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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三月时, 八百坂瑛口口声声承诺,要在警校开学礼那天目送古里炎真进校门。但中旬时组织突然发布了任务,他只好带着自己的行动小组按照指示去北海道长期出差。也就是说,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也一起离开东京。

然后是同样提出要趁休假来开学礼参观的松田阵平与萩原研二。巧合的是这两位也有事错过了。开学礼一周前,伊达航调岗到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搜查三系。考虑到未婚妻的情况, 他没有搬进警视厅宿舍, 而是在外面另租了一间公寓。与搬家公司商量好的日子正好是开学礼当天。三位警校前辈只好苦哈哈地向小孩道歉, 承诺之后有机会请他吃饭补偿。

开学礼按照惯例安排在了工作日, 确保警视厅高层领导和教官等能够出席。其余警官前辈们有各自的工作要忙。因此,最后扮演亲友角色送古里炎真进学校的是——

沢田纲吉。

据彭格列十代目说,他还因为偷跑翘班被里包恩狠狠威胁。

沢田纲吉今天少有地穿了一身白色西装——他以往都像其他黑.手.党那样穿纯黑色——手中抱了两捧花。他将其中一捧递到古里炎真怀中, 握着另一捧不住叹气。

古里炎真顺着好友隐蔽的视线,注意到对方一直观察的方向。

“……纲吉君, ”他移开自己遮挡视线的身体, 拍拍另一人的肩膀, “只是送花而已, 勇敢一点。”

“笹川学长又不会吃了你。”

沢田纲吉:“……不, 黑川会吃了我。”

三位熟悉的面孔正站在警校大门的另一侧。其中一位是沢田纲吉学生时期暗恋到现在的笹川京子, 还有一位是笹川京子的哥哥、彭格列十代家族的晴之守护者笹川了平, 最后一位是京子的好友、了平的未婚妻、与他们在国中时同班的黑川花。

古里炎真也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位十代晴守回来东京的事。沢田纲吉曾说过笹川了平的驻守区域在南美洲一带。现在特意飞来东京,大概也是为了妹妹。

“所以说啦, ”白西装小首领又一次叹气,“他们氛围太好了, 我融不进去。”

古里炎真:……

他向沢田纲吉怀里的另一捧花伸手,视线中带着询问。后者隐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颤抖地将花递出去,眼看对方接近另一边的三人小团体。

最先发现有人靠近的是笹川了平, 战士的直觉让他对其他人的存在很敏感。

他偏头对着古里炎真打招呼。红发警校生点头,将手中的捧花递给这位晴守的妹妹:“纲吉君帮你准备的。他说恭喜入学。”

笹川京子略微愣住,接过花束看向沢田纲吉的方向。十代小首领耳尖红地发烫。他对女孩九十度鞠躬,赧然地缩到更远的位置。

“什么嘛,”笹川京子笑着打趣,“阿纲君好容易害羞。”

古里炎真暗自点头。

他想起考试放榜的那天。沢田纲吉全程蹲守在他的公寓,快离开时才说京子也参加了警察官A类考试。他问好友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十代目磕磕绊绊地表示“有大哥和黑川呢,用不到我”。

明明心里在意得不得了。

笹川京子先一步告别走近学校。沢田纲吉情绪缓和后,幽幽地对好友抱怨:“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有吗?”古里炎真没意识到。

十代目投降,跳过这个话题简单谈了几句正事。

其一是他五月中旬要去一趟波士顿处理工作,内容与满川薰的大学同学有关。后者与他同一天抵达,两人先去纽约的北美总部做前期准备。其二是他六月与七月交接的时间段会再次来东京,之后长住大约两三个月。

“蓝波要中学毕业了,里包恩的意思是让他回日本念高中,”沢田纲吉愁得头疼,“理由是蓝波在意大利期间我们太溺爱他,不利于小孩养成独当一面的性格。”

“他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就要陪着来东京,让他习惯这边的日常生活——他回意大利的时候还很小,早年也是大人们带他出门。然后就是督促他开始备考。”

“他好久没说日语,都快忘干净了。”

古里炎真点头表示了解:“我七月中旬之后就可以申请周末期间离校,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

沢田纲吉上前与他拥抱,拍拍好友的后背:“忙碌的警校生就不用操心小孩升学的事了。”

“去吧,七月见。”

彭格列十代目很忙,没办法多作停留。古里炎真送走他后,独自拖着行李箱进门。

他曾听降谷零聊起过一些警校初期的经历。这位前辈不论是发色、肤色、还是五官样貌都与同龄人格格不入。也因此,他和诸伏景光入学当天,几乎所有人都绕着他们走。更有甚者会在路过时明里暗里挑衅。

五年过去,东京人排外的态度并没有改善多少。古里炎真有预感自己会像高中那样,被迫获得很多不太正面的关注——大学时期还好,他偶尔能混进留学生行列。但警校几乎全是东亚面孔,他在人群中过于显眼。

因此,在宿舍楼下被拦住时他也没感到意外。一个比他矮半头、剃了圆寸的男生表情僵硬地堵在前方,咬字很重地说:“我刚才在校门口就注意到你了。”

被拦的人站在原地没动:“什么事?”

圆寸男生肉眼可见有些紧绷。他好像在犹豫什么,尝试开口了很多次,最终只勉强挤出一句:

“你和笹川了平是朋友吗?”

古里炎真周身似有似无的攻击性瞬间泄气。

或许他怔愣的表情过于明显,对方慌张地解释:“我很崇拜笹川了平,就是那个世界有名的拳击手。”男生讲话有些急,不少字词听上去带着磕绊:“就是、我刚才看到你和他聊天了,感觉你们像是认识的。”

古里炎真不明所以地点头:“是中学时期的学长。”虽然不算熟。

“还有,他旁边那个,是他妹妹?”这人语气又变成试探,“她也是这期警校——”

“尾坂?”

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宿舍门口出现:“等你半天了,怎么还不上来。”

讲话人是个身形很高大的男生,眼睛很小。他看了眼莫名其妙停在楼下的同行好友尾坂,以及被拦下的红发学生,一脸歉意地上前:“抱歉抱歉,我朋友他有点莽撞。没吓到你吧?”

“我叫仓崎将,他是尾坂友幸。都是这期入学的警校新生。”

古里炎真礼貌地回应,报上自己名字。

仓崎转头看向正杵在一边装蘑菇的好友:“你拦着别人干什么。有事?”

尾坂的尴尬情绪延迟上线,干巴巴地说:“刚才有点激动。我看到笹川了平了是本人。他和古里好像是朋友。”

“诶!”仓崎也瞳孔地震,飞速将视线投过来,“本人!”

古里炎真:“你们都喜欢看他的比赛?”

两人整齐地点头。

但交流卡在了这里。

古里炎真没有应对这种直率陌生人的经验。他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有点想走,但是又觉得不太礼貌。

仓崎看出新同学的打算,抢先一步拦在他眼前。“古里君,”他一脸试探地问,“我们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他说出这句话后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动机不纯,急忙找补:“我们是幼驯染,东京人,今年都是22岁大学毕业。分配在鬼冢班,拳击爱好者,平时喜欢看刑侦剧,励志在毕业后去刑事部搜查一课”他大致介绍了两人的情况,又不确定地追加:“其实我和你体能考试的时候在同一个考场,只是不在一个小组。我对你有印象的对你的成绩。”

“而且你看,我们这么失礼你都没生气”

仓崎貌似也被尾坂的紧张传染了。他假装不经意地推了推好友,让对方顶上。被赶鸭子上架的尾坂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虽然这么说有点突然,但是难得有这个缘分”

“好。”眼看两人已经开始视线飘忽,古里炎真抢在他们逃走前点头。

他倒是不介意陌生人突然冲上来问“要不要一起”这种话。他过往的十几年里这种经历几近于空白。现在难得有人递出机会。如果“与同期有一段共同的警校回忆”是大家都追求的美好事物,他也不介意参与进这种普通人的“青春游戏”。

左右不过是两个热心过头的家伙。

沢田纲吉说他胆子变大了,好像确实是这样-

品川公寓里,满川薰正在和人打电话。

“时间还剩多久?”年幼的男声从耳机中传出来。

满川薰确认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倒计时:“十分钟。”

“你说吧,没事。”

电话对面的男孩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诺亚的开发到最后阶段了。”

“我已经完成了所有模型的参数调整过程,后续只剩集成和持续迭代。保守估计,距离它能够发布还有二十到二十五天。”

“我按照你的建议偷偷减慢了速度,但我不确定能瞒住他们多久。”

男孩用余光偷偷看了眼身侧的监控摄像头。镜头玻璃后的电子灯还是绿色,代表当前传输给另一侧观察者的影像还是替换后的内容。

他悄悄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活动双腿一边聊天。

“你上次说的那位先生什么时候来?”他问。

满川薰:“五月中旬。春季学期考试周刚结束的时候。”

男孩发出意味不明的语气词,辨别不出情绪。

“你知道吗,伊桑退休了,”他对好友抱怨,“你毕业之后大概三四个月,他家里人生病很严重。他说要去陪护,秋季学期结束就从学校辞职离开。他的两门课全部换了新教授。那些人讲课很没意思,结课项目也不许组队。”

满川薰好奇:“你平时也不喜欢和别人组队做项目吧?”

“那不一样,”男孩一本正经反驳,“我只是很难找到思路与兴趣相似的队友。很多人一看我年纪太小也明里暗里排挤我,认为我很难沟通、只是个擅长写代码的呆子。如果一开始伊桑也不允许组队,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你毕业了,伊桑也退休。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我受到的监控比以往严格很多。那些人甚至不允许我长时间停留在图书馆。”

男孩停顿了几秒,小声嘟囔:“我偶尔会产生不想去学校的念头。”

满川薰全程安静地听着。但男孩说完这句话时,他认真地开口叮嘱。

“不要轻易放弃,”他说,“我不是说诺亚的开发工作、或者学业的事。或许我所处的位置让我无法对你的压力感同身受,但是,弘树。”

“不要轻易放弃你的人生。你不值得为了他们这么做。”

电话另一侧,泽田弘树也沉默下来。

他偏头看向绿色的监控电子眼,心中默默数着倒计时。

数字抵达最后十几秒时,男孩仿佛例行仪式一样,问出确认过无数次的话:“薰,你会一直在吗?”

满川薰在心底叹了口气,像以往那样承诺:“我会的。”

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覆盖监控视图的虚拟影像消失。泽田弘树一如既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盯着铺满控制台的输出。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聊天并没有存在过。

太平洋另一侧,品川的公寓里,满川薰头疼地看着日历。

一年过去了。

去年的今天,他与泽田弘树约在学校里的咖啡厅。男孩神采奕奕地说起最新感兴趣的课题。他想设计一个能通过皮肤和血液数据追溯人类祖先的DNA追踪系统。不是为了结课开发一个小打小闹的项目,而是作为长期目标,尽可能做得完善——甚至可以卖给有意向收购相关领域产品的企业,这是他的原话。

满川薰没接触过相关领域的内容,但他认识能提供帮助的人。

他通过自己的人脉帮好友联系到生物医学领域的教授。老教授那时候还在加州度假,听到消息立刻赶来波士顿,请泽田弘树喝咖啡慢慢讨论这个想法。当然,还是小男孩的弘树只能喝牛奶。

DNA追踪系统完成地很顺利。

但不幸的是,泽田弘树通过它发现了养父辛德勒的血统秘密。卑劣的资本家自那之后限制了养子的人身自由,强迫他在严密的监视下进行人工智能诺亚方舟的开发。

满川薰一度因为自己的协助感到后悔。他总觉得自己是泽田弘树困境的推手。

但年幼的好友一直安慰他,说想法是自己提出来的,跨学科项目的开发一定需要另一领域人员提供专业知识支持。来帮忙的不是满川薰和那位教授,也会有其他人。

困境持续了很多个月,幸好在今年年初有了转机。

满川薰最幸运地一点是,他并非普通人。他背后的家族首领有能力、也有兴趣与整个行业龙头辛德勒公司斗争。

这次他陪十代目去波士顿的主要目的就是与辛德勒进行商谈,借北美分部表面产业的名义收购DNA追踪系统和即将完成的诺亚方舟。事情顺利的话也会尝试招揽开发者本人。

如果口头战争没有成功,他们也不介意下了谈判桌后动用武力。

第42章

五月的纽约温和舒适, 不下雨的日子天气会格外晴朗。

满川薰拉着行李箱从机场出发口离开后,对着路标逐一寻找机场快线摆渡车的位置。他站在路侧抬头打量站牌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眼前。后座车窗缓缓降下, 西装革履的十代目本人正笑着对他打招呼。

“好像忘记提前和你联系了,”沢田纲吉不好意思地道歉, “我找八百坂君问了你的航班信息,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来这里找你。”

“满川君不介意的话, 可以上车和我一起去曼哈顿。毕竟刚下飞机还有时差, 乘公共交通会有些累。”

满川薰受宠若惊,迷迷糊糊地看着司机帮他放好行李箱,打开车门请他坐进十代目身侧的位置。

沢田纲吉察觉出他的不自在, 试图缓和气氛。

“很紧张?”十代目问。

满川薰内心一直打鼓,但他略微面瘫的脸能够隐藏一部分情绪, 使本人看上去勉强处于镇定状态。

“嗯, ”他拘谨地回答, “我三年前在技术部见过boss, 那是唯一一次。”

听到这话, 沢田纲吉突然生出些微妙的负罪感。

“有件事还是告诉满川君比较好, ”十代目神情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心虚, “我在东京的公寓和你们是同一栋,就在炎真家的正上方, 十楼。”

“我们其实也见过很多次呢,”他说, “不在现实世界,而是在《海岛动物会》里。”

满川薰:……

有那么一瞬间,他满头的短寸就像过了电一样直直炸起来。思维火花在神经元网络间噼里啪啦到处短路。虽然面上不显,但黑客内心小人已经安详地想要升天了。

他快速跳过第一个鬼故事——没在楼里见过上司, 约等于上司不住那里——干巴巴地关注最要紧的问题:“所以您是游戏里那位经常来我海岛做客的小狮子玩家,不,我是说,角色形象是小狮子、id名称是‘纳兹’的那个。”他好像听说过,十代目在现实中的匣兵器小狮子就叫这个名字。

沢田纲吉点头。

“去年圣诞前,《燃烧厨房》四人局我在哦。”他小声补充。

“《黑心公司》那几次沼泽探索副本我也参加了,我是那个每次都穿橙色衣服的员工。”

“还有《地域逃脱》的双人合作模式,我和满川君组队过哦。难度15通关树海boss的记录就是我们一起打出来的。”

当然还有更早的联机记录,只是沢田纲吉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印象。

满川薰已经绷着一张脸说不出话了。

他想起自己作为波尔图时,某次在组织内部匿名社交媒体上,和人聊莎朗·宾亚德的电影。对话的另一位在这个问题上很有研究,两人谈话十分尽兴。但后来,他得知那人就是贝尔摩德,也就是莎朗·宾亚德本人。

十代目这个话题的恐怖程度不亚于上述经历。

boss是不是亲民得有点过头。

满川薰性格有些书呆子,像是不善言谈的人。他并非能接下任何话题并表现得游刃有余的老狐狸。沢田纲吉在察觉自己把新朋友聊自闭后果断停下,让对方消化一下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

他们离开机场的时间很合适,从皇后区开到曼岛的路上没有堵车。

彭格列北美分部在多地都有据点。最大的一处位于纽约市第五大道、靠近中央公园的地下。每个州的大城市都有对应的州内据点。负责加勒比地区调度的那个位于波多黎各的圣胡安。

大多数地区的守护者及其下属也以分部作为办公地。唯二不同的是欧洲和日本两处,前者没有地区分部,后者是管辖当地的守护者有自己的据点。

满川薰和八百坂瑛之前都在波士顿,北美分部技术部的负责人也常驻那里。纽约据点大多是商业和后勤相关的部门。总长的名字是八百坂靖彦,是一位极高大壮硕的美籍日裔男人。想来他儿子略柔和的长相大多遗传了母亲。

沢田纲吉来北美分部的次数很多,与这里下属关系都不错。他以往在纽约出差期间都会专门留出半天到一天,和老朋友雨守山本武出门溜达,仿佛两人还是几年前在东京并盛町当国中生。

但是这几天山本武不在。

“雨守大人一周前去加拿大出差了。他知道您要来,已经加快了工作进度,原定今天回到曼哈顿,”总长对十代目汇报,“但昨天底特律那边出了点意外,需要中途去处理一下,返程时间推迟到明早。”

沢田纲吉表示理解:“我和满川君会在这里待到十六日,十七日一早去波士顿。还有三天,时间很宽裕。”

“按照之前说好的行程,我们会在五月十八日与辛德勒公司商谈收购泽田弘树的项目。北美分部所有IT产业里哪家合适派去做谈判,由大家自行评估挑选,有结果直接告诉我就好。前期可能需要这边财政、后勤、以及公关部门协助整理一些资料,包括备选企业的当前状况及后续资金计划等。”

“还有就是,我需要调用一些分部行动科自己的武装人手,最好是波士顿当地的小队。”

总长:“不告诉雨守阁下吗?”

沢田纲吉弯起眼角:“太麻烦啦。说不定他还会借机翘班跟着去麻省。如果有需要我会亲自联系的。”

八百坂靖彦眼观鼻鼻观心,忽略这句好友之间互损的话。

彭格列十代目很了解自家守护者。

这种有存在感的工作必然绕不开住在北美分部的另一位指挥官。山本武回曼哈顿后稍微一打听,就明白好友又背着自己出去玩探险游戏了。

第二天两人出门吃饭时,雨守主动谈起这件事,并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态度:“我可以混进当地行动科嘛。”

高挑的黑发青年笑得很开心:“真的很有趣啊,那位辛德勒先生竟然是开膛手杰克的后代。每个冷兵器爱好者都会对那种传奇杀手感兴趣,对吧?”

“带上我嘛,阿纲。”

阿纲本人眼神飘忽。

虽然他也觉得这次任务有很大的放松属性在,但工作毕竟是工作。山本武面上笑眯眯地把出差看做“探险游戏”,可这掩盖不了“去波士顿等于加班”的事实。沢田纲吉这个boss还没心黑到让刚从加拿大回来的人再次开启忙碌模式。

至于单纯跟去波士顿旅游、眼睁睁看着boss自己忙前忙后,这种事山本武做不出来。

被拒绝的雨守有些蔫,认命回办公室处理上一阶段后续。

五月十七日登机前,满川薰再次改动泽田弘树房间的监控影像,悄悄与好友进行了一次线上聊天。

但谈判当日,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神情严肃的托马斯·辛德勒,以及辛德勒公司其他年长的高管们。泽田弘树的出席计划被他养父否决,此刻仍在工作室中加快人工智能的开发进度。也就是说,男孩本人的合作意愿被公司认为并不重要,即使他就是DNA追踪系统和诺亚的首要开发者。

沢田纲吉进门看到室内黑压压的人群时已经感到不妙。

果然,之后的收购谈判中,身为IT龙头的辛德勒公司在收购事宜上明目张胆地狮子大开口。如果清单中只有诺亚方舟,双方尚有商量余地。但涉及的另一个DNA追踪系统算是托马斯·辛德勒的软肋,他不可能将会泄露自己秘密的不定时炸弹拱手让出去。北美情报部的套皮IT企业准备的预算和方案都属于正常范畴。他们拿不出异常高的资金数额,也不想吃这个亏。

何况托马斯·辛德勒坚持认为泽田弘树的开发工作借用了公司的设备和资源,收购方无法绕开辛德勒公司与开发者达成私人协议。

满川薰听得脸都黑了。

实际情况是,DNA追踪系统中有一部分代码由他全权完成。但泽田弘树这个负责人不在现场,他准备的证据材料全都被那群老狐狸糊弄出过去、挡在唇枪舌战之外。

眼看没见过这种无赖行为的下属快哭出来,沢田纲吉果断停止话题,暗示辛德勒他们会在权衡后放弃,还说了些“希望之后有机会再次合作”之类的客套。

北美分部在话语权上的首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辛德勒毕竟是IT行业的巨擘。北美分部有隐藏自身背景的需求。在表世界,他们还没有强大到能无视一切的程度。

离开辛德勒大楼后,满川薰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他当晚在波士顿据点的机房里熬了个通宵,一动不动睁眼对着屏幕发呆。

第二天早上八点,技术部的员工陆续上班。某位同事抓到这个在椅子上长蘑菇的小家伙,把他抬去负责人的办公室。

负责人还是之前捡他回来的那位女士。几年过去,她眉骨处的伤疤已经淡下去很多,长相五官给人的感觉从极度凶狠变成普通凶狠,至少不会随意吓到陌生小孩。

满川薰熬夜后的大脑还处于眩晕状态。他被搬到另一个地方后依然在长蘑菇。

“为什么这么失落?”负责人希拉·肯特不解地问,“你和十代目还有很多备选计划,不是吗?”

年轻的黑客总算有了点反应。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他沮丧地说,“对于辛德勒来讲,收购失败肯定是发生过很多次的事,他们不会特意告诉弘树。”

“但这次失败的是我。我还没联络他,他或许不知道我变成那些案例之一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希拉:“你担心他失望?”

满川薰点头。

这可能是泽田弘树世界里的最后一根支柱。现在这根支柱眼看着就要断了。虽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结果,但对方作为普通人也只能看到表面一层。

办公室桌上的内部联络电话突然响起。希拉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拍拍小孩的脑袋。

“相信boss吧,他一定有办法的,”她说,“你挡住我接电话了。”

第43章

满川薰最终在收购计划失败的第二天上午向泽田弘树发起联络。

他还没有从逃避中缓过神。但那么大一个十代目正站在他身后、单手扶着椅子靠背、倾下身子注视桌上的屏幕……这对于一个下属来说实在是有点过头了。

不可能不紧张。

短寸黑客神色麻木。他在十代目的小声赞叹下, 熟练展示自己以往黑进辛德勒公司监控系统、虚拟好友房间摄像头画面的操作。

他与泽田弘树的联络一直是语音和文字聊天,因为后者的开发工作间里并没有能用作视频摄像头的设备。其实最开始有一个,但是被托马斯·辛德勒用作监控装置, 泽田弘树只能强制关闭它。

也就是说,两人一直看不到互相的表情。

但男孩很了解这位没比自己大几岁的好友。年长的黑客虽然一直是面无表情的稳重样子, 但内心情绪十分鲜活——他是个藏不住自己情感的单纯的人。

电脑另一侧传来的声音中包含紧张、沮丧、自责, 以及细微的崩溃。这些杂念被主人压制下来, 试图埋在对事件平淡的叙述后。但以双方的熟悉程度, 泽田弘树在他刚开口时就猜到昨天发生了什么。

“不要紧的,”男孩安慰他,“你能联系到DIVE公司的负责人已经在我的预期之上了。真的很感谢你能为我做这么多。”

“辛德勒太庞大了, 这是我们都明白的事实。不要因为失败就一直责怪自己。”

“薰,你真的很努力了。”

满川薰又变成凌晨时蜷缩在转椅上的样子。他将脸埋在交叉搭在膝盖上方的手臂中, 眼睑半阖, 沉默不语。沢田纲吉没有加入话题, 而是安静倾听两个当事人小孩的交流。

电话另一侧的泽田弘树仿佛知道好友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姿势。

他岔开话题, 谈起诺亚方舟的开发工作, 试图将对方注意力从低落的情绪转移到一板一眼的技术挑战上。满川薰只是默默听着, 偶尔简洁地回应一两句。

技术部机房里,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倒计时稳定地闪烁。时间只剩三分之一时,他打断好友的讲述。

“你之后打算怎么做?”他内心像钝刀子割肉, 但还是问出这句冷酷的话。

泽田弘树笑着回答:“像之前计划的那样。”他有提起过自己对人生最后时刻的设想——在诺亚方舟能够启航的那天,从天台上一跃而下、投向夜里闪闪发光的查尔斯河。

“不该是这样的。”

满川薰喃喃地说:“弘树不该这么轻易放弃。我也不该是这么没用的朋——”

黑客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正被人狠狠揉搓。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险些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满川薰回头,看到十代目正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一脸不赞同地摇头。

泽田弘树听到通讯中传来叮呤咣啷的动静,有些迷茫。“发生什么事了, ”他好奇地问,“是有其他人在吗?”

通讯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响起他从未听过的青年男音。

对方的态度彬彬有礼,先询问能否和他交谈,得到同意后主动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满川君的朋友,沢田纲吉,”青年语气中带了些笑意,“介于我们是同一个姓氏,我可以直接叫你弘树君吗?你也可以去掉姓氏称呼我。”

泽田弘树懵懂地答应。

“我是昨天DIVE派来与辛德勒谈判的主要负责人。很抱歉没有在项目收购的事情上达成你想要的结果,我对此诚意道歉。”

“我想问的是,”沢田纲吉的态度从公事公办变得平和下来,像是在进行普通聊天,“满川君不愿意告诉我弘树君具体的想法。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我猜测——”

“你有轻生的念头对吗?”

泽田弘树对这件事毫不避讳。他大大方方承认:“是的。”

“我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很多方面的考虑、并非一时鲁莽。发现托马斯·辛德勒的身世是起源,但昨天的商谈失败不是导火索。”

“实话说,我想不到任何破局方式,”男孩的声音很平静,“所以更不希望浪费其他人的时间。”

“薰帮了我很多。我刚进入大学时英语还不太好,对这边很多日常生活的注意事项也不了解。他从大一起就协助我慢慢克服这些问题。直到现在,他仍然很努力地帮我想办法。我已经麻烦了他很久。事情进展到这个阶段,我不希望他因为情谊被束缚在这个困境里。”

沢田纲吉:“你是这么想的?”

“对,”弘树承认,“我甚至从多方面衡量过利弊。”

“具体内容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当然。”

男孩细数自己的想法:“我在诺亚身上倾注了几乎所有的灵感,短期可能长期都很难再做出这样出色的项目。”

“诺亚的自我学习能力很强。它大多数时间依赖自主抓取引擎和完善的迭代模块进行更新进化,开发者在这个过程中的监督只占很小的比例。如果后续有其他人,比如薰,能够基于一代诺亚开发出更高级人工智能的话,那会非常好。但之后的事并不一定需要我参与。”

“至于DNA追踪系统,它本身只需要开发者具备跨学科知识。就算不是泽田弘树,也会有其他学者,个人或是团队,提出这个想法、进一步完成相关研究。”

“我对于这个领域来说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星星。来来往往的天才太多了,我只是与其他人一样留下了几万行有用的代码。我的名字不重要,就算它再也不会出现在新的期刊、新的开源项目、新的商业软件中,也没有任何人的人生受到影响——好吧,或许托马斯·辛德勒少了一位能帮他无偿工作的养子。”

“总之,泽田弘树完成了‘诺亚方舟’,他没有遗憾。目前看来,他也没有什么更多的价值。至少辛德勒公司还没提出新的项目需求。”男孩无所谓地说。

满川薰呆滞地听好友讲出这些话。

他一时想不到什么能够反驳对方的观点。泽田弘树没有在社会关系上能作为“牵绊”的人。或许满川薰算一个,但他正绕进“尊重好友想法”和“劝说对方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之间的左右互搏怪圈中,大脑有些宕机。

他潜意识想挽留这个孩子。对方余下的人生还很长,即使现在泽田弘树认为自己没有额外价值了,但他还是想不管不顾地、耍赖一般地拉住对方,对他大喊——

“你当然还有更多的价值,”十代目语气自然,“如果你去到新的公司、承接他们的项目任务,负责人有非常棒灵感的话,你还能创造更多奇迹,不是吗?”

“弘树君,DIVE是商人。商人和资本家是最懂如何开发一个人剩余价值的。你在很多人眼中都具有巨大的潜力——如果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泽田弘树卡顿一瞬,被这不知道算褒义还是贬义的直球打得迷茫无措。

他直觉对方话里的“动机坦白”不太自然,但捕捉不到那丝灵感。男孩维持大脑死机的状态,干巴巴地问:“但我没办法去到新公司呀。”

彭格列十代目弯起嘴角。“DIVE和DIVE背后的大家伙会给你惊喜的,”他温声哄小孩,“按你原本的计划来吧,我们会做好接应。”

“这次不会让你失望了。再相信我们一次,好吗?”

谈话时间很快结束。

断联前,沢田纲吉询问了一些细节,包括诺亚方舟开发完成的具体日期、对方公寓所在的位置、建筑周围的布防情况等。

满川薰大概猜到了boss要做什么。他表情恍惚,像是精神进入了思考宇宙:“我以为大家真的会带着枪冲进去抢人。”

“虽然它确实在计划列表上,”脱离工作状态后,沢田纲吉周身气质放松很多,“但那是万不得已的方法。我们不可能做得那么明显。现在情况不错,弘树君准备主动离开包围圈,彭格列只需要配合等等,这话好像有点奇怪。”

满川薰:“听上去像黑色幽默。”

沢田纲吉:“我的国文果然很差。”

协助者们没有明确谈及任何“惊喜”相关的内容。相对单纯好骗的男孩摸不着头脑,只能维持一如往常的行为。但他心底已经生出隐秘的期待,透过房间落地窗眺望夜空的次数悄悄变多。

几天后,诺亚方舟按照计划启航。

将人工智能发布上网络前,泽田弘树特意拷贝了一份源代码,悄悄更新在满川薰的个人私密代码库中。他伸了个懒腰,神色坦然走到工作间外的露台上,脱掉鞋子站在建筑边缘。

他隐约听到猛禽的唳叫。但抬头寻找时,夜空依然是沉沉的黑色。

男孩最后打量了一眼整个波士顿,闭上眼一跃而下——

安第斯神鹫双翼破空的声音撕裂耳边的空气。

大约过了一秒、两秒的时间,泽田弘树视野里的一切突然稳定下来。

坠落者视角中细线一般的夜间灯火稳定成星星点点的方形格子。查尔斯河仍然是静谧的样子,脚下的河流被两岸建筑点亮,金色的灯光和暗色的影子交织,夏风吹拂时将它们略微打散。

男孩大脑一片空白。角度限制让他看不到抓着自己的禽鸟的全貌,只能依稀窥见其目测三米多的翼展。他隐约看到鹫鸟的深色翅膀泛着淡淡蓝光。但夜晚的天空也是深蓝色,无法分辨是否是光影的错觉。

公寓周边已被彭格列北美分部的人清场。

满川薰站在路边,看着希拉的匣兵器安第斯神鹫抓着身形单薄的小男孩飞在半空中,双腿有些发抖。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勉强挤出一句:“这么飞会冻感冒的。”

沢田纲吉笑着拍拍小黑客的脑袋,顺便揉搓了一下那头手感很好的短寸。

泽田弘树落地后,满川薰立刻扑上去将人紧紧抱住。长相有些凶狠的女人脱下自己的外套,上前披在两个小孩身上。

在他们身后,沢田纲吉靠着路灯,笑着自言自语:“真是的。”

“我好像那种‘为了利益才做正义伙伴’的糟糕大人。”

第44章

泽田弘树身体素质不太好。

因此, 在高空中吹了不到半分钟的冷风后,他还是被好友的乌鸦嘴念叨感冒了。

满川薰这次是请了年假来的。按照满天堂的规定,他的假期只有十天。波士顿的事波折很多, 倒霉的年轻社畜在休假期限结束后特意向上司申请远程办公。泽田弘树在辛德勒大楼为诺亚方舟收尾时,他也抱着电脑一刻不停地干活。

现在确认好友已经在据点安顿好, 满川薰立刻买票回东京。

再不复工会被开除的。

他临走那天弘树要去送他。但男孩拖着两步一喷嚏三步一咳嗽的病体, 还没离开房间就被好友按回沙发上休息。

“虽然说这种话很不合适, ”满川薰语重心长地叮嘱, “但你现在在外界眼中,尤其是托马斯·辛德勒眼中,还处于失踪状态。如果乱跑的话大家都会有麻烦的。”

“先好好休息, 知道吗。”

感冒状态的小男孩脑袋昏沉沉的,顺着他的话点头。

或许是几个月来的压力突然爆发, 泽田弘树这一次病了很久。直到大半个月后沢田纲吉从纽约出差回来, 他才勉强停止和人说两句话就咳嗽两声的状态。

彭格列的波士顿据点位于剑桥公立图书馆地下。与其他几处据点构造类似, 距离地面较近的几层主要是文职人员办公的地方, 再向下是会出现武器装备及大型重机械的区域。

泽田弘树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最上层的客房, 隔三差五去同楼层的医务室就诊。他能在走廊观察到的来往西装人当中, 戴眼镜抱着材料的文员占大多数, 但不可避免地也会撞见一些随身配枪、不像常年坐办公室的陌生人。

美国是枪.支合法的国家。但波士顿在美东城市中属于治安最好的几个之一。泽田弘树很少以如此高的频率遇到持枪的人。这些人不像西海岸流浪汉一样将“凶神恶煞”四个字写在脸上,但他们全身的气质总让常年被关在象牙塔里的男孩感觉不舒服。那是潜意识在报警。

生病期间他的大脑没法很好处理这些迸发的信号。但感冒结束体力恢复后, 他开始采用行动进行适应。具体方法就是——

主动避开其他人。

满川薰离开得很早,他走时刚住进来的男孩还没察觉到周身环境的异常。但沢田纲吉回来当天, 十代目发现自己捡回来的野生天才程序员已经非必要不出房间了。

这当然可以理解。不论对方在计算机专业领域是怎样的天才,骤然被投放到这种需要时刻担心安全的环境里,有恐慌情绪是正常的。毕竟经历阅历不与智商挂钩。

他找希拉核实自己的观察结果后,主动跑去找男孩谈心。

沢田纲吉没有提前与弘树商量, 只是在某个上午轻轻敲响对方的房门(他确认弘树已经醒了,毕竟希拉说有看到小家伙去据点内的咖啡厅吃早饭)。

房间里的人好像有很多顾虑,在敲门声停下半分钟后才瓮声说“请进”。

十代目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感觉自己这个举动像在吓小孩。他脸上带着温柔和善的笑容,踏入房间后也没有立刻掩上门。

“可以和弘树君谈谈吗?”他问。

泽田弘树对访客身份有些惊讶。

两人只在他从天台一跃而下的那个夜晚见了一面。第二天,年长的泽田君给目前状况简单扫尾后,就立刻跑回纽约加班。泽田弘树对这位哥哥印象很好。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说救人的行为是考虑实际利益,但他依稀能感受到是沢田纲吉内心想这么做,表面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对来人的谈话请求点头应下,看对方关上房门、坐在沙发对面一侧。

“正要给满川君打联络电话?”客人看着他手中的通讯设备,好奇地问。

男孩心虚地收起手机,摇头:“他应该快睡了。”

东京这会儿才晚上十一点吧……以满川薰那个夜猫子性格,估计还在家打游戏呢。沢田纲吉这么想,很给面子地没说出来。

“弘树君这几天生病,我却一直没来探望,很抱歉,”十代目从轻松的话题谈起,“感觉怎么样?在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嗯,”泽田弘树回答,“医务室的医生和后勤部几位女士先生都很好。咖啡厅做贝果的奶奶人也很和善。”

“其他人呢?”沢田纲吉笑着问,“比如希拉,就是你那天晚上见到的高大女性,她算是满川君未成年时期的监护人。”

“还有这个据点里其余成员。”

他在“据点”两个字上稍微加了重音。

男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两人此时正坐在沙发上、面对面。

泽田弘树安静了半分钟,再抬头时眼神坚定,仿佛鼓起全部勇气开口:“或许这个问题很危险,但我想确认我的推断。薰、沢田哥哥、这个据点、以及DIVE——”

“是那种大型非法地下势力吗?”

沢田纲吉弯起嘴角:“你刚才想问满川君的就是这个?”

泽田弘树点头。

“我认为他一定知道真相。”男孩心情复杂,表现在脸上就是略微皱起眉。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聚焦在眼前青年双眼的位置。

“但我不好开口询问。那会让我感觉,我像是站在什么道德制高点上对他进行指责,”泽田弘树说,“他在这件事上的考虑像是特意为我营造出平静的氛围。这是薰作为朋友的好意。我不应该首先与他对峙。”

“所以我也很抱歉,将这个矛头对准您。”

棕发青年仍然维持着面上的微笑。他换了个姿势,整个人从和蔼的邻家哥哥变成带有压迫感的上位者。但考虑到泽田弘树的感受,他没有拿出自己面对其余成年人时的状态。

“弘树君当然有权利知道真相,”他说,“没有一开始就告知你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没有给予客人尊重。”

“虽然是满川君拜托我和希拉把事情瞒着你的,但听从他建议的我们确实做错了,”他维持坐姿,向眼前的男孩倾身鞠躬,“也请接受我们的道歉。”

泽田弘树摇头:“这不怪你们,你们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沢田纲吉内心叹气。

这小孩是不是过于懂事了。

他讲回原本的话题:“弘树君的猜想是正确的。”

“其实用‘大型非法地下势力’来形容不是那么贴切。DIVE背后的‘我们’是西西里人,就是你最熟悉的那群家伙。”

“正式介绍一下,我们是彭格列家族。”

泽田弘树身体一僵。

他像众多普通人一样,明白“西西里人”代指什么——他看过不少描写当地文化的影视和文学书籍,知道南意大利百余年来藏在黑暗中庞大的根系。但他不清楚其中涉及到的具体家族,比如“彭格列”的体量到底是怎样,这个名称又指代什么。以及最重要的是——

“我记着你们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吧,叫‘缄默法则’的那个,”他大脑宕机,磕磕绊绊地问眼前的西西里人,“就这么告诉我不要紧吗?”

西西里人笑容不变,但周身气质带上些危险的意味:“你现在可是在我们手上。”

“在外界眼中‘泽田弘树’可是失踪状态。你一旦踏出这个据点就会被托马斯·辛德勒的人抓回去;即使在网络上放出自己仍然活着的发言,没有现实佐证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你。更何况你的人身自由暂时还由我们管控,也就是说弘树君这条命就掌握在西西里人手中哦。”

泽田弘树:“……”

泽田弘树:“沢田哥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努力扮冷酷吓唬小孩的样子很奇怪。”

对方上次做出“商人资本家”发言时他就这么觉得了。

这下轮到沢田纲吉沉默。

他恢复日常和善的样子,尴尬地表示:“我其实还在学啦。”

他果然不擅长模仿其他人。

比如白兰。比如六道骸。

“总之,”沢田纲吉挠头,“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讲难以接受。”

“好消息是,我们确实很欣赏你,希望弘树君的才华能为我们所用。短期内我们仍然会为你提供庇护,不论你内心想法如何。”

“这件事情上,我可以保证我个人的决定权非常大,我的指令就是最终的结果。也就是说,弘树君想要谈判的话只需要过我这一关。”

“坏消息是,彭格列毕竟不会无缘无故做善事。我们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果要让彭格列后续一直保护你的话,弘树君也要能尽快开展工作作为回报才行。”

“弘树君到这个据点时间是五月二十七日。根据当前日程,无条件庇护的截止时间为六月二十日。也就是说你还有五天可以用来权衡利弊。”

“如果我选择拒绝呢?”泽田弘树试探地问。

“两种可能吧,”沢田纲吉说,“一种是采取强制措施,让你进入到比在辛德勒时更严苛的工作环境。第二种是,呃,灭口。”

“说实话我个人两种都不赞成。”沢田纲吉苦哈哈地说。

男孩好奇:“那沢田哥哥的方案是什么?”

沢田纲吉:“把你送回到托马斯·辛德勒面前。但这个方案在我们聊到‘彭格列’时已经作废了。我还没想好新的。”

泽田弘树沉默。

他突然产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或许这位与自己同姓的哥哥本质是非常好说话的人。既然如此,他能否尝试去信任对方,相信他能修改出最好的方案。

毕竟选项一的可操作空间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还不聪明的诺亚都能列出四五条破绽。

第45章

泽田弘树最终还是悄悄找时间与满川薰通讯了一次。

他的好友正处在每天上班、加班、回家睡觉、第二天又去上班的枯燥生活中。满川薰的舍友因为出差隔三差五不在东京, 他另一位邻居也因为警校的封闭式管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泽田弘树听到这里感觉很意外。

“警察?薰你不是你和警察住在一起??”

“没有,”满川薰解释,“他其实也是嗯但是他去做警察了。”

泽田弘树:“”

那位邻居先生怎么回事。如果有机会与对方见一面, 他很想聊聊关于人生发展多样性的话题。

此时东京已经是晚上十点。满天堂的社畜青年从公司离开后,又乘坐电车去自己兼职的集团处理了些事情, 目前正坐在山手线里晃晃悠悠地回公寓。这个时间段电车内大多是加班族和下班后饮酒的人、以及常年盘踞在电车上的醉汉。唯一幸运的是从杯户前往品川方向的乘客较少, 人群自带的汗臭味没有早晚高峰严重。但在酒气和夏天湿热空气的共同作用下, 车厢内的气味仍不美妙。

“怪人太多了, ”满川薰疲惫地说,“我这会儿打电话也不会有人介意的。弘树君有想问直接说就好。”

泽田弘树应声。

电话刚接通时,另一侧的人就听出他情绪不太高。对方出于礼貌没有直接询问, 而是等人主动开口。

男孩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主要是那天早晨与沢田纲吉的聊天内容讲给好友听。

满川薰等他讲完,缓声问:“你会生气吗?”

泽田弘树:“是指救我的事吗?”

“嗯, ”满川薰手指不自主地攥紧, “我其实很自责, 觉得擅自把你推进不能回头的困境里。我生我自己的气。还有boss, 啊, 就是——”

“我知道的, ”泽田弘树点头, “彭格列十代boss沢田纲吉。他告诉过我这个完整的头衔。”

“果然一样的姓氏还是太奇怪了对吧?”他笑着活跃气氛,“沢田哥哥也这么说。”

满川薰想跟着打趣, 但失败了。他还维持着情绪化的状态。

“我很感谢boss救了弘树。但我也会想,为什么是我们这些坏人, 救了你,让你与西西里扯上关系。可当初是我主动拜托他的。这对他来说完全是无妄、甚至很差劲的指责。”

“虽然boss一直说,对弘树君的安置是在为彭格列技术部争取机会,但你也能感觉到吧?他本质是非常善良的人, 不想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面前——明明有机会,却不去拯救。”

山手线停靠在品川站站台。满川薰下车后没有着急回家,而是靠在墙上继续通话。站台上几乎没有人,他寻找的地方又在人群行走的死角,总算不用像刚才在电车上那样,害怕被人听到讲话内容。

“你不觉得这是很矛盾的事吗?”他问,“已经成为黑.手.党的人,却想做一些善良的事。我们的立场决定了被我们救下的人注定会陷入另一个漩涡。到最后,我们做过的事往往会显得徒劳——”

满川薰话语突然一顿:“我好像有点理解邻居的古里君了。”

“如果我们是警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挽救那些遗憾了。”

但沢田纲吉不是古里炎真。他身后有整个彭格列,甚至整个西西里。这些担子压在他身上,他总要去考虑更多。

满川薰突然开始羡慕古里炎真了。

或许古里君想成为警察的决心,也被boss鼓励过?

“薰,”电话另一侧的泽田弘树问,“你是怎么进入彭格列的?”

“类似的步骤吧,”满川薰说,“我也被救了,被希拉。她带我回来的。”

“但是弘树,我不是好孩子。我当时已经是做过很多违反网络安全法行为的黑客了。我是主动追上彭格列的,所以这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属。”

他听到男孩的叹气声。那其中也包括了一些轻松的情绪。

泽田弘树笑着说:“说不定这也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属呢?”

“目前状况看上去像走到了死局,但薰说过的吧?沢田哥哥他是真的想伸出援手去帮助其他人,姑且认为我也是其中之一好了。抱歉今天让你想起不太好的事。总之,我从来没有怪你。”

“你很信任你的boss,那么我也可以尝试去信任他。”-

与东京的通话是“五日期限”的第二日。

泽田弘树下定决心的当天,十代目外出处理事务去了。

早在谈话结束时他就告知男孩应该每天去哪个房间找自己,并写了一张清单给他。第三天的位置是一个技术工作间。但上午九点时弘树还没蹲到他,反而在房间中见到另一位陌生的金发大哥哥,以及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机器人。

小男孩好奇地转圈打量它。

他在学校时很少去工程学院的院楼,虽然在校园活动日见过一次他们的宝贝机械狗,但那些棱角分明又全黑的人造物实在是不帅气也不可爱。

不像眼前这个,至少还被套上了圆圆的护目镜。

“对迷你莫斯卡感兴趣?”

叼着棒棒糖的金发青年从小型机床前的椅子上起身。他整个人气质懒洋洋的,手中的托盘里放了些复杂的零件,以及两块装在食品袋里的贝果。

“吃早饭了吗?”他问小孩。

“吃了。”小孩回答。

金发青年眼神上移思考了一会儿,拆开其中一个贝果袋子,把食物放进迷你莫斯卡胸口的微波炉橱窗里。

泽田弘树被略微冲击到,瞪大眼睛指着小机器人:“原来那个玻璃是这个作用吗?”

“嗯。”金发青年回答。他咬着棒棒糖时说话声音会有些含糊:“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多陪它玩玩,迷你莫斯卡有儿童陪伴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