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楼下,外婆要擀面条给她们吃,几人担心把老太太累坏了,不肯,外婆非要,说她们难得来一趟。
“尝尝我的手艺,一般人可没这机会。”
孟新竹主动提出帮忙,说学会了回去做给暴暴她奶奶吃。
外婆说行,看一圈,点了程意,让她去隔壁院子再找块面板过来。接着回头跟竹子闲聊,“听你那意思,这世上也是没什么亲人了,跟我家满满一样。”
竹子吩咐周醒把面粉袋子抱院里,“我不知道满满什么情况,我十几岁双亲就车祸走了,我后来住在周家,一直是暴暴奶奶照顾我。”
昨晚小院那场游戏,外婆旁边默默听她们说话,这么多年跟别的老太太村口侃别人家闲篇练出来的,零零碎碎,东拼西凑攒出个完整故事。
“然后你就跟你那前女友,也就是暴暴她堂姐好了是吧?”
手背掩唇,孟新竹直笑,“您老人家还挺敏锐的。”
她不否认周凌一家曾经对她的好,“我跟她的关系,我努力过,但最后实在是走不下去了。而且感情的事,光靠一个人努力是不够的。”
周醒抱了面粉,孟新竹又让她去摘葱,她不走,假装在那忙,把面粉袋子从左挪到右,又从上挪到下,瞎忙活。
“我跟暴暴现在这样挺好,她对我好,我也对她好,她很有趣,很可爱,她身上的热情感染了我,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优质恋人,我发誓爱她一万年。”
孟新竹坐到面粉袋子对面,看着周醒说。
嘴角快咧到耳根,小牙白晃晃,周醒笑得满脸不值钱,“那我去摘葱了。”
“好孩子,真勤快,后院堡坎底下有片菜畦,多拔两根。”外婆叮嘱。
回头又跟竹子说话,“以前那个不知道什么样,这个确实挺有意思的。”
孟新竹笑笑,她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周凌再怎么样都跟她没关系了。
程意在厨房搜了半天,没找到外婆要的面板,不好意思回去问,正要喊人帮忙,沈新月跟江有盈前后脚下楼。
面板搁在冰箱后面那个小夹角,程意说怪不得半天找不到。
江有盈把板子拿出来,没让她接,“我给外婆送过去吧。”
也好,程意落后几步,满脸精怪拉着沈新月说话,“昨晚怎么样,我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啊。”
“你想要什么动静?”还竖着耳朵,沈新月送她白眼,“人家伤心着呢,就纯聊天,而且我们还没和好。”
“没和好也不耽误睡觉吧。”程意胳膊肘捅她,“真睡了个素的?”
“关你屁事!”沈新月一把推开,“瞎打听什么,好事精。”
被推得趔趄几步,扶墙站稳,程意撩了把头发,“要不我帮帮你。”
“用不着。”
沈新月闷头走出几步,转身,“咋帮?”
程意伸腿踹她,“你还跟我装!装得道貌岸然。”
沈新月跟程意其实没谈多久,两人在一块还没半个月就分手了。至于为什么,说出去惹人笑,撞号。
那天是在酒吧,丁苗这个大忙人也难得到场,很晚了不好打车,也不安全,程意就说在附近酒店休息一晚。
都是成年人,话里什么意思懂的都懂,沈新月洗完澡出来,看到那人正趴在床头试指套,她当时脑子嗡一声,进房间穿上衣服就走了。
尴尬,浑身只有尴尬,沈新月当着人面直接打开门走出去,搭上车才想起来给人发短信,简单说明情况。
程意好脾气,没怪她,还表示理解,事后不知是为挽尊还是内心真实感受,说我对你其实感觉也一般。
在车上,沈新月给丁苗打电话,说怪不得心里那么别扭,跟她之间总有层隔阂,亲近不来。
丁苗很意外,“这半个月就没人提过?”
沈新月恋爱经验不算丰富,当时也是程意先搭讪,她就顺势跟着往下走。
出于礼貌,她没问,谁知闹了个大乌龙。
丁苗说那你也没必要打车走,来我房间不就行了。
沈新月说算了,车都快开到家,留在那第二天碰面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大胖小子事件后,沈新月伤心了挺长一段时间,跟程意相处,起初是觉得别扭,但没深究,后来只剩好笑。
谁知后来程意竟主动联系她,约她出去吃饭,她应下,趁机给人赔礼道歉。
一来二去,两人发展成朋友,都觉得做朋友比做恋人状态舒服得多,事业上互帮互助,平时约饭打球。
所以沈新月一直觉得人跟人之间是讲究眼缘的,当然不排除日久生情的欢喜冤家组合,但对她个人而言,第一眼感觉尤其重要。
再一次不免想起乡道上那惊鸿一瞥,沈新月低头笑,程意挨过来,“看不出来你还挺纯情。”
“我一直纯情。”沈新月没好气。
“是,洗完澡出来直接打车跑。”程意旧事重提。
沈新月挺胸,“我守身如玉,我光荣。”
丁苗在院外不知道跟谁打电话,笑得挺贱的,把她家院门口一小片墙皮都抠没了。
“你干嘛!”沈新月急忙上前制止,在她手背打了一巴掌。
丁苗吃痛皱眉,跟电话里那人解释,“我朋友,不是别人。”
“你再抠我剁你手。”沈新月警告。
“没乱抠。”丁苗跟人说:“抠墙皮,不是抠别的。”
程意在旁边笑得颠来倒去。进院之前,她拉着沈新月说话,“一会儿你看我怎么对付她。”
沈新月点头,“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此女心机深沉,手段歹毒,被整别怪我没提醒。”
程意比个“OK”,“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model圈里妖魔鬼怪大把的。”
周醒一天到晚围着她家竹子姐转,竹子跟外婆学擀面,她在旁边忙活得起劲,又是拿鸡蛋,又是撒面,干完了活儿还要人夸夸,“我做得对吧。”
“暴暴很棒。”竹子一边揉面一边还得抽空哄她。
江有盈送来面板,左右没什么事儿,在旁围观。
沈新月经过,劝她,“你别看了,越看越难受。”
江有盈没动弹。
周醒闲不住,“姐姐你等下,我给你弄弄头发,挡眼睛了。”
孟新竹把头歪过去,周醒重新给她扎了头发,“滑滑,还好香。”
“好了吧?”
“好了。”
“你肚子饿不饿。”
“饿。”
“那你先找点东西吃,垫着。”
“我不,我能忍,我要吃你做的面。”
“那我快些。”
“没事你慢慢来。”
江有盈终于明白沈新月为什么会说“难受”了。
她不仅难受,她还有点恨她们。
她们关系好好啊,凭啥我没有,大家都是人,老天爷为何厚此薄彼。
程意进院,问沈新月她房间在哪儿,想换件衣服。
江有盈回头,沈新月抬手指了个方向,说哪哪哪,程意搂着她胳膊撒娇,“你带我去,人家找不到。”
“我还得喂鸡。”沈新月让她自己去。
“好吧。”程意嘟嘟嘴巴,扭着屁股上楼。
江有盈木着张脸不说话,还好外婆给派活儿了,说院里那个水龙头老滴水,让她给看看是不是接口松了。
靠墙有个水池,池子里贴满小小的彩色瓷砖,池子平时洗衣服洗菜,浇花啥的,方便。
江有盈检查过,“确实老化了,我那边正好有一个新的,拿过来换上就是。”说完转身出去,回家拿工具箱。
门口丁苗还在打电话,不抠墙皮了,改抠青苔,手里捏根小树枝,把墙角那一溜青苔全刮个干净。
江有盈盯着她背影叹了口气,院里二楼程意跑出来,在那喊“嘟嘟”。
沈新月是真好喊,一喊就应,问“干啥”,上楼去了。
江有盈回小院在一楼拿上工具箱,刚要走,手攀在楼梯扶手,拧眉脑瓜里不知琢磨了些什么,肃着张脸上二楼。
后面小露台可以直接望进沈新月房间,她把工具箱放地上,顺手抓来花架上一把剪刀,脸朝窗户方向,弯腰假装修修剪剪。
床上扔了几件衣服,看不到人,说话声音也模模糊糊,只依稀分辨出在笑,嘻嘻哈哈,推推搡搡。
江有盈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恰在此时,窗前一道人影晃过。吓一跳!心脏猛地一缩,江有盈飞快下蹲,躲到花盆后面。
不知是弯腰时候动作太大,还是衣角不当心挂住花枝,一只红陶花盆从她头顶顺着后背翻滚下来,“砰”地落地,碎了。
“谁?”沈新月听见动静,跑去窗口。
跪趴在地,江师傅满头的花和土,狼狈不堪,担心被人发现,连连往后退。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撤退途中,她慌慌忙忙的,又碰倒两个花盆,露台嘁喳一顿响。
“什么?”程意也跟着凑到窗边。
花枝缝里瞥见片熟悉的衣角,沈新月没忍住偷笑一下,说“没事”,就要把窗户关上。
“等等。”程意手挡着,眯眼,“对面是民宿二楼的露台吧?连着你老板房间。”
“你看错了。”沈新月还是挺给人留面子的。
可程意是什么人,瞪大眼睛,“你老板在那监视我们?”
她噗呲乐了,“干嘛,抓奸呐,抓奸不成摔个大跟头。”
“去你的。”沈新月推着她往外走,“不许看了。”
程意提议,“我们抓她去。”
沈新月停在房间门口,有点心动,继而想到某人上次翻墙把自己摔得满身伤,又心疼了。
“你别欺负她。”
不用人欺负,江师傅自己把自己欺负得够惨,满头满身土,脑袋还给花盆砸了下。
第72章
江有盈重回小院是二十分钟后。
沈新月一直忍耐着没去看她,不想让她尴尬。
她换了身衣裳,还洗了头发,半湿的状态披散双肩,手里提着工具箱,一言不发直奔水池。
竹子和外婆的面团盖着保鲜膜等发,趁着空闲,她们几个聚到外婆房间看沈新月小时候的照片。
沈新月估计她们是翻到大胖小子了,屋里笑成一团。
丁苗终于挂了电话,门边招手,“嘟嘟你快来啊,你来看!”
“看你个头。”沈新月才不要自取其辱。
她挨去水池那,看江有盈把池子旁边阀门关了,水龙头拆下来,打算换新。
沈新月倚在水池那看她干活,有好一晌没出声,手几次抬起来,又缩回去。
“我没事。”江有盈倒是主动认了。
沈新月听着碎了好几个花盆,“真没事?”
她低着头,说“没事”,扳手圈圈拧,新的水龙头装上去,才发现忘缠生料带,还在滴水。
“怎么?”沈新月也注意到了。
江有盈简单解释一番,“我回去拿。”
擦身之际,沈新月拉住她手腕。
别扭得很,受了委屈不肯说,还强撑,沈新月拉她到板凳坐,扒开她头发看,“我听见花盆砸了,还砸了好几下。”
江有盈皱着眉挣,“就一下,后面两下不是砸头。”
“你承认砸头了。”沈新月摸了半天没摸到伤口,想来也不严重,“还说没事。”
她两手比划,“就倒下来,碰了一下,顺着后背滚到地上才摔碎的。”
于是沈新月又去摸她后背,“疼吗?”
“不疼。”她摇头,真不疼。
“那你去吧。”沈新月放她走,“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料带,不然就替你去了。”
“我自己去。”江有盈说着就要走。
刚起身,二楼围栏边,程意一根柳枝条似软趴趴搭在那,挥挥手臂,“你们楼下干什么呢,笑得那么大声,房顶都快给你们掀塌了。”
到底是模特,身段好,窄裙裹身,腰是腰腿是腿,胸型自然好看,屁股虽小,也够翘。
她踩着高跟鞋拎着裙摆慢吞吞下了楼,沈新月面前转个圈,“怎么样?”
裙子是沈新月的,单看款式挺素净,白底碎花,很有弹性的棉质布料,换沈新月穿不至于绷那么紧,程意骨架比她大了一圈,加上姿态妆容什么的,这条裙子给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好看。”沈新月真心实意的,“好看是好看,但我没想到,这裙子能穿得这么骚气。”
她夸她来着,性感嘛。
程意个儿高,裙子只能盖住大腿一半,她咬唇搔首弄姿,撩拨裙摆,没骨头似往沈新月怀里倒,不知又从哪儿翻出盒新的穿戴甲,十根手指尖尖,挑起她下巴,“女人,我美吗?”
“你肯定美啊,你靠脸吃饭的。”沈新月老实说。
“我身材也好。”程意伸腿。
“是,你身材也好。”沈新月配合。
江有盈从板凳上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程意松手站直,跺跺脚,理理裙摆,小声,“怎么着?”
沈新月摇头,“不知道啊,深藏不露。”
程意说不可能,“真会藏就不会给人发现了,我听响起码三个花盆。”
沈新月点点头,“确实是三个,但要真全藏起来了也不行,总得留点破绽,给人拿个什么东西撬。”
丁苗跑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程意摸摸她头,“乖孩子,上班去吧。”
丁苗确实是出来上班的,回房要找她的电脑,说昨天太着急,文书写错了,得改。
“这人上班都上魔怔了。”沈新月看丁苗急吼吼跑出去,“我以前也差不多这样,不是公司破产实在走投无路,不会回来。可住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再也适应不了城市里的快节奏。变懒了,变笨了。”
程意屁股歪在池水边,叹了口气,说可不是,“但要完全摆烂也挺难的,我电话也不少,都催着我回去,我关机了,可心里一堆事悬在那,也不能做到完全放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听见门前脚步声响,程意“哎呀”着又往人身上靠。
沈新月不防她突然倾身,没站稳,趔趄两步,手撑水池边缘。一张烈焰红唇贴近她耳根,“要不再试试我,尝一口回头草,反正你现在也单着,咱俩做对那什么,临时爱人,先快活两晚。”
话音刚落,门口江师傅去而复返,“麻烦让让。”
她提着扳手来插队,硬要往人中间挤,蛮力挤开,“检查水管。”
沈新月退后几步。
程意跺脚,“干什么你,没看见有人。”
“看见了。”江有盈拿扳手重新旋开水龙头,“那么大一坨。”
心中警铃大作,沈新月疾疾退后,程意毫无所觉,还跟人往前凑,“看见了你硬往我身上撞,干嘛,喜欢我呀?还有你怎么能用‘坨’来形容我呢,听起来圆滚滚软趴趴像个面团,我是‘条’,细长条,一根也行啊。”
江有盈手腕快速拧了一圈,水龙头“哐当”掉进池子里。
激流喷涌,管子里的水拳头一样打出来,程意躲闪不急,被浇得满头满身。
她一顿吱哇乱叫,鞋跟在青石板踢踏乱响,连连后撤。
担心面团被打湿,沈新月迅速接替了程意的位置,用身体遮挡。
水流在青石砖上汇成小溪,江有盈迅速关闭了水闸,指尖动作快速灵巧,她睫毛扑扇,诡计得逞,满怀欢欣。
半个小时前才洗过澡,现在又弄得满身湿,江师傅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还偷乐。
“咋回事。”沈新月摸了把脸上的水,叉腰问。
“忘了关闸。”江有盈迅速在管口缠了圈胶带,水龙头重新拧上。
不到半分钟,完事。
“好啦。”
好啦,啦,啦啦啦——
外婆从房间里拿了条毛巾出来,递给程意,“擦擦。”
周醒探头,“怎么了?”
孟新竹跑去面板边,“还好还好。”她的面团没遭殃。
江有盈提上工具箱转身出门,沈新月跟在后头,撩了把湿淋淋的额发,“我里面内衣都湿了。”
在一楼放了工具箱,洗手,两人前后脚上楼,又前后脚进了房间。
沈新月换了室内拖鞋,直接去柜子里找衣服。
她其实挺喜欢江有盈穿衣风格的,要说衣架子,程意当然,但江有盈也不差,沈新月觉得自己也不差。
同一件衣服穿不同人身上,不同感觉。
沈新月早看上江有盈柜子里那种宽松的像太极服一样的绵椆衣服,她挑了身麻白色的,刚取出来要扔床上,一转身,撞上柜门,往后推了半步。
江有盈就在身后,靠得很近,湿发贴腮,低垂着眉眼,也许是因为淋湿了,看起来有点难过。
“怎么了。”沈新月歪了下身子,把要穿的衣服先放过去。
以为她要走,江有盈急忙捏住她手腕。
站定,沈新月在两扇柜门之间,柜子里很香,全是她的味道,苦中带甜,不是平常只能靠近才能闻到的那种丝缕的气味,很霸道,像一张网,兜头把人网住。
她唇也淋了水,泛起晶亮,沈新月忽然有点渴。
“你答应我不跟她好的。”她不开心地蹙着眉,有点埋怨,因此音色低哑,“说了五在前,四在后。”
是,她是这么说过。
“可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再说我也没答应你。”沈新月想看她如何应对。
她果然挫败,不甘咬唇,抬头,“那你喜欢她吗?”
抛出问题,却并不期待回答,又问:“还是喜欢我更多。”
肯定的句式。
沈新月笑一下,“按照你五四三二一的逻辑排序,你觉得呢。”
小小欢欣,她眉峰舒展,“那还是喜欢我更多。”
当然,她淋水我都没管。沈新月默然不语。
她脱掉外面那件衬衫,然后是背心。沈新月脚步微错,手指扣上柜门,随即手腕被抓,面前人带着她的手往下走,隔着长裤,身体完全倾靠过来。
“我很想你,我们分开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想你。”
没什么恋爱经验,不懂撒娇也不会往人耳朵边吹气,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辣耳朵的,江有盈只能把自己内心最真实感受告诉她——她的身体很想念她。想被刺穿,被进出,被她完全占有。
心跳陡然乱了,沈新月气息变热,她的唇若即若离,偏不吻来,只是带着她手自顾自忙。
后背抵着柜门,她柔软馨香的身体盈得满怀,趴在那小声地喊,贴着她蹭。好不讲道理。
像一条摆尾的鱼,岸上自顾扑腾一阵,如愿入了水,江有盈湿漉漉地抵着她,抬起亮晶晶一双满足的眼,不好意思笑笑。
“我今天表现好吗?”
沈新月头发乱乱的,衣服乱乱的,心也乱乱的。
“你表现什么了就。”
“我在示好。”此人有理有据,苍白的脸颊晕染一抹飞红,真是太久没做,这次到得很快。
她意犹未尽舔唇,追问:“表现好吗?”
“不好。”沈新月诚实回答。
“那你罚我。”她笑容狡黠,靠在人肩头平复,细长手指在锁骨那一圈圈打转,“我不如人家聪明,又不如人家漂亮,乡下大姐一个,实在没辙了。”
沈新月恼她任性,是真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认定的事十牛头都拉不回来。
可也因此见识到她急了眼没羞没臊的另一面,底线一退再退,快要守不住了。
“我就是欠收拾。”她继续进攻,“真的特别可恶,坏事做尽,你收拾我。”
第73章
乡下大姐还有两副面孔。不,是好多副面孔。
沈新月被她手指撩得痒,俯身欲吻,她在人怀里一仰,轻巧躲开。
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眼睛亮亮,饱含期待,嘴角微翘,衔着那么点小俏皮。
沈新月何曾见识过。
原来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不急着去哪,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沈新月自认有很好的耐心,却还是忍不住计较眼前的得失。她都没亲到。
“这就是你的示好?”
江有盈两条软软的手臂勾着她脖子晃,“你先答应我嘛。”
“想吃白食?”沈新月一眼看穿。
“没呀——”她偷笑,又嗔,“我一大早饿着肚子,吃什么了。”
沈新月腾出只手,按在她刚才牵着她去的那地方,施加压力,“你想赖账。”
她立即变了模样,前一秒还满脸深沉盘算着怎么给人下套,忽就软倒,像只被人强搂在怀里的小猫,毫无威胁的力道扭身挣扎着,哼唧出一串媚调。
乡下大姐好手段,沈新月情迷俏寡妇无法自拔,哪怕被人扇巴掌。
不知如何动作,猛一把掀开纱帐就滚到床上去,帐子云般铺盖她半身,沈新月居高临下,隔纱凝望,其下曲线曼妙,风情荡漾。
她勾勾手指,唤狗一样,“来。”
沈新月拨开云雾,鬼使神差,脖子上好像套了根绳,被迫一步步靠近。江有盈目光变得柔和且迷离,揽住她,让她贴近自己的心脏,“你听一听我的心跳,她也说需要你,不能没有你。”
沈新月有一双纤浓的眉,那代表正直和纯洁,江有盈爱极,一遍遍抚。她的眉不算稀,只是淡,心思敏锐,顾虑重重。
小时候找人批过命,说她少小离家,六亲缘浅,远离故土才可能有机会施展抱负。
如今看来,那道人倒是没唬她,测算全都应验。
失去的,上天入地也拿不回来了,到手的蛮不讲理使劲甩开过,老天怜她凄苦,还留有一线机会,供她挽回。
“对不起。”江有盈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遍,但还是要说。
经此一事,她明白个道理,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别藏着,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能离开你,每分每秒都需要你,更不愿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
说完之后,她捧起对方的脸,“你会不会觉得肉麻。”她自己觉得肉麻,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爱就是需要很多庸俗的表达。
“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我爱你。是你让我说的,你教我的,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我过去经历的一切,好的坏的,遇见的所有人。我说完了,你不能不要我。即便是跟我置气,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
沈新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
是,她扛不住了。
她就是一条狗,人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双眼如有漩涡,深不可测,回想她们初见,对她一无所知,尚且难以抵挡,只一眼就沦陷。
此时此刻,她种种示好,轰炸表白,铁打的心也融化。失守,跌落在女人温软的怀抱,随即那唇舌来绞,沈新月理智尽失。
呼吸相融,蜜样浓稠,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江有盈听见床头抽屉开关时发出的砰响,她冰凉的皮肤似有火星溅落,她不知道下一个会落在哪里,每一次都激得她浑身抖。
“你想我吗?”想跟她说话,江有盈在她低头整理装备时抽空问。
沈新月用行动回答。
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想,就有多狠。她想要就给她,做错事总得受到惩罚,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掌心接得淋淋一汩,沈新月低头去看,不由眼眶发红。灵巧将其翻转,如愿收获她一声低叫,返回温巢,泉眼本无声,捣得咕叽。
吵架那些日子欠的都补上。
烟花在眼前炸开,腰肢抬高,痛苦和欢愉界限微妙,江有盈连连往外推。
沈新月吻得又凶又急,额头有细汗,捏住她下颌,“不是要道歉吗?才几次。”
她趴在凉席,浑身汗湿,像条任人宰割的鱼,累极,连眼皮都睁不开。
好可怜。沈新月心里软软一汪,再次去吻她被咬红发肿的唇,万分柔情。
“你爱不爱我啊——”她睁开眼,不知何时,眼眶竟蓄了汪泪。
沈新月惊惶,亲吻她颤抖的睫毛,“对不起。”以为是自己太粗暴。
眼泪颗颗滚,江有盈握住她手贴在脸颊,“你不爱我,就真的没人爱我了。”
沈新月急忙将她身体扳正,柔抚去她面颊乱发,“怎么会,还有星星,外婆她们呢,别胡说。”
“那你呢?”她用力看她,双眼剔透无比,“为什么没有你,你不爱我。”
该怎么说,沈新月抿唇。
她更加绝望,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掩面大哭,“你不爱我,睡了我,却不爱我,只是馋我身子。”
什么话!沈新月怎么能接受这种污蔑,她拿开她手,“我爱你,我当然爱你,我睡你,你还不是睡我了。我早跟你说过,我这人特别洁身自好,从来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把我想成那种人。”
这位江师傅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十四岁爸爸就走了,住到别人家,天天受人白眼,十五岁又没了妈妈,我在监狱,那些人看我年纪小,个个都欺负我,又见我长得好看,想占我便宜,里面不许打架她们就掐我,得不到我,骂我是祸水,还踢翻我的饭。”
沈新月震惊,之前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都是女人,她们为什么?”
“女人里面,也分好人和坏人。”她哭得停不下来,“……我又不是个物件,我是个人,你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有多乱,太多你想象不到的事了。”
心疼,沈新月赶紧抱住她,凉被包裹她身体,“别怕,都过去了。”
“她们都有家人看望,我没有,从来没人看望过我。”
活鸡店的钱多多跟她并不相熟,她有她联系方式,却不敢跟她通话。
她眼泪止不住,沈新月擦不完,一时无措,只能先哄着她,顺着她。
“那你怎么不联系她,她肯定会去看你的。”
江有盈忽然不说话,呆望前方。
“嗯?”沈新月晃晃她。
许久,江有盈才怔怔道:“她大概以为我跟妈妈已经顺利逃跑,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不想破坏她心中那份美好幻想。”
那的确是一份美好的幻想。
新闻铺天盖地,钱多多怎么会看不到。但确实没什么充分的理由,一定去看望她。
“如果是我,我会去看你的。”沈新月设想,哪怕她只是她的一位同学。
“真的吗?”她抬起脸,泪汪汪。
沈新月用力点头,“我初三那年,有个同学因为偷盗被抓,我听说以后,确实有看望过他。”
同学是她的同桌,家境不好,寄宿在亲戚家,父母外出打工,寄来的钱却被亲戚克扣。
学校资料费要得勤,每次学委来收钱,他都闷头不说话,十分窘迫。后来,沈新月听他说起家里的情况,就大方替他把钱交了。
他收到学委发下来的资料,十分意外,沈新月忘不掉他当时神情。
喜悦,又伤心,庆幸,又难堪。
“他被抓,我带了些零食去看他,他只是缩在墙角抹泪。后来上高中,不在一个学校,没听说过他的消息,直到大学,一次我跟同学聚餐,是他来送的。我当时没发现,他走了以后才给我发短信,说再没偷过东西,自食其力。”
沈新月捧起她脸,“如果,那时你是我的同桌,我听说你的消息,一定会找机会看望你的。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我知道你有苦衷。”
江有盈相信她说的话,沈新月一直是很好的人。
她紧紧扣住她手,开始幻想,已逝的狱中岁月再翻起,少了份铁锈味的冷,尽管那只是*一种假设。多少年,她都是靠在那点可怜的幻想过活。
“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遇见。”眼泪又颗颗滚。
沈新月耐心去哄,“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可你现在不喜欢我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是我自己作孽,我坏事做尽,活该受罚,没人爱我,也没有人去看望我……在这世上孤零零,小时候算命的跟我讲,我还不相信。”
她手往外推,哭迷眼,什么也看不见,虚空中乱摆。
“你走吧,你朋友还在楼下等你,我自己待着,一会儿就好了,晚上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我去做。”
她哭得这么可怜这么伤心,沈新月怎么可能丢下她,即便没有那些事,亲密结束后也该好好抱抱她哄哄她的。
“你不爱我,是对的,我不值得被爱,我太糟糕了,我对你做过那么多坏事,欺负你,害你伤心流泪……”
她皮肤薄,还很白,毛细血管膨胀,脸和鼻头红红,眼泪是屋檐下的雨,串串掉。
沈新月被搅得稀里糊涂,“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不爱你,哪会时时留意着你的情绪,从昨晚,你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满肚子小心。后来又跟你去河边散步,听你说好多,被蚊子咬,再回小院,留在房间陪你,直到把你哄睡着……”
挫败极了,她怎么会以为她不爱她。
沈新月却说不出责备的话,她眼泪把衣服把都打湿了。
“真的吗?”抹泪,江有盈深深凝望着她,视线探究,小心。
“当然。”沈新月坚定。
“那……”她再去握她手,“你只是跟我赌气,对吧,气我伤你心。”
显而易见。
沈新月点头。
“我要你说。”她抽泣着。
“我当然生气,换谁不生气,人家好好跟你讲那么多,你一句不听,固执死了。”
沈新月鼓脸,“现在想起来还生气呢。”
“是我错了。”她爬起,吻她唇,轻缓温柔,含情脉脉。
又抓来人家手贴在湿湿热热的脸颊,“原谅我好吗?”
“我那时候只是太害怕了,万一你知道实情不要我,我本就凄惨,亲眼目睹至亲惨死,将我抛弃,我只是害怕被抛弃……”
凉被半裹,她像只纯白的小兽,从被里钻出,完全依偎在沈新月怀里,与往常形象极致反差,这般示弱示好。
亲密的肢体接触,低柔的话音,满目浓情眷恋。
天大的气,也消了。
“是人都会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道你心好,别跟我计较了。”
蜘蛛一样,会吐丝的女人。
沈新月浑身上下,被裹缠得密不透风,“那,那你以后,不可以再推开我了。”
“你不要推开我,我就感恩戴德,我怎么敢。”她乖乖靠在她肩膀,头在肩窝那蹭蹭。
沈新月不自觉回蹭,傻乎乎,晕头转向,“我没有推开。”
第74章
沈新月换衣服收拾好下楼,小院就剩丁苗和程意。
暴竹出游从来不带电灯泡,外婆很忙,要打牌,要直播PK,还要满村给人断案,谁家狗丢了,谁家两口子打架,谁家小孩把作业本扔河沟里……
丁苗根本只是换个地方上班,树下噼里啪啦敲键盘,不时接听电话,回复消息。
程意那身裙子没换,摇椅躺着,差不多晾干。她没对象,目前手边也没工作,直嚷嚷无聊,“我无聊死了!”
“上班去。”丁苗头也不抬。
程意挺身坐起,“你给我拍照。”
“拍照算什么工作。”丁苗外行。
“我的工作就是拍照。”程意拽她,“说真的,跟我去荷塘拍照,我要发美照。”
丁苗让她撒手,“没看见我正忙着,你让嘟嘟跟你去。”
“忙忙忙,早晚猝死。”程意伸腿,脚趾夹了她大腿肉,用力拧。
丁苗痛叫,抱着电脑躲去一边,“你怪不得单身,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程意不服,“那也好过你!我看你就是个猪脑子,拎不清事情的,就你这样还当律师,一点眼力见没有。”
面条下锅的时候,丁苗注意到院里少了两个人,好朋友,她真心朋友,满院喊“嘟嘟”。
得亏程意发现得早,赶紧把她从隔壁小院拎回来,不然肯定坏事。
丁苗扭头想再理论几句,电话响了,赶忙接起。
沈新月推开院门走进来,换了身宽松的绵绸衣裳,江有盈的,她一直很想穿的,有宽松的大袖和裤腿,像《卧虎藏龙》里的玉娇龙,潇洒随性。
为搭配衣服还专门梳了条辫子,也是江有盈给她梳的。沈新月惊奇小妈宝女竟学会梳辫,江有盈笑着说都是用星星的脑袋练出来的。
昂首大阔步,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沈新月面带微笑,浑身上下写满“快活”二字。
“呦——”程意立即弹起,“大变样啊。”
面板收了,沈新月直接进厨房,外婆给留了两人份手擀面装在小簸箕,她洗了面锅重新烧水,碗里下调料。
程意跟进厨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新月装傻。
程意歪过半边身子去看她脸,白的白,粉的粉,眼珠子也水当当。
“吃好了。”
“没啊。”沈新月手指一下面锅,“都还饿着肚子呢。”
程意让她别装,沈新月才不会把自己闺房事拿出来讲。
“别这样,显得特别油腻。”缓了缓,想到什么,“你很寂寞吧,连小苗儿那样的工作狂似乎都有恋爱迹象了。”
“呵——”程意双手环胸,“你在嘲讽我吗?”
沈新月指天发誓,“绝对没有。”
回头又劝,“再等等吧,正缘说不定就在哪猫着,等你也是等得心焦。你看我前几个月,就回家之前,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成想那么快就谈上。”
程意听出她意思,“和好了?就这么轻易和好了?”
轻咳一声,沈新月往面锅里丢了把青菜。
“当然没有,但她既然主动跟我认错,我不好一直绷着。而且她真的很可怜,她的身世,她的过去,我心善,你知道的。不说完全和好,隔壁邻居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有事我不能不管。”
程意表情复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我知道。”面锅开,往里添半碗凉水,再开面就可以捞起来了。沈新月拌好面端着碗出去,“麻烦让让。”
累极,又不太想睡,江有盈散着头发躺在床上玩游戏。
她不戳消消乐了,新找着个种地的,得时不时上田里收割水稻甘蔗,还要盖房,养牛,喂鸡等等。
沈新月把面碗搁在小桌,坐床边歪那看一阵,亲亲她脸,“老婆,吃饭了。”
江有盈“嗯”一声,皱眉抱怨,“糖老是不够用,甘蔗四个半小时才成熟。”
沈新月撅个腚,下巴枕在她肩膀,“我在你身边还不够甜吗?”
手一顿,江有盈扭头看她一眼。
沈新月也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哎呀”打掉她手机,又“啵唧啵唧”没够去亲。
“吃饭吃饭,一会儿面坨了。”
辣椒搁得往常的量,江有盈南下数年,早就习惯了口味,但今天是个例外,沈新月发狠,她在床上吃了不少苦头。
嘴唇被噬咬红肿,她难受地蹙着眉,唇瓣辣痛,微微颤。
本是面对面一个坐沙发,一个坐蒲团,沈新月赶紧挨去她身边,“怎么了!”
“嘴疼。”江有盈去找自己的茶壶。
沈新月抢先给她端到面前,“我重新给你煮一碗。”
狱中食物珍贵,江有盈不舍得浪费,“我慢些吃,适应就好了。”
沈新月思索几秒,“那我去给你泡柠檬水,再搁些蜂蜜,好不好?”
不等人应,“嗒嗒”跑下楼,几分钟后她端来大杯冰镇柠檬水,“快喝!解辣。”
柠檬水蜂蜜搁得足足,酸甜可口,江有盈很给面儿喝了大半杯,再抬头,冲她莞尔一笑,“谢谢嘟嘟。”
手臂挽起,头依偎在肩,江师傅简直温顺得像只小猫,“我真幸运。”
沈新月立即就晕乎乎了,还在吃东西,不好去亲她,只是拉着人家手,一下下摸手背,“没事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嗯”点头,江有盈娇滴滴偎在她怀里,垂眼默了几秒,“那你在楼下,你的朋友们问起,你是怎么说的,有说我们和好了吗?”
沈新月笑容僵在脸上。
和好了吗?当然!
多大事儿值得费心记那么久,江师傅是有苦衷的嘛,她身世多可怜,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被抛弃。
再说,她也道歉示好了呀,干嘛还死揪着不放,小气鬼!
然后呢?程意问了,她怎么说的?
她说“当然没有”!
“我知道了。”
江有盈慢慢脱离她怀抱,不吵不闹,继续小口吃面,喝水。
什么意思啊,沈新月一颗心被揪紧,泛出汩汩酸苦。
像断了线的风筝,她失去牵引和方向,风里晃荡几下,直直坠落。
“你怎么了。”沈新月跪坐在她身边。
牵线那人转身就走,不闻不问。江有盈抬头勉力一笑,“没事。”
杯中水一饮而尽,她收起面碗,说“我吃好了”,要拿下去洗。
沈新月伸手去接,她躲开。
状态明显不对,沈新月怎能甘心,追到楼下厨房,“怎么了嘛。”
水流冲刷,白瓷碗洁净如新,江有盈仍是垂头沉默不语。
碗筷搁在沥水架,装柠檬水的玻璃杯也洗干净,水龙头关闭,却还有大颗晶亮的泪珠砸在她手背。
沈新月顿时慌神,将她身体扶正,“你到底怎么了。”
“所以你还是嫌弃我,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又开始哭,江师傅这招真是百试百灵。
“她们家境优渥,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个个都善良温柔,自然不会当着我的面流露太多。但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比不过她们一个小拇指,我是孤儿,杀人犯,坐过牢,甚至还试图通过婚姻,来跟人换取些什么,比如钱和房子,甚至只是因为可以迁户口,再也不回到出生地。”
这些都是她心中真实顾虑,尽管早就时过境迁,至今无法原谅自己的怯懦和卑劣。
难堪,太难堪了。
把自己完整地,彻底地剥开,天光下几乎寸缕不着。
“所以你心中的芥蒂,我完全理解。”
是示弱,是手段,可这种自毁的方式来请求原谅,终究太过残忍。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人家心里是不是真的那么想。
由她亲口说出,比被人戳着脊梁骨桩桩件件指出来受伤要轻得多。
“或许这段感情对你来说,确实太拿不出手,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让你在朋友们面前很没面子,你不愿意和好,在情理之中。”
把自己贬入尘埃,江有盈最擅长,她是真真切切在烂泥坑里打过滚的人。
这些话不全是赌气,事实如此,世俗标准来看,她劣迹斑斑,确非良人。
“时至今日,我不再奢望什么,爱情本就不是生活必须品。”
抹去眼泪,她似乎顿悟,决定停止追逐。
面面相对,听她自我沉浸状态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沈新月是何感受?
愤怒,她出离愤怒,擦身之际,一把擒住江有盈手腕。
“你别走,说清楚。”
“什么叫‘丢人’、‘拿不出手’,什么又叫‘没面子’。”
沈新月将她大力拽来身前,“江有盈,你把我当什么人,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我想错了吗?”刚哭过,她眼眶隐隐泛红,眼神却倔强,“我只是陈述事实。”
“可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沈新月真是百口莫辩。
她其实不擅长跟人吵架,更多时候是有感而发。被误解,她想说不是,可证据呢?该从何说起。
江有盈把她绕糊涂了。
“谁瞧不起你,只有你自己,再说只要你自己满意自己,别人说什么都是放屁,根本不重要!”
沈新月脸都气红,好冤枉。
她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她什么为人,江有盈不懂?
“那就是我小人之心了。”
又开始,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江有盈冷冷道:“是我自己瞧不起我自己,我不能放过自己,我不能当那些事完全没发生过,杀人的是我,关在看守所等法院判决的是我,坐牢的是我,出狱后答应给人家生小孩,就为了迁户口或者说霸占人家祖宅的也是我。”
说出来,全说出来了,并没有好受多少。
隐瞒不报还可以欺骗自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自信强大,可以修理一切,生活中无所不能,有自己的小院,过着都市牛马人羡慕不已的半隐居生活。
实际呢?她跟十五那年的自己没差别。
她只是一名逃犯。
“沈新月。”江有盈很少连名带姓去喊。
她手掌按压在心口,那似乎痛极了,气管里呛了辣油一样,吐不出咽不下,灼烧感几乎燎穿血肉。
“有时我真恨不得去死,在你心中就只有伤心和遗憾了,所有恶迹被疼痛掩盖,如果你内心会为我的死有所动容的话,那些坏的都不记得,只有我的好。”
“你说得对,我不自爱,我讨厌自己,恨自己。也不该奢望你能原谅我,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话至末尾,江有盈彻底哽住。
说出来,她反而更坏了。为了挽回这段感情,她把自己血淋淋片得满桌都是,摊给她们看。
“爱你让我感到痛苦。”她说。
第75章
——“爱你让我感到痛苦。”
沈新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反应。
当胸一拳?如遭雷击?
她以为自己听错,这话该换她来说吧。
是谁在痛苦,被引诱靠近,爱得全无保留,又被狠狠一脚踹开。不不,不止一脚,踹了好几脚呢。
她也是真难踹,为摆脱她,累坏了吧?
胸口剧烈起伏,面颊愤然滚烫,她听见自己太阳穴连带脖颈处血管的沉闷激跳。
她一瞬不瞬看着她,目光死盯在她脸。
那双脸上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是眼睛。
江有盈有一双幽深复杂的眼,初遇时,冷冷戏谑,相熟后,柔情鼓舞,对峙间森然冷漠,更有此刻的凄苦、绝望,甚至是心如死灰……
那眼中情绪,炽热充沛,是火可以带来温暖,也能将万物焚毁。
其次是那张嘴,总能说出那么多气人伤人的话。
她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对待感情反反复复,到底是谁在痛苦啊?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不假思索,沈新月上前两步,双手捧起她脸,恶狠狠咬住那唇。
毒舌犀利,也会温言相劝,比石头还硬咬一口牙都崩掉,又花瓣一样软,甜美的蜜露诱使人贪婪汲取更多。
喉中发出可怜的“呜呜”声,江有盈连连后退。
穷追不舍,沈新月扣住她后脑,直到她后腰抵在厨房料理台边缘。
这个吻可称残暴,也许是太过紧张,也太过突然,她忘记呼吸。
沈新月不由想起她们的初次,在房间后面的小露台,帐篷里,她的胆怯瑟缩。
那是她的初吻。
事后,她小心翼翼求证,不是自愿,可以称之为初吻吗?
沈新月回答“否”,教她如何在接吻时也能保持顺畅呼吸。
爱与恨交织,情潮汹涌,短暂分离,腾出空容她喘息。
她们额头相抵,江有盈大口喘气,双手握拳松松抵在她身前,被亲得脊背发麻,使不出力气。
沈新月再度埋首,缴她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防备的高墙久经细流冲刷,轰然倒塌,意志被点点蚕食,面前这具身体变得很重,几乎压垮她。
站立不稳,江有盈身体虚弱至极,只是被迫承受索取,她的心终究背叛她。
她很爱她,需要她,离不开她,放出的狠话真心也好,试探也罢,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她情绪失控,让那个威风凛凛的自己变得敏感多疑。
只有沈新月,轻而易举就撕破她伪装,看穿她面具。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舌尖尝到铁锈味,沈新月分离,凝视她唇。
唇周一圈泛着红,唇瓣被蹂躏得红肿,甚至磨出了血,水淋淋,泛起着股诱人的艳色。
她身体软绵绵,滚烫至极,轻薄夏衫难以阻隔,把温度透来,不知足,沈新月安抚去吻,动作轻柔。
同时感觉她抖了一下,被亲怕了。
沈新月心中好笑,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继而威胁,“还有什么话说,再胡言乱语把你嘴咬烂。”
江有盈浑身软绵绵,站也站不稳,睫毛还挂着未干的泪,沈新月索性将她打横抱回房间。
她最近瘦很多,怀里掂量一下,好轻,沈新月抱着上楼不费劲。
亲老实了,她乖乖横在那,手臂本能勾缠在脖颈,嘴疼吧,刚才还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现在闷闷的,一句话不讲。
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沈新月像小时候照顾洋娃娃那样。
江有盈两只拳头攥得小小的,紧紧的,大概一直想找机会薅她两拳的。
“你说啊,继续说。”沈新月双手叉腰。
她浅白一眼,小床上背过身去,腰臀起落出妖娆曲线。
沈新月沉了口气,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单腿斜搭在床,双手撑膝,“接着说。”
“你走。”嘴唇打不开,她细细声。
“走哪儿去?”沈新月不走,“你说得没错,是我让你说的,我逼你说的,甚至还四处找人打听。你说了,全跟我说了,过程艰难,所以我体谅,我会负责到底。”
她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不敢说什么不计前嫌,高尚无私,只是单纯不想被误解。
“首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什么丢人拿不出手,我从来没那么想过。还有,我的朋友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并非人人都是富二代,哪儿来那么多富二代,她们跟你一样,目前所取得的成就,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凭借自己努力。”
“但我完全理解,你习惯把人和事都想到最坏,我也会,小时候学习不好,总担心回家挨揍,一路煎熬,但我妈并不是每次都揍我,是我只记住了挨打的时候。”
“至于你说恨不得去死,一瞬的念头,谁都会有,我也想过。员工来讨薪,公司大门口拉横幅,明明我前一晚答应想办法筹钱。我被他们围堵在办公室,也恨不得从三十多层高楼一跃而下。”
“最后,你说不自爱,那又如何?谁都会有自哀自怨的时候。我们是人,人是情绪动物,内在状态,外在决策,情绪几乎掌控我们的一生,被情绪所困是人之常情。”
“最后的最后,你说痛苦……”
沈新月陷入沉思。
“那只能说明,你太爱我了。我相信,我们承受的痛苦是相同重量,推开我,你跟我一样,痛不欲生。”
沈新月始终记得初到秀坪时,江有盈向她提供的一系列帮助。恶作剧是鼓励,为逗笑她,快些转移注意力,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细致温柔,连她没有洗脸巾用都注意到了。
每次她摔得满身烂泥,哭得死去活来,都是她把她接回小院,洗涮干净。
“我们刚分手时,我确实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又把我抛弃。”
沈新月说她那时不懂,确实不懂。
之后呢,听完她的故事,一个正常人的正常思考方式……
“那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原谅你,你都那么惨了。我爱你,不敢说可以成为你的救赎,至少,不要成为负担,成为你头顶的另一片乌云。”
“我的期待,是我们彼此支撑对方走过人生的至暗时刻,你很厉害,你做到了,我确实得到治愈,工作、钱,规律的生活等等。”
所以,无论她说什么,沈新月坚决不会在这种时刻抛弃她。
“我不能输给你。”
冷静分析,江有盈真的伤害过她吗?她们之间当真就无法挽回了吗?
到底多大的仇怨,有闹到对簿公堂,甚至两方大打出手需寻求法律帮助吗?
人脑前额叶皮质30岁仍在发育,它影响人情绪、计划,分析和决策等等,此刻恰是人理性决策黄金期。
“我不想做只会索取的那一方,要你来安慰我,哄我,给我煮饭,甚至提供稳定的经济支持。”
抛开情绪问题,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在小厨房里那番话,沈新月认为更多是试探。
“如果我那么容易被推开,我想,你恐怕会对我彻底失望,我不配站在你身边。”
她口中的过去,讲述得再是详细,也没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还有,人不能忘恩负义。”
她的顾虑、担忧,沈新月逐一反驳,见她横卧在床,一动不动,不满推搡两下。
“喂,跟你说半天,有没有在听。”
没动静。
沈新月扳过她肩膀。
偷偷躲在那哭,眼泪布得满脸。
“问你话!”沈新月使劲晃。
江有盈终于动了,回头看来,目光哀怨。
“肿么舒——”
嘴唇完全肿起,成电影里的欧阳锋。
沈新月哭笑不得,哀叹一声,踢飞鞋子爬上床,从后抱住她腰肢。
“我们不要吵架了,屁大事吵来吵去,好累啊。”
午后蝉声聒噪,老电扇吱扭扭,左右摇头,纱帐随风而起,鼓一阵,歇一阵。
江有盈握住她手,颈后是沈新月温热绵长的吐息。
启唇,有话要说,忍不住痛嘶一声,她手指碰碰,结痂的伤口再次渗血。
“我看看!”沈新月已翻过她肩膀,爬到她面前。
伤势严重,沈新月皱眉盯了会儿,哼一声,“谁让你乱说话,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她低垂着睫,风情内敛,沈新月后知后觉意识到,江有盈所有失控和眼泪,都只在她们之间发生。
外人面前,她始终孤傲,不假辞色。
她们之间的碰撞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避开受伤的唇,沈新月亲吻她冰凉的腮,“你骂我好多,我也骂你好多,我们扯平吧。”
重新倒下去,拥紧她,嗅闻苦甜发香,肢体接触胜过言语万千。
半梦半醒时分,楼下传来喧嚷,沈新月睡得迷迷糊糊,只依稀分辨出是几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似乎不太友好。
江有盈率先翻身坐起。她蹙眉,竖耳默辨,下床打开门走出去。
“怎么了?”沈新月扭头,心跟着一紧,也赶忙爬起追出。
赶至二楼围栏边,见小院不知何时竟挤满人,三男一女,其中两个男人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剩下一男一女,已是花白头发的中年模样。
几人来势汹汹,老男人坐在院中茶桌旁,老女人张口叫骂,言语污秽,两个年轻男人竟冲进厨房,把碗筷家电抱出一通打砸。
“你们谁啊!”沈新月喊了一声,跑出几步,回房找手机给刘武打电话,说有人闹事,让他火速赶来。
刘武似乎丝毫不意外,“你们就在屋里别出去,我马上带人过来。”
沈新月跑出房间,探头往下看,江有盈去工具房提了电锯出来。
“她下去了!”
“拦着点!”刘武大喊。
沈新月赶紧往楼下跑。
第76章
大概一周还是两周前,沈新月网上收到私信,对方询问民宿具体位置,说一家人想来度假。
她拍视频为记录生活,分手那段时间给自己找点乐子,顺道宣传秀坪,试图炒热民宿房价。
往常私信的也不少,那人古怪之处在专门截取了视频里江有盈正脸,问这人也是你们那的吗?
沈新月当时没多想,荷塘重逢,她内心自然是喜悦,情感浓烈,内容相较以往似乎更能打动人心。
视频发出去,评论好多人夸漂亮,说秀坪风水养人,她以为对方只是单纯觉得江有盈长得好看。
当时没往深处想,她手比脑子快,消息发送,说“是”,还教他怎么在网上订房。
楼下三男一女,来势汹汹,一进院就嚷嚷着“姓江的滚出来”,沈新月记得江有盈说过,王志勇兄弟姐妹不少,跟他关系最好是王志刚,王志刚下面又有两个儿子。
人数对得上,八成是王家人找来了。所以那次江有盈才会发火打掉她手机。
把自己婚姻大事草草安排,只为迁离户口跟过去彻底划清界限,江有盈好不容易摆脱……
沈新月心口没由来一阵揪着疼,她太粗心了,当时竟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王家几口子八成就是短视频招来的。
可她一开始没打算发。江有盈突然闯入镜头,她当时心里就盘算,不删也不发,夜深人静时候自己躲被窝偷偷看。
是江有盈主动要求发的。沈新月倒不是推卸推责,探究背后根本原因,江有盈或许曾考虑通过外力推助。
但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勇敢,她一直坚强勇敢,最终选择亲口说出。
可一早埋下的雷,引线还是烧到了头。
几秒钟时间,沈新月脑子里过了一堆,心慌着急是免不了,好在她也算经历过一些大场面,比如被员工揪着衣领子手戳鼻尖骂。
很快冷静下来,她当即给刘武去了电话。
刘武的态度,让她更加确信是王家人找上门闹事,下楼,江有盈正好提着电锯走出工具房。
沈新月简直要被她吓晕,赶紧从后把人抱住,“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王志刚进门就把自己安顿在树下小桌,摇椅上地主老爷姿态,还自顾取杯斟茶,当自己家一样悠闲自在。
他的两个儿子生得矮胖,活似陀螺满院滴溜溜转,门口花盆碎了几个,蓝雪花花瓣黏在青石砖,厨房里的碗筷和微波炉也被他们抱出来摔。
他老婆扯脖踮脚,挥臂斥骂,一会儿又跑到院门口,拍着大腿喊:“来人呐,来人呐,快来看杀人犯呐,十五岁就杀了她爹的杀人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电锯“嗡嗡”作响,江有盈胳膊一抬,茶桌缺了个角。
强震掀得满桌茶具乱抖,茶水溅洒,桌边王志刚一蹦三尺高,跳回院门前。
他两个儿子被堵在厨房门口,“姓江的你有胆,有胆就把我们全杀了!”
江有盈提着电锯一言不发走过去,沈新月就是这时候冲过去抱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