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因为清楚反正也不会被看见, 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说加赫白殿下上不得台面?我看你这只坏蛋堕天使才上不得台面呢!不过感情上这么想,他理智上却清楚艾尔雅绝非仅仅是平日里看到的随性纨绔样子,拿前辈对后辈的语气说话,他是有那个底气的。
系统半晌不接话,艾尔雅正欲聊点其他的,但是手腕一暖——还未从昏睡中完全苏醒的路基偏过脸,亲在了艾尔雅正在抚摸他头发的那只手腕上。
视线垂下,艾尔雅看着睫毛快速抖动,将醒未醒的路基:如工笔画般的眉头蹙着,俊秀的鼻梁下是颜色鲜艳的唇瓣——不同于吸血鬼偏于苍白的唇色,路基的嘴唇湿润而带有血色,现在格外的有血色,因为在刚刚的战斗中路基的嘴唇破了,虽然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但流出的血迹还沾染在唇边。
路基和其他的吸血鬼是完全不同的,艾尔雅第不知多少次意识到这件事,手上有质感的这具躯体是由自己一点点照顾滋养出来的,瓷白的肌肤会在自己的手下发红发烫,娇嫩的嘴唇会在贴合时颤抖着发出灼热的吐息……他强大而阴郁,可以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去死。
路基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由身到心。
眼神慢慢晦涩起来,艾尔雅屈起手指,以关节蹭去路基唇边的血迹。
然后他对上了路基睁开的眼睛。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路基的眼睛还不太对焦,他的眼睛正对上艾尔雅近在咫尺的指尖,正常人会因为尖锐物体接近眼睛而闭上眼睛,但路基没有,他贪婪地睁大了眼睛,只因为能再次见到艾尔雅而欣喜着。
摸索着按上胸口的香片,接着路基极尽轻柔地握住艾尔雅的手,顺着自己的锁骨缓慢向下,一直到艾尔雅的手与路基的手相遇。
路基的声音还沙哑着:“能保护到主人真的太好了。”
手被带着按上那枚香片,艾尔雅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路基强烈的吸血鬼气息忽然绵热地席卷而上包围了他。
路基的眼睛明亮而含着水光,进行这一切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艾尔雅的看,仿佛最虔诚的信徒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仪式——而这场仪式进行在他的身体上。
看着路基,艾尔雅一言不发地从路基的手上拿走那枚香片,然后向后用力扔了出去。
从艾尔雅的膝盖上黏黏糊糊地爬起来,路基一路连嗅带舔地凑到艾尔雅的耳边,带着鼻音的喘息声喷洒在艾尔雅脖颈间,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路基的所作所为就差把“我想要奖励”写在脸上了。
但艾尔雅并不准备遂他所愿。
“我的小奴隶,我们还有正事没做呢。”
艾尔雅扭头对下巴趴在肩头的路基低声说道,随后笑了笑,带着路基站了起来。
路基不抗拒艾尔雅对他的每一个施为,不过在双脚落地时,他还是心中暗暗绷紧了:他记得在两三只狼人同时扑向自己的时候,他因为担心那把镶了宝石的剑断掉而抬腿踢了过去,就在那个时候,一直在身侧埋伏的一只狼人闪电般张口咬住了自己的膝盖。
膝盖受了那样重的伤是绝对不可能再站起来的了,路基不在意疼痛或者残疾,只是因为接下来的丑态而紧张着。
但是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稳稳地站在地上,路基有些惊异地看向自己糊满鲜血却没有伤口的膝盖,深吸一口气,他想问一问艾尔雅,但是抬头时他却倏地顿住了:艾尔雅正朝着前面张望着。
看到伊文捷琳领着瑟瑟发抖的管家往这边来时,艾尔雅的第一反应是判断这个伊文捷琳到底是谁。
这很好判断,因为伊文捷琳在看到他时没有笑。
加赫白因为某种原因还在控制着伊文捷琳的身体。
离得近了,加赫白和管家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入艾尔雅的耳中。
“伊文捷琳小姐,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您,这么高的树我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
“没什么,”加赫白回复的礼貌而平静。
眼眸从艾尔雅带着恶趣味的笑容扫过,加赫白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自己散发出不容忽视敌意的路基身上。
路基挡在艾尔雅身前,声音是经过了克制后的愤怒:“是你设计主人。”
艾尔雅看到加赫白的嘴唇动了一下,从嘴型上看是在重复“主人”这两个字,似乎因为直接听到这个词而有些发愣。看着路基,他没有说话——加赫白殿下是不撒谎的,所以他没什么好反驳的。
“你给了主人吸引狼人的香片,然后埋伏陷阱用笼子关住了主人,”路基的眼睛中流露出杀意,“我不允许伤害主人的人存在……”
管家从进榕树林开始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树上与世隔绝,此时在一边站着的他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又一扫看到在场的几个人身上早都摘掉了香片,“啊呀呀”一声,将香片扔出了数米远。
借着管家的举动,艾尔雅也轻笑着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毕竟看加赫白吃瘪固然有趣,但是若是放任路基继续追究下去,对伊文捷琳实在不太公平:“虽然伊文捷琳小姐今晚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比如现在,被称赞像玫瑰花一样的伊文捷琳小姐怎么不笑了呢?”
对视上面无表情的加赫白,艾尔雅还要最后逗逗他:“笑一个给我看看。”
路基因为被艾尔雅搂住而瞬间从炸毛的野兽变为了娇滴滴的小狗,此时他和不明所以的管家一齐朝加赫白看了过去。
“我……”,加赫白也明白此时自己的行径确实引人疑窦,但是手指在身侧屈起又伸开,他确实笑不出来:塞缪尔笑,他就笑不出来。
良久,他也只是要笑不笑地抿起了嘴角,这当然不是笑,所以艾尔雅在他反应不及时探身过来,捏住他的脸颊拽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没关系的伊文捷琳小姐,你只是被骗了而已,无需过度自责。”
艾尔雅的小尖牙露出来:“其实并非伊文捷琳小姐要害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是樊卓。”
“所有的一切都是樊卓做的。”
—
幽暗的房间里,莉微坐在棺材上,两只小腿不住地前后摇晃。
得知艾尔雅出发去找独角兽的鲜血后,莉微小姐是很开心的,难得晚上也起了兴致去玩球,但是眨眼不见的功夫,她却忽然低落起来了。
莉微身边的女佣低着头,手里端着一杯鲜血:“莉微小姐”
莉微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她的手里是一条已经死掉的蛇,大概半米长,嘴里是没有来得及吞下去的一只乌鸦。
女佣有些惊恐——她很担心莉微小姐会情绪失控,勉强开口:“莉微小姐,一只乌鸦而已”
莉微点点头,神色漠然:“对,可是这是艾尔雅哥哥送我的乌鸦。”
“明天我带你再去选一只,更漂亮的。”
“这是艾尔雅哥哥亲自选的,最漂亮,最强壮的……”,莉微的眼睫毛很长,有光打下来,睫毛在她脸上洒下几近诡异的阴影。
“对的,可是这只年纪不小了,现在的小乌鸦年纪正好,比这只年轻漂亮。”
莉微摇摇头。
“莉微小姐……”
“你放下吧,”莉微朝旁边一歪头,“我会喝的,出去。”
女佣放下杯子,忙不迭地逃出了房间。
莉微平时就是一个会撒娇,会闹脾气的小女孩,但是一旦心情不好,就会陡然变得阴沉可怖。
女佣拍拍胸口,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吓死。
她已经做过好几次类似的梦了,莉微朝她笑着笑着,突然一低头,然后呲出獠牙,眼睛血红地扑向自己。
屋内,莉微歪头看着那只蛇,面无表情。
那只蛇已经被她捏烂了,蛇的血顺着她的手流向翻花的袖口。
蛇的鳞片被削掉了一部分,仔细看的话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名字——梵卓,后面是一个倒着的十字架。
第29章 血色(二十九) 走出榕树林
在路基和管家面前宣扬“樊卓有罪论”是无用的, 艾尔雅只是在为无辜的伊文捷琳正名,当然也并不是全然的无辜,毕竟就是面前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跃跃欲试要杀掉自己, 因此才会被加赫白选中。
对于艾尔雅的解释,管家听得云里雾里半信半疑, 而路基则是呵欠连天半个字不信, 靠在艾尔雅肩膀处他神色怏怏地四处张望着, 并不是他的错觉, 榕树林和最开始进来时很不一样了。
下意识地比对着区别, 路基忽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
揉揉眼睛确认并不是眼花后,路基拉拉正在长篇大论的艾尔雅的袖口:“那边,有个地方在发光。”
艾尔雅的话停住了, 心领神会地对加赫白笑了笑, 随后他亲昵地凑到路基的耳边:“哪里?”
走到那处发光的痕迹前,几人没废太大力气就找到了下一处发光的痕迹,就这样顺着一路走了快一个小时, 隐约听到有泉水滴答声, 路基轻轻拉住艾尔雅, 压低声音:“独角兽在前面。”
远远缀在几人身后的管家听此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独角兽掉落毛发在地上或者蹭到树上才会形成发光的痕迹,按理说找到这种痕迹应该就离独角兽不远了,谁能想到这一路跟了这么远, 这独角兽怕不是有什么脱毛症?
一抬头, 管家看到艾尔雅正沉沉地看着自己:“麻醉枪”,用口型对自己说道。
心里慌乱,手上却很麻利地从包中取出两把麻醉枪,一把递给艾尔雅, 管家给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加赫白递过另一把:“伊文捷琳小姐?”
路上他的裙子被挂了一次,虽然反应非常迅速并没出什么丑,但还是让他更加拘谨了一些,听到管家问话的时候他正在研究手心里一枚形状非常奇怪的果实,合拢手指将果实收入手中,他微微摇头:“枪法不好,就不献丑了。”
管家看着两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走了那把麻醉枪的艾尔雅,略略有些疑惑:艾尔雅大人都不怕献丑伊文捷琳小姐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这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因为艾尔雅拿过枪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回头看看正在聚精会神观察独角兽的路基,趁他不注意对伊文捷琳耳语了句什么。
管家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模糊捕捉到了“给她写封信”这样的字眼,因为说这句话时艾尔雅跟随着伊文捷琳的动作转过了身,正好对着管家的方向开的口。
然后伊文捷琳就离开了,来时兴高采烈地要与他们同行,离开时只朝管家沉默地点了点头。
望着伊文捷琳一步步远去的背景,管家稍稍有些落寞,因为他是挤不进去艾尔雅和路基这对主仆的,一路上只有伊文捷琳会友好而温和地陪着他,但是现在伊文捷琳走了。
随后他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句话:“给她写封信”,给谁写信呢?而且,很奇怪的,艾尔雅大人为什么会用命令式的语气对伊文捷琳小姐说话呢?
除去伤心的管家,这之后的一切就都很顺利了。
不得不说,故事线里,伊文捷琳拿带艾尔雅寻找独角兽作为情侣间的小手段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整片榕树林都幽森可怖,唯有独角兽生活的巢穴附近有很奇幻的美,就像穿越了重重诡秘看不见尽头的噩梦来到了曲径通幽的童话世界。
正中是一处葫芦形状的活水潭,从一处石缝里有很细的干净水流汩汩汇入,发出规律的清灵声响,而在水潭的一边,有两只通体银白的独角兽正卧在树洞之中睡觉。
独角兽其状如马,一角有错,苗条纤长的身体优雅而蕴含力量,其上覆盖着一层璀璨的银色毛发,小巧的头颅搭在前蹄处,螺旋状的角如王冠般恰到好处的弯曲,哪怕处于睡梦中他们长长的尾巴也在轻轻摇曳着。
艾尔雅不因为独角兽的美丽而感叹,因为这种生物在神界与天马地位相似:是为天使们拉车所用的。名流宴会前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这种生物。
但从没见过独角兽的路基也并不惊叹,他似乎不能欣赏除艾尔雅之外的一切美丽,看到独角兽,只是沉默而迅速地举枪对准了独角兽……
“砰——砰——”
一枪响起,转瞬之间又是一枪,在第一只独角兽中枪脱力之后,第二只独角兽还没有从地上爬起就也被注射入了效用绝佳的麻醉剂。
因为准备把带来的六支试管装满,所以艾尔雅几人在适当抽取了昏迷中的独角兽血液之后,顺着另一处发光痕迹,寻找到了另外的独角兽巢穴——这并不难,因为加赫白将榕树林中本该出现了几百米甚至千米外的独角兽痕迹延长了过来,无论艾尔雅身处何处总能看到发光的痕迹,而顺着这些痕迹走下去,也一定能找到独角兽。
在注满五个试管,准备去取最后一只独角兽的血液时出了一点意外:艾尔雅开了一枪。
且不论这一枪的结果如何,这一枪就是意外,因为管家在出发前就多次婉约地表示艾尔雅最好不要出手,而艾尔雅也答应了他,但是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出了臭不可闻的一枪。
管家虽然是远远跟在两个人后面的,但是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艾尔雅这准头极差的一枪打出去,正好惊动了树上的诡啼鸟,一下子惊动了附近的三只独角兽,路基至少能打中其中一只的。
摇头叹了口气,艾尔雅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了,将麻醉枪收起和试管收了起来:“已经凌晨三点,快过了伊文捷琳小姐所说的最佳时间了。”
管家朝他们两个人走过去,负责接过零碎的工具,他看到眼睛闪闪发光的路基说:“主人实在太厉害了,那个鸟巢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主人却一枪就打中了。”
管家:“……”
不过管家对艾尔雅的态度在艾尔雅的一句话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这一管给你了,今天晚上辛苦你了,”艾尔雅在将手上的试管递给管家妥善保管时眼睛眯起,在试管壁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给,给我?”管家明显呆住了,口中磕磕巴巴的。
一点头,艾尔雅朝他笑:“是的,给你,另外回去之后取一管血液送到伊文捷琳小姐那里,这次的行程顺利也多亏了伊文捷琳小姐的帮助。”
管家激动的眼睛泛出泪光,忽然就觉得艾尔雅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太感谢艾尔雅大人了,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去买到一个C级的吸血鬼证明,之后就不用再做奴隶了。”
艾尔雅的笑容顿住:“你不愿意再在我这里做事了么?”
“那当然,有钱了谁还愿意当……”管家的话戛然而止,怯生生地抬眼觑视着艾尔雅的神色,他清楚自己是一时激动说错话了:艾尔雅愿意给他如此贵重的东西,归根结底还是在拉拢他,毕竟现在虽然大家都不明说,但是艾尔雅实际还是势单力孤,需要一些可靠的帮手。而自己却说出了有钱就走这种话来。
管家急忙找补,但是直到几人出了榕树林,回到了妥瑞朵家族的城堡,艾尔雅也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
艾尔雅脱掉外面的罩衣随手递给接待他回来的女仆,有所预料似的对莉微忽然的冷淡不闻不问,毕竟在他出发前莉微上蹦下跳地抱着皮球,保证会一直等他回来。
脑中的系统也对他发起了询问:“弗洛雷医生对莉微的病多有研究,现在已经收集到独角兽的血液,是否要找弗洛雷医生过来救治莉微。”
艾尔雅脸上的笑容不停,很亲昵地在路基的脸侧啄吻了一下:“走了宝贝,明天就是我的继任典礼了,我给你选了好几件漂亮的衣服。”
塞缪尔,就算之前地位再尊贵,绑定了系统,与他也是宿主与系统的关系,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一丁点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说无视自己就无视自己,系统气冲冲地下线决定去睡个回笼觉。
清晨,吸血鬼惯例的血液补充时间。
“叩叩叩,”一个穿着蕾丝花边裙的女仆敲响了漆成水红色的门:“伊文捷琳小姐!今天的鲜血质量格外优秀哦,连樊卓大人也夸赞了呢。”
桌边,伊文捷琳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她盯着托盘中那一杯微微摇晃的红色液体,这杯鲜血确实如女仆所说的质量优秀,丝滑绵软得连杯壁都不沾,一杯鲜血在女仆行走间依然红是红、白是白,泾渭分明的剔透好看。
看伊文捷琳并没有伸手的意思,女仆索性将托盘放在桌上,亲手拿了杯子去喂伊文捷琳,口中有些怜惜地说道:“一定是今天凌晨去榕树林太累了吧。”
没有任何动作,伊文捷琳轻轻仰头顺从地张开了嘴——在喝下第一口时她微不可察地狠狠皱了下眉头,心中有个声音响起:原来血液是这么难喝的。
喝完血液,伊文捷琳有些倦怠地走到床边躺了下去,她似乎很累了,急切地需要一场彻底的休息。
女仆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动作:“伊文捷琳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吗?”
摇摇头,伊文捷琳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似乎已经是晚上了,茫然地撑起身体,她在枕边摸到了一封信。有什么真相即将揭晓的预感让她的皮肤上都细碎地起了小小的火花,拿起这封信,信上没有署名,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撕开信封,伊文捷琳在看清内容之前的第一感觉是熟悉,信上的笔迹她似乎前几天才看到过。
第30章 血色(三十) 典礼前夕
下床走到桌边, 伊文捷琳从抽屉中翻出前两天艾尔雅的来信,左右手各持一封信,伊文捷琳对比着:确实很像。
像到乍一看上去这两封信简直是出于一个人之手的地步, 但是仔细观察之后还是能发现一些不同,不过伊文捷琳没心思去找这两种字迹的不同了, 形状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被信上所写的内容震惊了。
震惊, 却又仿佛是明澈的恍惚。
来往的信件、贴在胸口的香片、湿冷的空气、巨大的笼子……她记得她做了这些事, 但又不是这些事。就好像在梦中只是轻轻伸展了四肢, 在现实中却是将身边的人踹下了床,这几天她好像一直陷在浮浮沉沉的梦里,一切的行为都经由一种未知的力量扭曲放大呈现在了现实里。
那只纯白色, 美得带有艺术性的笼子的确是她找了最顶级的匠人打造的, 但是在她的视角里,将艾尔雅放入这只笼子是美与美的碰撞,让艾尔雅被狼人杀死,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伊文捷琳害疼似捂住额头, 跌坐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一个很甜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伊文捷琳?伊文捷琳!”
迅速扭头看向门口,伊文捷琳皱着眉头开口:“请进。”
在菲妮克丝推开门, 跳舞似的踢踏着脚步来到伊文捷琳身前的短短几秒里, 伊文捷琳已经将两封信塞回了抽屉并且完全调整好了表情,亲切地笑着,她招呼菲妮克丝在她对面坐下。
“伊文捷琳,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伊文捷琳是清楚妥瑞朵家族的菲妮克丝一直留在樊卓这里不太合适的, 但是张开嘴,她很遗憾的表示:“怎么忽然要走?”
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菲妮克丝摇头晃脑地左右看着,她的注意力向来是不能集中的,就比如此时,她本来是准备回答伊文捷琳的,但是视线扫到桌子上一张折了角的纸上,她又决定先去看一眼那张纸上有什么,于是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她伸长了胳膊抽过了那张纸。
看到菲妮克丝的动作,伊文捷琳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因为虽然信纸被她收了起来,但一封信的信封还放在桌子上。不过吸引菲妮克丝注意的并不是这个信封,她拿起的是写着黑市商品条目的羊皮纸。
放大身上气味的香片就是从黑市上购买的。
举着这张纸,菲妮克丝看见上面狗爬似的字瞬间失去了兴趣,将纸扔回桌面,她蔫蔫地回答起伊文捷琳的话:“明天樊卓大人会去参加妥瑞朵家族第三都市的继任典礼,所以他准备顺便把我送回去。”
“哦,”伊文捷琳拖着长音点点头,她对几大吸血鬼中发生的大事都非常了解,无需菲妮克丝替她解释什么,想了想,她安慰菲妮克丝道,“不用担心,只是暂时回去待几天而已。我听说樊卓已经有了计划,不久之后就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不是吗?”
听到结婚,菲妮克丝也没有丝毫扭捏,瘪瘪嘴,她朝伊文捷琳撒娇:“话虽如此,但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回妥瑞朵家族了……”
“别这样说,”伊文捷琳握住菲妮克丝的手,“妥瑞朵家族其实还是有不少有趣的人物呢。”
说话时她想到的对象是艾尔雅,但菲妮克丝显然不是:“有趣的人物?莉微倒是很可爱,”菲妮克丝口无遮拦,“不过我听樊卓大人说莉微活不久了。”
这句话伊文捷琳不好接,只是含糊道:“莉微小姐在妥瑞朵家族很受重视,想必一定能接受最好的医治,不用太担心的。”
之后菲妮克丝又在伊文捷琳这里坐了二十多分钟,然后告辞离去。应付菲妮克丝是不需要动什么脑筋的,因为菲妮克丝不会和你讨论任何深度超过今天家畜的血为什么不新鲜这个话题的内容,不过她的思想实在有些跳脱,所以常常让人一愣又一愣。
本以为菲妮克丝走后终于有时间好好回味一下这几天经历的伊文捷琳惊讶地发现菲妮克丝又折返了回来,正站在身后盯着她手里的信封看,舔了下牙齿,伊文捷琳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扣在桌面上,笑道:“怎么了菲妮克丝,还有什么事吗?如果又是关于与樊卓的感情问题,恕我今天有点累了哦。”
菲妮克丝摇摇头,又忽然想到自己站在伊文捷琳后面,摇头的动作对方看不见,于是开口:“不是的,”顿了顿,她又觉得不对,“但是确实与樊卓大人有关,仔细一想樊卓大人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但是我一直在给他添麻烦。所以我想给樊卓大人送件礼物。”
扭过头,伊文捷琳越过肩膀向上抬眼看着菲妮克丝,猜测:“所以你想让我推荐一样礼物?”
“不,”菲妮克丝满脸认真,“我想送樊卓大人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
忽略掉菲妮克丝那个“自己建议的礼物是平平无奇的”隐藏含义,伊文捷琳迟疑着:“所以……”
“我想要那张羊皮纸,”菲妮克丝指向桌面,“那上面应该会有些稀奇的小玩意。”
“当然没问题。”伊文捷琳回答。
值得一提的是,那张羊皮纸上恰好有艾尔雅很感兴趣的几样货物,不过他今天恐怕无暇去顾及那些了。
凌晨五点多,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艾尔雅被路基低微的呻吟声惊动了。
路基神智不清中,把头抵在了艾尔雅后背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艾尔雅发觉路基额头滚烫。翻个身将路基拉过来,艾尔雅才意识到路基浑身发热,整个人都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
柔亮漆黑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路基白瓷般的小脸上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神情痛苦而脆弱。
他确信路基身上是没有能引起感染发烧的伤口的,这一次的发烧更类似于心理作用,心理上觉得自己在受疼在流血,所以应该发一次烧生一场大病。
艾尔雅蹙起眉——他屋内根本没有准备过温度计,只能向弗洛雷那里去拿。正当他要下床穿鞋讨要温度计时,路基突然拉住了他来不及从床上抬起的手。神思不清的路基半睁着眼,很痛苦似的抽了一下鼻子,像是寻求抚慰的小狗:“别走……”
艾尔雅坐在床边,缓慢地转身看向路基。
然后他听见了很轻微,带着颤音的一句:“对不起……”
恍惚中,路基好像又做了那个梦。
注视着他的艾尔雅脸上的温柔笑意陡然变成了惊惧厌恶。
鲜红的血液从他心爱的人颈上流出,慢慢渗入床单,开出一朵一朵绮丽血腥的花
艾尔雅叹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揉揉路基的头,温声道:“我去拿一下温度计。”
路基含糊地“哼”一声,依然不松手。
艾尔雅无奈,一根一根掰开路基手指的时候突然起了玩心。
他俯身去亲吻了路基的嘴角,双唇一触即分,但在艾尔雅还未完全起身之时,路基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回过神来,瞳孔微微一缩,发出短促的一声呼喊:“艾尔雅!”
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直呼艾尔雅的名字好像有些逾矩,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艾尔雅直起上身,但另一只手依然撑在路基脸边,居高临下地注视了路基,他没有说话。
这个动作极富压迫感,路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高烧下,梦中的情景和现实混淆扭曲,他的情绪出现了裂缝。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了痛苦迷茫神色,还带着一种偏执的爱恋。
“你发烧了,”艾尔雅能隐约猜到路基痛苦的原因,并不准备细问,简短道,“等我给你测一□□温。”
路基恍惚地点点头,扭头看艾尔雅披了件衣服走出去。
十分钟之后,艾尔雅看着手中的体温计:“烧得有点厉害,你喝水吗?”
此时路基神智不清,正处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没有听明白艾尔雅说的话。
艾尔雅把路基扶起来,端着一杯水凑到他嘴边,但是路基却一昧偏躲,甚至碰洒了半杯。
叹口气,艾尔雅放下半跪在床上的左腿,后退两步——这杯水是他去弗洛雷房间里倒的,来得并不容易。
思索片刻,艾尔雅仰头喝下一口水,随即扳住路基的脸,不由分说地压在路基唇上。
甘甜的清水进入口中,路基睁大眼睛,喉间划过的凉意,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点。
一口水喂完,艾尔雅想起身离开,路基却突然伸手按住艾尔雅的后脑勺,似乎想加深这个吻。
但他的禁锢却被艾尔雅轻易挣脱开了,艾尔雅垂眸看着他,笑了:“宝贝,你发着烧就这么热情吗?”
把弗洛雷给的药塞到路基嘴里,艾尔雅:“退烧药。”
路基发红的眼睛看着艾尔雅,咽下药片,随后把剩下了两口水喝了——艾尔雅碰过的东西,他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