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淮清蹲下来,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奶糖,拆开来递到瞿小七的嘴边。
瞿小七摇了摇头,拒绝了投喂,她抽泣着说道:“骗子…父亲是骗子!他告诉我说,下一次见面会是爹爹来我回家,明明我已经见到爹爹了…但是爹爹又走了…骗子,父亲骗小七……”
洛淮清努力安抚瞿小七的情绪,寻常小孩难过也就罢了,可小七的本体是怪物,她的情绪波动会容易引起周围普通人的精神错乱,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会不会是少爷他临时有事要处理,所以才离开了?”
瞿小七瘪嘴,眼眶里的泪水更多:“不是…是死亡,爹爹快要死了,他还是要死了。”
洛淮清:“谁要死了?!”
百里若吗?!他才刚找到瞿君的地魂没多久啊,这么快就要死了?不是,上京到底有什么啊!也没有什么可以致死的人或事啊,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洛淮清:“会不会是小小姐你太紧张,所以感觉错了?”
瞿小七是嬉命灵,能感知懂死亡的到来,能勘测过去,预知未来,而且她的怪物天赋极高,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不存在她看错的可能性。
但洛淮清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呢。
很可惜,瞿小七彻底粉碎了洛淮清的侥幸:“我不会看错,爹爹要死了,但爹爹好像又没死…我不知道,爹爹的未来我看不到,可是我感觉爹爹很难过。洛哥哥,你帮帮我,帮我救救爹爹,我不想爹爹死,他死了,父亲就不会开心了。”
洛淮清突然觉得头有些疼,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一种奇怪的方向一往直前,他本以为百里若来上京后,至少可以先好好和亓官先生谈个恋爱,把这一生先走完,再回归本体,顺便让亓官先生修成鬼仙,等瞿君醒来后,就可以正式完婚。
但现在的发展,别说差不多了,简直是毫不相干。
洛淮清不确定百里若会因为什么原因死亡,但既然瞿小七说了,他还是要提前做一些准备的。
稳定了一下瞿小七的情绪,洛淮清掏出手机,先让范无咎那边时刻关注导游系统,查看百里若是否会登陆导游账号。
随后找到洛唯欢的小窗,一通语音通话打了过去:“小欢,去练功室布好结界,请神上身。”
正在吃薯片复习《中级阵法绘制与运用》的洛唯欢在听完哥哥的话后一愣:“请神?哥,这可是…好,我现在就去。”
请神是玄宗不成文的禁咒之一,由于正神不上身,一般而言请来的都是邪神或者鬼祟,再加上请神容易,送神难,为了避免玄宗弟子们不会被邪祟反向制约,在入学的第一年,就会有老师反覆强调——不管发生什么事,除非生命垂危,都禁止请神。
洛唯欢听到的时候,是下意识想拒绝的,可是比起玄宗老师的话,他更听自家哥哥的话,尤其是他对洛洛淮清抱有绝对的信任,哥哥是一定不会害他的,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拍了拍手上的薯片碎,洛唯欢朝着练功室的方向走去,按照洛淮清的要求,降下结界,随后照着洛淮清当年手写的《符阵大全》,有些生疏地开始绘制请神阵法。
在这个过程中,洛唯欢并没有挂断电话,在阵法即将落成的时候,他问:“哥,我请谁?”
“冥府二司君,洛归鹤。”
归鹤,洛淮清的字。
洛唯欢不疑有他,在请神阵上灵力落笔——洛归鹤。
提笔阵成,洛唯欢的眼神在呼吸之间发生巨大转变,身上的青涩阳光褪去,淩厉内敛的悲悯覆盖而上。
“他”单手结印,身下白光乍过,巨大的阵法展开,周围的灵气彷佛是被吸引一般,快速朝着阵心涌去,浓郁的灵力在“洛唯欢”的体内流转,隐隐间在原本衣服的外面,形成了一件流动着朱雀图腾的广袖外袍。
推门而出,“洛唯欢”右手三指轻拈展开,星星点点的灵子化作一条条灵鱼绕着他手腕游动,“洛唯欢”额间红色尾羽纹路浮现,双唇一碰,淡声而道:“去找阿七,让他念出‘百里若今日目的失败’这句话。”
用阿七来卡bug虽然有些不道德,却很好用。原本洛淮清想让祁玄爻念出“百里若不会死”六个字,只要不死,那最差的情况,也不过就是下一个陈雪罢了,但百里若又和陈雪不同。
陈雪是凡人,百里若是神的地魂。
以凡人之躯冒犯神灵,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决定。洛淮清可不想害死自己的小师弟,还不如直接让百里若今天的目的失败,不管他想去干什么,只要失败,就还有机会挽回。
说完,灵鱼散开游走,“洛唯欢”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沉暗淡的双眼。
这双眼睛没有任何对生活的热情和向往,像一滩枯水,又似一泉深渊,望不到底,却让人感觉无比抑郁沉寂。
它的主人是一位看上去和洛唯欢差不多大的青年,身上的衣服整洁干净,却洗得发白,带着一股廉价但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
青年的肤色也很苍白,看上去是许久没有晒过阳光的那种不健康的白,他黑色的短发打理的很体贴,唯独刘海处有些许长,虚虚掩住眼睛。
他的气质非常像那种老师们喜欢的三好学生,就是有些不合群,看上去孤独又自闭,他脸上带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看不出长什么模样。
青年其实在洛唯欢走向练功房的时候就跟上来了,只是那个时候洛唯欢没注意,再后来,就这样沉默地注视了“洛唯欢”好久,待“洛唯欢”看过来后,他才伸出手,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比划道:“我也可以。”
“洛唯欢”:“……不了,你……”
青年继续比划:“你不相信我?还是,你依然不肯原谅我?
——师兄。”
一句“师兄”让“洛唯欢”更加沉默,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和欣喜被快速掩盖,他望了青年好一会,才长叹一口气,走进青年,朝着青年伸出手。
青年闭上眼,等待死刑的到来,却在下一秒猛地抬眼,死寂的深渊中掀起巨大的波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抚摸自己头的“洛唯欢”。
“小五,你终于肯认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只是你现在情况特殊…”说着,“洛唯欢”似乎想起了什么,将之前在餐馆那边捡到的烟杆取了出来,“对了,这个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沈郁的目光移向须问言(翠玉烟杆本名),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看到自己家族曾经的法器,好一会,他才接过须问言,垂下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洛唯欢”还惦记着自家君上的那双儿女,正准备去把小少爷和小小姐都接回来时,猝不及防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略带沙哑的声音:“百里若…今日目的失败。”
轰——
脑海里的那根弦瞬间崩断,“洛唯欢”双眼瞪大,着急转过头,正好看见沈郁跌坐在地上,指尖和地面上开出红花的场景。
沈郁一手捂住胸口,剧烈咳嗽着,因为这个动作,他口中流出的鲜血更多,几乎把胸前衣领染红,他脸上的口罩摘了一半,半挂在一边耳朵上,那是一张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的脸,可以代入大部分小说里传闻中的白月光。
他一手握着须问言,空气中赤金的烟雾还未散干净,隐约可见一只毕方的模样。
盛法年间的修真世家之首,微生家的家族独有能力,来自毕方的审判。
他们家族都是概念系的修士,以“我即规则”为主,随着能力的提升,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修改规则,方圆之内,微生为道。
当年微生家族最强大的时候,可以一语逆乾坤。
只可惜毕方的能力还是太强大了,以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长时间无法找到人间代行,毕方慢慢消亡,但微生的血脉能力并未受到影响,依然是修真界中最强大的那一支。
洛淮清死的早,他并不知道微生家族为什么后来会灭族,连一丝传承都没留下来,也正是因为没有传承下来,哪怕沈郁曾经是微生家族的人,以他现在的身体,也根本承受不住微生血脉的力量。
以至于他后来的每一世,都没有活过25岁,连“微生”这个姓氏,也没能继承下来。
如今沈郁已经21岁了,洛淮清好不容易找到五师弟,怎么会忍心让他继续动用能力呢?
沈郁的血脉力量被削弱了千万分,却依然保留一部分微生的概念系本源,他如今的能力,可以用【言灵】来概括,只是,他说的每一句话,耗费的都不是灵力,而是——
生命。
洛淮清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看待沈郁,他无奈又心疼地看了沈郁好一会,叹气道:“何必…”
两个字消失得又快又轻,眨眼之间,洛唯欢清澈的眼神回来,他一睁眼就看到咳得半死的沈郁,吓得他连忙上前搀扶:“兄弟!你怎么了这是!你该不会说话了吧?哎呀你,你…我现在给你叫医生!”
在瞿小七的视角里,洛淮清就是突然暂停了十几分钟,才再次动起来,等洛淮清回来时,瞿小七正好奇地戳他脸。
“你刚才去哪里了,这个壳子里是空的。”
瞿小七好奇。
洛淮清微笑揉了下瞿小七的头发:“出去找人帮忙找你爹爹啦,走吧,小小姐,我们先回家等消息。”
瞿小七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牵住洛淮清的手一起向洛家的私家车内。
上了车后,瞿小七和同样坐在座位上的小修妄大眼瞪小眼,双方都好奇地打量了彼此好久,久到洛淮清都有些不自在了。
坏了,君后家里该不会有什么二胎之间的矛盾吧…
瞿小七:“你是谁呀,你怎么长的和我爹爹,我父亲那么像?”
小修妄也不甘示弱:“di…di…喔的!”
瞿小七诡异地听懂了小修妄的话,她愣了一秒,两眼一弯,才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哇!父亲和爹爹不要我啦,他们有了新的孩子了,哇呜呜,小七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了!”
“不是的不是的!”
洛淮清头都要大了,偏偏小修妄看到瞿小七哭,也不甘示弱地哭起来,一时间洛淮清两边都安慰不过来,最后干脆故作生气道:“谁在哭,我就告诉你爹!”
听到要告诉爹爹,两小孩立马闭上嘴,却还是不服气地互相瞪着,暂时解决眼前的麻烦,洛淮清连忙让司机开车,先把两孩子送到洛家后,再去找百里若。
另一头,正沿着红线的指引前行的百里若,突然停下来脚步,他皱起眉头,看着突然断裂,无法继续衍生的红线,陷入沉思:“怎么回事,为什么红鸾线会突然失效……”
不信邪的百里若再次催动红线,却依然停留在原地,无法前行半分,百里若抿唇收起红鸾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周围是普通的街道,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唯一让他值得在意的,就是自己不认路。
正打算打电话给洛淮清,询问自己要怎么回去时,百里若的身侧响起一道惊喜的女声:
“咦,瞿老板,你回上京了呀?”
第237章 入夥
病栋的前面几层楼都还算正常,虽然没有任何人影,也还能勉强看出生活过的痕迹,可上了第四层开始,每一间病房都无法打开了。
亓官殊动用灵力,想要从外强行破开房门,也无济于事,所有的房门都像是安装在水泥墙上一般,坚硬稳固。
每一间病房的窗户,都和房门一样,拉上窗帘,无法打破,根本无法得知病房内的是什么。
只能从病房门口的标牌上,简单看出点消息。
标牌也不同于楼下的科室名和房间号,全都是一串奇怪的编号,编号下面有一个表格,表格上大部分的空白已经打上了勾叉,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初步数了一下画了痕迹的格子,每一间都不少于二十个,最多的一间,甚至有四十八个红勾。
心中升起一阵古怪,亓官殊一边思考着这些痕迹代表着什么,一边开始往上探索。一层层的搜索确实有些浪费时间,不过还在亓官殊的接受范围之内。
直到把一整栋病房都探索完毕,还未找到任何有用线索后,亓官殊才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奇怪,病房打不开,房间编号还是一串字母和数字,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隐藏含义?
亓官殊把目光移回一串编码前,开始推测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他记得之前来病栋的时候,封灵昀的那份病例上,也是用的数字代号。
会不会这些编码和封灵昀的代号一样,都代表一位实验品,而下方的表格,就是用来研究实验品的次数,或者说……成功度?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还保存着身为医生的铭牌,如果他使用铭牌的话,是否就能打开病房门呢?
想着,亓官殊从介子空间中翻找出第一次进入病栋副本时,获得的【齐鹤川】铭牌,将金属牌扣在了导游服的胸口处。
等铭牌扣好,亓官殊再次尝试按下病房把手,只可惜,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医生身份失效了。
对此结果并没有太多意外,亓官殊摘下铭牌,准备去另一栋重症病房看看,穿过长廊,亓官殊无聊到把点滴棍子随手乱挥。他都这么大摇大摆了,整个病栋却依然像死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给出来。
难道说这单纯只是一个镜中世界,是为了困住他吗?
这个想法刚生出来,就被亓官殊打回去,不可能,新界没必要这么麻烦,专门在总部设下困阵,如果真是想困死他,上次在卫琅玹的幻境中,就不会让他有机会出来了。
终于,在一只脚跨入重症区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亓官殊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走廊沉默了片刻,又转头朝身后望去——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循环着的病房走廊,他站在走廊中间,前后宛如对称。
与此同时,走廊中的灯光也更加暗淡,微微发绿的弱光,在折磨亓官殊的双眼,看得久了,眼前的景象都忍不住开始模糊起来。
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场景自己模糊了,还是亓官殊的眼睛出问题了。
眨了下眼睛,亓官殊带着一种终于来了的放松感,继续朝前走去,路过一间病房时,他随意将视线瞥了过去,正是这一瞥,让他停了下来:
之前怎么都打不开,拉着窗帘的病房,现在居然可以看见了,病房的观察窗和帘子全部打开,哪怕病房中没有开灯,也能够大致看清里面的陈列。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让亓官殊专门停下来,真正让他停下脚步的,是病房中——
那一张张几乎贴着窗户站立,身着病号服,胸口绣着编号,闭眼安静的——实验人。
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将自己的脸紧贴窗口,将脸都挤到变形,就已经够神经质的了,那如果是成堆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他们就像是被淘汰的残次品,被随意堆在废弃的病房中,如同货物一般,毫不在意是否会挤压到、碰撞到那里,一味地往房间中填塞,就如同添饭时,生怕装的太少了,还要用饭勺用力按压几下一样,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被挤压在一起,中间的缝隙几乎都没有,他们的身躯变形、扭曲,却又因为是失败品,没有痛楚,毫无所谓。
一间病房如此,两间病房如此……整条走廊上,所有的病房都如此!
病房门口的编码分不清是什么含义,下方的表格全部都打满了红叉,勉强有几个打勾的地方,被蓝色的笔专门圈了出来。
但从这些勾叉上,就不难看出房间内堆放的“残次品”数量有多可怕。
亓官殊越走,身上的寒意就越重,他知道新界变态,却没想到能变态到这种地步,被数百个扭曲的人“注视”着,哪怕亓官殊心理再怎么强大,也难免有些恶寒。
不知道走了多久,亓官殊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太多了,这些残次品未免有些太多了,他路过的病房,估摸著有百来间,一间病房内按塞了五十人来算,也有五千来人。
而病房中的实验品数量,绝对不止五十而已,也就是说,这个数字只会比五千更大。
但意义是什么呢?
谁会闲的没事干,研究怎么造人?
亓官殊开始推测新界做实验的目的,他推翻了一个又一个的拟定,总觉得自己遗失了什么重要的部分,直到他在看见一间病房内的实验体后,大脑乍开一片空白。
这间病房并没有把实验体堆积到扭曲,整个病房看上去还有些空,实验体们被整齐摆在病房内,一共有十几个的样子。
不用受到挤压,他们的面容都非常完整,虽然穿着病号服,双目紧闭,却比之前的那些看上去更加真实。
病房门口的编号也不太一样了,它去除了那些繁杂、意义不明的字母,只有一个数字代号——9281。
房间内,每一位实验体的手腕上,都绑着一条红色丝带,丝带上隐约可见实验的基本信息,实验体看上去是一位清秀的青年,鼻尖上有一颗极具特色的红色小痣。
他半长的头发用皮筋随意系起,颈部都有一条狰狞的红线,有几个颈部用线草率缝合,有几个只是用绷带随意缠了几圈,还有几个是在红线的周围画上了符文。
这些实验品,都被切开过颈部。最靠近窗户的那一具身上,甚至还从天灵盖一路切下,一条夸张的红痕贯穿青年的面部、脖颈……延入病号服下。
亓官殊站在病房的观察窗边好久,才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艰难从唇间挤出实验体的名字:“……福德正神。”
在女子失踪案中,曾被郑承宇、郑秀如父女供奉过的神明,一位神庭正神,福德。
或许,说他的另一个名号,会更广为人知一些——土地爷。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应该说…他怎么会被新界制造出这么多实验体?
有那么一瞬间,亓官殊突然猜到了新界的打算,之前推测的所有,好像被一条线索串联了起来,他加快脚步走向下一间病房——
果然是熟悉的神明,编号07389,床头婆婆谢莹莹。
编号23517,夜游神游光。
……
编号672,酆都大帝封灵昀。
……
编号049,东岳大帝太昊。
……
这里面,只要使用数字编号的实验体——全都是神明!
虽然实验体的数量没有之前那些人多,但最少的也有两个,也就是说,新界早就开始了造神计画。
那么…新界造了那么多“人”的目的,是为了将神明完美复刻出来?!
疯了吗?
亓官殊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到,觉得恶寒的同时,又有些不解,新界是怎么弄到这么多神明的拷贝体的?
没有‘基本皿’,也不可能凭空造神,要么是神明的相关之物,要么就是神明的血液、头发。
从病房的窗口朝里看,不难看出,其中封灵昀和太昊的实验体,是最像神明的,比起福德那些神明的形似,它们身上隐约含有了伪神的气息。
是因为两位大帝曾经被新界捉来,抽血实验吗?
亓官殊大脑混乱一片,突然很想离开这里,他往前加快脚步走了几步,却看到了更加意想不到的人——
和之前所有的病房都不同,又或者说,这根本就不像是病房,里面的陈设典雅温和,甚至还专门点上了熏香,看上去是一件仿古的书房。
书房之内,也有几具实验…不,应该说遗体。
所有的遗体都被保存得很好,就连造成死亡的伤口,都被精心修复,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他们身上穿着不同年代的服饰,或坐,或躺,或正在佯装抚琴……哪怕他们双眸紧闭,毫无生机,却有一种被强制停留在美好时间的诡异温馨感。
布置这间房间的人,很在意死者,在意到有些虔诚,甚至疯魔。
明明直到斯人已逝,也还是把这些遗骸一具具收敛起来,以禁术生白骨,伪造成还活着的摸样,不愿看其化为枯骨。
看着些人的穿着打扮,布置房间的人估计是守了死者好几世,从遇见开始,就一直没离开过!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在一时间内将遗骸收起。
“……”
变态啊。
“你在看什么?”
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空灵的声音,打断了亓官殊的胡思乱想,亓官殊循声望去,看见走廊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着白大褂,脸上打满马赛克,看不清摸样的人。
陌生人微微侧首,饱含深情地望了一眼室内的遗体们,亓官殊也觉得很奇怪,这家夥脸上都已经打满马赛克了,可就是能从这家夥脸上看出深情。
握紧点滴棍子,亓官殊猜测着来人的身份,冷笑开口:“如果被他知道有个神经病把他每一次轮回的躯壳都搜集起来摆着观赏,你猜猜,你还能活多久?”
马赛克似乎是笑了一声,他语气轻快:“不会,他很好,不会生我的气。”
亓官殊又道:“每一个神明都制造了不下两个拷贝品,唯独秦政没有,你该不会…是暗恋秦政吧?”
没错,停尸房中的所有躯壳,全都是同一个人的轮回道体,亓官殊的至交好友,当代玄宗天行,秦政。
马赛克丝毫不恼,除了刚才那句夸赞秦政的话,他所说的所有话都像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机器声,听不出语气:“天行只有一个,永远都只有一个。”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原则,”亓官殊摸索了一下棍子,好奇开口,“你在这里出现,还穿成这样,你该不会就是病栋真正的院长吧?或者说,我应该叫你新界的掌权人?”
马赛克十分敷衍地为亓官殊鼓了下掌,虚伪吹捧道:“真聪明,不愧是裁决人。怎么样,你刚才已经参观过了我的实验品们,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也能够猜到我们想要做什么。
现在,裁决人,我以新界首领的身份,真诚地邀请您,加入我们,
这个世界肮脏不堪,破破烂烂,完全没有必要继续繁衍,所有的规章制度都已经老化枯萎,无法再为世界提供任何养分,包括其中的生物们,全都虚伪、假意、可笑、恶心,
枯萎的种子,没有继续培养的必要,
不如彻底毁灭,一切重头再来,
加入我们,新世界的秩序可以由你而定,裁决人,我其实很欣赏你,你我是非常好的合作对象,让我们一起建造一个崭新的、自由的的新世界吧!”
第238章 给裁决人的小小礼物
坐在咖啡店中,百里若面色阴沉地望着对面正在点餐的女生。
他其实并不想跟着女生过来,但女生却告诉他,她知道亓官殊今天去哪了。
没有办法通过红线找到亓官殊,百里若决定赌一把,从女生口中套出点消息来。
女生对服务员点完餐后,双手拖着下巴对着百里若回笑,似乎丝毫没有看到百里若的不悦,她眉眼弯起:“瞿老板,好久不见呀,你最近和亓官学长和好了吗?我看学长都帮你开店了,你们应该是和好了吧?”
百里若:“……”
百里若心里恶心,他真的很讨厌别人用这种我认识你很久的语气和他说话,尤其是,说的还是亓官殊的感情史,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别叫我瞿老板。”
唐星梦有些夸张地咦了一声,歪头好奇:“不叫你老板的话,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哦!我知道了,学长男朋友?可是这样听上去好像更奇怪诶…”
百里若眉尾轻佻:“亓官殊的男朋友,和我长得很像?”
唐星梦面容古怪,她疑惑扫了百里若一眼:“学长的男朋友不就是你吗?不过…老板你好像确实和之前长得不太一样了诶,你该不会专门为了学长去整容了吧?虽然你现在看上去比之前帅了不少啦,不过,我相信学长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不会因为你的长相而不喜欢你的。”
“……亓官殊在哪,你说会告诉我的。”
不想继续在长相和他到底是不是瞿镜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百里若假装没听到唐星梦的这段话,直入主题。
咖啡厅内气氛温馨,服务员端上两杯卡布奇诺,唐星梦道谢过后,推了一杯给百里若,她低头搅动着杯子,一旁放置的手机上,时间显示23:38。
喝了一口香醇的咖啡,唐星梦的脸在杯中蒸腾而起的热气中,变得有些模糊起来:“老板,你不尝尝吗?真的很好喝的,哎呀,找人嘛,有的时候也不用太心急,时间到了,自会相见。”
……
亓官殊礼貌听完马赛克的邀请,友善发出疑问:“这是你们公司的工作理念?”
“啊,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马赛克卡顿了一瞬,估计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形容,“那么你的决定是?”
亓官殊没有回话,将手中的点滴棍子绕着手腕转了两圈,搭在自己肩膀上。
马赛克有些遗憾:“哦,看来是谈崩了,真是遗憾呐。”
嘴上说着遗憾,但马赛克的语气却并没有太多意外,好像早就猜到亓官殊会拒绝他一样。
亓官殊也笑:“别这么说,我不加入你们,你们可以解散啊。之前为了钓出你们,只能将自己变成普通人,说实话,你们的那些刺杀行动,真是有些可笑了。既然你们玩够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说着,亓官殊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伸出左手,握紧拳头,将大拇指擦过手指竖起:“将军了,院长。你该不会以为,我每次都那么听话,一人赴约吧?
审判、肃、清!”
零点的钟声响起,唐星梦喝完最后一口卡布奇诺,对着百里若挥了挥手:“亓官学长下午往星极互连网有限公司去了,美好的一天已经开始啦,瞿老板,祝你好运。”
随着唐星梦指出方向,亓官殊话音落下的同时,百里若的体内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热血沸腾,灵识之中,有一道属于淩霄规则的特殊诏令下放,他眼前彷佛自动形成了一条路线,属于审判的力量在召唤他前行——
金瞳裁决人,下发了肃清任务!
哥哥。
眼神闪烁一瞬,百里若不顾唐星梦是什么眼神,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卫生间的位置跑去,快速躲进一间卫生间,才刚关上门,空气中的磁场开始剧烈变化,下一秒,卫生间门未锁成功而打开,里面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唐星梦结完账,头也不回地离开咖啡店,丝毫不在意百里若的去处,她从背包里掏出蓝牙耳机,戴在耳上,开始放歌,慢悠悠朝上京大学的位置走去,她似乎有些高兴,嘴角含笑,跟着耳机中的歌,哼着小调:“在月光之下,所有的有情人……都将会迎来重逢的那一刻。”
马赛克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感受到镜中世界的景象开始波动,外界有人正在强行闯入中,但他并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重新低头,他看向亓官殊身后破开空间,缓步踏虚而来,身着衍夜斗篷,脸上带着星宿面具的人,感慨开口:“裁决座下的二十八修罗,略有耳闻,今日有幸一见,确实不凡,居然能够无视地界,听召立到。”
二十八位修罗在亓官殊的身后站定,他们明明都是凡人,站在一起后,整体散发出的气势,却隐隐有一种接近神明的感觉。
由亓官殊带领的裁决司,第一次正面对上新界的话事人,场面看上去却不太和谐,马赛克深深望了亓官殊一阵,似乎是在想要将这位不能称为盟友的裁决人面容,记在脑海中一样。
他伸出手鼓了鼓掌:“厉害,我以为裁决人是一位体面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自己扛着,原来还是会选择以众欺人的。好吧,看来我们之间,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看上去,只能开打了。”
说着,马赛克突然停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道:“裁决人,你已经见过了,只要有媒介,我们就可以将人拷贝出来,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卫琅玹的那场幻境之中,曾经见过血啊?”
最后的那句话说得格外轻飘,却宛如泰山一般,沉重压在了亓官殊心上,亓官殊眉头猛地一跳,有些惊诧抬头,正好看见马赛克动用灵力托出一滴鲜红的血液。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亓官殊下意识握紧了点滴棍子,在幻境之中,他确实心太乱,以至于许多细节都没来得及收尾,他在未恢复记忆前,确实流过几次血,可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专门把他的血液收集起来!
马赛克看到亓官殊的细微变化,轻笑一声,学着刚才亓官殊弹出大拇指的模样,指尖擦过指腹,灵力穿过马赛克手上的戒指,打起火花,将血液激活——
“既然这些实验品都没能让裁决人动恻隐之心,那最后就让你的熟人们,送你一程吧,裁决人,祝你好运,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我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下次见面,希望你能回心转意,选择加入我们。”
马赛克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像是游戏登出了一般,身型一点点消失,与此同时,出了秦政那一间,所有的病房门同时打开,里面的残次品们同一时间睁开双眼,毫无双瞳的双眼,看上去有些可怕,他们扭曲着身体,从房门中挤出来,对着在场有生命的人扑攘过去。
亓官殊冷声命令:“杀。”
“收到。”
修罗们往前踏了一步,灵力凝出本命法器,开始肃清整个精神病院。
排行第一的修罗从斗篷中伸出手,手腕轻震,铃音响起,一条巨大的蟒蛇凭空出现,载着修罗冲向残次品群,同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对着修罗中的一位吩咐道:“十一,保护裁决。”
“……”被单独叫到排名的修罗似乎笑了一声,他语调慵懒中带着几分温柔,“收到。”
亓官殊自然也加入了肃清活动当中,但他所在的地方有些特殊,马赛克在临走前,特意将他的位置,移进了原本秦政道体所在的房间内,房门紧闭,此方变成了一处孤岛。
房间中,原本摆放着的秦政道体全都不见,转而变成了三扇木门。
第一扇门上,刻着一个被斩断头颅的鹿。
第二扇门上,刻着变成骷髅的一家三口。
第三扇门上,刻着一条火海中煎熬的骨蛇。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亓官殊对这三扇门感到不解时,空间波动了一下,十一修罗的身影出现在房间之中,不过他看上去并不太好,斗篷上沾满了血迹,还有部分衣服被划破了。
可奇怪的是,亓官殊却并没有看见房间中突然多出的人,他目光警惕,打开了第一扇门。
门被开启一道缝,房中的鲜血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外流淌出来,亓官殊本来是有机会躲开血迹的,但他没有,血迹浸满亓官殊的鞋底,继续向后流去,房门一点点消失,房间内的【实验品】们,身上带着不可言说的伤痕,朝着亓官殊攻击过去。
他们看上去连残次品都算不上,身上的断口太多了,虽然都用线密密缝上,却让人极度犯恶心,每个人的身上,都爬满了丑陋的缝合线,血染的衣服都没能换成病号服,却一个个不要命,没有理智地朝着亓官殊攻击而去。
十一修罗下意识挡在亓官殊面前,挥刀想要劈开这些垃圾,但他的攻击却化为了虚无,长刀穿透实验品,还没能从这突发情况中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一疼,居然也被这些实验品生生穿了过去!
他,没有了实体!
数不尽的实验品疯狗一般扑向亓官殊,亓官殊却连刀都不敢拔,他的点滴棍子已经被这些实验品们夺过去报废了。
十一修罗急得双眼通红,想要继续阻止,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就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办法传到亓官殊的耳朵里,他就像一个旁观者,被迫看着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亓官殊只顾后退,他不是抢不过他们,只是……
“陈老……”
只是,这些人,全部都是牺牲在异海中的陈家人啊!
在陈家人的逼迫之下,亓官殊不忍心还手,一路躲闪,不知不觉来到了第二扇门和第三扇门身前,他下意识的一个后退,碰巧将手落在了两扇门上。
亓官殊惊慌转头,看着两扇融化的门后,露出的三张他熟悉的脸,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阿爹,
阿娘,
……镜子……”
第239章 神威
面对并不算熟悉的人和神,亓官殊能够保持理智,作出最合理的判断,可如果对面的筹码换成了亓官殊身边的人呢?
面对和蔼的长辈,朋友的族人,友情、师生情,
你下得去手吗?
面对年幼便生离死别,不复相见的父亲、母亲,这份深藏心底的亲情,
你下得去手吗?
面对即是天降,也算竹马的爱人,还未来得及宣告出口的爱情,
你下得去手吗?
亓官殊的呼吸瞬间乱了起来,他眼神中漫上纠结和痛楚,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马赛克时的稳重和胸有成竹,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方的下一步棋,是如此针对性的,直击他弱点的。
他想要逃避,可他没办法打开此方的门,他被困在此方,身处人间,却胜无间。
他的长辈、父母和爱人,都成为了敌人手中的利刃,哪怕他们毫无意识,却也确确实实地在伤害亓官殊,即便亓官殊不还手,心也在不断地被撕裂重组之中。
尤其是面对亓官赫和蚩允娴的时候。
他对父母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了,亓官赫、蚩允娴离开得太早,他从记事起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或许连一年都不到。
亓官殊不太记得亓官赫和蚩允娴是什么时候走的了,他只依稀记得蚩允娴将他送到了外公身边,此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等他长大一些了,亓官殊大概猜得到父亲和母亲是牺牲了,但他一直逃避着,不主动去面对,在峒楼的日子里,长老们不提,他也当做不知道。
小时候亓官殊还能偶尔梦到父亲母亲,可后来,父母心狠到连入梦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直到现在,亓官殊再一次见到亓官赫和蚩允娴,却是他们要杀了自己的情况下。
、
十一修罗在看到两位先裁决的时候,也有些愣住了,他比亓官殊小,没亲眼见过两位先裁决,不过衍夜司中有一间房间,是专门摆放历代裁决身份和画像的,所有的修罗在入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祭拜历代裁决。
他虽未曾见过,却认得出二人的身份。
十一修罗指尖一冷,第一时间去关注亓官殊,意料之中看到亓官殊煞白的脸色,十一修罗凝眉不语。他不同于其他修罗。
修罗忠于裁决,不管是现在的裁决,还是以往的裁决。
但他只忠于亓官殊。
哪怕伤害亓官殊的是亓官殊的生父生母也不行。
几乎是在转头望向两位裁决的过程中,十一修罗身上的杀意几乎要凝为实质,他对亓官赫和蚩允娴动了杀念,只可惜他没有办法做出伤害到两位的事,只能被迫看着自己心上的神明承受痛苦。
“裁决,动手啊……”
十一修罗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亓官殊都听不到,但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亓官殊身边,想要帮他抵挡实验品们的伤害,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从喉间挤出一句话,祈求亓官殊出手。
【身为裁决,需要保持绝对公正,不可徇私,不可妄动感情,淩霄给你框死的规则多么冷漠啊,为什么你还要继续守着这个冰冷的世界,守着这份枯死的规则,不放过自己呢?
我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才对,可惜啊,你拒绝了我的邀请。
那么,我很期待,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既然你想守着淩霄的规则,那就拔刀吧,他们可都违反了淩霄的规则,身为裁决,你该公正啊。
如果不想死的话,那就处决他们吧,这个房间只有一种出去的方式,那就是只活了你一个。
你看,我对你多好啊,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把这些实验品放出去,毕竟——他们都是你的熟人,就让他们待在这里陪着你,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死法吧?】
马赛克留在房间内的留音符播放出这段话,似乎在嘲笑亓官殊,你所坚持的给你带来的,也不过是被规则的锁链束缚,无法向前半步罢了。
还不如加入新界,什么都不用守,想要的亲情、友情、师生情、爱情……只要你想,那就可以全部拥有。
苗刀破空划下,亓官殊躲闪的及时,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开了手臂上的衣服。亓官赫双眼被剜,空荡荡的两个黑洞望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满是对待陌生人的冷漠,一击未成,亓官赫继续抬刀,用了十成的力气,朝着亓官殊砍去。
蚩允娴的双眼被绷带牢牢绑住,眼眶的位置满是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迹,她转动着金属制的千机伞,招招往儿子的致命点攻去,千机伞上的素铃偶尔发出几道清脆的铃声,从中散出毒雾和蛊虫。
幸运的是,千机伞是新界当初在蚩允娴死后收刮来的,并不是拷贝品,这意味着,千机伞中幸存的蛊虫,还有自己的意识。
它们被“主人”召唤出来,下意识想要攻击“主人”的敌人,却立马认出来这是主人的儿子,蛊虫虽然没有太大的脑子,可它们还是分得清谁是真正的主人的。
它们不想攻击小主人,又没办法不听从“主人”的命令,两边都不讨好的情况下,蛊虫们一一选择了自爆,宁死也不会对主人的血缘出手。
亓官殊脸上的痛苦更深,在亓官赫、蚩允娴两位尧疆上任少司官、圣女的联手攻击下,他只能召出导游旗,认真抵挡父母的攻击。
饶是车轮战都会有些承受不住,更不要说还有陈家全族的补刀,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亓官殊身上的导游服就已经将耐磨度耗尽,再无防御能力。
像是开玩笑一般,在导游服的能力彻底失效的同一时刻,一直还没出手的【瞿镜】睁开了双眼——和所有的陈家人一样,【瞿镜】的双眼中也没有任何瞳孔,一片纯白,没哟意识可言。
他向前踏出一步,下一秒从导游服中掏出一把匕首,就对着亓官殊的后心处刺去。
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亓官殊根本来不及反应,十一修罗更是直接张开双臂,冲向亓官殊背后,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灵魂体,想要直接帮亓官殊挡下这一刀。
“呤——”
【瞿镜】的匕首连带着半个小臂都穿过十一修罗,却在刀尖即将刺到亓官殊后心的时候,由亓官殊的手腕处爆发出一道血红的光芒,神威荡荡,为亓官殊形成了一道护体结界,挡下了这一刀致命攻击!
“咔咔咔”刀身如同打入铁墙一般,不但没能伤害到亓官殊半分,反而一一断裂开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刀柄,震得【瞿镜】手腕发麻,后坐力下往后退了半步。
十一修罗脸上的惊慌还未来得及收起,就看到这么反转的一幕,他下意识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胸口,那里什么伤痕都没有,他刚才举动完全是无效的。
他又看向亓官殊,疑惑又庆幸地望着这道温暖强大,还有些熟悉的神明气息,暗红的结界上浮动着曼珠沙华的图腾,微微闪烁着,像是在警告【瞿镜】,不可以继续伤害亓官殊一样。
亓官殊手腕向上抬开,借力打力,用导游旗弹开亓官赫的苗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够他立马转身,看清了攻击自己的人是谁。
“镜子?”
他有些苦涩地望着毫无意识的【瞿镜】,有些委屈地轻唤一声,又垂下眼,看向手腕上滚烫发热,剧烈闪烁的血沙华符文。
一瞬间,亓官殊忍不住复杂嗤笑了一声,要杀他的是瞿镜,而保护他的,同样还是瞿镜。
瞿镜留下的符文,再一次保护了他,抵挡了来自【瞿镜】的致命一击。
【瞿镜】利落扔掉报废的匕首,继续从导游服中取出武器,用他从来都不会用的杀招,对向了他的爱人。
一对一,亓官殊或许能够获胜,但他现在心境受到严重影响,周围全是他的熟人,他还狠不下心还手,一来二去之下,亓官殊身上的伤痕已经越来越多。
十一修罗的拳头已经握到手掌开始向外渗血,在职期间,按理说他是不能够带上私情,违背裁决人命令的,但他做不到,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因为这么一群无可厚非想要伤害他的垃圾,而受伤难过,深深呼吸了几下,十一修罗声音干涩地卑微祈求:
“哥,求你,拔刀吧,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别再继续了,你还手,求你还手啊!”
再一次被逼到角落,亓官殊忽然颤了下眼睫,他快速朝着房间内的一处望去,是他的错觉吗?他好像听到了百里若的声音,可所有的修罗都被拦在了房间外,百里若不应该在这才对。
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地收回视线,亓官殊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无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在蚩允娴的又一次攻击到来时,亓官殊用手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劈。
伞刀入肉,鲜血开闸似的向外涌出,不过流出的并不是属于人类的血液,他现在的身体是神桐木的,神桐木是不死的。
亓官殊仗着这份特殊,才敢生接了母亲的一击,他深深望了一眼蚩允娴的模样,有些贪婪地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意图记住母亲的模样,随后,他又望了了亓官赫与【瞿镜】一眼,随后他猛地闭眼,在闭眼睁眼的过程中,体内的灵力快速运转起来,他手中所握的导游旗,也在灵力流转的时候,一点点变换了模样。
提腕振刀,侧过脸去一掌打在蚩允娴腹部,将其击退,亓官殊双手握住骨刀,双眼划下泪痕,但脸上的表情异常坚定,他很少在外人面前哭,幸好这里没有外人,他可以放肆一回。
亓官殊强忍哭音:“爹,娘,对不起,孩儿不孝,对不起……镜子……衍夜司第五任裁决人亓官殊,执法行动开始,依律肃、清、反、贼!”
第240章 告别
不管是哪一个,其实亓官殊都不太下得去手,但他不可以被困死在这,更不可能为了逝者一直逃避,带着复杂的心绪,他最终选择提刀,对准了曾经的长辈、好友、亲人……以及爱人。
陈家的族人不少,大部分都还是新生一代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和陈炎差不多大,甚至比陈炎还小的孩子们,他们在还未完全盛开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了绽放的机会。
亓官殊每挥一次刀,就会说一句对不起,他的动作越来越机械化,陈家人的身躯一具具倒下,彻底闭上了双眼,可他们死的时候,却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回魂,嘴角带着释然的笑容,安详倒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同化的对不起,亓官殊的身上、面具上都溅满了来自陈家人的鲜血。他尽可能的保留住陈家人尸首的体面,没有造成肢体的断裂,就连伤痕都尽可能是一击毙命。
骨刀不会沾血,却也在不间断的抽刀、下劈过程中挂上了红色,森白的刀身上,血迹彷佛无法洗净一般,永远都有新的红痕沾上去,擦不干净,流不干净。
重复这样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地面上已经躺了接近百来具的遗体,可陈闻道、亓官赫、蚩允娴和瞿镜,却依然还“活”着。
他们完全没有疲倦这种感觉,不知道什么是脱力,只知道要将亓官殊彻底杀死。
“钲——”
骨刀和苗刀重重相击,意气风发的年轻裁决人蹲下来,笑容灿烂,将手中的小木刀递给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儿子,他温热的掌心用力揉了下儿子的头发,开朗道:“你爹的刀法,可是尧疆最好的!等你长大了,阿爹教你,我的儿子,一定会成为尧疆最出色的下一任少司官!”
记忆中的画面逐渐模糊,年轻裁决的脸上染上血迹,原本明灿的金瞳被残忍剜去,只剩下两个淌着红痕的黑窟窿。
尧疆曾经最优秀的持刀者,尧疆现任唯一的少司官,父子两跨越多年后,两把刀终于刀锋相向,刀身摩擦,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火星。
亓官殊趁着擦刀的瞬间贪视亓官赫的面容,他笑容苦涩,望着把他当仇人打的父亲,带着些许撒娇和委屈道:“爹,你食言了,你说过要亲自教我刀法的……但没关系,你现在,再最后教我一次吧,我会好好学……全都记下来的……”
或许是听懂了亓官殊的话,亓官赫接下来的每一次攻击,都用上了新的招式,尽管依旧是杀招,却都在战斗中,“教导”自己缺席了十几年的儿子,如何挥刀向敌。
亓官殊的学习能力很强,从前他学刀只空有招式,但经过父亲的一番“指导”,他的刀法肉眼可见的成熟起来。
战斗,永远是最好的成长方法。
有尧疆最优秀的持刀者陪练,亓官殊的刀意迅速凝升,越来越有杀伐之气,摒去了从前的一些细琐动作,每一次出刀都更加干净果断。
这场父子之间的战斗持续了有半盏茶左右的时间,亓官殊知道,留给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最后深望了一眼还未老去的父亲,亓官殊释怀一笑,眼眶湿润,横刀斩向亓官赫:
“父亲,晚安。”
少司官特有的骨刀,到底是神器,亓官赫的刀法再精湛,也败在了武器上,苗刀在一声脆响过后断裂开来,折断的刀身上,亓官赫年轻时的面容彷佛倒映出来,他那双冷冽的黄金瞳中盛满了温柔的爱意。
他曾经是尧疆的刀,是儿子的山,现在,他望着新生的力量,望着他的儿子向着天空翺翔,成为他,越过他。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尧疆最出色的少司官,只可惜,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不过上天垂怜,在他再一次“死亡”之时,他见证到了儿子的成长,终于能够放心离开。
骨刀穿透上一任主人的身体,亓官殊就着这个姿势拥抱住已故的父亲,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可亓官殊却非常满足,他像儿时一样,轻轻在父亲的颈间撒了下娇,随后用法力凝出一道白绡,覆在亓官赫的空洞的双瞳之上,扶着失去所有力量的父亲,缓慢放在地上。
完全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唰”的破空声迎面而来,亓官殊侧身后退,迎风而起的竹蜻蜓在半空中飞了一圈后,又沿着轨迹落回了小亓官殊的手中。
小亓官殊好奇将竹蜻蜓在手中转了一圈,指着上面的一只小蛊虫,递给身后清丽的圣女看,蚩允娴尴尬一笑,第一次当母亲的她,还保留着少女时期的天真,面对儿子的质疑,蚩允娴故作镇定:“哎呀,阿娘只会打架,不会做这些孩子家家的玩意儿,竹蜻蜓有什么好玩的,阿娘教你驯真的蜻蜓怎么样?指哪飞哪!”
母亲的声音犹在耳边,可竹蜻蜓在飞走后,再也没能飞回来。
蚩允娴转动着千机伞,手腕间素铃音阵阵,尧疆的每一任圣女,都是蛊术的天才。她这样明朗阳光的女生,若是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最骄傲的蛊术会用来对付自己的孩子,那该有多难过啊。
这场亓官殊被迫开启的处刑,似乎变成了来自父母的考核,在他战胜了老师,通关了父亲的刀术后,迎来了母亲的蛊术考核。
可他的蛊术并不是最精通的,但他在幻境之中时,曾经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卫琅玹,而整个尧疆,没人的御蛊能力能超过卫琅玹。
面对母亲,亓官殊还是比较温柔的,而且很奇怪的是,【瞿镜】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在之前亓官赫与他对打时,帮他短暂拦住了蚩允娴,给了他和父亲完整的告别时间。
现在也是如此,【瞿镜】安静站在一旁,等待他和蚩允娴的告别。
这或许是马赛克留给亓官殊最体贴的一个小彩蛋吧,不管亓官殊怎么选择,都让亓官殊能够和曾经的熟人们,来一场彻底的再见。
蚩允娴的近战能力不太比得上亓官殊,她所能使用的所有蛊虫,也都因为不愿意伤害小主人,而拒绝听令,极大程度地降低了蚩允娴的攻击力。
亓官殊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收了力度,认真地和母亲对战,他小时候仰望过自己的父母,觉得父亲母亲非常厉害,但或许是他长大了,他和蚩允娴对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超过了母亲,一对一的话,他完全可以打败母亲。
只可惜他先前已经因为车轮战消耗了太多体力,才让这场本该早就结束的战斗,延长了许久。
等千机伞内的蛊毒全部用尽后,亓官殊才用同样的方式,拥抱送别了母亲,他将母亲的遗体放在了父亲的身旁,就好像他们只是陷入了沉睡一般。
一连亲手送走了两位亲人,亓官殊已经没有了多少战意,他垂着眼,将蚩允娴和亓官赫的手握在一起,细心擦去两位脸上的血迹:“阿爹,阿娘,稍等我一会,我带你们回家。”
被人造出来的“遗体”是没有资格归乡入土的,亓官殊摘下蚩允娴手腕的镯子,以及亓官赫挂在胸前的银狼项链,又把千机伞和刻着亓官赫名字的苗刀收起来,属于尧疆子民的东西,也将承载尧疆子民的魂魄,回归故土。
【瞿镜】破天荒等到亓官殊收好父母的东西后,才从导游服中召出导游旗,旗帜浮现出来的那一刻,百里若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被抽离出去。
是他从尧疆带出来的导游旗。
那杆他“借用”的旗帜,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此界太平四个大字出现在这种时候,倒显得有些荒唐了,不但一点都不太平,还可笑极了,亓官殊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没有太多力气提刀了,但他不可以停下来。
骨刀的模样一点点散去转化,善恶有报的导游旗重新出现在亓官殊手中,他将旗杆横空一挥,对着【瞿镜】道:“……来吧,让我看看我和神官的差距在哪里。”
……
洛淮清在群内疯狂艾特谢必安和范无咎:【找到瞿君地魂了吗?我打过电话了,小君上的手机从零点过后就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他的导游号有没有动过?】
过了一会儿,范无咎才截了一张图发过来,上方显示【此界太平】的导游号正在登陆中,并且绑定的【善恶有报】也显示在同一条导游路线中。
洛淮清:【小君上找到亓官先生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切平安?】
以亓官先生和小君上的关系,想必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谢必安:【不对,导游系统显示的是此界太平原号主在登陆,之前地魂顶替的时候,系统曾显示异常,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确定这个此界太平就是地魂。】
洛淮清知道当时账号异常的事情,可他不理解:【但瞿君的人魂和天魂都已经回归冥府了,人魂不可能在外登陆导游号。会不会是系统判定地魂就是瞿君,所以才没显示异常了?】
群内沉寂了好一会,洛淮清等消息的过程中,心跳忍不住加快起来,他忍不住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没过一会,谢必安发来了消息:
【大帝说,瞿君的道体确实被商君带回了冥府,目前放在罗酆中修养,但属于人魂的那具道体,并未收回,被新界带走了。】
也就是说,现在登陆账号的,还真可能是此界太平本人!
只不过……是没有人魂的黑无常。
谢必安的身边,封灵昀面容冷峻,他想起自己被困在病栋时所受的折磨,新界带走此界太平,十有八九也会拿去做实验,他不想让弟弟感受一遍自己受过的痛苦,他眼色暗淡下去:“可以直接为阿景销号吗?”
“不可以,”谢必安也有些头疼,“瞿君的神格是至高级,除非他自己主动销号,我们都不能调动半分,只希望瞿君苏醒的速度快一点,回收道体身上的神威,只要道体失效,那就不会有任何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