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丝丝的歌声穿梭在小雨间,倒让这雨水也显得黏腻了起来。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段宁低声嘀咕:“这种歌,有什么好听的……”
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睛却从头到尾盯着台上,不明的神色在他眼里流动,最后化作很熹微的光亮。
这光亮并不像是一场大火,而只是火堆熄灭过后的一点火星,轻轻一吹,就会熄灭得了无痕迹。
地下乐队,段宁已经待了十年。
他最熟悉的就是潮湿、昏沉的环境,底下的人群在迷离的灯光里声色犬马,是他十三岁时,整夜整夜梦境的底色。
那时他还不配上台,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头顶闪烁又璀璨的灯光,舞台上乐队倾情的表演,却连观众都称不上。
烧伤的疤痕是他祛不掉的丑陋,他明明刚从大火中逃生出来,雨季却从那一天开始,一刻未停地落下。
要怎么样才能站上台呢?
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这些疤痕,又不能直接把这几块血肉剜出来,再重新缝好,然后告诉其他人,其实如果我上台,也能唱得很好。
天才在被造成神之前,是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是天才的。
就算偶尔泄露了,接收到的也只有数不清的否认和嘲笑。
没人相信你是天才,除非你很成功。
他于是无师自通地开始写歌词,给观众,写给台上的人写,最后给乐队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写了上千首,队长终于发现了他的天赋,准他上台试试。
舞台终于短暂的属于他,他的恐惧在欢呼声里渐渐消弥,他忽然明白,那些疤痕已经被掩盖在面具之下,不需要被害怕了。
但面具不能遮挡一切,那些雨,还是一刻不停地落在他身上,就像现在一样,他终于有了做观众的资格,但走了十来年,他还是没有走到地上。
小甜歌就算唱得再难听,却能站在段宁难以触及到的舞台上。
他或许一点也不厌恶这个歌手,他厌恶的,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
他们的位置要看到歌手其实有些艰难,陆明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段宁身上渐渐浓烈的沉郁,就像落在他们身上的雨滴,无声无息,却会让衣服和皮肤黏得更紧。
就算是再轻柔的面料,这样黏粘久了,再撕开也还是会有些痛的。
陆明鼻尖好像已经弥漫着那种潮湿的气息,他忽然把段宁抱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这样看清楚了吗?”
段宁没想到男人会有这种举动,瞳孔缩紧了一瞬,稳住身体之后,下意识低斥了声:“你做什么?!”
陆明却丝毫没有要把他放下来的意思,只是像在说着一个最无可辩驳的事实那样,平静叙述道:“段宁,不久之后,站在台上的就是你了。”
舞台很吵,但这句话偏偏越过朦胧的雨幕和喧闹的人群,让段宁听清了。
段宁微微一愣,抿了下唇,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还差得远。”
“很近了。”陆明说,“很近了,段宁……”
花絮到这里也算拍摄完成,陆明礼貌地把摄像人员请走了,提前带着段宁走出了这场音乐的狂欢。
他们都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人,却偏偏需要一次又一次跟人群联系起来,或多或少展现些什么,又或者只是做自己需要做的事。
所幸,他们也不算排斥。
雨势渐渐大了。
这种雨里,无论是街道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几乎都没什么人,愈发显得空旷。
来的时候,摄像大哥开的是陆明的车,现在他独自去交差了,这辆车就又回到了陆明手里。
陆明本来准备回家,但瞥见副座的段宁,男人握着手方向盘的手指一顿,忽然改变了主意。
车子启动,渐渐远离那片欢腾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车开进了一座老旧的街区。
那里似乎有一处酒吧,但是已经渐渐废弃了,又或许是因为危险,已经不再被使用。
那片屋顶都还在漏雨,只用几块塑料板遮蔽着,似乎已经不再拥有属于它完整存在时的价值,但唯独中心的舞台,依旧是完好的。
段宁本来漫不经心看着窗外的景色变幻,望见这个废弃的舞台,猛地转过头,忽然明白了陆明的意思。
他的瞳孔紧缩,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半天发不出声音,最后短促地笑出了声:“那歌确实不好听,要听听我的歌吗?”
像是冷笑,又似乎不是。
但这是他第一次用询问的语气征求陆明的意见,陆明不可能不答应,更何况,这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陆明从后备箱拿出一把雨伞,还有一把崭新的吉他,递给了段宁。
段宁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他深呼一口气,拿着吉他,跳上了舞台。
台下只有一位撑着黑伞的听众,却依旧足够让他紧张。
他调试了一下吉他,唱了他最新写的这一首新歌。
暴烈,激荡,却像是站在长熄不明的无尽黑夜里,只有站在舞台上的他,是唯一散发着光亮的地方。
但其实这首歌原本的基调很绝望,潦草与疯狂是他的本色,压抑为他斟上酒墨,就像是被带回了遥远又精神空虚的摇滚上世纪。
可看着台下撑着伞的男人,段宁却声音嘶哑,硬生生从亘古不变的长夜里迸发出了一束光。
这光亮让他的伤疤都觉得灼烫,可他却着了魔,把吉他都快舞出了火星。
表演结束的时候,段宁站在台上,用吉他撑着身体,剧烈地chuan息。
手指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男人眸色深沉地为这位优秀的歌手鼓着掌,然后撑着伞走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那只大手修长又好看,每一个骨节都分明,却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
段宁却直接跳下台,后退几步,挑衅一笑。
暴雨再次落下时,陆明把浑身湿透的段宁按在墙上亲吻。
遮雨的黑伞倒在一旁,冰凉的雨水顺着身体滑落下来,唇齿相接,紧贴的两具身体却越来越灼热。
他们跌跌撞撞走回去,倒在车里,车门在几秒之后,砰的一声被关闭。
车门都被升起,车里的暖气开始缓缓运作。
衣物渐渐被温暖的风烘干,却总有潮湿的地方。
嘶哑压抑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时断时续,一深一浅。
第57章 医者 #任务总是整幺蛾子#
暴雨持续了几个小时, 终于渐渐停了。
陆明疯起来谁都拦不住,段宁自觉自己命硬,做完也得倒在后座上, 连抬起几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陆明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耳根微微发热, 想让他就躺在后座, 座位上再垫一层软垫,也舒服一些。
但段宁却用仅剩的力气抓着他的衣摆,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语气懒洋洋的:“我不想在这。”
陆明身体一顿,却还是把他抱了起来:“不难受?”
段宁摸了摸他不知何时戴上去的银丝眼镜, 似笑非笑地勾起了下唇:“你说说, 我这么难受,是谁造成的?”
陆明移开眼,耳朵上的绯红更明显了些, 小心地把段宁放到了副驾驶座上。
段宁身上只剩下一件不怎么合身的衬衫,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头无力地仰靠在座位上, 两条长腿曲起放在座位上, 上面盖了一条软绵绵的羊毛毯。
他摸了摸脖子上快咬出血的痕迹, 望着旁边一幅假正经的男人, 嗤笑一声:“……疯狗。”
“你说你, 是不是一条疯狗?”陆明刚准备启动引擎,他却伸出手,一会儿点点他的手背,一会儿点点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我全身上下被咬得没一块好看点的地方, 满意了?”
男人垂眸帮他系好安全带,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没有回答。
他有自己的私心,没有询问段宁便把车开回了家,熟练地试水温,熟练地为段宁清洗,然后把人塞进被子里,自己也去洗了个澡,才躺在了他身边。
段宁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见陆明没有把他抱进怀里的意思也懒得动,反正冷清的气息就环绕在自己周围,总归是让人安心的。
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忽然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段宁,一切顺利。”
他掀起眼皮想说句什么,终是抵不过疲倦,沉沉睡去。
这夜凌晨四点,陆明突然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
他怕吵到段宁,便走到阳台才接听,一接通就听见小护士语气极其焦急:“陆医生,现在来了一个紧急病人,身上的伤很严重,已经推进icu了,付主任这几天外出学习了,心外科的新来几位医生根本不敢做这种大手术,怎么办……你能不能现在赶到?”
陆明眼神一变,当机立断:“好,我现在就来。”
对于医生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所幸公寓离医院近,陆明匆匆赶到时,还不算晚。
小护士说得一点也不夸张,这确实是个受伤极严重的病人,过长的额发几乎要遮住眼睛,如果在平常肯定会呈现出一种阴郁的气质,深灰色的衣服紧贴在他身上,不像是日常穿的衣物,倒像是方便行动的夜行衣。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失血过度而显得过度苍白,身上新旧伤口.交叠,大面积的烧伤,还有碎片扎到各处,手臂上染血的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不断渗出血来。
检查他的眼球时,会发现他的眼睛亦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灰白色,不知是他本身的瞳色,还是过度疼痛而瞳孔涣散。
据小护士说,他是美术馆爆炸时为数不多还有机会送到医院的人,更奇怪的是,他当时明明是离爆炸源较近的一批。
除非他的反应速度已经快到在即将爆炸的前几秒,就仿佛有预感似的往后退并趴倒,才有可能是这种结果。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探究这些,陆明立即让人开始准备手术。
心脏、大脑,这都是绝对维持人体运转的地方,稍有损坏就可能导致整个人体的瘫痪,更何况,是在爆炸当中的存活。
没人知道那些无处不在的弹片会藏在他身体的哪个地方,他失血过多,换个不够熟练的医生或许就不敢冒这种险了,但陆明不是。
他那双带着薄茧的双手,是专门从死神手里抢人的。
他已经无数次把那些即将病危的病人从深渊边缘拉回来,救过的人数不胜数,唯一一次根本称不上失误的失误,却直接导致了他自己的死亡。
当时的手术对于医生来说,其实是成功的,因为手术过程当中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手术结束患者病情也还算稳定,但偏偏那天晚上,患者因为体质较弱,身体产生排异反应,就是没有抗过去。
很多时候,并不是医生没有尽力。
但谁都没办法把这些告诉那些心急如焚的病人家属,他们在那种情况下,也更难以相信。
他们只知道,这场手术是你做的,你就要为这位病人负责,他死了,那就是你的责任。
陆明不怪他们,却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偏激的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告诉任何人,他从不后悔自己当时做出的选择。
医者仁心,不外乎此。
在经过漫长的五个多小时过后,他终于把那些弹片全部从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取了出来。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扛过今晚了。
在旁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陆明走出了手术室。
明晃晃的白炽灯让人眼前恍惚,眼前的场景似乎与当时死亡的时候重合,他垂眸,让人通知病人家属。
而他走到另一边,脱下了手套。
带着消毒成分的洗手液和水流一起穿梭在指间,手在手套里闷了太久,这时候倒是有些微微的刺痛。
陆明把手套扔进医用废物专门的垃圾桶里,拿手挡了挡外面刺眼的光。
……这次,会不一样吗?
陆明一早上就不见人影,到晚上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这让段宁心情有些糟糕,直到乐队表演结束也没有要缓解的意思,胸口闷闷的,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一直没有消息啊……
置顶的对话框静静地躺在列表里,除了一句“工作忙,勿等”,一条消息也看不见。
段宁蹙了下眉,有些烦躁地把手机塞进口袋,心中又有一丝隐隐的担心。
他不是没想过陆明是不是去见谁了,但万一不是呢,不会是陆明工作上真出了什么问题……?
段宁不喜欢坐以待毙,像是等待审判结果一样,等着那个刀子挨下来,如果有可能,他更习惯于主动出击。
借了自家队友的机车,他风驰电掣般开到了陆明工作的医院门口,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像是一座寂静的牢笼。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还是一样刺眼的白光,却好像总是比之前变得更加冷色调了一些。
段宁大步朝陆明的办公室走过去,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看见了那道坐在走廊长椅上的身影。
白炽灯打在陆明身上,他还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半边身子都陷在阴影里,眼中漂浮着晦暗的情绪,又似乎有点看不清。
洁白外套让他的身影在光下有种轮廓模糊的迷朦,再凑近看,甚至称得上有些虚无,仿佛只需要轻轻拿手晃两下,他就会和这些白晃晃的光芒一起,彻底消失不见。
段宁用力蹙了下眉,再傻也能察觉出男人状态不对,快步走到他面前,膝盖微曲,碰了碰他的腿:“怎么了?”
陆明这才恍然间抬起眼,静静盯着段宁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他没撑过去。”
他的语气极其理智冷静,不知是在劝慰别人还是在劝慰自己,“医学上来讲,存在这种可能性,所以是正常的。”
只是说着说着,想到最后的结果,声音却又不由沙哑下去,“但我已经把弹片都取出来了,他应该也会脱离生命危险。”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无措,似乎在向谁解释着什么,“段宁,我已经把弹片都取出来了。”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在死去,又有数不清的人降生,医生早已见惯生死,却并不代表就能真的接受。
更何况,明明是有很大希望活下来的情况,明明是手术已经成功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差错的情况——
可惜生死无常,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
这些陆明早已心知肚明,可依旧免不了偶尔情绪堆叠的冲撞。
人年轻时,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
旁人总说尽力而为,人活一遭,问心无愧便好,但若常年看见睁眼为生,闭眼为死,也不免难以摆脱其中桎梏。
陆明曾经也是举国闻名的天才,但剥去天才这个名头,他也只是一个拿着手术刀尽力抢救每一位病人的普通医生。
段宁站在长椅面前,心中一动,忽然稍稍软和下神情,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你也说了,弹片你都取了。”
他伸出手学着陆明曾经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医生一丝不苟的发丝揉得凌乱,“人家患者醒不醒都会感谢你,怎么,还要为这个整夜不睡觉?”
“不好好休息,那怎么救以后的患者?”
段宁舔了下唇,故意捡着不正经的话说:“段哥在这呢,谁骂你我去揍他,嗯?”
陆明搂紧他的腰,鼻尖全是他身体从舞台上带下来的淡淡香水味,心情居然真的轻松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退开,猛地把段宁拉在自己腿上,把头埋在他颈侧,轻轻啄吻了两下:“……段宁,我有些想你。”
陆明很少说这样近似于情话的话,段宁被他说的脸颊有点热,但想起之前的猜测,他还是眯了眯眼,语气阴冷:“只准想我,要是被我抓到你跟别人还有什么牵扯……”
段宁没把话说完,但很显然,后果自负。
陆明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的感觉,任务不剩几个,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许久未见的系统却在此时再次跳了出来。
“宿主,最后一个任务出现了。”
“因为属于剧情关键期,所以不能跳过。”
陆明示意它继续说。
系统悄咪咪忘了自家宿主和主角亲密的模样一眼,忽然有点心虚。
它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直接把任务递送给了陆明。
蓝光的任务栏上赫然写着:
“关键任务:请宿主于几日后按照家中安排相亲,并被获得冠军的主角当场揭穿真面目。”
第58章 苦药 # cp头子想死的一天#
陆明拿到的小说原文是以段宁的视角为主的, 其他的事情自然没有交代的这么清楚。
比如段宁获奖的阶段,原主正因为他那对钱异常敏感的自卑心理和乔朝吵架,吵架期间家中给他介绍相亲, 他想着反正都吵架,竟然就真的去了。
不愧为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的渣男。
有些事巧就巧在这里, 段宁比完赛回去的途中竟然看到了独身一人的乔朝, 便上去似有若无的冷笑了几句,实际上,却是在引导乔朝见到原主相亲这一幕,认清他的面目。
段宁还是恨他的。
就算如今恨意消散了些,他也依旧厌恶, 不愿意让这种人继续好过。
至少, 别让更多人被他骗。
陆明拧了一下眉:“这个任务,不做会有什么影响么?”
系统干笑几声:“不确定,上个世界是直接明确了抹杀的, 但每个世界都不尽相同,这个世界你也知道,不太喜欢明说, 所以后果降临到你或者主角头上都是有可能的……”
陆明沉默了下去。
正常情况下, 反派本来就不应该和主角产生情感, 但世事难料, 总有不合规则的时候。
如果只是对陆明自己产生影响, 那或许还值得斟酌;但系统的意思明显是可能会对主角本身也产生影响,却是实在避不过的了。
陆明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发茬:“过两天要比赛吗。”
“决赛,”段宁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怎么, 你也想去看看?”
陆明没有直接回答,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沉默了很久,才问出了这句话:“段宁,你相信我么?”
段宁还以为他在说今天的事,下意识想要嘲讽两句又止住。
他真是不擅长应对这种温情场面,安慰人也眼神飘忽:“就信你这一次。”
段宁的心不大,信任也不多,给一次给陆明,就再腾不出一点给别人了。
这天晚上,段宁还是跟着陆明回去了。
不知什么原因,从这晚开始,连续几天,陆医生都无形地比之前更缠人了一些,还是那种不显山不显水的缠人,看上去与之前的冷淡样子没什么不同,惟有身在其中的段宁能隐隐察觉到。
他很喜欢看着段宁亲手摘下面具或者口罩之后和段宁缠吻,在路灯底下,在老城区的小巷,在舞台后台,甚至与人群只隔着一扇门的地方。
段宁心里隐约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毕竟在决赛上,段宁无论如何也要摘下那些遮挡住伤疤的东西了。
如果他想往前走,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昏暗迷离的环境当中,他总有一天会走到灯光底下的。
很奇怪,陆明似乎比段宁自己更怕他没能发挥好。
不得不说,这种方法还是有用的,至少段宁现在摘下口罩,首先升起的不是恐惧,而是脸上的热意。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决赛那一天,偏偏就是决赛那一天,陆明却无法陪同他一起前去,并在前一天主动和他分开了。
段宁说不低落是假的,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因为在比赛这一天,他还做了一些其他的准备。
但这些东西他显然没办法告诉陆明,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多擅长挽留的人,陆明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就是再不想,也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做任何多余的事。
段宁不知道的是,这个前夜,陆明发烧了。
毫无征兆,突然袭来,找不出一点原因,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转,只能重新躺回床上。
他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脑子里剩下唯一的想法,就是段宁明天还要比赛,不能传染给他。
直到系统提醒他任务时间到了,他才勉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测了一下.体温,上面的数字只吝啬地从四十多度的大高烧,降成了三十九度的小高烧。
手机上有几个来自父母的未接来电,陆明盯着上面的数字发了一会儿怔,把电话打了回去。
电话一接通,陆父略带些夸张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哎哟哎哟,我的大医生诶,人家姑娘都在那儿等了半个小时了,你怎么还没出发啊?不是前天就已经告诉过你这个事儿了吗,快去快去,让人家等太久不好!”
陆明看了一眼时间,捏了捏眉心:“抱歉,我现在去。”
陆父一听他现在还没有出门,脾气瞬间就被点燃了,絮絮叨叨骂了半天,陆明头脑昏沉,最后只低低“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陆父顿时瞪大眼睛,气结:这小兔崽子,还敢挂他电话?!!
幸得有陆母在一旁劝慰:“你别在这穷生气了,现在孩子多半都不喜欢相亲,我看陆明也只是看在咱们的面子上勉强答应的,他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这事儿多半成不了,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陆父:“你就会惯着他!现在他敢挂他老子电话,以后就敢上房揭瓦!”
陆母忽然懒得跟这老顽固继续扯下去,翻了个白眼,给自己的姐妹们回了个消息,摇了摇头,竟然显得有些语重心长:“老陆啊,别一味搞老封建这一套,你也该睁开眼睛看看世界了。”
陆父:……
陆明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他匆匆赶到现场,只想在完成任务之后就和那位相亲的女生说清楚,却不想,父母介绍的这一位,竟然是个熟人。
陆明勉强撑着一丝理智,在记忆当中翻找了一下:“……常悦?”
正是那位磕cp磕得正上头甚至已经为他们创作了同人文的小护士。
看到陆明的那一刻,常悦本来还在想着怎么推脱的脑子里华丽丽闪过三个字:我,有,罪。
没想到有一天,是她自己亲手拆了她心心念念的cp……
怎么这样呜呜呜呜……
常悦心里苦,但常悦不说。
她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打开门,心中一片凄凉:“陆医生,事已至此,咱们先进去吧。”
陆明点了点头,与她一起走进咖啡厅,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聊了些有的没的,与相亲的内容毫无关系,都是些没营养的尴尬对话,而常悦在多层铺垫过后,终于小心翼翼问出了那一句:“陆医生,你应该,也是被逼着来的吧……?”
上天保佑,信女愿一生与185帅哥相恋而无法结婚,以求我cp屹立不倒。
陆明愣了一下,因为始终没有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心中略略有些焦虑:“嗯。”
常悦顿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的cp终于还是保住了。
只是这口气似乎还是松得太早,咖啡厅门口忽然响起一声自动播放的“欢迎光临”,还穿着舞台装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陆明,你可真是好样的。”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在这一刻彻然响起,陆明清醒了几分,走到段宁面前,把他揽进了怀里:“段宁,你听我说……”
段宁却猛地推开了他。
他还穿着做工华丽的舞台西装,脖子上的黑曜石项链折射着头顶的光线,泠泠散发着冷意,浑身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就像一场无声落下的暴雨。
“不止一次了,陆明……”
男人的手指用力攥成拳,额边青筋暴出,又不知是想起什么,渐渐泄了力气。
他看上去的确凶狠,却渐渐低下头,声音哑得吓人,明明眼眶一点儿没要发红的迹象,听上去却像是在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往自己身体里咽,“陆明,你就不能……就不能对得起我一次吗……”
对面的男人却长久都没有回应,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段宁的眼眶终于变得赤红,他死死盯着这个男人,像是要当场掐死他一样,却终是嗤笑一声,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若是在平常,陆明早就解释清楚了 ,但此刻他的身体烧得厉害,头脑昏聩,那些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完整地说出来。
他想立即追过去,抓住段宁的手腕,说事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他从头到尾,哪怕是上一个世界,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除段宁的任何一个人……
但走出去两步,身体却忽然晃了一下,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稳住自己。
段宁……
陆明从小到大都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出生于医学世家,家里的人都讲究严谨,又有一个极其严肃的外祖父。
很多教养几乎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浸润在他的血液里,伴随着他一起成长,最后养出了这样一个几乎算是墨守成规的人。
在遇到段宁之前,从没人告诉过他,按部就班的生活,本身就是残缺的。
但命运总是这样刁难人,他要桀骜不驯的人被迫下跪,要贪生怕死的人为正义牺牲,要仙风道骨的清高之士坠入凡尘。
要一个根本什么都没有做的人,去证明自己没有出轨。
段宁……
陆明用手背挡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去药店买了退烧药,连水都没喝,就这样干嚼干咽的吞了下去。
口中的苦涩前所未有,渐渐蔓延在舌尖,也让神智勉强有了几分清明。
他叫出系统,让它定位段宁的方向,强撑着追了过去。
围观全程的常悦已经彻彻底底石化在当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身为一个cp头子,被迫和其中一位正主相亲了。
本以为是劫后余生,现在倒好,倒是被另一位正主“捉奸”在当场了。
她死了,呵呵。
第59章 盛夏 我口袋只剩玫瑰一片,此行又山高……
段宁是个很别扭的人。
他从不许愿, 从来不向别人说他想要什么,从小到大他用尽全力追逐过的所有东西,最后都不属于他。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第一次在爱恨交加中这么喜欢一个人, 之前那个陆明就像一个虚无的幻影,是心上的一个肥皂泡, 轻轻一戳就消失, 然后被一个戴着银丝眼镜的男人所替代。
但这段关系始终漂浮不定,他决定再试一次,于是他订好了一大束最鲜艳的玫瑰,虽然俗套,却很明确。
他想在结束之后, 再跟陆明表明一次心迹。
尽管, 他自己并不怎么擅长这种事。
比赛结果比想象中还要好,他摘下面具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骂声, 最后他甚至站上了那个最高的位置,获得了冠军。
但大概因为这段时间他过得太过顺利,从他拿着奖杯和那一大捧鲜花朝陆明的家跑过来时, 一路上却出了太多差错。
他总是赶上一个又一个红灯, 一次又一次被迫停下脚步, 差点和一个自行车相撞, 躲避时手中的鲜花却从手中脱离, 飞落到大马路上,被货车碾成了碎泥。
他站在原地蹙紧眉头,怔愣了一下。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心里的焦躁和不安随着鲜花的碎烂而蔓延,他这脚步越来越快,还以为, 这次会和之前一样,见到那个人,这种焦虑就会慢慢被压下,却偏偏看见了他绝不想看见的一幕。
他大步走过去,以为事情总还会像之前那样,有什么转机。
可这一次,陆明久久沉默,没有解释。
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教训……?
段宁很想冷笑出声,却根本笑不出来。
他一路跑回家,眼泪早就已经习惯往身体里流,只是关上门的一瞬间,段宁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眼前也已有些模糊了。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可是手指抖得实在厉害,滚烫的热水越过杯沿,直接落在皮肤上,烫伤了一大片。
不只是轻微的刺痛,反而随着温度的升高,越来越疼。
但他愣了许久,仍然没松开手。
……还是舍不得。
段宁终于把杯子放下,慢慢用手遮住眼,嘴边扯起一抹自嘲似的弧度。
即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
陆明跟着追了好久才终于追上,追到地方才发现,段宁原来是回了家。
他还在发烧,身上还是有些无力,便用很小的力道敲了敲:“……段宁,你在里面吗。”
很轻的声音,像是怕把谁吓跑了似的。
很奇怪,这么轻的声音,没等他敲第二遍,门就被打开了。
陆明终于抓住他的手腕,声音竟然有些虚弱:“段宁,你听我说,好么……?”
段宁终于听出来些不对,皱了下眉,把他带进了屋里。
陆明垂眸,没有办法把系统的存在告诉他,只能编了一个还像样的理由:“相亲是父母的意思,父亲古板固执,未必能接受我的伴侣是男生,我没有想好怎么把你介绍给他,所以出此权宜之计。”
“抱歉,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但……”
话未说完,段宁却倏然抬起眼:“伴侣……?”
他嗤笑一声,被陆明一直握住的指尖却又开始慢慢颤抖,“用错词了吧?”
陆明却摇了摇头:“没用错。”
段宁挑了下眉,却不相信:“伴侣这次都是留给喜欢的人的,你喜欢我?”
“嗯。”陆明发烧期间,有时会有点像小孩子,自制力没有平常那么好,看着段宁这生气的生动样子,没忍住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喜欢你。”
段宁僵在原地,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男人说了什么,他抓着陆明的衣领,罕见地有点紧张:“你,你再说一遍……”
陆明竟然很浅地勾了勾唇:“喜欢你,段宁。”
段宁大脑轰然一声炸开,那些怒气被轻轻一戳,瞬间消散。
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但却不傻。
之前的一些细节渐渐浮现在眼前,忽然在此刻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印证。
难道……那天他说的都是他?
会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会。
他不是没有发觉过,只是从来都不敢相信。
现在想想,从头到尾,陆明每一次提起乔朝,似乎说的都是:“我和他没有关系。”
只是段宁从来都没有信过。
他……真的喜欢他?
不知过了多久,段宁终于又在恍惚间想起来,今天自己是要做什么的。
他慌里慌张掏遍口袋,试图摸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最后却只摸出一片有点干瘪的玫瑰花瓣。
花瓣脱离玫瑰,已经失了水,干巴巴的,甚至有点丑。
段宁抬起头看向陆明,声音哑得厉害,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和委屈:“……只剩下一片了。”
一片能换来什么呢?
陆明却接过这片玫瑰,小心地放进自己衬衫胸口的口袋里:“一片就够了。”
他把段宁抱进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耳朵,“一片就够了,段宁……”
一片也是段宁的爱意,不能轻易丢弃。
灼热的体温顺着接触的地方传到身体上,段宁本来耳根有点红,可是抱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他蹙了下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从陆明怀里挣开,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这么烫?怎么回事,发烧了?”
陆明像是烧得太难受了,把头搁在他肩上,声音很低:“嗯。”
段宁眉头顿时蹙得死紧:“不知道喝退烧药?”
他从沙发上起身,想要出去买药,却被陆明长臂一拉,拽得跌回了怀里:“……别走。”
陆明从身后揽着他的腰,细细密密吻落下来,从耳侧一直吻到伤疤。
他似乎真是烧糊涂了,只想把面前的人留下来:“别走,段宁……”
痒意和轻微的痛感比以往的温度更高,发烧的燥热好像也从身后袭来,段宁渐渐没了力气,只能靠在男人身上,无力地仰着脖子,任由他把身体亲得发软。
直到陆明把他翻过面来,压到沙发上,段宁也实在不明白,这男人怎么病了力气也这么大。
他挣了一下,还是没能陆明的怀里挣动:“别亲了,我不走……我是去给你买药……”
那片玫瑰花瓣忽然被拿出来,放到它该去的地方,他抓着陆明衬衫的手指顿时收紧,连腿都不自觉蜷缩起来:“陆医生,你发着烧……也这么能折腾……?”
陆明发起烧来和平常的克制完全不同,丝毫没有要回答他任何问题的意思,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瓣,又微微退开:“……张嘴。”
修长的手指顿时sai入口腔内壁,指腹在上面娴熟地刮蹭,段宁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沙哑,竟然破天荒有些讨好的意味:“陆明,别这样……”
陆明抽出手,手指顿时带出一些透明的涎水。
他推开段宁的双腿,低头在伤疤上亲了亲,刚抚摸上段宁的腰,门却再次被敲响了。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陆明!!!反了天了你!!!还敢鸽人家姑娘!!!”
“开门,开门,别以为不开门老子就不知道你躲在里面!!!你给老子出来!!!”
咚咚咚剧烈的敲门声,伴随着中年人怒气冲冲地喊叫,简直要响彻整栋居民楼。
“陆明,你出来!这么大的事一点不跟父母说,还打算躲一辈子啊?!……”
陆明身体一顿,发烧的脑子还没想出来这是谁,段宁就已经率先推开他,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迅速整理好自己被揉得凌乱的衣服。
任谁来听都听得出这是来者不善,段宁蹙了一下眉:“你在外面欠债了?”
陆明摇了摇头,走到门口,从猫眼中看了一眼情况,转过头淡淡道:“……是我爸。”
说曹操曹操到,陆明编的那个理由,其实从某种情况上来讲,也是事实。
以原主父亲的固执程度,只要陆明表现出一点不坚定,很快就会被这种老顽固的观点压下去,要段宁和他当场分手。
陆明总算清醒了一些,沉思几秒,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对耳钉和对戒。
耳钉和对戒都是上次那个同系列的,陆明特意去定制的,本来准备过段时间再拿出来,陆明却忽然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
他默不作声拿出其中一个,戴到了段宁的无名指上。
段宁喉头滑动,心里隐隐有感觉,却还是不由问了出来:“……你干什么?”
陆明把耳钉也给他戴上,低声道:“上次你说只有一个,不想戴,所以我去定做了一对。”
段宁瞳孔缩了一下:“你……”
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什么时候定做的?”
陆明道:“很久之前。”
在他还没有彻底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就已经去定做了。
他把盒子递到段宁面前,拿边缘蹭了蹭他的手指,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段宁。”
段宁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稍稍别开眼,把另一只对戒戴到了男人手上。
陆明用自己的戒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很深的笑意。
以段宁现在的身份,他们的恋情暂时肯定无法公布,所以他道:“……这样,我们就算拜过堂了。”
窗外人声嘈杂,还隐隐伴随着喊声,段宁的心脏却忽然骤停了几秒,他看向身旁的人,隐隐的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故事的结尾,又像是一场全新的起始。
这一年,正值盛夏。
第60章 番外:小情侣见父母ing ……男儿媳……
“爸, 这是我男朋友,段宁。”
陆明嵌进段宁的指缝间,无名指上的戒指体积不算大, 看着却格外扎眼。
陆父不是傻的,自然也不可能当没看见。
在一声比一声聒噪的蝉鸣当中, 他站在旧楼门口, 感觉自己要被气炸了。
段宁察觉到不对,眼神示意男人先松开手,但陆明显然对此置若罔闻,他甚至微微侧开身,以一幅当家主人的姿态, 邀请自己父亲先进来。
陆父:……
这个固执了大半辈子的中年男人一甩衣袖, 气势汹汹地走进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质问犯人似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明牵着段宁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回答得十分坦然:“很早以前。”
他像是知道陆父会接着问什么一般,提前又补上了一句,“我追的他。”
陆父一时气结:“……你!”
他瞬间坐不住了, 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 恨不得指着陆明的鼻子骂,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同性恋!在我们那个年代, 别人要是知道了这种事, 还不得嚼舌根,骂你骂得在你背后挖出一个窟窿!”
“赶紧分手!”这是陆家父亲最后的通牒。
陆明却攥紧段宁的手,摇了摇头,缓缓回答了三个字:“不可能。”
他的语气堪称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让中年男人怒意更甚。
但看着自己儿子那死不悔改的模样,似乎铁了心要跟段宁在一起,陆父本要扬起的巴掌却又慢慢放下了。
奉劝陆明不行,他只能换了想法,把矛头指向了另一个人。
段宁毕竟不是自家孩子,不好怎么严厉训斥,陆父只能缓和了神色,好言相劝:“孩子,你叫段宁是吧?”
“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我想你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也不想以后没办法传宗接代吧?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和我儿子分开,叔叔朋友家有个女儿,跟你年纪相仿,很是温柔成熟,你看到时候找机会介绍你们俩认识,行吗?”
段宁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我是弃婴,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父母。”
陆父:……
陆父是个商人,在人情上向来精明,却不想今天在这里踩了个大雷,一时尴尬得不知道面子往哪放。
他的确调查过段宁的情况,但也只查到了段宁之前是个地下歌手,却不想,竟然还是个没父母的孤儿,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愧疚和怜悯。
但他还不想放弃,正打算斟酌着进行二次规劝,手机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自家老婆的,只能赶忙接了,一划通接就听见那边传来有些好奇的声音:“哎哟,老陆,见到儿媳妇没有啊?长什么样子啊?水不水灵?”
陆父瞪了不争气的儿子一眼,故意阴阳怪气地回复道:“儿媳妇没有见到,倒是见到了你这好儿子的男朋友!”
“男朋友?”电话那头有些疑惑,“那就是……男儿媳妇?”
“什么男儿媳妇?!”陆父对自家老婆的注意点很不满意,持续指指点点,“他们这是同性恋!”
陆母那边似乎正在逛街,笑着回了自己姐妹两句,再回过神来返回电话里,语气便略有些嫌弃了:“都什么年代了,老陆,你怎么还在讲这些老掉牙的规矩?”
“你看我和你相同的年纪,大家出去都夸我年轻,还不是因为我心态好,跟得上年轻人的节奏?你呢,成天扒着这些早就out的观念不放,真想给你报个流行语学习班进修进修。”
别的不说,前段日子,陆父还真经常听到邻里街坊夸陆母年轻,怎么就没有夸自己的呢?
陆父很不高兴地想,难不成……真是他落时了?
“好了好了,别纠结这些有的没的的了,有时间叫儿子把儿媳妇领回家来吃个饭,让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陆母又跟一起逛街的姐妹聊了两句,转过头打断他的沉思,“还有,我买的东西有些拎不下了,你快点开车,回来接我。”
就这样,陆父本来要他们强行分开的一场震怒,就这样被镇压在了陆母的嫌弃之下。
说到底,还是陆母最了解陆父在意别人评价的性格特点,从而轻松完成了镇压。
陆明和自家母亲商量好,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就带段宁回了家。
段宁从没跟父母相处过,去之前难免有些紧张,只是他惯来要脸面,再紧张也不会说出来,只是不断冒出冷汗的手心,还是替他诉说了某种情绪。
上次陆父态度不明,说了两句让他们注意影响,忽然急匆匆就离开了,这让人无法确定陆父最终的想法。
虽然陆明已经跟段宁说过,陆家父亲不会再阻拦他们,依旧无法缓解他的紧张。
走进大门之前,段宁还是忍不住蹙了下眉,抓住男人的手腕:“陆明,等会儿他们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陆明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摩挲了一下他们几乎交叠在一起的戒指,“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
段宁身体一顿,似乎没想到这种词居然能从陆明口中说出来,莫名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冷幽默,抬眼看向男人,却分明是很认真的眼神。
手指交叠的地方还在源源不断传来互相的体温,他嘴角很轻地翘了下又被压下,心里那股紧张,忽然就放松了不少。
这个男人始终站在他身边。
陆明从没想过分开。
带着这种心情,他见到了沙发上微笑着朝他打招呼的友善夫人。
陆母对自己的认知显然一点也不夸张,她喜欢一切新鲜事物,比自己相同年纪的人接受得都快,面容看上去很是年轻,偶尔流露出的神态,甚至会有些像是一个小姑娘。
但她偏偏又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她已经活过几十年,有着丰富的阅历,接人待事都有自己的分寸,和这样的夫人相处起来,心情怎么都会很愉快。
至少段宁,在短暂的接触与交谈之后,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家人的午餐由陆明主勺,陆父也被陆母催促去厨房帮忙,她自己则很主动地问段宁:“小宁,你想不想去陆明曾经的房间看看?”
段宁微微一怔,没有作声。
陆母何等聪明,立即看出了他的犹豫,朝他慈爱地笑了笑,不动声色给他递了台阶:“那我把他小时候的相册拿出来给你看看吧。”
段宁抬起眼,双眸很细微地亮了些,明显很感兴趣:“我都行,听您的安排。”
这是一本很厚的相册,明显已经有一些年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藏着什么宝物。
段宁小心地接过,打开封面,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坐在竹制的凉席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手里的童话书。
假模假样的,怪像个小大人。
书页一面面翻过,小男孩渐渐长大,一步步进入各种学府,来到了充满青春气息的高中时期。
陆明五官青涩,站在红棕色的领奖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这些都是他不曾参与过的时间,段宁不由伸出手指摸了摸。
陆明还不知道他的过去正在被段宁翻阅,他正在尽职尽责地做大餐。
阳光打在色泽鲜艳的围裙上,就像已经尘埃落定的某种结局,剧情任务到此走完,系统也该离开了。
它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宿主,恭喜你任务结束,获得重生机会,我也该走啦。”
“如果完全留在这个世界,相应的属于你的信息也会彻底被更换到这个世界当中,不会再有修改的机会,你确认了要留在这个世界里吗?”
陆明朝它点点头,脑中便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在一瞬间被切断,小光球在他肩上蹦哒了两下,从阳光明媚的窗户里飞出去,渐渐看不见身影。
“哈哈哈哈哈哈儿子饭菜做的差不多了吗……?”
陆母高兴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快快,快出来看,小宁翻到了你高中时期的照片,真是青涩呢,我记得啊,你那个时候,还是什么纪律委员,胳膊上还假模假样绑个红袖章哈哈哈哈……真可爱,比现在看起来可可爱多了!”
陆明把最后一个汤焖好,解下围裙,走了出来。
他从段宁手里抽出那本相册,竟然真的是他原本世界里高中时期的照片,微微一怔,这才真正明白了系统刚才所说的意思。
他把这张相片从相册里抽出来,递到段宁手边,手指在段宁手心里轻轻点了点:“……喜欢就送你。”
陆母捂住嘴,露出一副不得了的表情,再放下时,笑得都合不拢嘴:“看来儿子是真长大了,连这话都说得出口,比你爸强多了!”
本来还有些不虞的陆父顿时瞪了自家老婆一眼,转头进了厨房。
陆明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见段宁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的时间久,自然认为他想要,本来也是自己的照片,送出去也没什么。
但在父母面前这样暧昧,段宁喉头滑动了一下,耳根有点热。
他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能握在手心,真的留下了。
看上去只是一个小插曲,然而这天晚上睡觉之前,他还是从枕头底下拿出了这张照片。
发言的少年穿着蓝白配色的校服,面容冷淡,直直看向镜头,仿佛透过多年的光阴,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段宁想,他那个时候还是个不良少年,要是这个时候跟陆明遇着了……
恐怕会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