会做出那个可耻至极的举动了:他联系了他的爸爸,那位主神大人。

第115章 小机器人(九) 平静

小塞缪尔没敢对格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但哪怕是一点,也足够格子被吓得怔立当场。

她不知道她和维托正是青涩的少男少女之间的互有好感,也没想过就因为自己很随意的一次哭泣, 就会把维托“推入深渊”。

她喜欢维托,也喜欢小白, 所以这件事是不能细想的, 她没提去看被关起来的小白, 也没准备去医院了解一下维托的情况, 只是目光发直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哪怕是粗线条的她也需要很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为了以防万一, 小塞缪尔还嘱咐了负责照顾格子起居的女仆:“要是格子去探望维托,找埃德温叔叔多带些人保护她。”,从事实上讲, 是从格子的通讯器发出了那条间接导致维托摔落一重天的信息, 也是和格子朝夕相处的小白利用魅魔的控制能力命令维托跳了下去,他担心维托的家人会记恨格子。

萨维里在第二天傍晚来找过小塞缪尔一次,他在来之前已经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小白做的事情, 不过他倒是第一次得知小白的血统。

一天不到的时间没见, 小塞缪尔感觉他又不一样了许多, 只是他心里装着事,顾不上细究,只随口地问了一句萨维里的手腕需不需要包扎。

昨天缝在肉里的黑线被粗暴地扯了下来,留下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看起来就疼得惊人, 不过手腕的主人对此好像毫无知觉——淡定得让人根本想不到就在一个多月前他曾经跟一个小孩子打架被打哭过。

他是放学后过来的,重复着“魅魔?”两个字,他若有所思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放在搭起来的右腿上直接翻看起来。

小塞缪尔觉得奇怪:“你看什么呢?”

他没抬头,回答的很含糊:“没什么,”,说完,他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准备把小白怎么办?”

小塞缪尔苦着脸:“我也不知道,”,他告诉了萨维里调查员们要带走小白的事情,末了他很为难地嘟囔,“我不能把小白交出去,他,他那么小……”

昨天才说了哪怕是萨维里父亲伤害无辜天使也是重罪,今天他家里就出了这么个“罪犯”,小塞缪尔感觉很抬不起头。

“不用交,”萨维里语气依然稀松平常,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我看那个维托,和格子凑得太近,也未必是个好人。”

小塞缪尔对他诋毁受害者的言论十分不以为然,沉默不语时又听他问:“那之后呢?”

他看过去,发现萨维里还是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萨维里看起来已经找到了要看的内容,一手扶着书页,还流血的手腕为了避免把血液蹭到桌子上而半撑在膝盖上,他低着头,看得一目十行又全神贯注。

“什么意思?”

萨维里脊背向后靠了一下,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抬头看过来的错觉:“我是说这件事结束之后,”,他的语速慢了一些,然后终于抬眼看向小塞缪尔,“半血的魅魔,你要继续把他养在家里吗?”

小塞缪尔摇着头抿紧嘴唇:“所以……我叫了我爸爸回来,你知道,他能净化血脉,如果——”

“主神要回来?”萨维里没听完小塞缪尔的话就一下子站起来,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小塞缪尔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必要这样大惊小怪,萨维里又不是没有见过他爸爸,最后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好将其理解成是萨维里从来都不太喜欢主神。

萨维里表现得很激烈,几乎犹如惊弓之鸟,并且抬脚就要走,小塞缪尔拦他不住,觉得他多少有些反应过度。毕竟按照以往的规律,他爸爸在收到消息后起码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

但这次他错了,也许是小塞缪尔在联系主神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软弱,也许只是因为主神大人近来并没有忙得不可开交,主神在第二天晚上就回到了主神殿。

彼时小塞缪尔刚刚命令格子的小机器人为被关起来的小白送去了食物——按理说坎达只要不是傻子一定不会让小白被饿死,但他就是放心不下,所以哪怕只是借着送饭的由头也要去看看他。

然后从半蹲的动作起身,他陡然发现内殿亮堂了许多,眼皮颤了颤,他做了个原地向后转,然后对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宏伟身影哑了一瞬,他堪称委屈巴巴地唤道:“……爸。”

——

不管主神的本性如何,他极其擅长安抚人心。

夜幕沉沉,内殿里灯光明澈,小塞缪尔在沙发上端坐了,很紧张地偷瞄着主神的背影,他暗暗下了决心,要是主神准备惩处小白的话,他还是得把责任扛到自己身上。

命人给坐立不安的小塞缪尔送上了一杯热牛奶,主神在小塞缪尔对面坐下,温声制止了小塞缪尔接下来的话,表示不必再把这对他而言很不愉快的事情再讲述一遍了:“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这不是很大不了的事。”

小塞缪尔双手握着杯壁,并不欣赏这种又甜又腻的饮品,但是身体的确在浓厚的奶香味中感受到了熨帖,他垂着头,悄悄观察者主神的神情:“可是那个男生,他很可怜,明明没做错什么事情……”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然而主神并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听他倾诉。

“而且他是被小……”他纠正了一下措辞,“被魅魔诱惑着跳下的别沿台,如果被传出去,对他的名誉也很不利。”

无论什么情况,被魅魔蛊惑失去心智都是一件会为人耻笑的事情,那不仅意味着被害者魔力不够强大,还意味着他的意志薄弱。

听完了小塞缪尔的苦恼,主神嘴角浮现一抹浅笑:“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我会让一切平息下来,不会有任何多余的麻烦,至于小白这个孩子,我倾向于不再让他搅和在风波之中。”

小塞缪尔抬头看他。

“关于那个男孩子的治疗,我已经派了丽莎去处理,她的治疗水平你是很清楚的。”

“丽莎姐姐?”因为近些年丽莎一直跟随在主神左右,成为了主神的专属治疗师,他差点忘记了还有丽莎这个医疗圣手可以帮忙:如果是丽莎救治维托的话,那确实有可能让对方平安无事地醒过来。

“当然,那个男孩子的羽翼是无法恢复的,这一点我深感遗憾,”,主神轻轻叹息,语气中有意思怜悯,但并未多做停留,“不过我会为他安排好未来的一切事情,保证他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不便之处。”

这个处理方法存在着自大的嫌疑,但在当下,也确实是维托能获得的最好补偿了。

“不过你说的,魅魔相关的事情——”,主神忽然站了起来,衣角轻柔地拂过浅青色的地毯,隔了两三秒后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因为时序的颠倒,这声通报简直像是为了响应主神的动作而发出的。

一名很面善的随从目不斜视地走进来:“主神大人,那个受伤的孩子刚刚已经醒过来了。”

“真的?”小塞缪尔当即起身,语调因为激动而上扬,“他的意识清醒么,就是,我听说月光藤……”因为喜出望外,小塞缪尔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这时那名随从才笑着看过来:“都正常,丽莎汇报说他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只是精力不太足。对了,他似乎还表示不准备追究小白的责任呢。”

“似乎”,谁探来的“似乎”?维托一个孩子在昏迷了二十多个小时后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原谅害他的凶手?最后这句话细想之下有诸多不合理之处,简直就是为了哄小塞缪尔高兴量身定做的话术,不过小塞缪尔光顾着高兴,根本没听出其中的蹊跷。

他点点头,看着主神笑了笑:“那太好了。”

主神回以一笑,他先垂眼看向那名随从,吩咐道:“这件事让那个孩子受委屈了,多派些人过去,一定照顾好他,”,然后他摸了摸小塞缪尔的头:“那个孩子没事,这下你应该安心一些了。”

小塞缪尔本来也想对着他这个许久不见的爸爸撒撒娇,只是碍于自己长大了,旁边又有个陌生人,抹不开面子,因此主神主动摸他的头,他很惬意地眯了下眼睛:“明天我会向他当面道歉。”

主神对此不置可否,只问道:“我记得格子和他是同班同学?”

小塞缪尔点点头,轻轻叹一口气:“是的,要不是他和格子是同学还不会糟此无妄之灾呢。”

主神没接这句抱怨:“那明天叫格子去看望他吧,他们是同班同学,更有话题聊,也能代表主神殿向他表达歉意。”

说到格子,小塞缪尔忍不住地又要叹气:“格子她可能不愿意去。”

他说起格子的状态:一直表现得像个大姐头,行事豪爽大方的格子在发生这件事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逃避态度,今天不仅没去上学,甚至连饭也不吃了。不过这当然也不能怪她,毕竟格子在这起灾祸中堪称第二受害者,一边是和她关系匪浅的玩伴,一边是被她视若家人的弟弟,她夹在中间想必为难极了。

想着格子,小塞缪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格子报名伊甸园的事情上,那恐怕是为数不多能让现在的格子高兴起来的方法。

他刚提了一个开头主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平稳地接过话题:“我知道这件事,格子一直想做一名净化天使。”

小塞缪尔微微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看来格子这个梦想是前不久才向他们正式宣布的,没想到早就告诉过主神么?

“在收养她的管家去世后,我就预料到她会走上这条道路。”

“为什么?”小塞缪尔下意识问道。

“她的养父是被恶魔杀害的,她憎恶邪恶的黑暗力量,”,主神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调解释道,“我很早之前就在为她做准备,只不过不是伊甸园,那里的要求对格子这样的女孩儿太严苛了。”

小塞缪尔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待格子的事情,他喃喃道:“我没想到格子学习净化魔法会和大管家有关。”

主神亲昵地刮蹭了一下他的鼻尖:“格子是个内心很细腻的孩子,你之后也不要再欺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