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里跳动的器官冷而沉,仿佛已经浸入最深的海底。可慕析的大脑却越来越清醒——
现在不是随便消沉的时候,起码她要自己走出去看看南惜是不是还活着。
之后的事,她也许会自我殉葬,也许会幸福生活,都是后话。
慕析平静地闭着眼睛,感受几个人围在自己身边摸着自己身上连接片的触感,没有动。
“好可惜,如果不那么赶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多多学习这个范本。”有人在慕析脸上戳了两下。
更远的声音响起:“呃,各位稍等。”
众人安静下来。
“数据显示实验体的意识可能处于……清醒状态?我不太确定,因为好几项数据都在临界值。”她的声音有些羞愧,“抱歉,我不太了解这个等级的alpha数值会不会和常人有所差异。”
没人敢说话,因为这代表着她们刚才议论纷纷的对象其实一直是苏醒状态,抓获她可消耗了她们众多人力物力。
“我来看看。”巫泉说。
慕析顿时紧张到不敢呼吸。
但她必须尽量保持各项数值都在平稳范围内,才能不被发现已经醒来的事实。
她克制住规律呼吸,不让自己皮肤上的汗毛竖起。她把自己想象成真的还在睡梦里,缓缓告诉自己这只是梦里闪过的画面而已,只要静下来、慢下来就好。
“……这确实难以判断。”巫泉盯着仪器上的数字,“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轻易辨别实验体有没有意识。”
慕析心中一沉。
她想,如果真的被发现,哪怕奋起和一整队全副武装好的警卫拼命,也好过失去记忆后被丢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赵医生,可以请你把旁边的手术刀递给我吗?”
几乎微不可闻的、金属与金属之间摩擦的声响如同幻觉般飘进慕析耳中,有人正向自己走近,慕析猜想这个人手里一定正拿着那把手术刀。
她好像知道巫泉要用什么方法了。
慕析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只是怨恨自己不能反夺过她手里的刀扎进那颗狠毒的心脏里。
她绷紧身体,假装这样自己就能刀枪不入。仪器上某些数字往上窜了一些,只是负责观测数据的人员此时注意力完全不在屏幕上面。
所有人都看着拿刀向慕析走去的巫泉,看她一点点把刀尖对准慕析肋骨下方的某处。
这个实验室里所有人都精通医学,知道那个位置受伤不会对生命造成威胁。
只是会非常疼,刀子扎进没打麻药的肉里谁都会痛不欲生。
“那两支药剂,足以让实验体忽略身体上的一切疼痛。”巫泉用刀尖试探着下刀的位置,在皮肤表层刺出鲜红的血珠,“慕析,如果你已经醒过来的话,现在就反抗吧。”
慕析闭着眼睛躺在巫泉面前,毫无波澜到像是已经死了。
巫泉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将手术刀竖起至与对面垂直的程度,避开动脉刺下去。
“!”
巫泉控制得很好,那把刀仿若灵巧钻入水中的游鱼,轻轻松松扎进慕析身体里去,没有渗出一点血液。
只有慕析知道巫泉这一扎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终于知道巫泉有多恨自己,她毫不怀疑自己可能被巫泉扎了个对穿,等拔出那柄刀后身上会多两个窟窿。
“……”
慕析处在一种麻木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比起屈辱、愤怒、绝望……她只剩下麻木。
那把手术刀在堵住她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来的同时,好像也堵住她的爱与恨,她无法表现出自己的想法。
那个想法是:
她不想在巫泉身上扎窟窿,她想在巫泉面前烧她的实验室。
那大概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等慕析彻底清醒过后可能会有更慎重的考量。
但目前依靠慕析所剩无几的理智,她只能做出这样浅显粗俗的决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看看数据。”
“血压和心率都在升高,呃还有……她很疼。”那人终于移开视线,落回监视屏幕上,表现出些许犹疑,“她是不是已经醒了?”
“人已经醒了,我生生扎进一把手术刀却没有任何反应,你是说这样吗?”
巫泉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没人应声。
她轻笑,低头看向慕析苍白唇色的模样更加柔和:“她只是做了很疼的梦。带她去处理这把刀,然后准备记忆清除。”
“……好的,巫总。”
几个人还沉浸在巫泉刚才面无表情捅慕析模样的震撼里,手忙脚乱推着慕析离开实验室,去隔壁的手术室先行处理那把刀。
泛着银白冷光的手术刀还直直扎在慕析身上,露出的半截亮到足以映出病床旁边人们都影子。
巫泉瞄向角落里坐着的人:“你不走吗?”
“我、我这就走。”
最后一人也不顾僵直的双腿迅速离开,实验室里只剩下巫泉一人。
她丝毫不乱,走到刚才监测着慕析身体指标的那块屏幕前,不断把时间线往回拉、再往后拉,欣赏那些变化的数据。
数字是医生的好朋友,它们能立体勾画出病人的一切,包括身体、心情、情感。
巫泉清晰地看到手术刀扎进身体前后慕析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有她一个人认真了解观察这一点。
她不那么关心慕析,但她必须承认自己从这些变化里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愉悦。
“我可是已经认真帮你了……别让我失望啊,慕析。”-
“你说她,到底是醒了还是没有醒啊?”
戴着口罩的医生瞄了对方一眼:“你的医术能好过巫总?”
“不不不。”医生连忙摇头,“我没这么说啊,就是看着怪瘆人的,我害怕呀!快点处理这把刀吧,明明是救死扶伤的东西。”
她们是巫泉手下的医生,跟着巫泉做实验,知道她在干什么。
但是在实验室里突破技术,和亲眼看见活生生的实验体被扎进一把手术刀……还是两回事。
几人沉默着为慕析手术,为了安抚心中恐慌还是欲盖弥彰地给她打了麻药,也不知道起效果没有。
手术台上的人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反应,不管是手术刀刺进柔软的皮肉、还是麻药效果过后本该开始疼痛的时候。
这让她们安心许多,起码这个人是在无意识情况下被巫泉捅了的,那她们也不能算是帮凶。
手术结束后不能马上进行记忆清除,慕析被推进位置更加隐蔽的病房里,由两个医生留下密切看守,如果发现她清醒或是恶化的迹象将会及时汇报。
这里不是S.Life大楼,虽然机关那边不会动巫泉,她也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除了慕析,就连医生们也未必知道离开的路线。这是巫泉真正进行研究的地方,绝对保密的安全场所。
“一个小时以后,准时叫人来把她带去清除室。”
慕析听到这句话。
巫泉为她特制的麻醉剂在她身上药效削弱不少,麻药也是如此。
不知道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慕析怨气太甚,即使没有麻药,她也不再感受到太过剧烈的疼痛。
自那手术刀之后的一切都像是隔靴搔痒。
一个小时以后自己会被人带走,之后要干什么不言而喻。已经不能再等了。
慕析睁开眼,正对上其中一个医生探究的目光。
“?”医生反应过来,猛然要冲去病房门口叫人,“救……”
两个医生接连被慕析制服,打晕后一个塞进病床上的被子,一个藏在病床底。
她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肋骨下方的位置,又摸摸背后。
……伤口在渗血,这个暂时没有办法阻止。
原来她没有被扎对穿——
第87章 出逃
整条走廊、整个区域都被监控覆盖, 慕析看见第一个监控探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很快会被发现。
得再快一点才行。
腹部的刀口被她用干净衣服裹住,向外行动的过程里不可避免地撕裂、渗血,但慕析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那样的状态难以界定到底是清醒还是迷失, 又或者只是过度专注引起的紧张。慕析到底没能在A大完成军事课程,她还没来得及参与实战练习,才刚刚掌握了所有种类枪械的使用方式就被迫中止课程。
现在连那些学过的格斗技术和枪械使用都忘了, 家政生涯用不到那些东西,肌肉记忆也逐渐模糊。
突然要独自从这个必定守卫森严的地方突围出去,对于管家来说有些超纲。
可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抓回去洗脑,再经历一次记忆清除, 之后能不能像这次一样奇迹般与南惜重逢、找回自己……
不能吧,巫泉会把自己扔到更远的地方, 做更过分的事,然后她变成更加碌碌无为的人, 守着自己的岗位和过去诀别一生。
这些想法涌入慕析脑海的瞬间,她把手里顺来的水果刀握得更紧。
慕析沿着关着自己那间病房的走廊向前走, 走了二十米竟然没遇到一个人。
她没敢放松警惕,空荡荡的白色空间平时让患者感到纯净与和平,现在却让慕析脊背发凉。
贴着墙壁一点点向前挪着步子, 慕析来到走廊尽头的转角。
她已经听到声音, 知道拐角以后起码有三个人正守在那里,而且脚步声很重,大概率武装持械。
这个地方藏着巫泉不少秘密、当然会戒备森严。
为了不回到那个病房里, 等着被推去洗脑, 慕析只能选择冲出去, 冒着吃枪子的危险和她们硬拼。
她没给自己胆怯的机会, 巫泉那把手术刀上大概是沾上了什么让人疯狂的成分, 促使她几步上前迅速夺了离她最近那个人的枪。
先发制人,心跳声在耳边不断轰鸣时慕析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枪。其余三人反应过来后开始向慕析射击,慕析顺势扯过被自己夺了枪的那人挡在身前。
手、手臂不断传来剧烈震感,被她当做人形盾牌的人抽搐数十下,他的生机从刚出现的那些窟窿眼里散去,软绵绵地向下自然倾倒,被慕析牢牢抓住。
其实慕析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靠这个人挡住全部子弹,每一发子弹没入□□时好像都打在自己身上,她只是在以命相赌。
与此同时她举起自己手里那把夺来的枪朝对方射击,慕析还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枪法这么好,当真可以以一敌三而毫发无伤。
除了腹部越发扩散的血迹,用手摸上时衣服已经被浸湿。
等到对面的人全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慕析才麻木地丢了举着的尸体,捡起另一把枪带上。
这四个人守住的是这一层的楼梯口,这幢建筑里似乎没有电梯只有楼梯,规模应该不如S.Life大楼那样大。
慕析沿着楼梯往下跑,刚下两楼就听见上方传来的一阵骚动。
想来是那四个人被发现了,一批追兵很快集结起来开始对她的追捕。
“所有医生都在开会,在这里见到的任何陌生人都可以制服!”
“保全目标生命的前提下可以采取任何措施压制,封锁上方地面出口,向下排查!”
慕析加快步伐,却是调转了方向往上跑。
原来这里是地下,出去的路要从上面找-
慕析出来时,浑身都在发抖。
她不敢回想自己手里摸过多少把枪,又开过几次枪。
整个世界好像被乱涂抹成只剩下一片线条,那是慕析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杂草。她很想洗手,想把自己全身都好好清洗一遍,但是附近没有水源。
慕析埋头朝着前方一直跑,握紧手里的枪。
以前在家政大学的时候,高等级alpha的身份是她成为异类的原因。比起omega们来说她需要多修一门力量控制,潜意识里被认为不适合从事这份行业让她沉默屈辱,用两年时间才从这些声音里挣脱。
而做了管家之后,alpha身份为雇主多了一层安全上的保护,可没有哪个主人真的会让管家兼任保镖。慕析依靠的从来不是力量,她早就学会了谦和有礼、保持微笑,最大的运动量也不过是从南家庄园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在现有的记忆里慕析从来没正视过自己的能力。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像巫泉这样的人对它趋之若鹜,可她只想再跑快一些,最好能把它们全部甩开。
怀璧其罪-
而另一边。
一整个会议室里坐满神情专注的医生们,巫泉站在为首的位置面向众人,身后屏幕上是某个重症实验体的病例分析。
大家正埋首写着笔记,忽然“砰”的一声,会议室门被生生撞开。
医生们惊呼出声,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武装安保人员倒在会议室门口不省人事,已经陷入昏迷。
她应该是拼了最后一口气来到这里,可惜没等消息传递出去就倒下了。
好在这里面坐的都是医生,很快最靠近门口的几人冷静上前进行急救措施,还有几人准备出门去叫护士推病床来载人走。
伤者还没醒来,出门叫人的医生们就满脸慌乱地回到会议室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岿然不动的巫泉:
“巫总,外面出事了!”
巫泉没什么反应地“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会议还没结束。”
没人看见她转过身去的同时唇角浮现的那一抹笑,更不清楚那笑的含义何在。
“巫总!”
几个医生又上前几步,又急又怕,“走廊里倒的全是人,都已经没有呼吸了!外面到处是血,一定是有入侵者袭击,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实际情况只会比这更糟。医生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会议室外面那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是让她们吃了大惊。说不上血流成河,但红色血液流在地上又经打斗后形成的混乱暗红印迹,一直蔓延到会议室门上,随着最后那个昏迷者的闯入来到她们眼前。
巫泉这个人最讲究研究工作时要专心,会议室在建造的时候就设计成有着最大程度的隔音效果,满屋医生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见外面的动静。
其他医生听到这话一阵骚动,又观察着巫泉的神情不敢轻易起身离开。
“这不是有个知道情况的人吗。”巫泉抬手指着不省人事的安保,“把她弄醒。”
急救中的医生们闻声更加卖力,终于在合力之下让她睁开眼睛。
巫泉走过去,自上而下看着她:“外面发生什么了?”
刚睁开眼、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安保立刻瞪大眼睛,面部抽搐。
几个医生又替她做了好一会儿心肺复苏,那人才终于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有、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把大家全打死了。”
安保仍然后怕:“就是昨天送进来的那个,人。”
“!”
巫泉面前一个医生猛拍桌子站起来,又在她质询的目光下悻悻坐下。
知情的几个人缄默不语,只紧张地看向巫泉,希望她能说些什么让人安心的话。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安保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她昏迷之前就看见慕析把站着的人全放倒了,战斗力恐怖非常,只怕是少有人能拦住她。
她状况很糟,医生们合力完成的急救只让她意识清醒了短短几分钟,随后又软软地昏死过去,生死不明。
巫泉看向等着她发话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我在前面开路,各位尽量寻找还活着的人进行救治。如果遇到失控的病人,以自身安全为先立即撤退,剩下都交给我。”
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先,再加上巫泉的能力和威望,会议室里没有人提出异议。
纵然害怕,大家还是跟在巫泉后面一个个走出会议室。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外面惨状瞬时映入眼帘时还是引起一阵触目惊心。
没有人出声,医生们配合默契地自行按两人一组跟在巫泉后面,逐个检查倒地的伤者情况,用随身携带的纸笔做临时标记,把死去的人都标记出来。
罕有尚还存活的人,慕析下手狠辣,多是一击毙命。
偶尔遇见有心跳的人,一人留在原地进行抢救,另一人迅速跑出去寻找附近的担架病床。好在这里本就是医学研究基地,类似的东西随处可见。
巫泉向前踱着,一一扫过倒在地上横陈的躯体。
这些都是慕析的杰作。
人群迅速散开,等巫泉走到最下方一层楼时身边已经所剩无几。
身旁三人都是巫泉的亲信,其中一个这才走到巫泉耳旁:
“巫总,我们是不是该告诉黎女士……”
她相当为难,一半是为了表现给巫泉看、一半则是出于真心。这样不讨上司欢心的话她也不愿意由自己来说,可是巫泉身边的三个人里只有她资历最浅,理应出来当这个坏人。
巫泉没有立刻作答,凝重的氛围更让她担忧。
“嗯,是应该告诉她一声,那就拜托你去打这个电话吧。”
她没表现出丝毫不情愿,只向巫泉点点头就自行离开,去向口中的那位“黎女士”报信。
巫泉一直不喜欢……或者说难以喜欢那位女士,刚才的表现更是再次印证这一点。
几分钟过后,巫泉才又迈开步子,朝向是自己的实验室。
“再怎么也算她的女儿,现在跑了当然得让做母亲的知道。”——
抱歉各位小天使,近期有一些突发情况没能顾上更文这边的事,这几天会尽量提高更新频率的,感谢大家包容
第88章 濒死
那位黎女士的身份……其实上官忻也不完全知晓, 只知道巫泉明面上都对她恭敬有加、全力顺从、讳莫如深。
跟这样的人物通话,上官忻也压力极大。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上官忻一直做着深呼吸, 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尽量平静地传达信息。
即使如此。
电话接通那一刻,对面传来“你好”声音的时候, 上官忻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黎女士的声音非常轻柔,似乎与她地位格外不符的温雅。但上官忻不敢觉得她亲切,连巫泉都不近人情、不通人性成了那样,她不敢自作主张认为黎女士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您好, 黎女士。”
上官忻等待了几秒,黎女士没有说话, 在等自己说明来意。
“我是巫总的助理,向您汇报基地的情况。我们很抱歉……您的实验体, 从这里逃出去了。”
生怕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逃出去”会惹怒黎女士,上官忻换了口气就紧接着补充:
“我们的安保人员已经尽全力追捕, 但是实验体等级太高,我们死伤惨重,很多安保人员都牺牲了……”
黎女士静静听着上官忻的话。
一阵令上官忻心悸的沉默过后, 电话里突然传来黎女士轻快的笑声:“嗯, 不会是你们巫总故意把她放出去的吧?”
“!绝不是这样!”上官忻顿时浑身僵硬,声音也不自觉高了一些,“您知道的, 巫总向来最尊敬您和您的实验成果, 绝对遵从您的教导, 不可能做出这样违背您的事情……”
她感到自己心跳加快、气血上涌、指尖发颤。
作为医生她非常清楚, 这是极度紧张的体现, 她还是怕成这样,实在太过每种。
但在面对黎女士,上官忻并不为自己这样丢人的表现感到羞愧,她只是怕极了。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在开玩笑。”
黎女士平和地指出上官忻的状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轻响,像是钢笔笔帽盖上的声音。
黎女士仍然在笑,似乎一点都不为慕析出逃这件事感到愤怒,更不为上官忻所说她们惨重的死伤情况感到惋惜。
她说:“我知道的,现在的年轻人都很顽皮,总是不喜欢按照章程做事,有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想的才对。”
上官忻听着,不敢出声。
“年轻人不喜欢太过刻板的流程,不喜欢被关着、被束手束脚,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十分理解。”黎女士随和地说着,“不过,有时候固定流程不是为了束缚,只是为了轻松省事而已……敲打敲打,总会领悟这种道理的。”
“您说得是。”上官忻只好应道。
“嗯。”
黎女士嘱咐她:“你也记得让你们巫总,不用太过自责愧疚。这段时间就让她做点自己的事,我会处理这个情况,接手实验体。”
上官忻愣住:“您是说……”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
最后一声黎女士仍然轻柔,像是提醒孩子不要再碰倒古董花瓶那样体贴。
可上官忻立马道歉,然后噤声,等待黎女士先挂掉电话。
她放下手机,这才惊觉后背竟然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在原地驻足好一会儿,上官忻才走出去,告诉巫泉关于黎女士指示的内容。
“她说,她来接手实验体。”
巫泉神色淡淡:“知道了。”-
目之所及除了一望无际的荒原,就只剩下两手空空的自己。
与天幕相接的灰败荒原好像一直绵延到世界尽头,无论怎么向前跑也没有办法离开。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笼把人桎梏其中,等着把心智和力气一起消磨殆尽。
从基地里拿出来的枪早就被慕析扔掉了,她算是走运,还碰上一两个雨天留下的水塘。
慕析浑浑噩噩,靠着本能从水塘里汲了些水喝,然后把自己手上身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但不管怎么洗,鼻尖似乎都萦绕着一种似有若无的腥气,叫她作呕。
腹部被巫泉用手术刀捅出来的伤口,经过手术处理后原本已经稳定住状态。可后来又经历了慕析闯出基地时的重复撕扯、绷裂,早已有了溃烂迹象。
荒原上当然没有消炎药的。
慕析自身能力再强,也没有办法在没有医疗救助的情况下让伤口自主消炎愈合,何况她还一直在跑。
以至于结果就是,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慕析终于昏沉着倒在几块石头组成的石堆旁边,腹部伤口溃烂引起高烧。
之前慕析哪怕再不清醒,也一直没用荒郊野外充满细菌的水流冲洗腹部伤口,避免引起感染。
但现在身体滚烫,尤其是肚子上那一块最炙热难受。她已经没了力气起身,只能伸手去够石堆旁边小小坑洼里浑浊的水,想要浇在自己肚子上降温。
“不可以。”
慕析眯着的眼睛睁开一些,好像看见南惜正站在自己面前,严肃地板着脸制止她这么做。
南惜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把手心里一小捧脏水倒回去,絮絮叨叨的:“就算没有干净的水,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本来伤口就快要烂了,还这样胡来,你不想回来见我了吗?”
慕析垂下手,搭在硬邦邦的石头上。
指尖发凉,身体其他地方却在发烫。慕析坦然地接受了眼前的幻觉,耳边也做梦似的响着轰鸣,被她当成南惜出场的伴奏曲。
她咧开唇微笑。
从在基地里冲着别人开枪起,南惜的声音、模样就不断出现在她耳边面前,一直引着慕析来到这里,然后再也走不动。
慕析没说出来,她在心里默默回复了“南惜”的问题。
她应该没有机会回去见南惜了吧?
有些静下来的时候,比如说现在,慕析倚着后面冰冷尖利的石头回顾自己过往,就像人死之前总要经历一遍走马灯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惨。
其实就她本人来说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
跟南家小小姐偷偷摸摸谈个恋爱,已经是她最出格的一场梦了。
才刚刚从南惜那里学会了什么是爱、该怎么爱人,就要因为五年前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被迫分开,工作也没有了,还来不及重新出发又被抓到这里。
被人捅了,也杀了不少人,慕析知道自己再也当不回普通人。
……也不是普通人的问题,她现在要当活人都不容易。
好可怜。
慕析嘴唇发白,连带着整张脸都毫无血色。一头黑发早就因为这几天来经历的一切变得又油又脏,乱蓬蓬垂在身后,像是荒原上扯来的杂草。
原本还想再这么顾影自怜地多回望一会儿这短暂人生,可是脑海里意识运转得越来越慢,思考都变得越发艰难。
在这样的不毛之地失去意识意味着什么,慕析只能想到一个死字。
……
眼前南惜的幻象都剧烈摇晃起来,纵使慕析百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窝囊的结局。
她用最后的力气冲“南惜”扬起头,说:
“再见。”
就彻底跌进无边的黑暗里,连同生机一起熄灭。
可是。
那阵轰鸣声越来越近了,不仅是声音,上方还有什么无法忽视的气流朝自己头顶涌过来。
慕析发烫的身体舒坦些许,似有不甘般又积攒了丁点力气,掀起一点点眼皮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么她又在做梦了,要么天上真的有一架直升机在朝自己靠近。
如果她再看得清楚一些,会发现直升机舱门半开,从里面探出两三个人影。其他两个人严实地守着离她最近的那个女人,而女人朝下盯着形容凄惨的慕析,笑眼弯弯。
很快地,直升机在慕析栖身的石堆附近降落,其实就在慕析眼前。气流大到像是要把慕析的头皮掀去,轰鸣声也剧烈到差点让虚弱的慕析失聪。
慕析没力气动弹,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巫泉那边的人找上她了。
但是……在不久之前慕析还能跑动的时候,她听见后方有声爆炸般的动静。
荒原上什么都没有,慕析一厢情愿地祈祷是巫泉的基地炸了,然后自作主张当成基地确实已经炸开。
这样一来直升机上的人就不应该是巫泉。
会不会是南惜?
慕析充满希冀地又把眼皮朝上抬了一抬,瞥见还没降落的直升机上有几个人影,为首的那个身形和南惜两模两样。
还来不及看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如何长相,慕析拼了命攒上的一点力气也最终耗尽。
四肢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眼睛更不受控制地合上。慕析心跳变缓、血压持续降低,高烧下的身体也一点点变凉。
在直升机降落所带来的猛烈气流里,慕析合上眼的前一刻,她好像看见上方的女人朝着自己伸出一只手。
还有一个像阳光那样和煦的微笑,她确实是从太阳的方向来。
“回家吧,孩子。”-
两排人整整齐齐从直升机上下来,最前面四个人把慕析放上担架。
“肾上腺素。”
“生命体征微弱,但她还活着,把她送到直升机上去。”
“腹部一处伤口,身体各部位多处明显外伤。”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迅速把肾上腺素注射进慕析体内,对慕析的身体状况做出大致判断。
女人不紧不慢从直升机上下来,来到担架旁,垂眸看向慕析脏兮兮的脸。
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果然不怎么样。
“请给我们三个小时,我们会让她健康地站在您面前。”四人中有一个对她这么说道。
“不用太健康。”女人声音轻柔,抚上慕析的脸颊,若即若离在皮肤上面轻触,“也不用能站起来,否则她还是会想跑。”
“你还是没能摆脱我啊。”——
第89章 决绝
南惜坐在南怜病床边看文件。
文件上是机关对南家事件的官方通报, 漏洞百出程度让南惜这个亲历者忍不住发笑。
不过坐在南怜旁边,她还是忍住没有笑。
南惜能下床活动后,南之涯和南怜的真实情况就再也瞒不住她了。
南之涯情况好些, 机关那边也需要她作为家主身份出面解决相关情况。她很快离开医院,只是腕上得戴着固定支具。
而南怜。
……
南惜抬头看一眼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南怜,一条腿被高高吊起, 样子稍显滑稽。
她又低下头去,假装那一眼只是巧合而已。
“看什么。”
但是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就是喜欢发脾气找茬。
南惜淡定地对答道:“看你断了腿的糗样。”
“谢谢。”南怜头也不回,躺在床上语气冰冷, “你坐着轮椅的样子也算不上好看,不愧是亲姐妹。”
伤筋动骨一百天, 南怜还不知道要为这条腿养多久的伤。
看在这点份上南惜不与她计较,关衍到现在还没有醒, 她们内部还是团结一点好。
南惜把轮椅往前摇一点点,指着文件上的字展示给南怜看:
“喏, 据说我们家一年花几百万维护的消防系统故障了,烟雾报警器都没响就着火,把家里烧成……我们现在的样子。”
南怜耷拉着眼皮一行行扫过那份文件。
什么“轻度烧伤”“消防系统故障”“不属于公共事件”“不涉及故意伤害”。
机关要粉饰太平, 这很正常。
但南怜这么多天来, 有其他一直没想通的事。
“巫泉那个混蛋,到底是做了什么。”南怜没再看那份喜剧色彩太过浓厚的机关文件,抬头直视妹妹的双眼, “我好歹也是S级的alpha, 妈妈也是, 她怎么能做到把我们弄成这样。”
“……”
南惜看着她不说话。
她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那个该死的人类进化。”南怜语气好不容易产生起伏, 咬牙切齿地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她给自己提升等级了吧,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的疯子。”
南惜好不容易才把她按住,没让她起来。
如果是巫泉那样的人,追求力量和所谓更优质的人类,在自己身上做那种进化并非难以意料。
“……慕析会不会也是被她做过那种实验,才有现在这样的能力的?仔细想想,在慕析之前我还从来没听过那么高等级的人。”
南怜冷不丁说道,又在南惜心里敲响一声沉重的钟。
提到慕析时她心里很疼,这几天南惜根本没有办法不想到她,哪怕拼命转移注意力也于事无补,睁开眼时都能看见慕析的影子,闭眼的时候情况更糟。
“不知道。”
南惜闭上眼,不出所料见到微笑着的慕析,这让她稍稍安定了心神。
“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现在的等级,在学校里很出名。”
“所以才会被盯上吧。”
南惜没应声。
她在想,既然巫泉已经基本完成实验,那么她还需要慕析去帮她做实验吗?
如果仅仅是为了抹除S.Life拿活人做实验的黑点,那么她为什么抓慕析走……就只能是斩草除根了。
这个想法让她很恐慌,尤其现在还没有任何关于失踪慕析的消息。
南惜正出神的时候,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然后走进一个护士俯身在南惜耳边说了什么。
南怜问她:“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有个帮佣手术成功脱离危险了。”南惜不看她,转着轮椅自顾自往门口的方向去,“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她的情况。”
南惜在护士的帮助下开门出门。
像护士所说的那样,白苒出现在她眼前。现在南惜坐着轮椅,白苒比她要高不少,俯视她时露出怪异表情。
“你这个轮椅明明可以遥控,为什么非得用手摇?”
“别没话找话。”
那时候在Z城半山腰,慕析就是推着她的电动轮椅漫山遍野地跑。
如果慕析知道她现在真坐上轮椅,不是因为好玩而是因为身体虚弱不足以行走,会寸步不离一直推着她吧。
南惜将她带到自己的病房,没心情跟她闲聊。
白苒来医院,还不让南怜知道她来,在南惜心里燃起一丁点希望之火。
“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找到巫泉的位置了。”
白苒有些自得,露出一抹笑,“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
南惜蓦地欢欣上脑,一下子从轮椅上站起来,又马上跌坐回去,捂着心肺位置剧烈咳嗽。
她咳得撕心裂肺,一直把脸都咳到涨红。白苒看不下去上前帮她拍背顺气,一边恨铁不成钢道:“别咳了,让你姐姐听到会觉得奇怪的。”
白苒怕她把手从嘴边拿开时,手心会出现血迹。
事实也正是如此,南惜淡然着藏起捂住嘴巴的手,可白苒确确实实看见她手里有血。
她没揭穿南惜,只是心里暗自觉得惊讶,又不免怀疑把这件事告诉南惜后她能做出什么。
“放心,我不会让南怜知道这件事,希望你也不要告诉她。”
南惜暗自摩挲着左手手心里来自自己肺脏的血,很黏,等白苒离开后要立刻洗掉,否则会很恶心。
“至于怎么办,我也做了一些准备。”南惜露出洁白的牙齿,“就先不告诉你是什么准备了。”
白苒眼神里多少有些不信任。
她为难两秒,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抱歉,我可能需要你说得再详细一点。之前你姐姐跟我说过你,我总觉得你还没有办法跟巫泉那样的人做对。”
在南怜的描述里,南惜深居简出不谙世事、专心学术与世无争、心性单纯不擅尔虞我诈。
这其中起码有一大半都是真的,白苒现在和南惜接触过了,她确信这点。
白苒承认自己正把南惜当枪使,把巫泉的位置告诉她就是为了让她打头阵。之前南惜也这么对自己,所以她没什么好愧疚的。
可是,如果南惜没办法跟巫泉斗,作为南怜的妹妹她也不能让南惜去送死。
“好啊。”
南惜对她招招手,“那我跟你说说,我做了什么准备。”
白苒依言而去,听完南惜的话后难以置信地望她。
“……你说真的?”
南惜云淡风轻:“对啊。”
“那你自己怎么办?你要怎么全身而退?”白苒不赞同地提出质疑。
她说完这句话后,南惜就笑了。
手心里的血迹似乎正在变干,白苒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了,如果血干在手上的话会更恶心的。
南惜有些不耐,她急着去清洗自己的手。
“你没搞清楚状况吗?如果是我姐姐下落不明,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现在她只是断了条腿,你都和我串通着准备和那么多人做对了。”
南惜说,“请稍加理解我的心情吧,我真的很想见到慕析,为了找回她可以不惜代价。”
白苒沉默。
南怜不是正常人,她妹妹自然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这也算正常。
……不,不能用正常与否简单地评价一个人,在失去所爱的情况下谁都会发疯,谁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南惜又刚好是南家的小女儿,掌握了比其他人更多的资源和知识。
“我把巫泉的位置发给你。”白苒没再劝她,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发自真心的忠告,“不要冲动行事。”
这句话从白苒嘴里说出来也是讽刺。
南惜没把她的话太放在心上,白苒还没彻底把房门合上就迫不及待地拨出电话。
虽然如南怜所说,她不精通在社会上与人周旋的技巧,但她在母亲和姐姐身边也学到不少东西。
比如怎么用钱,用钱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雇佣到自己需要的人。
三十分钟后,南惜摇着轮椅慢慢离开医院。
她没看见观察着她的白苒。
白苒没有离开,她留在医院走廊里,找了个能看见南惜病房门口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没出多久就看到南惜乘电梯下楼。
她如她自己所说那样着急,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了。
这样的效率让白苒更加犹疑。
她等待了十分钟,南惜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去找巫泉的路上。这个时候向南怜通风报信不会干扰南惜的行动,也能为南惜托个底。
于是白苒动身前往南怜的病房,南怜正看着妹妹留下的机关通报。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南惜知道巫泉的位置了……”-
巫泉的研究基地位置很偏僻,荒原之上没有道路直接通往,地图上更没有相关标注。
最便捷的出行方式只有直升机,因此南惜坐着轮椅已经被抬上直升机,眺望前方越渐荒凉的地貌。
童桉桉陪在她身边,觉得自己可能也是疯了。
在南惜那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要去做什么以后,竟然还是自愿上了这架直升机,跟她一起来……
她就说南惜之前要那么多那些东西做什么……
童桉桉比南惜还要紧张得多,她想说点什么缓解紧张的气氛:“呃,到时候你就自己下去跟她谈判吗?”
“对。”南惜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要跟我一起去吗?最好别这么想。”
童桉桉心里尖叫着否认,现实中又觉得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很不妥。
好歹南惜给她的报酬相当丰厚,自己再怎么惜命也不能咒雇主不幸啊。
“……祝你平安。不对,你一定会平安的,还有慕析也是。”
南惜笑笑,没说话,拿开自己的手,远眺窗外广袤无际的荒原。
本来荒原上什么都没有。
可渐渐的,朝着白苒给出的位置靠近,南惜发现一个小小的白点。
白点越来越大,逐渐出现圆形的建筑轮廓,模样扁平,南惜猜测这个基地可能有地下空间。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猜到巫泉把实验基地设置在这里,翻遍A城也找不出这样的地方。
童桉桉也看见那座白色建筑,心差点提上嗓子眼。
疯狂的行动马上就要付诸实际,童桉桉不安地转脸问道:“你要怎么进去?”
“走正门啊。”南惜说,“就和她来我们家的时候一样。”
“……”
“还要麻烦你把我推下直升机,没人扶着轮椅可能不太稳呢。”
“……”
南惜最后嘱托道:“收到我的信号、或者我二十分钟没有发出安全信号,就按事先说好的去做。”
直升机里原本一言不发的人们纷纷点头应是。
童桉桉看着南惜在舱门前等待的背影,竟从平静的表面下看出深刻隐藏着的决绝。
她好像真的不害怕,并且坚决地、迫切地要做这件事。
直升机在建筑正门前降落,童桉桉把南惜安全地推下去就回到直升机上,南惜独自摇着轮椅往前。
童桉桉有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她现在必须对自己这个太不一样的师妹说点什么,否则可能会后悔终生。
“南惜!”她挡住即将关闭的直升机舱门,探出头来尽最大力气喊道,“注意安全!”
南惜没停顿也没回头,继续这么向前摇过去。
她竟然没遇到任何阻拦,仿佛巫泉自负到没给这座建筑设置任何安保,顺利地进入大门内。
童桉桉看不见她了,跌坐回原本的位置,直升机悠悠飞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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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引爆
南惜一点一点向前转着轮椅, 进入这座建筑时只能听见轮子上橡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全部准备,但是真正进入这里的那一刻仍然心跳如擂鼓。
空气里好像有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南惜不确定那是来自这个蕴藏了太多邪恶的医学基地还是来自于自己破裂的肺, 带着些甜的腥让她感到反胃。
一个人也没看见。
这是巫泉在给她唱空城计,还是太过自信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南惜眼前空旷的纯白空间里,除了后方几条狭窄的走廊, 还有最前面一个大概可以称为前台的方形装置,上面闪烁着电子屏幕和数字按键。
南惜想,自己是来谈判的,谈判的人气势应该足一点, 自是不可能亲自进去把人找出来,应该把对方叫到自己面前才对。
所以她转到那块屏幕前面, 看了两眼数字格式就开始从000开始输入。
从000到008,全部无人应答。
输到009的时候, 南惜甚至开始怀疑巫泉是不是已经把这里搬空了。她不知道前几个数字都是安保岗的代码,而现在这里已经几乎没有安保人员驻守。
几秒等待后, 终于有一个女声疲惫地应答了她:“什么事?”
她也忘了这个机位不会再有通讯发出,下意识发出这样的提问。
“我是南惜。”南惜坐着,后背不自觉离开轮椅椅背, “请让巫泉过来见我。”
对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嘈杂, 也许是接听者把什么东西弄掉在地上。又是几秒静默后,巫泉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南惜?”
只轻轻两个字,南惜仿佛又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午后, 白色雾气带着刺穿肺腑的剧痛让她率先失去意识,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母亲痛苦的表情和姐姐形状扭曲的腿。
“……对, 出来见我, 否则后果自负。”
南惜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 这么说道。
“呵呵。”巫泉轻蔑地笑了,笑得南惜一阵恼怒,把听筒更加贴近自己的耳朵,让话语更清楚地传递出去,“我不来又会怎么样?你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抖吗?”
对于这个稚嫩的敌人,她不屑至极:“就算找到我又怎么样呢,你能做什么?”
柔弱、单薄、永远被保护的omega。
是巫泉眼里南惜的样子,也是她决心终身致力于伟大事业的原因。
南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她先前一直对自己说腿打颤是因为身体孱弱。
可其实她心里最清楚不过,她是在害怕呢,哪怕到了要失去慕析的这种关头,还是无法抛弃自己的胆怯。
落到现在被巫泉看不起的地步。
……为什么要害怕?
她手里有能让巫泉忌惮的底牌不是吗?
“嗯。我很弱小,拜你所赐,到现在我仍然坐在轮椅上,是转着轮子进来的。”
南惜指尖在屏幕上戳到泛红,莹白的手腕皮肤下青紫色血管越渐清晰:
“但你知道,我有多少公斤的c4炸药吗?你是医学专家,不知道其他专业学得怎么样?炸平你这个地方需要多少c4,也许我还有余量能把巫家一起夷为平地呢?”
这下她的声音是真的在颤了。
因为情绪激动肺部灼烧般疼,字句之间伴了血腥的味道,和这里的空气融为一体。
但这下她绝不是因为害怕才发抖,巫泉也绝不会这么认为。
如果不正视她,不正视这个因为愤怒而发狂的疯子,她真的会做出颠覆这里的事。
“我马上来。”
巫泉那边没了声音。
她放下通讯器,神色僵硬地转头吩咐:“让所有人去地下安全屋。”
听到安全屋三个字眼,巫泉身边几个人都有些慌。
她们不敢提问,因为巫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让她们畏惧。大家只好纷纷离开去扩散消息,让基地里幸存的人们听命去安全屋躲避。
这几天基地好像正经历一场劫难,先是慕析这个发疯的实验体在安保人员里造成无数死伤,现在又有不知名的威胁让巫泉下令躲进安全屋待命。
有些心善的医生绝望地想,可能这就是她们所作所为的报应,总有这一天要来的。
地下众人乱作一团时,巫泉只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杀南惜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但是蚂蚁也会反抗,太过自负于自己的能力和信仰会让她付出代价。
巫泉知道南惜是学什么做什么的,南惜当然有能力更有资源制造那些东西。她没把南惜放在眼里是因为笃定她作为omega懦弱不堪,危险来临时只会崩溃、晕倒,连自己掌握的技能都无处施展。
omega学习那些技能并非只是为了装饰,她今天明白了这点。
……也许南惜很适合通过她们的研究成果转化成alpha,巫泉乘坐电梯时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总有人是生错属性的不是吗?说不定南惜就是生错成omega的alpha呢。
电梯门缓缓打开。
还没有完全开启的时候巫泉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南惜,低着头正剧烈咳嗽。
她只有一个人,轮椅的设计也不像能藏有炸弹的样子。
难道就在她身上?
巫泉走近她,脚步声提前传达信息,南惜抬头看向她,脸色还来不及平息得红:“慕析在哪里。”
“炸弹呢?”
巫泉两手插兜,没让她看出半分惧色,“藏在你的衬衫里了?”
南惜的衬衫只薄薄一层,里面不可能藏有东西,这是句嘲讽。
“主动权好像不在你这里。”南惜亦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与愤恨,“交出慕析还是我炸平你的基地,你只能这么选。”
巫泉摩挲着手掌,忽地来到南惜身后,推着她的轮椅把她向外推了一把。
“那你可以离开了,我没法选,慕析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不在你这里,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巫泉说,“她杀了我这里几十个人逃出去,我还没跟你计较那几十个人的性命,你倒是想毁我的基地。”
南惜目光有瞬间的失神。
杀了几十个人……?
慕析之前,起码在她眼前从来没、别说杀人、打架都从来没有过,怎么会杀人?
是她主动要杀几十个人,还是那几十个人要杀她?
“她不会主动杀人,我也不信你说的不知道。”南惜转着自己的轮椅又回到大厅正中,“所以你是选择不配合,让我炸了?”
巫泉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又在南惜面前走了一圈。
她围着南惜转,似乎一点没把南惜的威胁放在心上:“不会主动杀人?你对她倒是有信心。”
“可是南惜啊,你也要考虑清楚,不能为了慕析连家都不要了吧。”巫泉抱臂叹息,语气里尽是对眼前人的嘲弄,“到今天你还不清楚是谁在我背后撑着腰吗?上层社会几乎人人都知道我家族的事业,机关又怎么会一无所知?”
南惜绷着脸,一时间竟无法控制五官做出任何表情。
她尽力抬眼看向这个因为有倚仗所以百无顾忌的人,发现巫泉脸上满是令人厌恶的轻松,和自己完全不同。
巫家和机关有私下往来是早已料到的事,可巫泉现在能如此光明正大说出“撑腰”二字,一切似乎又不一样了。
那就意味着——
“你现在炸了我的基地,猜猜南家需不需要为此买单啊?”
这句话不断盘旋在南惜脑海里,沉重得让她发懵。
按巫泉所说,慕析已经不在基地,去向无人知晓;巫泉又背靠机关,南惜甚至不能向她寻仇,否则会牵连整个南家。
场面一下降至冰点,也许只是单方面对南惜来说。
她是不是该走了……?既然起码确定了慕析安全。
虽然屈辱,但好歹没再让妈妈姐姐跟自己一起涉险。
“南惜!”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南惜一震,以为是自己幻听,否则姐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身后急切的声音不断逼近,不单纯是脚步声,还掺杂了金属敲击地面的声响,那是南怜拄着的拐杖。
如果是南惜的幻觉,那幻觉里南怜不可能拄拐。
“跟我走!”
南怜自后方猛地挡在南惜身前,张着没拄拐的那只手臂,像是护雏的鸟。
“……”南惜不敢叫她,怕她生气自己偷偷跑到这里。
南怜警惕地抬眸看向巫泉:“对不住巫总,我家妹妹不懂事冒犯巫总,还请不要怪罪。”
她的语气也生硬极了,南惜知道她也恨巫泉,现在为了保护自己安全撤离才放低姿态向巫泉道歉。
巫泉和气极了:“没关系的。”
南怜不说话了,面朝着巫泉护住南惜往后退,生怕巫泉再干一次从背后放冷枪的事。
南惜被她推着一点点往外。
“既然南惜求妻心切,不如我再多透露一些关于慕析的消息吧?”巫泉双手仍在兜里,不急不缓,“其实真正对她感兴趣的不是我,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对她还有所求的,恐怕要到机关里去找……所以我的建议是,你还是尽早放弃为好,毕竟你斗不过机关。”
有南怜在,南惜没吭声,只脸色惨白。
南怜忍气吞声地一直护送南惜出门。
直到看不见巫泉,南怜才一下子松开拄着拐的手,歪歪扭扭靠着南惜的轮椅瘫软下来,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南惜红着眼眶想去搀扶她,又不敢真的碰到她。
南怜也是坐直升机来的,收到白苒的提醒后就立刻让人准备起飞。因为准备得不够早也不够南惜周全所以迟到好一会儿,心情忐忑到极点后进门看见南惜全须全尾,到现在才算得上松懈。
“姐姐……”
南怜对她摆摆手,没说什么,用手臂撑着重新站起来,拄好自己的拐。
直升机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搀扶着南怜,一个推着南惜的轮椅,把她们送上南怜的直升机。
南怜坐下后才感到踏实,问南惜:“你的直升机呢?”
“……”
还在天上飞,准备扔炸弹。南惜不敢说。
“没关系,不用怕,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南怜看着手下关舱门,直升机一点点离开地面,“只是你现在还不够格向巫泉叫板,赤手空拳这么过来难免让我担心。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南惜不算赤手空拳过来的,她还是不敢说话。
“这不是你们和巫泉的仇怨了,这是整个南家的仇,不能有人在南家犯了事之后还这么风光。”
南怜安慰她,“等过了这阵子,我们会寻仇的。”
南惜张张嘴,终于开口了,“可是你刚才也听到她说了,巫泉背靠机关,有机关在我们就不能动手,否则会牵连到整个南家……”
南怜无奈地笑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妹妹的脑袋。
“傻姑娘,巫泉唬你而已。机关能暗地里给巫泉提供支持,又怎么会光明正大出面支持她们的人体研究?南家这么多年不是一下子就能被端掉的,就算元首也不会为了帮巫泉出气公然来找南家麻烦。大不了我们先斩后奏,这件事不算完,我和妈已经说定了。”
“……?”
南惜接收南怜讲给她的这些信息,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涉世未深到有点可笑的地步。
还有就是,她好像被巫泉给耍了。
但不算太晚。
南惜一把抓住南怜摸她脑袋的手,眼神炯炯,“那如果我现在有足量炸弹能把巫泉的基地夷为平地……动是不动?”
南怜看她两秒,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说真的?”
难怪南惜胆子大到一个人推着轮椅去和巫泉对峙,而巫泉也真的没有动她。
南怜看着自己这个一直最娇弱的妹妹,又忽地靠着椅背掩面发笑,笑得胸前一起一伏。
她也小看南惜了,急着赶来救人,但其实南惜已经长成能够独当一面。
南惜急着做决定,火烧眉头,又推推她:“动不动?”
“当然动,不要怕,有我帮你担着。”
好在她们还没飞得太远,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见炸弹引爆的样子。稳妥起见南惜重新计算一次爆炸范围,让飞行员再往远飞了一些。
然后她给童桉桉发送讯息:
“准备投放,撤离到安全距离后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