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杀过人,他们到底是怕,抓紧机会撤离厨房,冲至院门口。
“我来处理,好吗?我来,听我的。”
沈新月摸到电锯开关,再一根根掰开她手指,连拉带扯把人推到屋檐下。
日头毒辣,她们刚吵完架,虽然沈新月觉得自己其实安抚得差不多,但此时她心绪未平,还是小心为上。高温会加剧她内心烦躁。
异常冷静,江有盈表情淡漠,音色平直,“杀光就好了。”
她想法极端,情绪反复,最擅长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话哪怕只有五成的可能性,不,哪怕三成,沈新月都不敢不重视。
稍侧过身,完全遮挡她视线,沈新月尽量保持语气轻快,“我给刘武打了电话,他让我拉着你,他们人多,短暂优势,我去拖着,等人来好不好?”
“我一个能顶三个。”江有盈死盯着院门口那几人,恨意布满眼眶,通红。
沈新月“嗯嗯”点头,“你厉害,我当然知道你厉害,可你也得为我考虑不是,我是说过如果我们早点认识,我一定会去里面看你,但我不想你真的进去!”
三条人命,即便是对方挑衅在先,她早不是十五岁的江有盈,恐是免不了花生米伺候。
劝服有效,江有盈缓和了语气,“我是吓唬他们的。”
她表情严肃,“嘟嘟,不能软弱,软弱就会被人欺负,他们会蹬鼻子上脸。”
二十出头,她刚出来,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只想逃。
狱中几年,与社会完全脱节,她没办法。
现在不一样,她成长了,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这些家伙,八成是来要钱的。”江有盈分析道。
几人千里迢迢赶来,总不能真是为伸张正义,再说王志勇都死了多少年。
“见我过得还不错,想讹一笔。”
她真是机敏。
王志勇人品虽低劣,或有些生意头脑,才佑得王家富贵,他死后,余下资产下面几个兄弟姐妹瓜分,这十几年,王志刚手里那些钱估计败得差不多。
“所以更不能让他们得逞!”沈新月握拳。
王家几个想要钱,又没胆进院,中年女人竟跑到隔壁小院拍门,冲着院里敲电脑的丁苗喊话:“你家隔壁住了个杀人犯,你知道不知道?”
丁苗一早听见动静,正忙着打电话,抽不出空,这时挂了电话走出小院,左右那么一看,事情明白个大概。
“干什么,想闹事?”
“律师来了,律师来了!”沈新月干脆拉着江有盈上楼,把她推进房间,“你回屋待着,我让丁苗处理。”
手指紧抠在门框,江有盈放心不下,“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怎么还想着暴力解决,这年头不兴打架的,打赢进局子,打输进医院,不能逞一时之快。”
沈新月想了想,也不强迫她进房间,“你要不放心,就站楼上看着,真打起来再冲下去也不迟,相信我好吗?”
目光惴惴,江有盈钝钝点头,“那你一切小心。”
丁苗走进小院,见满地狼藉,竖指冷声警告,“第一,我可以告你们非法入侵她人住宅;第二,告你们寻衅滋事,故意损坏她人财物;第三还可能涉及故意伤害。数罪刑期叠加,想坐牢是不是?”
“你谁啊?”王志刚老婆跳她面前。
“我是江有盈女士的律师。”丁苗拿出手机开始录视频,“保留证据了我说,可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又回头冲着沈新月喊:“报警。”
沈新月刚给暴竹和程意打了电话,暴竹在荷塘那边散步,程意恰好也在,应该是去拍照的。
派出所在镇上,但村里有警务站,报警电话接通,两边都会派人过来。
“律师又怎么样?”王志刚推开他老婆站到丁苗面前,“我告诉你,这房子里住的可是*一个杀人犯!我完全可以控告你包庇杀人犯!”
丁苗显然是经常跟这种蠢疙瘩打交道,说好的,“那你快报警,让警察把她抓走。”
“我当然要报警!”
王志刚猛一挥胳膊,指他老婆,“你报警。”
沈新月走过去,“不用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
王志刚两个儿子文化程度显然不高,智力也一般,一下没了主意,傻不愣登杵在后头。
他左右无招,气得猛踹儿子。
又没本事,又好面子,他大儿子气得涨红脸,“我都说了,根本要不到钱!”
果然是来要钱的。
沈新月冷笑,王志刚不管,又指向沈新月,“你让姓江的出来说话。”
“你算老几,你让她出来就出来。”
沈新月真是佩服这些人的脸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大老远跑来闹事,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她回头把院门关上,叉腰拦在那,“有本事从我身上踩过去!”
“上。”王志刚招呼他儿子。
大儿子挨了踹,觉得丢人,鼓着脸不动。
年轻人到底要理智些,小儿子看看哥,又看看他爸,“你咋不上。”
气得王志刚又一顿猛踹。
他老婆最是离谱,拉着过路游客,“欸你知不知道,这里头住了一个杀人犯,十五岁就杀了她爹,还杀了她妈!哎呦小小年纪,不得了嘞!
路人惊惶不已,什么杀人犯不杀人犯的不知道,面前倒有个现成的精神病,疯狂甩袖,落荒而逃。
沈新月拿这种泼皮无赖实在没办法,丁苗举着手机走过去,对着她拍,“我来给你普普法,言语、文字,包括图像,任何方式的公然侮辱,我们都可以向法院起诉你。”
中年女人一把打掉她手机,挺起胸脯把她怼到墙角,“那你去起诉我!赶紧去!以后我天天来你们家闹,你们别想安宁。”
“你敢摔我手机!”丁苗指着她。
中年女人掰她手指,“你再指!”
沈新月刚要上前帮忙,旁边突然冒出个人,插进两人中间空隙,“就指就指就指!”
是周醒来了,身后紧跟着孟新竹和程意。
“你又是哪里来的,少多管闲事!”中年女人推了她一把。
周醒“哎呦”一声躺倒在地,耍无赖她最擅长,周凌那样的冰山都能被她逼疯。
“哎呦打人了打人了,好痛好痛!”她躺地上抱着中年女人小腿,腾出只手学人吆喝,“快来看呐,走过路过别错过,都快来看呐!”
谁成想被倒打一耙,中年女人情急之下伸腿踹她。
“你干嘛!”孟新竹尖叫一声,扑上去。
本不想打架,人越多越乱,局势一时竟难以掌控。
江有盈二楼紧张观望,楼下闹将起来,她再也沉不住气。
程意趁乱推开院门走进去,一把拉住她,“你现在不能出现,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她放水淋她,她竟还愿意帮忙,江有盈惭愧,小声道歉。
“对不住。”
程意展颜,“有那反应也正常,我没生气。”再说她本就为了好玩。
门外闹得厉害,江有盈看不见,担心真打起来她们受伤。
程意这时候还有心情调戏人家,拉着人手摸来摸去,“放心,有暴暴在不会出问题,也不会让那些人踏进房门一步,她对付极品有一套的,因为她本来也是个极品中的极品。”
咬唇,默默抽回手,江有盈退后两步,保持距离。
程意掩唇娇笑,“瞧你吓得。”
“那我回去。”江有盈转身上楼,高处看得清楚。
所以,就像沈新月说的那样,她们是很好的人,温柔善良,充满怜悯,把她好好护着,紧紧护着,不让她再受到丁点伤害。
树上蝉鸣不休,小院外喧嚷不止,江有盈手撑围栏,树影和院墙把纷争筛滤,她眼前一片夏日浓翠。
心跳平缓,她不再恐惧。
新认识的朋友都在帮她的忙,李致远说得没错,她运气真是很好很好的。
也许,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她开始盘算晚上给她们做什么好吃的。
刘武带了几个店铺里的兄弟过来,兄弟又喊了兄弟,乌泱泱十几个人,开了四五辆车。
远远,瞧见小院门前横了好几个,他心一跳,还以为出人命!
刘武满头的汗,赶至近前,才瞧见一个个胳膊腿都齐全,只是横在那耍赖皮,你扯着我衣领子,我扯着你裤腰带,乱骂。
周醒四肢朝天,嘤嘤假哭,“痛啊,痛死我啦,啊啊,快叫救护车——”
王志刚他老婆有样学样,巴掌连连拍地,“杀人啦!杀人啦!”
刘武庆幸,还好外婆不在,否则局面更加混乱。
念头才起,老太太扒开人缝,冒出个脑袋,“这是干啥呢?”
第77章
王家几口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跑人家门口撒泼打滚,叫骂几句引动舆论压力,就能吓得对方乖乖掏钱。
江有盈起初确实有这个顾虑,在坦白一切之前,烧烤夜游戏之前。
或者更早,跟沈新月恋爱之前。
她从来没想过隐瞒自己的过去,少女时代曾有过一场短暂的逃亡经历,重压下彻夜难眠,食不知味,头发大把大把掉,甚至想过轻生,那份煎熬她不愿再体会。
狱中劳作,部分薪资按管理制度强制性储存,在服刑人刑满时发放。但那些钱支撑不了太久,隐瞒身份或许能帮助她更快走进人群,她仍选择坦诚。
正视自己,接受自己,是大多刑满释放人员重回社会的重要一课。江有盈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也多亏她的坦诚,否则就不会有之后跟星星和陈阿婆的缘分了。
但那份坦诚并不适用所有关系。
当爱悄悄降临,自卑胆小的人,会选择用面具伪装自己,辛辣的言语和行事风格保护自己。
抓取到目标,更有心机深沉者,在爱里百般试探,甚至推离,察觉到对方的恐惧瑟缩后又苦苦哀求挽回。如此反复。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难以克服。可每一面的她,都是真实的她,如同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缀合成年。
幸好,幸好,她遇见了一位很好的爱人。
她的爱人有一颗善良、温柔、细腻,愿意包容一切的心,像一朵云,一床被,把满身冰棱的她柔柔裹住,体温融化锋芒。
“外婆来了!外婆来了!”沈新月振臂大喊。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本事,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但谁说认识那么多厉害的朋友不算是一种本事呢?
说明她人好,大家都愿意跟她玩,身上老些优点是当局者迷,自己没发觉。
程意推开院门走出来,撸起并不存在的袖管要加入战场,沈新月回头,“我家满满怎么样。”
“自己去看。”程意扫了一圈,指,“那个大胖子也是我们的人吗?”
沈新月点头说是,“满满她哥,在长水做生意的。”
现在外婆和刘武都回来了,她们人多势众还占理,“我们必赢。”
院外有人帮忙,沈新月中途撤出战场,跑回楼上,江有盈急奔到楼梯口接。
她们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鼻头冒酸,江师傅又眼眶红红,沈新月松手去抱,哄小孩似的,连连拍背,“哦哦哦,没事没事,我在呢。”
她自然不是因为害怕,是感动,拧眉思索片刻,“我真要一直躲着吗?”
“这不叫躲。”沈新月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好吧,即便是躲,那又怎样?以前没人保护你,你什么都只能自己扛,现在有我,我的朋友们,刘武,还有外婆,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们会替你把坏人赶跑的。”
眼睛亮亮的,总算能为她做件实事,沈新月一顿拍拍哄哄,笑盈盈挨近,“给我亲亲小嘴。”
外头好多人呢,万一被看到,江师傅这方面还是挺保守的,朝后躲了下。
沈新月故意嘟嘴不满,“你嫌弃我?我在外面给你打仗呢!”
哪儿敢,江师傅只得把脸贴过去,“那你亲吧。”
沈新月杵那不动,“我要你自己过来亲我。”
她双手环胸,脚尖点地。
江有盈笑出声,快速在她唇角蜻蜓点水一吻。
沈新月手戳脸蛋,“这里。”
“那你还跟我生气吗?”江有盈事先确认。
“咦?你跟我谈条件!”沈新月霎时瞪圆眼,“我在外面给你打仗呢。”
“两码事。”江有盈淡声。
好你个邪恶小寡妇,沈新月正要发火,面前人骤然逼近,手掌覆盖住她的眼睛,苦甜的橘子花味道铺天盖地。
眼前骤然变暗,唇被吮,湿热感觉,克制也缠绵。
她们之间,日常大多时候是沈新月主动去吻,她不否认自己好色,但江有盈也绝非什么良善之辈——太会钓。
浑身一股热流,沈新月顿时软了半截。
江有盈手掌拿开,眼角眉梢尽藏笑。
“嗯?”她再次确认。
“哎呀行了行了。”外头还在打架,沈新月不好一直躲着跟人亲嘴,一口气跑到楼梯拐角,站定回头,“和好了!”
和好了和好了——
她跑到树下,第二次回头,树影间,她的脸娇若玉兰。
不是对手啊,沈新月心口还热热痒痒的。
外婆久经沙场,打牌回家一看,不需得人讲,前因后果自己组织了个大概。
年轻小娃不敢动手,怕惹上麻烦,躺地上耍赖,她没这个担忧,闷不吭声,回家抓来扫院的竹笤帚,双手操起,冲着王家人劈头便打。
“我打死你们这些王八蛋!我打死你们这些狗东西!我打死——”
王志刚两个儿子见爹娘挨打,当然不能干站着,可冲上去一看,怎么是个老古董。
这玩意儿轻易可碰不得,一碰就是好几万呢。
刘武喊一帮人是来镇场子的,也不能动手,可东弟是个急脾气,大老板被人欺负,他怎么能忍,招呼一声,“上!”
“上什么上?”刘武赶紧把人拦下,“法制社会这是!”
东弟同他干瞪眼,“那你叫我们来干啥?”
刘武急得浑身汗,“保护,保护她们不被伤害。”
“我们不需要保护。”沈新月说。
“来个人拉着点外婆!”程意在那边喊。
刘武带人冲过去。
丁苗捡起手机,发现完好无损,十分遗憾,问沈新月,“要不墙上磕两下。”
“你想起诉?”沈新月问。
丁苗点头,沈新月想想还是算了,“出气确实能出气,可那就有得纠缠了。他们时间不值钱,我们不一样,再说满满情绪肯定会受到影响。”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沈新月更倾向保护她心灵健康,维护她日常安宁,快刀斩乱麻,一次性解决。
丁苗赞同,“跟这种人纠缠,纯粹浪费时间。”
那边打起来,王志刚老婆终于舍得从地上爬起来。
周醒也爬起来,孟新竹把人拉到一边拍灰。
刘武拦下外婆,让她别打了,王家几个被东弟带的人堵在墙角,不动手,只用胸脯互相撞来撞去,颇有些暧昧。
外婆到底年纪大了,挥几下扫帚,给累够呛,中场休息,回院里。
沈新月跟进去给她找了茶壶,外婆问“满满呢”,沈新月说没事,“楼上歇着,我不让她下来。”又叮嘱外婆慢些喝。
“你是对的。”外婆放下茶壶,看小巷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得亏人多。”
沈新月也庆幸,“再迟几天她们走了,就我们两个,我还真担心自己对付不了。”
外婆搁了茶壶,冷哼一声,“没有对付不了的,多的是办法对付,人多有人多的办法,人少也有人少的办法,即便你朋友不在,也有你陈阿婆。”
她摇头“啧啧”,“得亏她不在,否则今天这些家伙就要倒大霉了。”
沈新月想起来了,是啊还有陈阿婆呢,李致远他奶奶,星星她太奶。
“感觉挺久没见了。”
“市里带孩子呢。”
外婆皱脸,“那个老太婆可不好惹,彪悍得很。”
刘武一开始确实怕她们吃亏,才喊了这么多人过来,现在又怕她们惹事,拦了左边拦右边。
他撩起衣摆擦了把额头的汗,露出雪白浑圆的大肚子,心想还好,这个老太太是有文化,讲道理的。
出千虽为人所不齿,可也侧面印证其算数优秀,脑瓜灵活,善于变通,文化老太秀兰还算可控。
但有句老话怎么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江启明昨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跟太奶商量着今天回秀坪,俩人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出发。
秀坪是个小地方,王家人来闹事,几分钟前就传开了,说哪里哪里打架,停车坝里还有辆警车。
陈阿婆跟警察是一块到的,秀兰刚把茶壶放回去,门外就叫嚷开。
“干什么干什么!哪来的野狗在我家门口狂吠,日你祖宗的活腻了!王八羔子,挨千刀的……”
在场众人,皆是一凛。
陈阿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送了两次,一次是儿子媳妇,一次是她亲孙子。
一个好好的家,天降灾祸,四分五裂,当时那种情况,要不是还有江有盈,以及芦苇荡里捡来的江启明,老太太真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这样一个经历过重大失去的年迈老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家人。
手一撒,陈阿婆进厨房直接拎了菜刀出来,“来啊!来啊!谁敢踏进我家门一步,我砍不死他!”
刘武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是真怕她们再出点什么事儿。
亏得警察也来了,劝老太太别冲动,“虽说是一把年纪了,可同样要负刑事责任的呀。”
“满七十五周岁了吗?”丁苗旁边问。
刘武愣了一下,点头,“满了。”
“那没事。”丁苗让他放宽心,“七十五周岁以上老人大概率是不吃花生米的。”
“你——”刘武无言以对。
江启明跑上楼扑进妈妈怀里,抿着嘴唇不说句,只瞪着两个大眼睛。
“没事。”江有盈摸摸她头,“这么多人保护我呢。”
“我也保护你——”小孩还是哽咽了。
“不哭。”江有盈捏捏她脸蛋。
她嘴一瘪,“就哭。”
“一会儿你嘟嘟姐上来了。”江有盈看沈新月从隔壁院子出来。
“那我不哭了。”江启明变脸超快,“我小孩姐的冷静睿智形象不容破坏。”她才不是哭包呢。
王家四口,最后是被警察保护着离开现场的,秀坪这地方,排外,护短,外地人来闹事,以往类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结果呢,还不是被乱棍打出去。
刘武带人跟到停车场,看着他们上了警车,“估摸以后都不敢来了。”
沈新月点点头,大概数了下,女的男的各一半,不算警察,前前后后来了二十多个人。
“王家四口别说闹事,我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得亏没出大事。”刘武惊魂未定,“星星太奶拿刀出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
刘武让东弟他们先回去,改天请吃饭。
“我在这儿多待两天。”
沈新月跟他顺着小路往家走,“你还怕呐?”
刘武叹了口气,“就是经历过才怕,我不想让你们再经历一遍。”
沈新月点头表示理解,“我们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不来点狠的,他们不会怕,下次再来怎么办?”
“那老不死还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真不知道谁才是刁民,搞笑呢。”
刘武说刁点好,“瘟了要被欺负。”
沈新月昂首,“就是!”
这天晚上,江有盈请所有到场的人去村口饭馆吃火锅,也是沈新月提议的,要做这么多人的饭,心疼她忙不过来。
江有盈带头走在路上,知道事情大概经过的村民问她有没有受伤,几个跟外婆关系好的老太太围上来,叽叽喳喳的。
她在秀坪住了好几年,村里大事小事,能帮上忙的都尽量帮,是什么为人,大家自己长了眼睛会看。
途中,卖咖啡的小安和做泥瓦的小曹也赶来,只是迟了半步。
“一起去吃饭。”江有盈招呼。
小安一口答应,“那好,你们详细跟我说说,现场到底什么情况。”
一帮人热热闹闹坐了四五桌,沈新月忙着点菜,买酒和饮料,江有盈坐在靠窗位置,到现在还有点恍惚。
好多人啊,好多人……
都是来帮她的,不是今天这件事,她都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
王家人还会再来吗?大概不会,但即便再来,也无需恐惧。
江有盈静静靠在椅背,看周醒跟小安和小曹绘声绘色描述,刘武还在安抚星星她太奶,“万一刀被人夺走?”
老人家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谁动我家人我砍死他。
外婆笑她,“你可真威风”。她说我当然威风。
江启明被程意和丁苗她们拉着说话,夸她眼睛大,长得好看,提及她身世,难免唏嘘。
“那些亲生的,没我过得好的多了去,我跟妈妈关系可好,我们像姐妹一样,什么都说!”江启明骄傲。
“那你以后也会变成女同吗?”程意见一个撩一个,“你好帅气,好勇敢,好智慧好冷静,简直天菜,我好喜欢——”
“哎呀你这人。”江启明双手捧脸,“你把我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江有盈视线慢慢滑过在场众人,直到沈新月点完菜回到身边。
“哎呀累死我了。”
给她倒了杯椰汁先喝着,沈新月察觉到她异样,歪头,“想什么呢?”
江有盈笑一下,轻轻摇头。
累啊,是真累啊,吵架吵得累,也在笑着,喊着,开心的累。
其次是幸福,太阳暖暖照在身上,平凡的幸福。
第78章
热闹持续了很久,像一把亮晶晶的水果糖,从饭桌顺着石板路抛撒得遍处都是,叮叮当跳进院门,蹦跶上楼,直到进房间终于安心歇下。
沈新月摔在房间小沙发,老电扇吱扭扭左右摇头,她掀起衣摆,让风摸遍全身,仰望天花板,长出一口气。
“可累死我了。”
陈阿婆腿脚不好,跟江启明的房间在一楼,江有盈在下面给她们收拾,周醒还兴奋着,院里蹦蹦跳跳,“阿婆好厉害,拿菜刀把坏人吓得吱哇乱叫!”
“你要不要洗澡啊?”孟新竹楼上喊。
周醒抬头,夕阳渐沉,天空半冷半暖,“时间还早呢。”
“满地打滚浑身弄得脏死了,赶紧给我滚上来。”人说完就走。
“哎呀你凶什么,我就来了嘛!”周醒还是老实。
刘武吃完饭,小曹约他去野钓,假期接近尾声,丁苗和程意说没体验过,跟着去了。
沈新月沙发上躺了会儿,走出房间,又走出办公室,手撑栏杆往下看,院里就剩外婆和陈阿婆,还有星星。
她返回卫生间,先洗把脸,又重新梳了头,对镜整理个差不多才下去。
“这是嘟嘟姐。”江启明跑来牵她手。
沈新月揪着衣摆慢吞吞走过去。
“小家子气气。”外婆白眼,恨铁不成钢。
江启明跺脚说“太婆你别训她”,把沈新月牵到太奶面前。
“阿婆。”沈新月傻笑,“好久不见。”
小时候她常来隔壁找李致远辅导作业,老太太开玩笑问“你是笨妞妞吗”,连两位数加减法都算不来,她记仇,在人背后做鬼脸。
命运啊,谁成想,她将来有一天跟老太太孙媳妇勾搭上了。
“是嘟嘟啊。”陈阿婆跟她还是有几分旧情的,“长这么大了。”
“你坐,你坐。”江启明在旁边张罗。
沈新月小心翼翼落座,外婆越看越气,朝她后背就是两巴掌。
“干嘛!”沈新月痛扭成一团。
“哎呀别这样。”江启明展臂护着。
“你好好的嘛。”外婆说。
沈新月反手抓背,“人家陈阿婆都没说什么,你又唱又跳的,我不要面子了!”
外婆冲她使劲眨眼。怎么说呢,我自己家小孩,再不对,我来教训,我抬手先给她两巴掌,打老实,外人就不好再动手。
可老辣如陈阿婆,又岂会看不出,“就别在我面前装样儿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
外婆冷哼,干脆挑明,“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就算你不同意,暑假结束,你也得回市里带孩子,管不了。”
“我说管了吗?”陈阿婆侧身看去,“我什么态度,你又知道了,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外婆指着自己鼻尖,“我们在一起生活几十年,我不了解?我不了解谁了解。”
陈阿婆嘴角微嘲,“别说只是邻居,两口子天天搁一个屋睡觉,还有个成语叫同床异梦呢。”
“你想跟我睡一块?”外婆问。
沈新月眯眼,啥意思。
“我没说跟你睡一块。”以前大概是睡过的,陈阿婆缓了缓,补充,“那是老房子下雨漏水,没得办法。”
东拉西扯,几十年前的旧账翻出来,沈新月渐渐听不懂,只觉暧昧。
比东弟带的那帮人跟王家几口胸贴胸脸贴脸还暧昧。
江有盈收拾完房间,抱着换下来的铺盖出来扔洗衣机,沈新月弯腰站起,左右瞄一眼,见两个老太太吵得火热完全没注意到她,才大着胆子起身小跑离开。
“可以了。”江启明冲她挤眼。
这是通过的意思吧?沈新月点点头,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后陈阿婆“欸”一声又把她叫回去。
陈阿婆走到院门口招手,“你跟我上屋外头来,我跟你说两句。”
沈新月下意识看向江有盈。
“没事,去吧。”江有盈道。
沈新月放下心,跟着老太太出院子,反手把门带上。
不走远,屋荡头菜畦那,陈阿婆顺手在棚子底下抓了把小镰刀,闲不住,野草贴地一把把割下来。
沈新月想帮忙,是个讨好卖乖的意思,手伸出去,被老太太拨到一边,“不用,地上怪多泥的。”
“哦——”沈新月抓抓脸蛋,有点尴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老太太要逼她们分手,就像外婆说的那样,她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
已经分过一次,好不容易和好,不可能因为老太太不同意再分第二次吧?她铁定不干呐。
至于江师傅的态度……
沈新月一时拿不准,反正先把自己态度表明。
“我没不同意你们谈恋爱。”陈阿婆知道她担心什么,先把话挑明。
沈新月一听,果然来劲,快走几步跟上去,“我会对她好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一直都是跟女生谈恋爱,你妈就是嘛,当年你妈离婚,闹得多大,那些事我都知道。”
菜畦尽头,有张不要的木板凳,陈阿婆走过去坐那,小镰刀放在一边,花白头发夕阳下泛金。
沈新月衣摆绞出两个大疙瘩,穿一双塑料凉拖站在田坎边,哪里还有半分初到秀坪时的都市俏佳人模样。
嘟腮噘嘴,活脱脱村口二傻子。
“你长得挺老实的。”陈阿婆评价道。
沈新月一时分不清是夸是贬。
说正事,陈阿婆轻咳一声,“满满以前那些事情,你都知道吧?”
下意识挺背,沈新月表情严肃,“以前不知道,但最近我们关系有进展,她就全告诉我了。”
“什么进展?”陈阿婆立即问。
完了,怎么跟审犯人似的。
沈新月从不撒谎,打算从头说起,不过在此之前先摆明立场,“阿婆,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才想更深一步了解她,我的事她都知道,可她的事我……”
“所以闹分手了。”陈阿婆打断。
看来老太太什么都听说了。
沈新月闭嘴,点头,又张嘴,“但现在我们和好了,今天王家人来闹事就是我摆平的!”
顿了顿补充,“还有我的朋友,她们都觉得她很好,支持她。”
陈阿婆静静看着她,目光审视。
沈新月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冷不丁对上她视线,小辈子对老辈子本能的敬畏,不说了,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
陈阿婆冲她招手,“别紧张。”
沈新月很难不紧张,心里乱得很,懒得费心去猜,“您老人家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陈阿婆没应,只道:“准确讲,江满满从小到大是第一次谈恋爱,她以前……”
话讲一半,老太闭眼,长叹一声,“算了”。
她起身拍拍沈新月肩膀,“人嘛各有各的福气,你是个好孩子,多的我不说了,你自己能懂。”
沈新月似懂非懂。
她回房间沙发上趴着,琢磨菜畦里两人那番对话,总结出两点。
首先老太太并不反对她们在一起,所以把她叫出去,是想交待两句;其次就是交代的内容,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不知是碍于她们的邻居关系,还是江有盈过去的经历实在不好重复……
总之是个提点的意思。
江有盈忙完回房间,天已黑透,她打开房间大灯,沈新月冷不丁被刺了眼睛,坐起来。
“怎么了。”江有盈摸摸她头,“闷闷不乐的。”
沈新月抓来她手贴在脸颊,那触感温润,“没,老太太人挺好的。”
“她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江有盈在她身边坐下,“叫你出去,是想跟你交代几句,我的事你也知道,她是好心,怕我被人嫌弃。”
“我怎么可能嫌弃!”沈新月受不得被冤枉,拔高音量。
江有盈笑着说“知道”,“你最好了。”
“即便没有苦衷,你日常言行,我自己观察判断,也肯定你是一个好人。”沈新月相信自己的直觉。
沉了口气,江有盈沙发上摆正身体,“就像你说的,她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跟星星一样。她对星星好,对我也好,星星上小学那年,问我要不要改嫁。”
那时候江有盈还不知道有沈新月这号人物,她们一家三口搬去市里,她最多也就去长水门店里看看,不怎么回秀坪。
不然她们早就遇见了。
“那你没答应吧。”沈新月目光警惕。
“你猜。”江有盈脸上惯常那种戏耍人的笑。
沈新月撇嘴,“猜你一胎十八宝。”
“母猪也生不了那么多。”江师傅始终游刃有余。
“什么意思嘛!”沈新月大声表达不满。
“没有没有没有!”江师傅也恼了,“处子之身!完璧归嘟!”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新月踢飞拖鞋,笑倒在她大腿。
完璧归嘟,太可爱了。沈新月开心得直蹬腿。
江有盈手指绕她头发玩,“都说知足常乐,我那时候想,还缺什么呢?钱有了房子有了,不用经历生育的辛苦,小孩也有了,我什么也不缺,老天欠我的都补给我了。”
“现在还有你。”她视线低垂,眼中无限温柔,浓如蜜,“人生完美。”
“可是可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人害怕,感觉不真实。
沈新月开始作妖,“可是我还没有同意和好呢!”
江有盈目光始终柔和,配合她玩耍,“娇嘟嘟大小姐,还有何吩咐呢?”
沈新月暂时想不到,“反正我还没完全消气。”
江有盈大方说“没事”,起身倒了杯水,“我们来日方长。”
放下水杯,回头,“对了,你那个前女友呢,怎么晚饭后就没见人。”
“跟刘武钓鱼去了。”沈新月不假思索。
“哦——”江师傅表情意味深长。
沈新月愣了几秒,啊啊大叫着扑过去,“不许!你只能喜欢我!”
第79章
也许是白天事情太多太杂,江有盈前半夜睡得昏昏沉沉,快天亮开始做梦。
她总是梦见妈妈离开后,她逃亡至江城那段日子,不知警察什么时候会找来,不知还该不该听妈妈的话,继续跑,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
梦中的自己,短暂蜗居在江边小旅馆,房间昏暗拥挤,只有一扇小小圆圆的窗。真是巧,旅馆房间竟有这样一扇窗,一轮永不欠缺的月亮。
窗口正对江面,房间可以听到货轮悠长的鸣笛声,日夜不休。
她无法入睡,一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反反复复是飞溅的血液、脑浆和碎肉。缀挂在她的睫毛,眼皮沉甸甸怎么也睁不开。
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梦中奋力挣扎,睁开眼,看见王志勇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他的尸体还压在她身上。
哭喊着醒来,尖锐鸣笛声刺穿耳膜,抬头看见房间的圆窗户,绝望潮水般涌来,直至灭顶。
不是早就自首伏法了吗?怎么回事,不是早就长大了吗?为什么。
她连连往后退,那具尸体好像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怎么也推不开,开始剥夺她的氧气,汲取她生命的能量,试图重生。
窒息,快要窒息。
身体自我保护机制,终于,江有盈大喘着睁开眼睛,噩梦中挣脱。
金色晨光,隔窗更筛滤得温柔,老电扇吱扭扭尽职转动,纱帘云雾飘飞。
鸟儿啾鸣,树儿沙沙,大风从山峦、田野和小河边刮过,房间里打了个转,问候。
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清晨,目下清朗,身边熟睡。
“是你啊——”江有盈没有发出声音,指尖触碰在沈新月红润饱满的腮。
不是鬼压床,是嘟压床。
感觉有点痒,沈新月自然睁开双眼。舒适的环境,平稳的心情,身上睡得热烘烘软绵绵,哼唧几声,她脸贴在她心口蹭蹭,隔着揉皱的棉质睡裙咬,鼻尖依恋相蹭。
不经意抬起脸,视线却捕捉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沈新月登时清醒大半,分膝趴跪在她身前,“你怎么哭了!”
眼泪在鼻梁那积了一小洼,江有盈偏过脸,全倒在枕头。
“你压着我,吓到我了。”
沈新月不明所以,却不敢忽视,以为自己真把她压瘪,急忙去揉她胸口,像捏两朵棉花糖,试图复原。
“哎呦走开——”江有盈被她弄得又哭又笑,“大早上,耍流氓。”
“我没有。”沈新月认真解释,“你说压到你嘛,我帮助你回弹。”
钳住她双手,不许乱动,如把玩一只超大号抱枕,江有盈双手把她抱在怀里,手脚交叉搂得死紧,“是做噩梦了。”*
沈新月听她细细讲来,原来她常做类似的梦,每次都吓得浑身的泪和汗,多年来饱受折磨。
“要不要看心理医生呢?”沈新月提议。
江有盈摇头,“我可以自己调节好。”
自己能调节好,怎么还时不时做噩梦,沈新月猜想,她或许是怕麻烦,也不愿把心事过多暴露。
“那我们去江城吧。”沈新月又道。
“故地重游,这次有我陪着,我们用好的记忆覆盖掉坏的记忆,如果你再做噩梦的话,梦里说不定会多出一个我,那样我就能保护你了。”
她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如质地上乘的和田墨玉,珍贵难寻。
江有盈再次落泪,泪珠滚落在耳鬓。
“哎呀不哭不哭。”沈新月噘嘴想亲又不太好意思,掩唇笑,“我还没刷牙。”只有手指轻轻替她抹去。
“民宿怎么办。”江有盈带着哭腔。
“外婆,阿婆,还有星星,不行我们村里雇个临时工,打扫房间。”这些很容易解决。
起床,上午煮馄饨吃,沈新月把招工的任务交给外婆,周醒听说她们的安排,很高兴,“那我们可以一起走!路上就不寂寞也不难受了。”
几天下来,诸人感情愈发深厚,尤其经过昨天那场战役。
丁苗哀嚎,“我不要上班啊——”
程意用小勺从她碗里偷了两个馄饨,“你这几天也没闲着。”
丁苗说那不一样,“有你们在身边嘛。”
“秋天我跟暴暴找机会再来。”孟新竹很喜欢这里,“我们去打野,秋天山上肯定好多野板栗。”
“还有野核桃,拐枣和野猕猴桃。”江有盈冲她笑一下,“期待你们再来。”
都得走了,几天下来工作积攒一大堆,纵有万般不舍,也要各自回归生活。
下午外婆带来一位四十出头的大姐,笑吟吟,面目和善,江有盈带她参观民宿,简单交待工作内容。
“订房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女儿,她懂很多。”
江启明坐在办公室电脑前玩植物大战僵尸,拍拍胸脯,“我是小老板。”
大姐看她脸貌,眯起眼睛,感到熟悉,“你……”
预感到什么,江有盈拉着人继续,“我带你去看洗晒床单的地方。”
楼下,沈新月正把被打碎的几盆花重新栽种,江有盈给她递了把小铲,“你忙完带星星去采些荷花吧,送到镇上,给朋友们寄回家去,她们到家,花正好也到,插在花瓶里,漂亮。”
沈新月“哇哇”喊叫出声,“这么浪漫!”
“你都有她们地址吧?”江有盈又问。
沈新月“嗯嗯”点头,“我们经常互相寄东西,你心真细。”
“嘘——”江有盈竖指,回头看一眼楼上,“别让她们听见了。”
沈新月悄悄上楼喊了星星出门,江有盈继续带大姐参观。
大姐回头看一眼院门口一大一小,尴尬笑笑。
小院里里外外看个遍,江有盈最后领着大姐去了办公室聊待遇,工钱不低,如果沈新月在现场,肯定要闹。
起初,江有盈给沈新月开的工资确实不高,有故意把人留在身边慢慢还债的意思。邪恶小寡妇城府颇深。
现在嘛,沈新月工资不变,但提成高,她也不是傻的,常变着法要钱,说什么床上补贴,还有精神损失费。
大姐连连点头,日薪完全在她预料之外,“我肯定好好干。”
江有盈最后补一句,“既然在我们家干活,心就得向着我们,这不难做到吧。”
她话里有话,对面一下就听懂了,犹豫半晌,嗫嚅着,“就是,你家那个小姑娘,叫星星对吧?还是什么启明的。”
江有盈倏地转过脸,面色阴寒。
“哎呀——”她一拍大腿,“孩子亲妈,就住我家隔壁,暑假回来了。”
一个是邻居,一个是老板,大姐也为难,“反正你注点意。”
“让她来。”江有盈淡淡收回视线。
经过昨天那场闹剧,她的威名十里八乡恐怕都传遍。
“让她试试,有胆就来。”
沈新月开着三轮带星星去采荷,刚把小船放下去,有个女人朝她走过来,问能不能帮她采一朵。
“当然没问题。”荷花粉的白的都有,沈新月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女人穿一身白裙,看着也就三十出头,脸圆而小,眼睛却很大,颧骨处小块的妊娠斑,应该已经当妈了。
沈新月忍不住仔细去看她脸,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熟悉。
女人察觉到了,将鬓边碎发勾去耳后,冲她腼腆笑一下。
“你是本地人吧。”沈新月跳上小船,准备往荷塘深处走。
女人追到岸边,不知怎么想的,竟也跟着跳上去。
她站立不稳,沈新月扶了她一把,猛一下想起什么,“你是小莲吗?”
对方惊诧抬头。
沈新月确认了,“真是小莲啊,我是沈新月!秀兰阿婆家的!”
“娇嘟嘟?”小莲认出她。
沈新月欢喜同她抱在一处,“真是你,好多年不见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
是幼时的玩伴,常相约去小河边摸鱼,水田里捉青蛙,果林学孙悟空摘桃,吃一个丢一个,干了不少坏事。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大概有二十年没见。
沈新月忘了带剪刀,叫星星回去拿了,也不着急,拉她在船上坐,回忆小时候那些趣事,又询问她近况。
“小莲你过得好吗?”
“还成。”小莲说她结婚了。
意料之内,沈新月看她精神面貌还不错,“那你幸福吗?”
小莲轻轻点头,又面露紧张,“听我妈说你破产了,还欠很多钱,要紧吗?”
沈新月满不在乎摆摆手,“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开心呢!”
小莲欣慰,“开心就好了,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沈新月邀请她晚上去家里吃饭,“我下厨做啤酒鸭,我的拿手菜。”
“嗯——”小莲犹豫,“我还有家人。”
沈新月阔气得很,“一起叫来,几双碗筷的事情。”
小船漂浮在水面,没有方向,也不急着寻找方向,她们一番畅聊,说得最多还是小时候那些事,欢声笑语摇晃在碧叶间。
直到岸边传来呼唤。
“嘟嘟姐,娇嘟嘟,你去哪里了!”
“哎呀,我闺女找来了。”沈新月翻身坐起。
“你也有小孩啦?”小莲惊奇。
“白捡的,嘿嘿——”
沈新月摇浆靠岸,“她回家给我拿剪刀去了,等我给你剪上一大捆。”
池水拍岸,浮萍荡碎,江启明手里握个甜筒正舔,迫不期待把另一个递过去,“要化了,快。”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我们快二十年没见,真没想到今天能碰上……她叫小莲。”
沈新月率先跳下,船绳固定在岸边木桩。
江启明顺势看去,视线在半空交汇,她忽然愣住。
船上小莲也怔怔看着她。
第80章
沈新月接过甜筒撕开包装开始舔,快乐得像个孩子。
她身边那位真正的小朋友却神情凝重,手里剩的半截甜筒皮发软发棉,吃不下,扬手丢进鸭棚。
“你好啊。”小莲提裙落地,笑盈盈主动跟江启明打招呼,“我姓宜,宜人的宜,单名一个莲字,你叫什么呀。”
江启明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沈新月蹲在田坎边吃甜筒,她跑过去搂住她脖子,大声喊“妈妈”。
小莲尴尬,沈新月满脸惊奇,“干嘛,吃错药啦。”
往常都是喊“嘟嘟姐”,沈新月一下适应不过来,“别叫妈,把我都喊老了。”
江启明把脸贴在她肩窝,小嘴一动一动,“我叫你妈妈,说明认可你呀,你还不开心呐?”
“开心呀,开心,哈哈——”
沈新月傻乐一阵,继而想到什么,“你不会是想跟我要钱吧?我可没钱,我零花钱都是你妈给的,找你妈要去。”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按理说不应该呀,你是小网红,肯定比我有钱。”
江启明手指玩着她头发,“你也是我的妈妈呀,我可喜欢你了,妈妈喜欢你,太奶喜欢你,如果李致远在也保管喜欢你。”
沈新月唇周一圈白白的奶油,从她随身的小包里摸出张纸擦了,笑得,“那你妈真就实现一妻一夫了。”
“你不是我亲妈,却比我亲妈还亲。”江启明贴着沈新月耳根,话却不是说给她听的。
小莲紧紧咬唇,起初的震惊和怀疑过后,是羞惭、懊恼。
江启明一下就认出她,那么聪明,只一眼就确定。她却没勇气认。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没钱。”沈新月咬了口甜筒皮,她这个是脆的。
“我没跟你要钱!”江启明气得捶她。
“那你想干嘛。”沈新月快速啃完甜筒,提着剪刀要下水剪荷。
泄气,这个妈妈好笨。
江启明摇头,“我不干嘛,就是太久没见面想你,我们一起吧。”
沈新月站起来抻抻腿,把江启明搂怀里冲着小莲笑,“我家小孩黏人。”
“妈妈我爱你。”江启明死死环住她腰,仰脸,眼睛睁得大大圆圆,“我最黏人了。”
沈新月跳上船,给小莲剪了一大把荷花,“那说好晚上来家里吃饭,我下午还有事要忙,先不陪你了。”
小莲身材也小小,怀中花束几乎压垮她,她说家里放不下,最终只取一朵。
沈新月过于热情,使劲往她怀里塞,她不肯要,江启明旁边开口,“太多就是负担了,人家不要你干嘛还强塞啊。”
小莲霎时脸色惨白。
沈新月一点没听出小孩姐的言外之意,被训,老实巴交说“好吧”。
“我家里放不下……”小莲弱弱解释。
“我知道啊。”江启明扒拉下额头碎发,“放不下就丢了呗。”
小莲垂眸不语。
“没丢。”沈新月指一下船上剩余的荷花,“待会儿我们拿去镇上寄,给姐姐们。”
江启明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
只可惜沈新月没瞧见,捡了船桨要去剪花。
“等一下!”小莲快走几步,脚下布鞋陷进塘边烂泥。
江启明平静看着她。
沈新月回头,“怎么了?”
“不是要去采花,快点划,再耽搁快递站下班了。”江启明催促。
话音刚落,又听见小孩喊“妈妈”。
沈新月好奇探身,田坎尽头,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举着胳膊跌跌撞撞跑来,后面还跟着个男人。
“你丈夫啊?”沈新月问道。
小莲退后几步,江启明背过身去。
“妈妈。”小男孩扑进妈妈怀里,习惯性动作,小莲顺势将他抱起。
沈新月送的荷花落在那小孩手里,花瓣被扯掉两片。小莲低斥,说“不可以”,小孩犟,继续撕扯,好好一朵花没几下就摧残得不成样子。
“你还要送人家花,你看她在乎吗?并不是所有人都爱花怜花的。”江启明烦了,“快点走行不行。”
顾忌她情绪,沈新月不再啰嗦,小船消失在重叠摇晃的碧浪间,人声渐渐远了。
“她那小孩太熊,跟你比差远了。”沈新月可惜了那朵花,她千挑万选的呢,“我不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好。”
毫不意外,再次收获江启明白眼。
“男孩子可以传宗接代嘛,你懂什么,人家有皇位有继承的。”
沈新月奇怪,“你老瞪我干嘛,还有,干嘛冷嘲热讽的,你讨厌小莲吗?”
“懒得跟你讲。”江启明小包里掏出另一把剪刀,“赶快干活了,你不是还要下厨请人家吃饭,做啤酒鸭。”
两人采够花开着小电三轮去镇上,赶在快递站下班之前把花寄出去。
回程路上,沈新月发现车没电了,在芳芳姐饭店门口接了插线板充,芳芳姐听说她在卖花,央她下次带几朵来。
沈新月爽快应下,芳芳姐开玩笑,“不收我钱吧。”
“你整天到处送人家花,人家都不要,还硬送。”江启明拆台。
芳芳姐分了她们两把瓜子,下午没生意,店门口闲嗑,“你俩关系好。”
沈新月说之前还可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怼我。”
“因为你蠢呗!”江启明没好气。
沈新月摆摆手,“我最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又问芳芳姐,“最近生意怎么样?”
芳芳姐笑着说“还行”,捏捏她肩膀,“你最近呢,瞧着晒黑了些。”
沈新月“啊”一声,上下摸脸,“不能吧。”
芳芳姐说确实黑了,“但瞅着精神,有劲儿,比你刚来那时候看着招人喜欢。”
沈新月一向好哄,“听起来还不错。”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变化,外人看来却几乎换了个人。
芳芳姐还说一直担心她待不长,“没想到一晃就是半年。”
“岂止半年,还有半辈子呢。”沈新月看小三轮充个差不多,够回家,插线板给她放回店里去,招招手走了。
开车回秀坪,到小院已经是下午六点,沈新月带了三只市场上宰好的鸭子,进院先把鸭肉倒盆里泡泡血水,让江启明出去买几罐啤酒。
“看你二妈我今天大展身手。”
“逛菜市场的时候干嘛不一起买。”江启明摇椅上躺着,不乐意去。
“是娇嘟嘟家吗?”门口小莲来了。
“妈妈我去买啤酒了。”江启明抬屁股就走。
沈新月“嘿”一嗓子,“变脸够快的。”
擦身而过之际,小莲喊了声“星星”。
头也不回,马尾飞扬,江启明转眼就在巷口跑没影。
“星星!”小莲追出几步。
“有事吗?”身后清冷女人声线。
小莲回头,江有盈提着菜刀站在院门口。
“咦,你来啦,还要杀鸡吗?”沈新月跟出来看。
“你不是买了鸭。”江有盈进院,菜刀摔在茶桌,叮哐响。
沈新月一点没看出来江有盈情绪不对,“鸭子砍好的呀,你以前还在活鸡店打工呢,这都不知道……我跟你说,鸭子好吃,肥!鸭子油多,炒出可香了。”
她给两人分别倒茶,“我介绍一下。”
“不用。”江有盈大刀阔斧往那一坐,“江启明亲妈,宜莲,我跟她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你深。”
一个亲妈,一个养母,中间连着个小孩,确实关系匪浅。
沈新月现在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小莲?小莲你……”她不知该说点什么。
“去把门闩上。”江有盈吩咐。
沈新月依言照做,闩了门回头,见江有盈脸色不善,以为她要把小莲按地上揍一顿,转念一想,不对,江启明出去买啤酒了,应该是怕她待会儿回来撞见。
“孩子认出你了,跟我说你晚上要来,所以我来见见你,你有什么诉求,可以直接跟我说,户口上,她是我亲生女儿,我是她合法监护人。”
江有盈不啰嗦,直接亮底牌。
“啊?”沈新羽满脑袋问号,“啥时候认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怪不得一整天,江启明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凑近些,细瞅,“你别说,长得是像,尤其眼睛。”
小莲始终低垂着头,不说话。
“你要跟我们抢孩子吗?”沈新月不懂就问。
“可你不是已经有孩子了,那个男孩,你现在的丈夫估计也不同意吧。”
“她们同不同意有用吗?”
江有盈冷嗤,“跟我抢孩子,我可是杀人犯,不想活了大可来试试。”
“我没有想跟你抢孩子!”小莲忽然大吼出声。
她眼泪扑簌扑簌掉,“我知道是你,是你捡了她,河边芦苇荡,我们见过,我也一直知道你住在江城,后来又回秀坪开民宿,你把她养大她就是你的,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
说不下去了,小莲“呜”一声,脸埋膝盖。
“我只是没想到,她都长那么大了。”
孩子给人家养得又聪明又漂亮,她自己不要的嘛,芦苇荡江有盈问过她的。
——“欸,你还要不要。”
小孩皱巴巴,血了呼啦,野鸭满地生蛋还知道孵,她下那就不管了,听见动静,提起裤子躲到一边去。
“可那时候我才十九岁,我没有能力,我妈也不管。”
她十指收紧,死死抓头,忽地起身,“噗通”一声跪到江有盈面前。
“哐哐哐”三个响头,让人猝不及防,随即起身哭喊着拨了门闩跑出去。
江启明蹲在外头,塑料袋里的几罐啤酒搁在脚边,低头,正抠着自己凉鞋上那朵布艺小花。
再一次,她们视线相遇。
小莲额头沾着灰,眼泪粘黏发丝,脸上乱糟糟的。
她忍不住朝她走过去。
江启明提起塑料袋冲进院门,一头扎进妈妈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