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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企鹅:宝娟

邬铃儿手里握着一颗刚洗好的苹果,坐在树屋的秋千上,咬了一口脆苹果后,望着从醒来后,就习惯坐在窗前发呆的亓官殊。

她心底算着时间,数到第三千六百七十九下的时候,一阵银饰声响起,下一秒,鲜梵就乐呵地抓著有些秃毛的海东青,从窗户外倒挂金鈎下来,对着亓官殊做了一个鬼脸:“少司官表哥!看,我又捉到这只胖鸟了,今天可以烤了它吃吗?”

与一身尧疆正装的邬铃儿和鲜梵不同,亓官殊的身上只是简单的穿着一件素白的宽松中衣,头发披散在身后,一副居家日常的打扮。

唯一和从前不太一样的,大概就是他的发间的铜钱,从原来的金铜色,变成了赤金勾勒符文的颜色,看上去更加神秘、古怪了。

尤其是他的双眼处,还绑上了一条银白的绡锻,在缎面上,用银粉画了几道符文。

亓官殊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鲜梵吓到,他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敲了敲窗沿,警告之意不言而表。

鲜梵遗憾“哦”了一声,遗憾地松开海东青的翅膀,腿弯一松,从树屋外的藤曼处翻身跃下,一蹦一跳地重新从门口进入房间。

“小辞好呀,”邬铃儿弯眸对着鲜梵笑了一下,鲜梵只要不和她抢哥哥,他就是个好弟弟,“你又偷偷跑出峒楼啊,也不怕被三长老发现?”

鲜梵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走到桌子旁,盘腿坐下,挑着果盘里的葡萄往嘴里送:“哎呀,长老就是事多,凭什么在祭司选拔前,我不能离开峒楼,我偏要来找表哥玩——反正表哥又不会赶我走。”

说了几句,鲜梵也忍不住学着邬铃儿的样子,望着亓官殊的背影陷入沉思。

那日邬铃儿和鲜梵用亓官殊的法铜钱打开了玹尊留下的盒子,盒中放置了一双银蓝色的眼睛,还有一枚赤金的法铜钱。

说来也是神奇,盒子一打开,那双眼睛就自动飞入了亓官殊蒙着药绷带的双眼之中,再接着没多久,亓官殊就开始发热,经过一段时间的退烧,亓官殊终于从沉睡中醒了来过。

只是……他醒后,却每天都坐在窗前,对着窗外一言不发,明明双眼已经恢复,却依旧蒙着绡锻,每日进食也少,要不是邬铃儿时常过来盯着亓官殊用餐,只怕亓官殊身体还没好,先饿倒了。

望了好一会,鲜梵对着邬铃儿扔了一颗葡萄,引来邬铃儿的注意后,无声做口型道:“表哥还是不说话吗?”

邬铃儿叹气,摇了摇头,何止不说话啊,她有时入夜过来给亓官殊送夜宵,都看到亓官殊还保持着白日的姿势,坐在窗前沉默。

要不是邬铃儿确认过亓官殊在正常呼吸,她都以为亓官殊是不是坐化了。

鲜梵耸肩,继续给自己剥葡萄吃:“我今日出来时,听到那胖鸟瞎叫唤,好像是它的主人醒了,没记错的话,胖鸟的主人是不是那个什么……百,百里若?”

邬铃儿在听到胖鸟的时候,就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可她没来得及阻止鲜梵,让鲜梵成功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

自从醒来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太大情绪波动的亓官殊,在听到百里若三个字后,偏了下头。

虽然动作弧度不大,但对于现在这个情况的亓官殊来说,还是太明显了。

不只是邬铃儿,就连鲜梵也注意到了这个动作。鲜梵眨了下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表哥刚才……是不是动了?”

邬铃儿扯了下嘴角:“不然呢,哥哥是木头做的吗?”

回完鲜梵的话,邬铃儿又把视线移向了亓官殊:“哥,你是想去见百里若吗?”

从前提起这三个字,邬铃儿不是咬牙切齿,就是挥拳跺脚,但亓官殊生死走过一遭,她现在却是看开了。

不管百里若对亓官殊是什么想法,只要哥哥开心就行。

亓官殊和百里若同时陷入昏迷,在玹尊的帮助下,亓官殊倒是比百里若先醒来。

昏迷过程中他们一直相握的手,也在亓官殊醒后,主动松了开来。

之后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修养,邬铃儿也就没怎么关注过百里若的消息了,没想到他现在才醒。

亓官殊摇了下头,由于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声音有些沙哑,却寒凉若玉,薄情极了:“不。这段日子,我想通了一件事……”

“是什么?”

鲜梵好奇了,他还以为亓官殊在窗子前只是单纯的发呆,还没有从自己失去眼睛的事情中走出来,没想到是在思考吗?

“我…太弱了,”亓官殊缓慢发言,缓解喉咙的不适,“从前我自命不凡,对人间世事自高凝下,位高不思危,行事稚嫩孤高,才会困于情,虑于心,失去双眼。我愧对尧疆,愧于裁决一职,几日自省,我深知修行不够,等大祭一过,我便去峒楼检讨,向玹尊自罚。”

关于百里若的事,亓官殊一句没提。

鲜梵作为标准的表哥吹,没听出什么毛病,第一个鼓起掌来:“好!不愧是表哥,这么短的时间,还在自我反省,时刻想着进步,我要好好向你学习!”

和鲜梵的傻乐不同,邬铃儿抿唇沉默了。

亓官殊……弱?尧疆最强的战力——弱???

他要是弱的话,那他们算什么?废物吗?!

邬铃儿是见过亓官殊意气风发一面的,眼下亓官殊的所言所行,几乎都是从标准中刻出来的一样,观赏性极高有余,却让人觉得一阵压抑禁锢。

就像回到了从前一样,薄情淡然,如同按照数据运行的机器。

作为裁决人和尧疆的少司官,邬铃儿该高兴亓官殊这样的变化,可她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难过。大概是见过了骄阳的人,都不会想回归冰川。

尤其是亓官殊在贬低自己,说这一切全都是自己错了,这让邬铃儿觉得心塞委屈极了。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是亓官殊的错呢?哪有受害者有罪的道理!

邬铃儿想要找个词来反驳,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那……那个上京的小神官,哥哥你要如何处理?”

事业上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感情上总可以稍微挽回一下哥哥的“人情”吧?

但让邬铃儿失望了,亓官殊对此表示了疑惑:“…谁?神职入尧,也需按我族规矩行事,没有特例。”

这话一出,邬铃儿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了,她闭上嘴,用复杂的目光盯了亓官殊好一会,才掏出手机,在修罗的【法外狂徒群】中发言:

【之前取的药,有忘情失忆的副作用吗?】

零零五:【没有吧,不过少司官一直都是清冷人设,平日里说的话也少,也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

一十九:【怎么了,怎么了?少司官失忆了吗?失去的记忆重要吗?】

零铃一:【…那倒是不重要,忘了就忘了。】

零零五:【那不就行了,老大你突然问这个,是少司官要回来工作了吗?衍夜司堆的淩霄公文都积灰了,再不处理,我怕上面要下来神催了。】

衍夜司专门处理六界之中主事人不好干预的事,相当于是淩霄之下的最高法院,只有裁决人有这个资格处理。至于上面会不会来催,这个有待商酌。

邬铃儿可不信上边这么闲,在说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人间堆久点怎么了!又碍不着神明们的事!

而且现在……

邬铃儿扫了一眼蒙着双眼的亓官殊,一阵牙疼。

代表淩霄规则的天眼,被新界贼子剜走,虽说玹尊给亓官殊替换了一双眼睛,但看上去,亓官殊并不是很乐意使用这双眼睛的样子,谁知道这个【裁决】还够不够资格呢?

收回手机,邬铃儿:“那哥是打算大祭过后,就进入峒楼清修吗?可是马上就是大祭司选拔了,哥哥做这个决定,会不会有些冲突了?”

鲜梵也想到了这一点,跟着附和了一句:“是啊表哥,等你继任成功,还有很多事要去办呢,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办法闭关了。”

虽然鲜梵很支持亓官殊的决定,但他觉得亓官殊不会闲下来的,按照事实推断,亓官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很忙。

亓官殊在自省的这段时间里,大概只是思考了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重大的失误,让自己受这么严重的伤,却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弟妹二人的话,成功把亓官殊噎住了,他端正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身上那股淡然超脱的气质,也消散了些许,有了几分人气。

好一会,他才继续说道:“…那我去禁闭五日,辟榖反省。”

辟榖?现在这个身体素质,去绝食五日?!这是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啊!

邬铃儿不赞同了,她果断拒绝:“不行,你醒来后就不怎么进食,别说五日了,只怕两天过后,你就会饿晕在玹尊神像面前,到时候你就是走着进去,抬着出来了,这么丢脸的事,你自己想好哦!”

亓官殊:“……”

亓官殊:“传膳。”

在自罚一般的坐在窗前反省了几日过后,亓官殊终于主动要求进食了,这可真是一个大进步的好消息。

邬铃儿连忙叫人送饭过来,就在她和鲜梵开心擦桌子,准备陪亓官殊一起用餐时,窗户处传来了几道恭敬地敲门声。

“胖鸟!”

鲜梵眼神一亮,从包中掏出暗器就要射向海东青,但亓官殊率先预判了鲜梵的动作,微微抬手,挡在了海东青的面前。

虽然鲜梵有把握发出的暗器不伤到亓官殊,但还是听话地收起了攻击,哼了一声,继续去擦桌子。

啾啾灵智高,知道自己是被少司官保护了,仰着头,趾高气昂地往亓官殊的方向挪了几步,努力夹起猛兽的嗓音:“唳~”

随着啾啾的叫唤,原本叼在它嘴里的一个东西掉了下来,撞了一下窗沿后,滚到了亓官殊的脚边。

屋内的三人都把好奇的视线移了过去,被啾啾带过来的东西,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一枚纯金制作的圆形方孔钱,上面精心镌刻了纹路,一面刻着【玄天】,一面刻着【淩志】。

和常见的法铜钱不同,这种特质的钱币,在尧疆象徵着——准入拜命帖。

第212章 你忘了他吗?

邬铃儿离得远,看不清钱币上写了什么字,却不影响她认出来这是什么:“咦,我族几百年未收到拜命帖了,居然还有人记得这种入尧方法?”

“拜命帖……”

亓官殊垂下眼眸,望着这枚象徵着欲。望和地位的钱币,轻声念出了这三个字。

如邬铃儿所言,这种钱币非常罕见,曾经在尧疆还没有从历史上“消失”的时候,每隔几年,都不一定能发出一枚拜命帖,更别说一张帖子的获取方式,代价太大。

不过相应而来,一张拜命帖换一个入尧的机会,能得到的回报也是丰厚之际。因此,不乏许多人为了获得一次机会,拼上自己的前途或是性命。

再后来,尧疆在玹尊的【安排】下退出历史舞台,隐居在理南一带,不与外界进行来往,拜命帖也渐渐消失在记载之中。

却没想到,现在再次出现了一枚。

亓官殊弯腰,捡起冰冷的钱币,放在微热的掌心中翻动了一下:“何人递贴?”

海东青嘎嘎一顿叫,在窗沿上挥动翅膀,胡乱抬脚,似乎在模仿递帖人的模样。

如果海东青现在是缩小时的模样,做出这般动作可以说是可爱,但现在它顶着这么一副猛兽的嗓音和身形,再做出来——完全称得上恐怖如斯。

邬铃儿最先受不了,捂住耳朵叫停:“好了好了,胖鸟别比划了!既然递帖,按理要拜见大祭司,如今祭司未定,自然是来找哥哥处理。哥,我是带人去祭司殿,还是带去你的司官殿?”

亓官殊也很好奇,能知道这种入尧方式,还能有资格拿到拜命帖的人到底是谁,虽然他只是暂代大祭司办事,却不能真的越俎代庖,带到祭司殿见客。

指尖来回滚动着钱币,亓官殊开口:“司官殿,三盏茶后,我去见客。”

三盏茶的时间,够他梳理一番,顺便填填肚子,保证自己不会昏厥了。

推着鲜梵离开树屋,邬铃儿在关门前,特意停了一下,她没有抬头望向亓官殊,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声音细弱到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哥,你真的不记得上京的小神官了吗?”

安静呼吸了三息,没有任何回应,邬铃儿关上门离开,门锁落定,亓官殊保持着低头沉思的坐姿,指尖翻滚钱币的速度一点都没变化,钱币在阴影变化间,隐隐发出金属光泽。

空气安静下来,亓官殊玩了一会拜命帖,才站起身来,走向里屋,挑选见客的服饰。

换衣服的时候,他顺手将钱币放在了衣柜中的一个小盒子中。

盒中大大小小堆满了不同的钱币,有些已经褪去铜色,有些已经开裂损坏,还有小部分已经被磨损到看不清纹样。

亓官殊将拜命帖放进盒中,在关上盒子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从盒中取出一枚看上去颜色稍微有些暗淡的铜钱。

这枚铜钱是陪伴了亓官殊很久的法铜钱,被用来开启玹尊留下的盒子后,就失去了作用,由亓官殊收回盒中。

但今日,他却没由来地想要带上它。

没有过多犹豫,亓官殊收起铜钱,又把盒子关上后,拿上见客的衣物,朝浴池的位置走去。

将自己仪容整理了一番,亓官殊将那枚已经失去作用的铜钱随意放在腰间的小袋子中,路过摆放着果盘的桌子时,顺手拿了一颗苹果后,朝着司官殿的位置走去。

尽管亓官殊没有将眼上的绡锻取下,可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不下千百遍,就算看不见,也能够毫无阻碍地找到正确方向。

等亓官殊走到司官殿的时候,苹果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吹了个口哨,亓官殊将苹果核往外一扔,几只较大的蛊虫稳稳接住,扛着果核离开。

“铃铃。”

推门而动,门上的风铃随之发出声响,坐在次位上正在品茶的人,在听到铃声时,抬起双眼朝门口望去,正好看见一袭银白司官服制的亓官殊迈步而进的模样。

司官服制端正典雅,敲到好处的花纹,为素色增添了几分精致,由于还不是正式的大祭司,少司官的头发未能盘起,编成辫子搭在肩膀处,赤金的铜钱和金红双色的法线缠绕在发间,双眼处遮着一条白色的绡锻。

品茶人的动作僵住,有那么一瞬间,双眼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他眼前浮现出一位熟悉的身影,和如今的亓官殊一般,穿着素衣,眼遮白绡,沐光而来。

也不知道是茶水升起的热气,还是触景生情酸涩的眼眶,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发力,眼尾逐渐泛红。

“师兄……”

轻若流风的声音,刚出口就消散,洛淮清垂下眼,按耐住波动的情绪,放下茶杯后,站起身来,对着亓官殊问好:“亓官先生好,冥府二司洛淮清,见过先生。”

亓官殊从进门起,就注意到了洛淮清那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他询问:“你方才把我认成了谁?”

没有想到亓官殊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洛淮清一愣,他微笑摇了下头:“亓官先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过,他已经不在此世了。”

亓官殊:“你这次来,是为了找这个人?他是尧疆人?”

自古以来,凡是递上拜命帖的人,大部分都是为了“情”。

或许是亲情,或许是友情,当然,更多的都是爱情,他们愿意牺牲掉自己的一些利益,来换取另一人的幸运。

亓官殊其实很不理解这种行为,就算这些人很重要,可在他的认知当中,没有谁能够比自己更重要。要说用自己的利益,去换另一人的安好,亓官殊尊重,但不能感同身受。

因此,在洛淮清说出他很像某人的时候,亓官殊并没有在意自己有一瞬间被当成替身,反而下意识认为,洛淮清来的目的,也是想要找到这个人,或是求尧疆救这个人。

能知道拜命帖,说不定这个人,也是尧疆中的一位。

洛淮清难得没有跟上亓官殊的脑回路,他摇了摇头:“他确实是尧疆人,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找他,是专门来找亓官先生你的。”

“我?”

亓官殊疑惑了,他将自己的记忆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都没有任何关于洛淮清的部分,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洛淮清。

“对,你。”洛淮清也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君后,再加上亓官殊的气质,实在是太像大师兄了,让他感觉十分亲切,他下意识松下防备,对亓官殊表达出善意,“我来这,是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想问亓官先生一个问题。请问您是否知道阴司镇魂铃和同悲的下落?”

亓官殊没有听说过同悲,却也知道镇魂铃对于阴司的重要性:“镇魂铃确实在我手中,只是……我忘了是如何得到它的,既然冥府来人寻它,我等会让人将镇魂铃交换给你。至于同悲,这是什么?”

醒来后,亓官殊就发现自己手中握着阴司镇魂铃,他认得出这是阴司的法宝,却想不起半点关于镇魂铃的内容。

他没有忘记在异海发生的事,可在他的记忆中,进入异海后,镇魂铃就已经在他手中了,再往前的一些回忆,便开始模模糊糊,记不太清了。

找到了镇魂铃的消息,洛淮清也很高兴,他对亓官殊抱拳感谢:“多谢亓官先生,同悲也是我冥府神器,但它具体长什么模样,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同悲现在……也许是一杆旗?”

其实同悲没有具体的形状,大部分时候,都是根据用户的习惯,来幻化武器。只不过因为大帝们都惯用刀,同悲便慢慢固定在刀的形状上。

洛淮清没有见过大帝出手,也便不知道同悲的模样。

现在东岳大帝陨落,酆都大帝养伤,能够使用同悲的,就只剩下了瞿镜。离开异海时,封灵昀让他找同悲,那就说明最后一个使用同悲的——就是瞿镜。

瞿镜陨落在异海之中,若他没有在死前收回武器,失去主人灵气的淬入,同悲就会根据主人生前的身份,陷入省流状态。

瞿镜最后的身份是黑无常,那相应地,同悲的省流状态就只能是导游旗了。

“旗?”亓官殊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是什么样的旗帜,我往后留意一下。”

洛淮清立马召出了自己的导游旗,对着亓官殊讲解:“差不多长这样,旗帜上写了一个‘冥’字,下面也许会有四字标语。同悲是黑底的旗,至于有没有标语,我也不确定,若是有,那就是‘此界太平’四个字,有劳亓官先生费心了。”

“……此界…太平。”

亓官殊的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调冷漠平常,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微微颔首:“好,我记住了,会帮你留意的。若是找到,会送还冥府。”

洛淮清实在是太喜欢亓官殊的性格了,他这办事的效率又高又准,交流起来完全不费劲,也难怪瞿镜会喜欢他。气质这一块,简直没得说。

收起导游旗,洛淮清又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了一封信和一朵冰封的血色彼岸花,他的神色在两样东西出现后,严肃认真起来。

他小心将两样东西递到亓官殊面前,垂眸恭敬道:“第二件事,便是替人转交您两样东西。”

亓官殊:“何人?”

洛淮清:“……这,您与他的关系,不是我能够判定的,而他的身份,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只能告诉您,您是他最重要的人。”

第213章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完东西,洛淮清主动请离。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不管接下来的事情是否有关瞿镜,他都没有留下来看别人拆信的恶趣味。

才刚站起来没多久,亓官殊的声音从洛淮清的身后响起:“你是从哪里得知拜命帖可以入尧的?”

亓官殊觉得洛淮清真的奇怪极了,他没有见过洛淮清,可洛淮清对他的态度,却像是熟悉了许久一样,而且,亓官殊从来没有见过有人递上拜命帖,居然只是为了问一个问题,送两样东西的。

以前那些递帖的,哪个不是所求旁人无法轻易做到,小到求权拜势,大到逆天改命,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极大的好处。

可洛淮清所求,一件为他自己好的都没有,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人?

洛淮清站定,弯眸浅笑:“是我的那位尧疆故人所赠……”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眼柔和起来,思绪似乎拉回了从前:“钱币上所写四字,正面玄天,背面淩志,可它的正确读音,不是这样的。这钱币上写的——是天淩志玄,是……一位兄长满足自己幼弟的玩具所化。我不知道它可以入尧,但我想,只要我出示这枚钱币,他就会知道,故人来访。不过很可惜,我还是没能见到他。”

亓官殊脑海中闪过一丝回忆,那是在异海中,他假扮卫戍时的记忆。

“你口中的故人,是玹尊?”

“玹?那应该就是了,”洛淮清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哎呀,这些都不重要,你放心,我这个人吧,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嘴严。关于钱币的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打扰尧疆的安宁。若是信不过,也可以清除我的记忆,我不介意的。好了,亓官先生,东西我已经送到了,我就不打扰您看信了,先回去了,再会。”

洛淮清爽朗一笑,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回头:“咳,那个……亓官先生能否找个人来为我引路,我蒙眼被带进来的,不知道怎么走。”

亓官殊:“……”

亓官殊:“等一下,你——真的知道拜命帖的意义吗?你确定你要用掉一次机会,只换一次问题?”

按理说,亓官殊是不该问这一嘴的,不管递帖的人目的是什么,他们收帖的,只需要完成就行了。

或许是因为洛淮清给亓官殊的感觉很亲切,也或许是因为洛淮清的故人是玹尊,亓官殊决定稍微【提醒】一下洛淮清,让他重新许一个愿望。

洛淮清摇了摇头:“听这个名字,这个机会应该非常珍贵吧?不过我此生所求皆为圆满,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冒昧向您要一样您贴身之物吗?”

说到一半,洛淮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这句话,有多么容易让人误会,立马解释道:“不好意思,唐突了,但我并不是要用来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想帮人带个念想回去。您若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

亓官殊面无表情打了一个响指,冷风吹过,一条银白色的森蚺出现在门口处,和洛淮清来了一个近距离的贴面礼。

“嘶~”

猩红的信子扫了一下洛淮清额头,在洛淮清僵硬的微笑下,白蚺举起尾巴尖,递过去一包未开封的眼罩,还是粉色小猫形状的。

看来是要不到了。

洛淮清也不多想,温柔对着白蚺笑了一下,非常自觉地拆开包装,将粉色眼罩戴上。白蚺微微偏头,对着屋内的亓官殊嘶嘶两声,表示打招呼后,用尾巴小心卷起洛淮清的腰,把他放到自己的背上,平缓朝着洛淮清的住处离开。

离开时,白蚺也没有忘记用尾巴帮亓官殊关上门。

嘶嘶,见到少司官啦,回去可以和兄弟姐妹们吹上一年!

白蚺离开,洛淮清告别的话,也顺着风吹散入耳:“亓官先生,如果可以话,睁眼吧。我听天行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只可惜我今日没机会见到,下次若有机会,希望能够见到彻底解开心结的亓官先生。

不要被自责困住自己。”

睁眼吗?

他的双眼已经在异海的那次失败中失去,尽管玹尊给了他一双眼睛,但亓官殊却一直自我惩罚一般,不肯使用。

他在用黑暗不断提醒自己,因情所困,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当局者迷,只怕邬铃儿和鲜梵也都清楚,他醒来后依旧蒙住双眼,是因为自己不敢面对失去天眼的“残缺”身份,只不过他们没有说明。

如今,倒是被一位外人所点名了。却原来,失去双眼这件事,已经对亓官殊形成了心结。心结不解,只怕久郁成魔,他往后的修行,也将止步于此,甚至境界大跌。

亓官殊不是一个喜欢被他人左右的人,洛淮清毫不客气地点明,实际上亓官殊心里并不舒服。但洛淮清给他的感觉很像玹尊,这么一算,洛淮清也是他的长辈。

长辈所言,他还是愿意听的。

坐在原地静默了许久,亓官殊长叹一口气,摩挲了一下手指后,缓慢抬手,解开了束缚在眼上的那圈绡锻。蒙蔽物解除,亓官殊并没有立刻睁眼,他咬紧牙关,双手握紧绡锻,似乎是在迟疑什么。

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红,亓官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断加重握拳的双手,直到绡锻被拧成褶皱一片,几乎快要断开后,他才停下动作,眼睫重重颤抖一下,蝶翅搧动,亓官殊自醒来后,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与之前灿若熔阳的金瞳不同,这双眸子是近乎素白的银色,贵气野性,像是从天生天养的神兽之上剥夺下来的一样,这是一种和金瞳完全不一样,又格外相似的灵瞳。

许久未视物,亓官殊刚睁眼没多久,就被光线刺激得眯了起来,眼尾漫上水雾,他下意识用手遮了下光,适应了一会,才再次睁眼。

他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望向洛淮清送来的两个东西上。

回想着刚才洛淮清堪称冒犯的发言,亓官殊只觉得莫名其妙,哪有人一上来就问人要什么贴身之物的?别说不认识了,就算是熟人——

亓官殊脑海中浮现出秦政询问自己要贴身之物的画面,忍不住一阵恶寒,嫌弃地扯了下唇角。

不行,熟人就更奇怪了。

能忍住没对洛淮清动手,已经算亓官殊的脾气好了不少。

司官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亓官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桌子上的两样东西沉思。那朵冰封的红花,亓官殊认识,是冥府特有的曼珠沙华,生在阴阳路中,开在黄泉道边。

但这种花,一般都像征着死亡和离别,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寓意。哪有人送别人东西,是送这种黄泉花的?真不是在诅咒对方吗?

至于那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无法判断谁是寄信人,也不知道这封信来自哪里。可既然是洛淮清送来的,那估计也是从冥府寄来的。

他常年生活在尧疆之内,除了之前为了引出新界渣滓,剥离三魂,假死去上京学习过一段时间外,不曾与冥府有过任何来往才对。

为什么会有一个冥府的人,给他送东西呢?

“冥府。”

将这两个字在唇间滚了一番,恍惚间,亓官殊的脑海中又想起洛淮清说的那个导游旗标语,他低声重复:“此界太平?”

陌生的名字,他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

思考间,亓官殊的耳边回响起邬铃儿的那句“上京的小神官”,他在上京什么时候还认识神官了?难道是韩固和赵公明?

那也不对啊,这两位都是神庭的神职,不是冥府的啊。

想着,亓官殊觉得头脑有些涨的疼,他伸出手按揉自己的太阳xue,思绪在洛淮清、邬铃儿,以及自己的记忆中来回翻转。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记忆和其他人的对不上?

邬铃儿口中的小神官,和洛淮清口中送信的人,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亓官殊忽而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但他现在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凉薄,哪怕有那么一丝寒意,也在刚长出来一秒不到,就被冷漠压下。

无所谓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就忘了。不管从前种种,往后他也用不着那些感情牵挂。提前断了也好,一了百了。

这么一想,亓官殊也懒得继续看信,随手拿起来,扔进自己办公桌中。

他正准备将那朵不详的红花一起扔掉时,却在指尖刚触碰到冰层的时候,封印融化,那一瞬间的寒凉激得亓官殊的手指回缩了一下。

而下一秒,他却望着桌子上那朵一半在冰中,一半随着晚风摇曳的曼珠沙华呆住了。

这朵花的颜色,太重了。和寻常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不一样,莫名的,在看到这朵血沙华的那一刻,亓官殊彷佛闻到了阴冷的血腥味。

他是讨厌血的,但这股若隐若现的血气,却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恶心黏稠,反而夹带着一股违和的温暖和深情。

彼岸花的颜色堪比凤凰啼血,红得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灯光下流动异彩,似乎是在无声吟唱着折花人未来得及说出的话,清幽,空灵。

想要扔掉花的动作停下,亓官殊迟疑了一下,将手指触碰上血沙华艳丽的花瓣上。花瓣上还残留着冰封时的寒意,这股可以忽略不计的寒意,与亓官殊指尖的温热相触,让亓官殊的心口不自觉震动一下。

眼睫颤抖些许,亓官殊莫名觉得自己的心口闷上了一层薄雾,他分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却在这一刻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在难过。

可是,为什么呢?

猛的抽回抚摸花瓣的手,亓官殊将其覆在胸口处,听着毫无变化的心跳,好像有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但他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血沙华随着风摇摆,努力绽放出最美丽的颜色,如同烟花临终前的那一刹绚烂。它盛开着,又迅速凋零下去,它将未说出口的爱意化为风景,只为搏收花人一笑。

血红色的星子在风中散开,小花一点点被吹散,随着冰层一并融化,在半空中被晚风卷起,盘旋而上,相互凝结碰撞,冲向亓官殊的手腕,在他的腕间形成一朵红花的灵纹,承载着已故人的念想,继续守护亓官殊的安全。

第214章 虽然他杀你

手腕上突然多出一个灵纹,亓官殊皱起眉头,拿手指用力擦拭了两下,不过除了将手腕处的肌肤搓红了一些外,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什么流氓东西?

见外力去除不掉,亓官殊改变策略,调动全身的灵力,检查了一番身体情况,并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这个灵纹,只是单纯地纹在了手腕上,没有任何作用一样。

但亓官殊可不认为,一朵可以自己燃烧的花,什么意义都没有。

他咬破指尖,在灵纹上再次勾画了一个阵法,不论这朵花是好是坏,都不能突破阵法的压制,对他造成影响。

在亓官殊刚处理完灵纹没多久后,司官殿的门被敲响,敲门的人甚至不等亓官殊回话,便顶开门,双手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晚膳进来。

邬铃儿用头敲门,用头顶门,一点身为圣女的架子都没有,也幸亏她这会没在头上佩戴银饰,不然估计要顶出几个印子。

她端着晚膳进来,扫了一圈司官殿后,把晚膳放到亓官殊面前的桌子上:“咦,那个递帖的人呢?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嗯,”亓官殊太久没规范用餐,闻到饭菜的味道后,肚子不自觉咕咕了几下,他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梁,坐到晚膳旁,准备用膳,“不是什么大事,帮忙找一个东西而已。”

邬铃儿震惊:“找东西用得着递拜命帖吗?这么浪费啊!”

亓官殊拿起筷子,朝着盯了许久的清蒸排骨夹去,听到邬铃儿的话,赞同一般微微点了下头,他也觉得挺浪费的,但人家都这么提了,也是人家自己乐意。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给洛淮清机会,让他重新想一个请求,可你看看,洛淮清后来提的那是个什么奇怪的请求!

软糯的排骨在唇齿间化开,估计是特意煮软的,亓官殊非常满意这种入口即化的口感,整顿晚餐都比较清淡,亓官殊虽然有些饿,却也控制着食量,没有吃太多。

看得邬铃儿在旁边用脸骂人。

不是,你多吃点啊!你吃这么少,别人还以为我们尧疆苛待少司官呢!多吃点肉啊!再来几口啊!哎呀,你这,哎,哎呀,这……

“……”亓官殊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碗筷摆回餐盘上,意味深长地望了邬铃儿一眼,“你想打我可以直说,不用在旁边变脸。”

邬铃儿:“…饿死你得了!”

她是知道亓官殊性格的,这都放碗筷了,指定是不会再吃了,无奈翻了个白眼,邬铃儿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让候在门口的小厮进来,将残餐取走。

等小厮端着托盘关门离开后,邬铃儿才用手撑着下巴,好奇地打量了几番亓官殊的新眼睛:“哥哥,虽然我这么说有点不给你面子,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怎么突然间想开了,不遮眼了呢?是因为那个递帖子的人,你们聊了什么,居然可以让你睁眼?”

关于交谈的事,亓官殊并没有打算瞒着邬铃儿,将和洛淮清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给邬铃儿,邬铃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是玹尊的故友,那确实有资格知道拜命帖的模样,不过,玹尊的故友……可以活这么久吗?”

“不知道,也不必多想。反正,递帖人说诉求,我们完成任务就行。”

亓官殊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玹尊已经是千百年前的大祭司,怎么会有故人活了这么久,还能在千百年后找到尧疆来。

但洛淮清一副对拜命帖具体用处都不清楚的模样,以及提起玹尊时怀念的模样,并不像作假,再加上他好像还依稀记得,玹尊尚在天淩的时候,有一位姓洛的师弟。

一来二去,也就没去纠结那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听从洛淮清的话,这么轻易直面心结,重睁双眼。

邬铃儿得到了自己问题的回答后,开始和亓官殊盘算他昏迷这些日子里,堆积起来的事情:“找东西的事先放一下,现在有三件事,需要哥哥你处理一下。

第一件事,你之前在飞机上被拐入异海的时候,有一个自称来自新界的怪物前来投奔,她现在就在门外,说是要找她的弟弟,而她弟弟离开时的任务,是去接近你,所以具体如何,要哥哥你自己处理。

第二件事,六天后就是大祭,土司那边已经将定制好的傩服送来了,你抽个时间试一下衣服,还有机会改一下,对了,祁灵舞哥哥你应该都练熟了吧?”

亓官殊一一应下来,好在这两件事都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很快就能处理。

之前邬铃儿担心傩舞出问题,是因为亓官辞忘记了相关事宜,但眼下作为主宰的是他亓官殊,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更别说,在异海之中,他还跳过一遍呢。

亓官殊:“第三件事呢?”

前两件事,邬铃儿都说的轻松,却在第三件事的时候,有些支吾了,她闷了一会,才小声带着情绪道:“第三件事……百里若想见你,你祭祀用的傩面由百里若制作,他扣下了傩面,不给旁人取走,说必须你亲自去,他才给你。哼,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居然用这个来威胁哥哥,真是但胆大包天!”

“那你为何把傩面制作交与他?”

既然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出现,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这么做,平白惹了自身不痛快?

邬铃儿瘪嘴:“那不是他灵力比我高嘛……我要是能打得过他,哪还轮的他给哥哥作傩面?”

虽然她看不惯百里若,但邬铃儿还是承认百里若的实力在自己之上的,为了亓官殊的祭祀能够达到最好,她还是愿意放下个人恩怨,让百里若去制作傩舞中最关键的傩面的。

提到实力强,邬铃儿突然眼神一亮:“哥,你说我临时让鲜梵去做一个傩面怎么样?他的实力应该比百里若强,又是十二峒的人,身份比百里若还合适啊!哎呦——”

话说到一半,就得到了亓官殊的一记弹指,邬铃儿捂住额头,不敢再继续调侃,做了个鬼脸后,挽尊道:“那行吧,怎么说他也去帮哥哥取了药,还冒险去异海救哥哥,是有资格让哥哥去看他一下——哎,打不着我!哼,不管你啦,你自己看着办吧!走啦!”

邬铃儿一边说着,一边跳出亓官殊的伸手范围,一蹦一跳地朝着门口走去,开门关门,再加上推荧娘进来,整串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演练过许多次一样。

猝不及防被推进门,和传闻中的监考官对视,荧娘矫揉造作地兰花指还没来及的收回去。

虽然没有看到标志性的黄金瞳,可亓官殊身上的规则气息,还是压得荧娘有些喘不过气。

她敢在邬铃儿面前做作,却不敢在监考官面前放肆。

立马站立军姿,荧娘十分用力地鞠了一个大于九十度的躬,中气十足地喊道:“齐医生晚安!病员编号YJ0000-BU00向您问好!”

“……”

“你叫我什么?”

亓官殊听说是新界那边叛逃的怪物,还没有想太多,可是听到齐医生,以及和异海怪物极为相似的编号,他突然有些奇怪。大部分异海中的怪物都知道有位金瞳裁决人是监考官,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裁决人来自尧疆。

更不要说,眼下他的金瞳已经被新界剜走,丝毫没有半点可以和监考官相等的点,为什么荧娘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介绍自己?

尤其是这个【齐医生】,亓官殊保证,他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了,每次和这三个字扯上关系,他总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亓官殊最怕麻烦了。

荧娘身为一个可以凭藉实验品身份,就能混上新界中层的怪物,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听出来亓官殊语气中的疑惑和不悦,荧娘立马从心跪下,对亓官殊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您若是不喜欢这个称呼,以后荧娘唤您监考官大人!大人,这都是代理院长的要求,他说过,只要见到您,都必须尊敬您,您在病栋中又是我们的主治医师,所以才称您为齐医生的。”

越说越有意思了,亓官殊完完全全受了荧娘的一个大礼,继续询问:“你说的代理院长是谁?”

“荧娘没有资格知道代理院长的真实名字,院长在病栋中的名字是封景,不过这个名字是为了压制一个标号为672的病人,您来自尧疆的事,也是代理院长告诉我们的。”

672是被控制后的酆都大帝,想要压制大帝的精神状态,自然是要用一个和他亲近人的名字,这一点亓官殊可以理解。

亓官殊:“代理院长是楼司虞?”

但归于新界,还知道尧疆的人,亓官殊筛选完所有的熟人,也只能剩下一个楼司虞。

荧娘没有立刻点头,她回想了一下,回答:“好像是有人叫过代理院长为楼大人,应该就是他。大人,代理院长是怎么去新界的,荧娘也不知道,这个恐怕没有办法回答您,但是,荧娘可以告诉您,代理院长和新界上层的关系并非是雇佣关系,也不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有点像……

楼大人心血来潮去新界逛了一圈,买了个业务,就是…”

接下去的话,荧娘不太敢说出来,反倒是亓官殊自己接了下去:“目的是我?”

荧娘点了点头,其余的没有多说:“大人,代理院长对我们很好,和新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虽然代理院长也不太看得起我们,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而且,他似乎很看重您,也从来不让我们伤害您。

这次异海刺杀计画,本来新界是让我以您身边人的身份去杀您的,我的能力和弟弟一样,都可以模仿另一个人,在异海之中,您能力受限,无法分辨我与他人的区别,那个时候,就是下手的时机。

是代理院长告诉了我弟弟的消息,还帮助我逃离了新界,因为他不想伤害您。

大人,如果以后和新界对上,您能不能看在代理院长从未伤害您的份上,饶他一命啊?”

第215章 百里小狗:我喜欢你!!!

亓官殊冷眼听着荧娘在下面哭诉,等荧娘全都说完,才饱含深意地扫了荧娘一眼:“你也没放过他。”

口口声声说楼司虞在新界有多么特殊,将自己叛逃新界伪装得多么无辜可怜,最后还没忘记收一下善良的人设,替楼司虞求情,可荧娘表达出来的每一句,都在暗地里控告楼司虞不忠不义,违背尧疆子民初心。

不但与外道合作,还反过头来谋害少司官。甚至还将少司官是异海监考官的消息暴露出去,让所有新界的人都知道——

最后一位金瞳裁决人还活着。

句句你要放过楼司虞,却声声把楼司虞往死路上逼。

不愧是异海中的怪物,哪怕装得再良善天真,也改不了骨子里添柴烧火的恶性根。

荧娘哭诉的声音骤然停下,一点都不尴尬地对亓官殊微笑了一下,彷佛并没有听懂亓官殊的话外之音。

她保持五体投地的姿势:“大人,你还有什么关于新界的问题,只要我知道,绝对毫无保留地告诉您,只希望事成之后,大人可以告诉我弟弟的下落。”

荧娘的这句话倒是十分真诚,看得出来,她确实对自己的弟弟十分关心,不像作假。如此一来,倒也可以理解她为了弟弟脱离新界的行为。

亓官殊:“你弟弟是和你一样拥有幻化能力,不久前被派去上京大学,假扮我舍友的那只小怪物?”

荧娘立马抬头,双眼间满是对弟弟消息的渴求和期盼:“对!大人,我弟弟从来没有害过人和怪物,他心思浅,不懂算计,如果他哪里冒犯了您,我来替他承担!还请大人大发慈悲,告诉我弟弟的下落!”

“你说你是从新界出来的,但仅用短短几段话就想让我相信,是看不起新界,还是看不起我?”亓官殊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对着荧娘轻弹了一下,金光在指尖炸开,一抹小星子落在荧娘身上,顷刻之间便爬满她全身,“我可以告诉你,你弟弟的下落,但你身为怪物,却不能任由你留在人世。”

金光在布满荧娘全身后,闪烁了两下,又消失不见,荧娘也只能感觉到心口一凉,其余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听着亓官殊的话,陷入沉默,却没有插嘴。

亓官殊:“我在你身上下了一层监管禁制,明日你去找邬铃儿,让她帮你购买一张去上京的机票,随后你去上京大学找一个叫秦政的人,他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荧娘想起刚才心口快速而过的一抹清凉,惊诧捂住胸口,她运转了一番自身祟气,发现一切正常,不像是被封印的样子,可又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监管气息,在自己头顶盘旋。

她点了点头:“如果我在上京大学找不到这人,该如何联系您呢?”

“去临夏公安局报案。”

荧娘:“?”

现在人间的业务已经这么广,公安局……还管怪物的委托了?

“好了,该跟你说的,已经说完了,关于新界的问题,自然有其他的人去询问,你若无事,不如思考一下该怎么编,才能骗得过玄宗的测谎体系。”

能光明正大把回答都是编造,说得这么毫不遮掩的,除了亓官殊估计也没谁了。荧娘虽然有些尴尬,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她太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本性的怪物了,要说她为了弟弟叛逃新界不假,可真要一五一十地为名门正道所用,她也不愿意。她知道自己骗不过亓官殊,所以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小心思。

她可以继续编造,但前提是她真的能如亓官殊所言那样,从玄宗专业的测谎体系下存活下来。

荧娘惜命,不傻。

她恭敬垂眸:“您放心,荧娘知道了。”

站起身来准备朝外走去,才走到一半,又听见身后传来亓官殊一贯淡漠的声音:“别用这张脸,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就算你能学得九成相似,也不是你的。”

荧娘脸色一僵,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了司官殿,随着她步子的加快,她脸上的幻化也在迅速凋零,属于陈雪的那张脸消失不见,就连身形也稍微缩小的些许。

面容算不上惊艳,却是十分耐看的一种清丽,尤其是荧娘有一双彷佛能够看透人心的,黑曜石一般的双眼,让她的这份清丽,增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诱惑。

目视荧娘离开,亓官殊的手指在桌面上毫无节奏地敲打了几下,入夜后的温度,似乎有些过于低了。

亓官殊松开双手,被虚握在掌心的绡锻缓慢落下,没有带走亓官殊身上的任何温度,轻飘飘躺在地上。

一如亓官殊和这双并不属于他的眼睛一样,看似亲密相处,却没有半点关联。

尧疆种植了许多树木,在司官殿的门前,是一片翠竹,竹叶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风忽而急了几分,吹落一抹柳色降下,击碎月光,埋入尘土之中。

屋内的烛火猛然跳动一下,穿着睡衣,头发披散在身后,一缕编成小辫的头发滑过肩头,搭在胸前。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抖灭火柴,晕黄的光影下,食指和中指间有一小颗红痣艳得欲滴。

晚间的穿堂风总是这么刺骨,少年握拳抵住唇边轻咳了两声,才缓慢抬头,用那双不能视物的双眼“望”向门口踏月而来的心上人。

百里若唇角含笑,只是这笑容似乎有些不够纯粹:“师尊,你来看我了?”

亓官殊默不作声,站在门口打量只穿了一件单衣,看上去身形纤薄到有些可怕的百里若。

纤瘦,永远是让人开始怜悯自己的最好方法。略宽的单衣架在病体的身上,只会更加衬得此人可怜。

灯下看美人,烛光轻轻跳动,若隐若现的明亮打在百里若极具攻击性的美貌之上,非常好的中和了百里若容貌的锐利,柔和至于,让他的容色更添几分。

“你入障了。”

亓官殊雪落听雨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在寒冬腊月浇在了百里若的头顶,刺骨冰凉。

百里若嘴角的笑意微敛,又恢复正常:“师尊不要我了吗?在幻境之中,师尊答应过我……”

亓官殊打断百里若的话,迈着步子走向百里若,每走一步,他的言语都刺百里若一分,可偏偏他无悲无喜,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般景象,有多么伤人。

“你叫我师尊,是把自己带入了时镜玹,分不清现实和虚妄,还是想借此为由,趁机展露自己的狼子野心?”

语气轻却凉,亓官殊伸出手,细心将百里若耳边垂下的碎发拢入耳后,挥袖关上门窗,杜绝寒风穿堂,为百里若拉拢了一下开了些许的衣服。

百里若的“目光”顺着亓官殊的手而动,他在听亓官殊的话,等到亓官殊的手帮他整理好衣服,准备离开时,却大胆握住,唇角的笑容加大。

他在亓官殊的默许下,握着亓官殊的手,缓慢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百里若如同一位讨好主人的幼犬,用自己的脸蹭了一下亓官殊的掌心,他低笑一声:“师尊别气,我永远不会违背您的意愿的,我只是很高兴,师尊明知道我是故意的,还是愿意纵容我。”

“纵容?”

亓官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将自己的手从百里若的手中抽出来,不带任何停留和感情,转身坐到位置上,指尖轻叩桌面的一下,金色的灵帘自百里若的房间降下,将这里和外界隔绝出两个世界。

“想要得到一件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属于妄想,”亓官殊银白色的双瞳落在百里若从未取下过的遮眼绡锻上,眼底深意流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在异海之中,你我有过约定,出来后里面种种,都做过眼云烟,我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提起幻境之中的事,百里若的耳根诡异升起几分红晕,他低着声音嗯了一声,指尖微蜷,握了握自己的衣袖:“我知道,可是师尊也答应了我,出来后,会许我一个愿望。不知这个愿望,可还作数?”

醒来后一直没有什么太大表情波动的亓官殊,在听到百里若的这句话后,居然轻蹙了下眉头,哪怕只有一点细微的弧度,也算他情绪波动了。

亓官殊:“你想如何?”

听到亓官殊并没有打算赖掉这份许诺,百里若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想要说出的愿望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稍微收敛了几分自己的笑容,深呼吸一口气,认真道:“我不会要求哥哥做出任何不愿意的事,我的愿望只想告诉哥哥,希望哥哥记住——

我喜欢你。”

他并非真的分不清现实和虚妄,百里若可是尧疆二十八修罗里天赋最高的那位,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是是而非的幻境困住。

他叫亓官殊师尊,说到底也不过是心底存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旖旎心作祟,但他太清楚不过——亓官殊是少司官,是未来的大祭司,而大祭司,不可以动情。

百里若像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亓官殊,自己喜欢他,已经喜欢了他很多年,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

他不渴求亓官殊回应自己,只是单纯的希望亓官殊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并不是因为他是少司官,也不是因为所谓的破幻境。

百里若是百里若,永远都不会是时镜玹。

亓官殊只是情根浅薄,并非一窍不通,他当然能够感觉到百里若对自己的心思,他只是有些不明白。

在幻境之中,亓官殊知道百里若不是那种乖顺听话的性子,他骨子里有一种占有欲极强的疯魔,他还以为百里若会藉着这个愿望,向他许出一些可笑的回应。

他猜测过很多,却没有猜到,百里若最后的愿望居然是这么简单,这么纯粹的一句——

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第216章 懂你妈

真是可笑。

亓官殊暗叹一声百里若的天真,用这一次机会,只换了个希望他知道,他喜欢他。

一点用处都没有,却能够让亓官殊轻松不少。他并非傻子,只不过是感情淡薄,但也不是彻底对感情不解。

他看的出来百里若喜欢自己,可这份喜欢在目前看来,只会给他带来烦恼,没用的感情,是不应该出现的。

幸好,百里若也知道这个道理,主动退让。

“傩面拿来。”

伸出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百里若的祈求,亓官殊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大祭典礼上的傩面。

百里若让亓官殊在原地稍坐片刻,去到里屋,将做好的傩面取来。

傩面用厚重的榆木为底,在上面用浸满金粉的赤、黑、银三种颜色勾勒出繁复可怕的纹样,在廓耳的两侧,还用铜圈悬挂了五色缎带和编织了铜钱的绳结。

在制作的过程中,不断淬入灵力,因此只远远瞧见面具一眼,便可觉得威严肃穆。

面具的双眼处用红色的绸带蒙着,代表神明未请,也防止邪祟入面,冲撞神明。

亓官殊接过面具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来自面具中充盈的灵气,很少有傩面的制作者,会愿意花费大量的气血去温养一副面具。

“……你在异海中实力大跌,是因为这个?”

百里若弯眸微笑,彷佛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希望少司官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灵力没有了还可以再炼,但能够给哥哥出彩的机会,却不是时常都有的。”

想法看上去十分幼稚,却毫不保留地展示了百里若对亓官殊的感情。亓官殊不再多说什么,收起面具准备离开。

百里若看到亓官殊的动作,眼底微微划下一丝落寞,但还是举起烛台,跟在亓官殊的身后,送他来到门口。

“少司官,”百里若用尊敬的称呼唤道,“大祭前长老们一定会带你去除祟净身,万一到时候被他们查出来您已经……会怎么样?”

从小生活在尧疆,百里若太清楚尧疆的规矩有多么克制了,尤其是身份越尊贵的人,被规则束缚的程度就越深。

他开始担心亓官殊的身体,会瞒不过长老们的检查。

一个在大祭前染上污秽的少司官,是不被允许继续拥有光鲜亮丽的身份的,尤其是马上还将迎来大祭司的选拔。

如果因为他,害的亓官殊失去少司官身份,去除大祭司候选人身份,还迎来严苛惩罚的话,那百里若会直接自责死。

亓官殊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检查并不在意,他不轻不重扫了百里若一眼,双眼微虚,语气严肃些许:“异海中的那些事,你最好全部忘掉,其他的,也用不着你来担心。你记住,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尧疆子民,对不起玹尊的事情——我,从、未、破、戒。”

亓官殊说的笃定,百里若虽然疑惑,却实打实地相信他,点了点头,百里若的耳根再次浮上诡异的红晕,他小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百里若抿了下唇,有些紧张地捏了下衣袖:“等到您成功继任大祭司后,是不是可以拥有感情?”

玹尊后来都有成亲,那就说明尧疆大祭司一职,不会是那种断情绝爱的死板规定。

现在亓官殊不可以动心,那成为大祭司后呢?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向亓官殊表达自己的感情了?

百里若的这段话让亓官殊愣住了,说实话,亓官殊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准确点说,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感情,有配偶这件事情,毕竟尧疆之内,一旦承认了感情,那就一定从一而终,只有丧偶。

亓官殊只要稍微想一下,自己未来有一天也许会为了一个女人或是男人而要死要活,拈酸呷醋,就忍不住恶寒。

可是……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亓官殊当然可以确切坚定地说出,我不会有配偶这句话,偏偏在异海的幻境之中,他已经和百里若行过周公之礼,就算那个时候是神志不清,被“卫戍”的身份影响,但事实就是事实,他也没那么大脸,去当作不知道。

默了片刻,亓官殊才慎重开口:“你放心,在异海之中,我答应过会娶你,绝不食言。”

罢了,没有感情就没有感情,相敬如宾他也不是做不到。终究是他的错,先占了百里若的便宜,不管是不是补偿,他都不能放着百里若不管。

责任二字,亓官殊还是担得起的。

他会对百里若负责,此生只承认百里若一位配偶。

百里若也没想到亓官殊居然还将异海中的承诺记住了,他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追求亓官殊的机会,却没想到亓官殊直接给了他梦寐以求的身份。

这可真是——

天上掉馅饼啊!

“我,”有糖不吃是傻瓜,百里若嘴角的弧度压不下来,把自己的脸激动通红,在烛光的照耀下更加艳丽,虽动摇不了亓官殊如冰一般的内心,却也不免让他感叹了句好看,“我会努力修炼!光明正大站在师尊身边的!”

亓官殊:“……”

亓官殊:“别叫师尊。”

百里若:“好的,哥哥!”

亓官殊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选择闭上,挥手告别后,离开了百里若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