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开口,淡定跟读:“rrrrong错率。”
这突如其来的弹舌让燕棠愣了足足五秒。
她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不是rrrrong……”
可身边的男孩儿却没继续跟着她念,而是支着下颌安静看她,眼里含笑。
这一天里,因故作疏离而浮在两人之间的薄冰,忽然就被这笑给融化了。
宋郁问她:“今天我学得很慢,你会感到厌烦吗?”
“不,不会,这是我的工作。”燕棠的话音也变得柔和,“今天沟通的词汇比较难,学得慢一点很正常。”
“实际上我已经第一遍就学会了——‘容错率’。”
这次他说得字正腔圆。
宋郁半垂着眼帘,“我只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他总是这样突然说些让燕棠心头一颤的话,让她心硬不过一天。
燕棠叹了口气,用俄语说:“Kirill,我希望和你成为朋友,也希望你开心,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当他们用宋郁最熟悉的俄语交谈时,就意味着说的是严肃的内容,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
可宋郁却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他在耍无赖。
燕棠敢肯定这一点,于是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免得最后又被他带偏。
时间已经不早,宋郁等会儿还要去康复师处进行运动按摩,她收起笔记本,“对了,我今晚有约了,昨天我问过教练,今晚没有会议,等会儿会直接离开。”
“你要和谁见面?”
“这是我的私人安排。”
燕棠有些无奈地说。
好巧不巧,一楼的前台这会儿在楼梯口叫了声:“小燕老师,有人找你。”
燕棠一转头看过去,发现江聿行就站在那里。
“你要又要和他约会?”宋郁皱起眉。
此事说来话长。
吃饭的人里确实有江聿行,但另外还有他那位在年前给燕棠提供维权建议的法学院朋友王今原。
她昨天收到了导师的一封关于她毕业论文的审核意见,突然要求她在这个临近交初稿的时间里增加大量内容。她感觉很不对劲,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测,就私下找了王今原,借还人情的机会,顺便想要当面询问一些事情。
原意是和王今原单独吃饭,奈何王今原性格大大咧咧,直接回:“行啊,约个聿行也有空的时间。”
然后还没等燕棠说话,他立刻就在三人群里@江聿行,问他晚上是否有空。
于是就成了三个人一起吃饭。
但燕棠也没想到江聿行会直接找过来,今早定吃饭的地点时候,她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在中关村这边的一个俱乐部有工作。
这会儿掏出手机一看,她才发现有好几条微信消息。是江聿行问她什么时候工作结束,要不要顺路来找她一起去餐厅。
可现在人都来了,燕棠只得迅速收好东西,对宋郁说:“我先走了。”
由于三人都在中关村附近,所以吃饭就定在了地铁口旁购物中心的一家江西餐馆。
燕棠是带着一肚子问题和王今原见面的,这饭吃得索然无味,在跟他聊了一些微信上不方便说的情况后,心里更加沉重了。
夜里回到宿舍,舍友们都看得出她心情低落,问她怎么了,燕棠说不出口,直到端着盆子去洗衣间洗衣服的时候,才被王奇雨拉到一旁。
“你怎么了?”
燕棠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我觉得崔平山在为难我。”
听她这么说,王奇雨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可燕棠已经不想说下去了,只沉默地摇摇头。她自己也需要消化一下当前的情况,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儿。睡前躺上床,她打开手机定闹钟,忽然看到江聿行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她疲于应付,头一次没有回,甚至希望江聿行不要再给她发消息。
低落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的工作里。
宋郁今天的话也少得可怜,和昨天要她一个词交三四遍的情况截然相反,今天效率奇高,没有在中文学习上浪费太多时间,一结束训练就准备进理疗室。
“今天你跟我一起进来。”他站在走廊处,对照例在休息区整理资料的燕棠说。
燕棠一愣,“理疗也需要我?”
“康复师总是在跟我说话,但他英文很差,我听不懂。”
“噢……”
燕棠拿着笔记本,刚跟在宋郁身后进理疗室,就见他干脆利落地脱了上衣,只穿着裤子躺在了按摩床上。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呼吸先自动暂停一秒,站在原地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把目光把哪里放。
选手们在格斗比赛时是不穿上衣的,之前宋郁进行赛前准备的时候也跟燕棠视频过,所以严格来说,燕棠见过他上半身的样子。但那是通过屏幕、照片看到的,宋郁平常训练的时候都穿着短袖,半点多余的肉都没露。
“小燕老师,你坐这里吧。”
康复师老冯走进来,拖过一个凳子放在按摩床旁边。
这是工作。
燕棠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的日薪很高,因此对于任何场景下的需求,都应该秉持着严肃的职业精神完成。
她坐了下来。
这理疗室算是宽敞,有很多地方可供她安放视线,但宋郁的身体实在是太扎眼了。
白皮肤,结实的肌肉,修长的身体。
老冯戴上手套,走到按摩床头,对燕棠说:“今天下午他练了六组AMARP,所以先放松一下胸部肌肉哈。”
燕棠完整复述一遍给宋郁听。
老冯之前在一所大型运动康复中心工作了近十年,因和唐齐私交好,算是辞职来这里一起创业的,经验丰富,手法老道,屈指抵在宋郁锁骨和肱骨之间,压下往胸前推。
燕棠听到一声闷哼,下意识转头看向宋郁,冷不丁和他对上了视线,顺带把他的胸肌腹肌都看了一遍。
她立刻迅速移开眼。
见她抿着唇,垂眼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睫毛一颤一颤的,宋郁才缓缓收回目光。
“放松放松。”老冯用不标准的英文又重复了两句,手上动作没停,开始跟燕棠用中文聊天。
过了一会儿,燕棠BB囍TZ总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做运动按摩的过程其实很枯燥,运动员容易疼痛,老冯话多,讲的其实都是些闲话,叽里呱啦一大堆,还带着点儿河南口音,宋郁当然听不懂,但听不懂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宋郁也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不希望燕棠在他进理疗室的时候又像昨天那样溜走了。
一整天的训练很忙,如果毫无理由地要求她留下,现在很可能被拒绝,只能找借口要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着。
至于老冯平常叽叽歪歪说了什么,宋郁并不关心。训练了那么多年,康复师的手法好不好他很快就能感受到。
按摩结束,宋郁坐起来套上衣服,用简单的中文跟老冯说让他先出去一下,他跟燕棠有话要说。
老冯贴心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燕棠直觉不对,下意识往后一挪,“要说什么?”
室内的白炽灯明亮得有些刺眼,宋郁坐在床边看着她,双眸在强光下又变成了金调的绿瞳。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于是显得神情稍有冷冽,让燕棠感到有些陌生。
也让她感到有些紧张。
“从昨晚开始,我就有问题想问你。”他缓缓地用俄语说着,语调平稳,却不是往常那样轻快的语气。
“……什么?”
“为什么你又要和他见面,为什么见面了以后又不开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燕棠微微一怔,没想到宋郁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之前跟你稍微提过,和另一份翻译工作有关,要找他帮忙。”
她简单地说。
宋郁安静地看着她。
冷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眉眼的轮廓染上一丝模糊的光晕。
他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
譬如为什么燕棠跟那只小山雀一样,无论怎么呵护,都不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又譬如为什么当他看见她和江聿行站在一起的时候,要比小时候看见那只山雀站在哥哥肩头时更加——
嫉妒。
非常、非常嫉妒。
见他一直不说话,燕棠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把凳子稍微挪近一点儿,“之后我会注意工作中的情绪,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她强打起精神,温和地冲他笑了笑,希望稍微缓和一下氛围。
宋郁见她笑了,也扬起一个笑。
如薄冰融化,荡出一圈温柔的水波。
他的笑容总是这么令人心甜。
以至于燕棠不知道,他此刻正在尽量控制在自己身体里如暗流般涌动的渴望。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宋郁温声说。
“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和那个男人见面了?他有什么真本事呢?不过是那种你喜欢了很久却不回应你,曾经牵着女朋友的手在你面前买避孕套,分手后借你的温柔走出情伤的男人——”
燕棠的神色猛地僵住。
细想一下,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宋郁好像真的都在场。
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细致地观察到背后的隐情,从细枝末节里把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暗恋拼凑出来。
她迟迟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面前的男孩儿。
一种巨大的羞耻涌上心头。
可宋郁随即又开口了。
“所以,就算你不喜欢我,但他也配不上你啊。”
那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到燕棠的耳里,以至于她觉得有些听不真切,大概是因为她还从未有机会听人说过这样的话。
宋郁用目光细细描着她的眉眼。
“老师,你要哭了吗?”
“……没有。”
他伸手,直接将她连人带椅拖到面前。
“你好像在骗人。”
宋郁垂下眼睫,藏住眸光。
“让我亲亲你吧。”
第18章
静默的空气中, 有细微的浮尘在灯下飘动。
燕棠微微低头,双手交叠紧握。
过年那天,她还听表姐说了很多辨别男人各种行为的技巧。
“聪明敏锐的男人会精准地看见你的脆弱, 然后借机会用亲密接触来诱惑你。你可以将计就计图个快乐,但不能以为那是真心。”
燕棠就是这么理解宋郁这句话的。
可也许是遭遇的事情让她身心沉重, 以至于现在她明明仍然头脑清醒,却还是坐在凳子上无力动弹。
于是宋郁伸出了手, 轻轻扣住了她的后颈。
温热的、有力的、带茧的掌心紧贴着她那一处皮肤,发力将她带向前。
燕棠垂下眼,睫毛轻颤,呼吸迟滞。
她感觉到他的靠近,心里有道声音在提醒她该躲开了。
可那扣住她后颈的手却稍稍用力,往下按去, 燕棠不得不顺着那力道低头。
低头?
就在她愣怔的时候, 一个轻轻柔柔的亲吻, 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宋郁随后便放开了她,并没有趁机要和她接吻占便宜的意思,纯粹是安慰性质的触碰。
——这跟表姐说的不一样。
燕棠愕然抬头, 对上他如水的目光。
“当我还小的时候, 我妈妈总是这样安慰我。”
他轻缓地说。
“这样让你好受一点了吗?”
燕棠对天发誓, 她本来真的没有想要哭出来。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倒霉的烦心事。
只是宋郁那寥寥几句话,如用细针轻巧地挑破她精心遮掩的伤处,又温温柔柔地吹了口气。
才在此刻把她眼底吹出了一点涟漪而已。
“我真的还好。”她声音潮湿。
明明又是一次不应该的越界接触,却莫名其妙将她在这两天不断坠落的心轻易地托住。
“没关系。”
宋郁屈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抹去一滴水渍。
“哭泣是一件好事,当我小时候要跟我哥哥抢东西的时候,我会大哭到所有人都来哄我为止。”
燕棠一怔, 对上他认真的神色。
这回是真的不想哭了,反而失笑出声。
“你小时候是这样的?”
“嗯。”
“那看来你变了很多。”
“谁说得准呢。”他微微一笑,罕见地主动结束了话题,“时间不早了,你先出去收拾东西吧,我需要再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一起吃个饭,说说你在学校的事情,万一我能帮到你呢?”
燕棠也需要稍微缓一下,对他说了声好好休息就拿起笔记本就推门离开。
看着那道门被她轻轻关上,宋郁坐在按摩床边,双手撑在身侧向后微仰,抬头看向天花板。
按摩时老冯顾及有女生在现场,在给他松解臀腿肌肉时铺上了层毛巾,刚才勉强遮掩了他胯间过于明显的起伏弧度。
他从不这样失态。
这得怪她在他面前哭了。
宋郁漫不经心地想着,却被突如其来的躁动感折磨得有些难受。
她又抹了护肤乳,鼻尖弥漫着的浅淡香气勾引他脑海里冒出一些下流无耻的幻想。
过了十来分钟才勉强平复下来。
燕棠就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注意到门开了,下意识抬头看宋郁一眼,又低头迅速地收拾桌上的资料和电脑。
刚才发生了那种事,她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但宋郁似乎相当擅长当做无事发生,直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
他拿出手机开始挑餐厅,“有没有想吃的菜?想不想吃俄餐?”
宋郁似乎根本没准备等她回答,点开了大众点评里的一家餐厅,把手机屏幕对调转到她面前,“这家在使馆附近,你喜欢吃吴阿姨做的菜,一定也会喜欢这一家。”
燕棠看了上面的菜点,是有点儿馋了,可一瞧地址,迟疑道:“店在东直门那边儿,太远了,你是不是今晚还有事……”
“想去就去啊。”
宋郁就这么把她拉上了车。
北京城里值得去的餐厅有不少,其中全国各大省市的驻京办和各国使馆附近的异国餐厅一直是热门用餐地点,有的甚至需要排两三个小时的队才吃得上。
这个时候恰好是交通高峰期,宋郁给那边打了个电话,订位语气像是很熟稔的样子,于是他们一到就有了位置。
还别说,这餐厅还真像俄罗斯的本地餐厅,里面坐着许多外国客人,通往餐厅的墙边摆着一整个木架的腌制品和各式香肠,一靠近就能闻到浓郁的烟熏肉香,透明冰柜里摆放着三文鱼肉和大桶鱼子酱。
“还有腌西瓜!”燕棠惊讶地站定在走廊里。
一旁戴着头巾的阿姨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腌西瓜腌西红柿腌黄瓜都有。”
燕棠感觉自己回到了在莫斯科生活时去逛集市的时候。
集市里都是整齐分布的一个个小店面,密集的商品被整齐归整,整筐的大颗蓝莓和红艳艳的石榴堆叠在一起,香肠腌鱼烤鸡BB囍TZ落在一块,弥漫着热闹的丰收感。
这里就像一个小型自助集市,客人想要什么就拿到位置上,最后一起结账。
燕棠拿了罐酱西瓜,坐在位置上后熟练地拍拍罐底,“砰”一声就拧开了罐子,问宋郁:“你要尝尝吗?”
腌西瓜的味道和西瓜本身相去甚远,很多本地人也不爱吃这个。
“我很喜欢吃。”他说。
“真的呀。”燕棠没想到他竟然是腌西瓜的同好,用叉子给他倒了一条,“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喜欢吃腌西瓜的人,我认识的俄罗斯同学也只是能够吃下罢了。”
燕棠很喜欢吃西瓜,莫斯科的冬天却很难买到,当时她的西瓜瘾犯了,直接心一横在超市买了罐腌制的。
第一口吐了,第二口咽了下去,第三口爱上。
那种带着酱味和酸味的口感,只有细品才能尝出趣味。
她跟宋郁聊起这个经历,他听完后也说起自己的:“小时候家里的保姆从农场里带了两罐来,哥哥不喜欢吃,我为了证明比他强,把一整罐都吃完了,保姆一整晚都在夸‘Kirill是个厉害的孩子’。”
他放下叉子,得体地擦了下嘴角,“毕竟是小时候,那么做的确很幼稚。”
燕棠见过他小时候的照片,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在大人眼里会显得很可爱。”
宋郁看向她,双眸泛着清透的光,笑着说:“那你现在愿意跟可爱的Kirill分享一下你的烦恼吗?”
角落里的位置并不喧闹,灯光温馨,餐桌上摆上了罐焖牛肉、红菜汤、烤肠之类的菜点,一侧还有烤苹果和格瓦斯。
燕棠喝了口饮料,终于把在学校遇到的糟心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那天跟你聊过之后,我本来想等毕业后再去举报他,但我导师发来的邮件里提到学院内部评阅时委员组组长老师提出了比较多的意见……”
自从近两年教育部对学位论文抽查审核更严格之后,学院内部就增加了专家评阅前的内审环节,由专门的学术委员组进行预审,组长就是崔平山。
在offer被鸽后,燕棠一鼓作气把论文写完,期间也跟导师进行了详尽的沟通,虽然她学术天赋一般,但好歹是尽心尽力,论文都是经过思考后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我的毕业论文研究的是俄国十九世纪象征主义文学的意象,内审意见要求我增加词源学的内容,但这个体量对于本科毕业论文而言完全不是必要的。我的导师也是这么认为,可毕竟是副院长的意见……”
燕棠笃定道:“就是因为去年的事情,他不喜欢我。可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折腾我呢?”
说完后,她叹了口气,一脸愁云惨淡。
对面听她说话的宋郁连大学都还没上呢,能耐心听完这弯弯绕绕的破事儿已经很好了。
“很简单,因为他为难你轻而易举。”
宋郁开口了,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透彻。
“有权力的人为难弱小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只不过是在享受拥有权力快乐罢了。”
燕棠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意外。
“只有很少人做得到‘居高位而有德’。”宋郁说了句中文,随后眉眼一弯,解释道:“这是我爷爷说的,每年过年他都要说这些很复杂的话,我只记住了这个。”
“……说的有道理。”
在学校这一方天地内,学术权威拥有着可怕的自由裁量权。学生是一群异常脆弱的群体,当得不到学校的保护时,就如同能被轻易碾死的小蚂蚁。
她在那天跟王今原也详细聊过,如若学生在学术领域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申诉往往十分困难,大家知道的例子都是闹上了媒体的,即便如此,有许多案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不同于燕棠沉重的语气,宋郁的声音相当轻快。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只需要准备好的把证据给我一份,之后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她忍不住问:“你要怎么帮我?”
宋郁却卖了个关子,“等结果出来你就知道了,相信我吧。”
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对方是副院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她眼里就像座跨不过去的高山。
但宋郁笃定的语气却还是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点点希望。
也许他真的有办法呢?
自从认识宋郁以来,他可一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这晚上,燕棠难得安心吃了餐饭。
坐上回程的车,又遇上晚高峰,路程被拥堵拉长,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孩儿。他明明有赛事要研究,但还是坚持送她回学校。
“Kirill。”她用俄语叫他。
宋郁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摘下耳机看向她,“我们又要谈什么严肃的话题了吗?”
“我只是……”
透过昏黄的车灯,燕棠静静凝视着他。
“前几天刚刚对你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却要你帮忙,这对你不公平。”
宋郁却笑了,“是我在追着你问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
“可是我本应该……”
浓重的道德感仍然盘旋在燕棠的心头,她在谨慎且努力地组织语言。
“如果你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就把这个送给我好了。”宋郁忽然指着她脑后说。
燕棠茫然:“嗯?”
下一秒,宋郁直接伸手过来,将她用来扎头发的发圈扯下。她本来就是松松拢起的头发蓦地散落在肩头,淡粉色的真丝大肠发圈被他拿在手里。
“发圈?你用这个做什么?”燕棠哭笑不得。
宋郁顺手把粉粉嫩嫩的发圈套在手腕上,手肘随意搭上一侧扶手,“洗澡的时候用。”
燕棠瞧了一眼他的头发。
好像是长了些,但也扎不起来吧?不是,他一个大小伙子用这个扎头发?
她尊重每个人的爱好,但是……
“那是我用过的,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再买几个新的。”
“不要,我就要这个。”
燕棠没想到他那么执着,一条发圈而已,也就随他拿走了。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车终于挪到了学校西门,宋郁下车送她走到校门口。
“今天谢谢你……”
临别前,燕棠又开始道谢。
宋郁站定在她面前,高挑的个子背着路灯,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清浅的光晕。
“其实你不讨厌我吧?”他忽然问。
燕棠已经开始习惯了他这样直白的问法,应对的方式是沉默。
晚风吹来,吹乱了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宋郁伸出手,白皙的手腕套着她的发圈,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将散乱的头发别在她耳后。
“你看,你现在已经不会下意识躲开我的触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下午的时候吗?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有躲,也没有生气。”
燕棠不知道。
她没有答案。
她只擅长默默无闻地暗恋,擅长躲在角落里表面安静如鸡,内心波涛汹涌。
掌握的理论知识太少,宋郁这道题完全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哪怕说了那样拒绝的话,做出了百般疏离的态度,他却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也不会沮丧,总是那样耐心又热情地回应她。
这让她看不清、想不透。
“就算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反正你和那个人也没有可能,为什么不和我尝试一下?”
“我……”燕棠艰难地寻找语言。
宋郁继续用一种近乎诱惑的语气自我推销。
“没关系,不需要给我答案。如果不反感的话,至少以后别拒绝我,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她回答,告别后便目送她往学校里走去。
燕棠能够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强烈地、直白地、持久地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灯光所不及的夜色深处。
她觉得宋郁的比喻并不恰当。
他并不是一罐带着酱味和酸味,需要反复品尝才能找到滋味的腌西瓜。
如果非要打个比方,他像是莫斯科冬天里无处可寻的鲜甜西瓜。
就算是摆在她面前,她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燕棠的确对男人知之甚少。
所以她不知道,对于宋郁而言,这也是漫长的一天。
她的学校和他的家在东西两个相反方向,宋郁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多。
他径直回到卧室,脱下衣裤踏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喷洒而出,淅沥作响,砸在他身上,顺着肌肉起伏处淌下。BB囍TZ
和燕棠相处了一整天,现在意志力彻底告罄,在理疗室勉强忍下的生理反应迅速苏醒。
宋郁关上花洒,扯过挂在墙上的淡粉色发圈。
水珠顺着湿发一路向下,顺着鼻尖滴落至胸膛,顺着胸肌的弧度继续一路往下。
他掀起眼皮,纤长的睫毛微卷,强光射入眼中,瞳孔收缩,金绿色的眼睛如宝石。
手臂肌肉却是绷紧的。
真丝布料柔软轻薄,包裹着里面的松紧束带,扎在她乌黑的发丝里,裹成一个可爱的球状,会有细碎的发丝散落,贴着她的颈项。
如果靠得太近,她会很紧张。
当她发现亲吻落在额头上,眼睛又蓦地睁大。
随后眼眶就湿了,终于泄露了一点心里的难过。
最后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一个感激的、放松的、舒缓的笑。
发圈脏了。
浴室里的花洒再次被打开,水雾弥漫,直到宋郁走出浴室都没有消散。
宽敞的镜子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只映出他高大的身体轮廓。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照常给燕棠发送消息。
「老师晚安。」
「小熊贴贴.jpg」
第19章
燕棠在前两天没休息好, 昨晚一沾枕头就睡着,今天早上醒来才看见宋郁的消息。
按照以前的习惯,如果晚上睡前看见了他发来的晚安, 她会简单回复。如果是第二天早上才看见消息,一般也就不回了。
但燕棠盯着这条消息看了片刻, 头一次跟他解释昨晚已经睡着。现在是周六早上七点多,宋郁今天休息, 大概还在睡觉。
燕棠却不能再睡了,她放下手机迅速地起床洗漱,去食堂吃过早餐后到图书馆里找位置坐下。
毕业论文的修改要求一压下来,手上的事情就多得超过负荷。
《苦月亮》那本诗集的翻译已经接近尾声,从郑琦老师手上接的试译工作是一份短篇小说,工作量不大, 截稿时间在四月初, 最愁人的还是毕业论文的修改工作。
宋郁在昨晚保证她肯定能顺利毕业, 崔平山冒名顶替她的事情也会解决,让她别把事情放在心上,照常安排生活就行。
燕棠思来想去, 猜他可能是有什么熟人能从中关照, 以免她真的在论文环节遇到不公正对待, 这是好事。
不过现在,导师的邮件已经明确写了学院的内审意见,学生要按照意见修改论文是流程性要求,如果她不改,还是容易落人口舌。
燕棠把收集的证据给宋郁的邮箱发了一份,盘算完手上的事情,还是打算先改毕业论文。
严格来说, 她的毕业论文的结构已经足够完整,多增加一块研究领域,相当于又把论文的研究层次往深度推了一点,做得好就是锦上添花,做不好就是论文的重灾区,对于本科生来说很困难。
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尽力做,还得做好来。
燕棠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理出写作思路,立刻联系导师陈治文寻求建议,可很快就得知他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至少三天后才有空。不得已之下,燕棠厚着脸皮找了郑琦。
郑琦很热心,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专程在下午来学校和她见面沟通。
“……除了刚才跟你提到的两个小细节,这部分思路总体很不错,只不过时间上比较紧张,现在这个体量都赶得上硕士论文了,你很努力啊。”
郑琦老师不知道事情原委,还以为是燕棠心思大胆,剑走偏锋。
听到这声夸奖,燕棠无奈一笑,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经过这么久的接触,她相信郑琦的治学态度和学术水平,既然她说没问题,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办公室的窗户大开,三月末的春风飘进室内,把燕棠肩上的压力吹走些许。
这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外头的梨树上雪白一片,这些天里燕棠都是匆匆走过,无心留意,这时往外一看,才觉得那风景很美。
梨树后是一处还在施工的工地,是学院正在搭建专门的俄文图书馆。
郑琦顺着燕棠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说:“这个图书馆是我们学院这两年的重点合作项目,投资方就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中俄文化友好促进基金会,就快要剪彩了,到时候你可以来参观,这几年里学院项下的翻译作品都会在里面陈列。”
说起这件事,郑琦提醒她在处理完毕业论文后要认真对待试译的短篇小说,如果之后能入选文库的翻译组,未来对她有好处。
燕棠谢过郑老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时间还早,正准备赶回图书馆继续改论文,就听见走廊另一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熟悉,令她忍不住心中一紧。
燕棠缓缓转过身去,不远处那间标着“副院长办公室”的门前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
“崔教授。”她声音僵硬。
崔平山推了下眼镜,直接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去他办公室?她跟他有什么话可说?
燕棠在上午才把证据发给宋郁,不可能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办好了吧?
她站在原地,心里一时间闪过很多猜想,又听崔平山催促了几声,才缓慢地挪动步子往他办公室里走。
崔平山先一步坐在办公桌后,见她慢吞吞走进来,说:“把门关上。”
“……不好吧?”燕棠下意识说。
她的导师陈治文就是男老师,之前两人见面,办公室的门是从来不关的。可崔平山这会儿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哂笑一声:“看来是我的面子没你的大。”
燕棠心里咯噔一下,捏着背包肩带的手瞬间攥紧,“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进来,关门。”
她踟蹰片刻,将门掩上,留了二指宽的缝隙,随后走到了办公室内。
崔平山的办公室跟郑琦那间被书堆满的办公室很不一样,这里的书柜、桌面上基本摆放着一些奖章和荣誉,还有他跟来到学校访问的各个领导、知名学者的合照。
他招呼她坐下,燕棠捡了最靠门的沙发边缘位置,局促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崔平山盯着她看了几秒,说:“好久没在学院里看见你,都在外面玩儿去了吧,难怪没认真准备毕业论文。”
这话让燕棠心堵至极。
毕业年级都在忙着实习、考研和考公,谁有那个闲心天天来学院晃荡?
崔平山见她不说话,又问:“今天来这里是什么事?”
“……按照内审意见修改毕业论文。”
听她提起这个,崔平山的脸色稍微好了些,“那还算像话,陈老师把我的意见都告诉你了吧?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才不会出问题,知道吗?”
燕棠心里憋屈,心里回想了一下宋郁给她的保证,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勉强让自己忍了下来。
“知道了。”
崔平山很满意地笑了下,又招招手,让她坐近点儿,坐到办公桌边的椅子上,这样好说话。
“我坐在这里挺好的。”燕棠没动。
崔平山也没坚持,而是指着她手边那本书说,“看过了没有?”
燕棠一瞥,发现是那本他盗了她翻译稿的文集,气血一瞬间上涌,怒火中烧。
——他怎么好意思当面提?
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开口:“看过了,里面那篇中篇小说《空心人》的译稿,跟我之前发给您的一模一样。”
崔平山听见她这句话,竟然还笑了一下,“你看错了吧,我是认真改过之后才交给出版社的。”
“就是一模一样的,每一个字我都熟悉。”
“出版前的样书我也看过,每一个字我也都熟悉,没有错。你觉得是你对还是我对?”
燕棠双手紧攥。
她心里继续默念不要惹怒崔平山,不要增加新的不确定性因素。
见她低头沉默,崔平山又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来,你坐来我身边。”
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燕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椅子,犹豫了半天,还是站起来走过去坐下。
她离崔平山的距离很近,闻到一股茶叶和烟混杂的气味,桌上趴着一只含着金钱的紫砂蟾蜍,布满疙瘩的身体因为被茶水反复浇灌而附上一层厚厚的茶垢。
崔平山很满意她的反应,说:“你要比去年懂事一点。”
燕棠抿着唇,没吱声。
他又问了几句闲话,得知她打算BB囍TZ回老家考公,说:“就这么离开北京不可惜?你男朋友没意见?”
“……我没有男朋友。”
“哦,还没有交男朋友。”崔平山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那语气很是怪异。
燕棠浑身都紧绷了,下意识将掉落至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感觉到崔平山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在移动。
几秒后,崔平山忽然抬起了手,朝她的方向伸过来。
那手还离她很远,燕棠就感到强烈的恶心反胃。
她像只灵活的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蹦起来,瞬间退出一米远的距离,气沉丹田,大喊:“崔平山老师,你为什么要摸我的大腿!”
崔平山本来是想反驳的,可他也被燕棠这令人震惊的敏捷速度和巨大无比的音量吓住了 。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办公室的门留着缝,她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走廊外。郑琦恰好准备离开办公室回家,听到不寻常的声音,直接走过来推门。
“崔院长?”
郑琦往里一看,就见燕棠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胸口起伏,又看了一眼崔平山愠怒的表情。
她脸色微变,匆匆走进来拉住燕棠,“你在这里啊,我正巧有事找你,发你微信又不见你回……”
把燕棠拉到门口,郑琦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崔平山:“院长,你这里没什么事儿了吧?我把这孩子先带走了啊。”
燕棠再次被郑琦拉进了她的办公室里。
这堆满了书籍和绿植的办公室,在这一刻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高度警惕的神经松懈下来,恐惧和难堪才涌上心头。
郑琦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知道她是吓到了,给她倒了杯茶递过来,“没事吧?”
燕棠面前冲她笑了笑,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颤抖的。
“……我还好,谢谢老师。”
郑琦一连叹了好几声,又轻声细语安慰她几句,等燕棠稍微冷静下来,还把她送到了学院门口,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她们谁也没提刚才在崔平山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燕棠告别郑琦,站在学校路边的树下,黑森森的树影笼罩在她身上,将她藏在了渐渐变黑的天色里。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还在持续录音中。
本来是希望录下一些有关毕业论文或翻译盗稿的有力证据,但崔平山老奸巨猾,不上套,还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事件,这录音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燕棠叹了一口气,秉持着以防万一的心态,还是将录音保存下来。
刚退出应用软件,她又收到了一串的微信消息,备注是甜熊,打开一看才发现宋郁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消失不见了,需不需要帮忙。
宋郁的微信头像仍然是简单的白色,但燕棠偏生就像看到了一抹可靠的暖意。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在面对讨厌的人时,隔着八百米都能厌恶得跳起来,可面对不讨厌的人时,哪怕近在咫尺都可能反应不过来。
也许真的像宋郁所说的,她并不反感他。
「我刚才在学院里跟老师谈事情。」
这消息刚发出去,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少年清凌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谈到现在吗?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问候,燕棠却忽然感到鼻子蓦地一酸。
她举着手机,低头看着地面。路灯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小小的一个,形单影只。
“嗯。”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泪意。
“你哭了?”
宋郁的直觉总是敏锐得惊人,哪怕燕棠反复地说“我还好”“没关系”,但在一个小时后,他仍然出现在了图书馆楼下。
燕棠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从图书馆二楼的窗边往下看,就见一个戴着棒球帽,一身卫衣休闲裤的高个子男孩儿站在路边。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连忙跑出图书馆,刚走到宋郁身边,就见他提起一个精致的饭盒。
“吴阿姨做的烤苹果。”他说,“知道你喜欢吃,特意让阿姨临时准备的。”
燕棠一怔,接过饭盒,“……谢谢。”
他们在附近咖啡厅的露天位置坐下。烤苹果还是暖烘烘的,软糯香甜。燕棠晚上没胃口,这会儿终于感到饿了。
宋郁就坐在她对面,支着下颌看她安静地用勺子挖着苹果吃。
她眼皮还有些肿,抬眼的时候,双眼皮就变成一弧明显的新月,鼻尖也是红的,像是被反复擦拭过。
“发生了什么事?”
燕棠动作一顿,轻声说:“今天遇到了崔平山。”
“你在和他谈毕业论文的事情?我说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件事了,这件事已经有人管了,他之后不敢为难你的。”
燕棠跟他解释了一下,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因为学生按照内审意见修改论文是流程性的东西,现在白纸黑字在邮件里写着,她不做反而可能有多余的麻烦。
宋郁见她在这件事上很坚持,也不多劝她,转而说:“那等你忙完,我带你去玩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燕棠直接进入了地狱级别的忙碌模式,周末两天高强度运转,周中五天就严格压缩休息时间,清晨和深夜都在看资料、补论文,就这么紧赶慢赶,提前在周四晚上的时候补完了论文。
燕棠把这个消息发给宋郁后,很快收到了他发来的庆祝表情包。
甜熊:「周末两天有安排吗?」
她想起宋郁之前提起要出去玩儿的事情,思索了片刻,回:「暂时没有。」
这条消息发出去,对面却没回音了,就在燕棠纳闷的时候,她的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
“尊敬的旅客,您的机票已于2016-03-24支付成功。3月26日xxxx航班商务舱,北京(PKX)7:30-上海(SHA)10:00……”
她还在发愣,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是3月27日晚从上海飞回北京的商务舱机票。
甜熊:
「机票买好了,我们去看我妈妈走秀吧。」
「开心.jpg」
宋郁给她放了假,让她周五好好休息一天,周六要美美地出发。
这是燕棠这辈子第一次体验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习惯了出行要规划很久,仔细算清楚费用和路线,尽量找出最划算的方案,然后提早至少半个月将事情定下来。
但宋郁的出行就相当随性了,反正车接车送,不需要计较成本,怎么舒服怎么来,周六清晨早早地接燕棠上了车,带她潇潇洒洒往机场去。
燕棠在周五休息得很好,所以当她跟宋郁站在机场,准备开始一场任性又临时的旅行时,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久违的兴奋。
明天晚上就回来,两人都没带多余的行李,各自背了个包,宋郁从包里拿耳机的时候,燕棠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粉色发圈被他装在包里。
“这么喜欢用吗?”她指着他包里的发圈说。
宋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随后认真点头:“嗯。”
两人丝滑过了安检后很快登机,大型客机的商务舱位置还算宽敞,燕棠坐下还能三百六十度乱动,但宋郁的体格陷在座椅里,只能说是勉强刚好。
两人的位置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的扶手。
飞机还没起飞,宋郁就靠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扶手上,支着下颌。蓬松柔软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皮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落下。
看上去很困的样子。
昨天早上的体能训练增加了重量,下午进行特训,要推着加重的雪橇来回跑练爆发力,夜里又在开战术会议。一般来说这么大强度的训练后,第二天就是宋郁的休息日,但今天为了带她出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燕棠凑过去,小声跟他说,“你这么累,应该在家休息才是,之后也有机会出来玩的。”
他忽然睁眼,冲她露出个笑,“你在心疼我吗?”
这笑容跟裹了蜜似的,燕棠移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就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宋郁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朝她的方向侧去,又闭上了眼睛。
然后心满意足地说:“那老师再继续心疼我一会儿吧BB囍TZ。”
第20章
宋郁还真在飞机上睡着了。
他一直靠向燕棠那一侧, 明明飞行中的轰鸣声音量巨大,但燕棠却把他轻而平缓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侧过头看他,能看见他头发翘起几缕毛, 安安静静的样子,看上去年纪又小了几分。
舷窗外云层厚重, 层层叠叠,天地宽阔。
燕棠最近压力太大, 独处时也被各种忧虑困扰,这会儿往窗外看去,忽然就觉得心里开阔。
这世上所有事情,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找过人帮忙,自己也尽力了, 在结果出来之前暂且不想。
她肩上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早上九点四十七, 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落地滑行,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燕棠来过上海两次,一次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 爸妈学校团结组织来旅游, 把她也带上了。第二次是去年劳动节, 表姐程惠艺入职了一家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她趁放假到上海来看望她。
这两次经历构成了燕棠对上海的全部印象——很贵,因为参加世博会的时候,爸妈这也不让买,那也不让买。其次就是忙碌。表姐上班的地方伫立着高楼大厦,打工人们像季节性迁徙动物一样,白天涌入办公楼里, 有的打卡挤电梯,有的聚在咖啡厅里聊投资聊风口,夜里又涌出去,回到他们的出租屋里。
但这回跟宋郁来,她看到的风景又不一样。
宋郁在飞机上闻着燕棠身上的香气儿睡着,一觉醒来神采奕奕。
一下飞机,他拉着燕棠熟门熟路离开机场,上了辆专程来接他们的商务车,先去酒店办理入住,随后直接去餐厅吃东西。
“我们吃过饭后就去看秀的场地,妈妈给我们安排了专门的化妆间……”
宋郁跟她简单说了一下今天的安排。
“我们也要化妆?”燕棠诧异地问。
宋郁笑了,“只是简单做个造型而已,放轻松,说是带你来玩儿的,你什么都不用想,就跟着我走就好了。”
得知娜斯佳的工作是模特,燕棠还特意查了一下,原来娜斯佳已经在这行工作了很多年,名声响亮,估计宋郁以前没少跟着妈妈来玩儿。
由于宋郁说得太轻松,燕棠还真把这趟看秀当做跟之前在北京看画展一个类型,等她跟着到地儿了才发现这阵仗比她想得大太多。
这是一个顶奢品牌在上海外滩举办的春夏系列高定秀场,司机将他们送到了外滩附近一幢极具现代感的白色建筑里,一位打扮前卫的短发女性站在停车场里的电梯口。
“丽娜阿姨。”宋郁跟她打了声招呼,拉着燕棠走过去,“这是Yana老师。”
“你好,娜斯佳这几天一直在跟我们提起你,让Kirill没有挂科的神人。”
丽娜笑着跟燕棠握了握手,随后招呼他们进电梯,刷卡按下电梯。
“娜斯佳今天非常忙,在走秀结束前暂时没法和你们见面,邀请函我带过来了,等会儿你们换好衣服就可以出发去秀场。”
电梯上行,在一楼停下,叮一声打开后,燕棠看见了一片兵荒马乱的现场。
超大的灯光、错落分布的化妆台,密密麻麻的衣架和高级服装,杂而不乱。模特们有中国面孔也有外国面孔,嘈杂的交谈声里中文和英文混在一起。
丽娜领着他们穿过一条走廊,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墙边摆着两排衣服,两个造型师已经在里面等着。
宋郁看上去很习惯这样的场面,直接坐在镜子前,任由造型师捯饬他的头发。
不同于外头的忙乱,这间化妆室氛围悠闲,还放着蓝调音乐,他俩的确像是来这儿玩的,中途还有人来送奶茶,燕棠认得这个牌子,今年朋友圈里又不少朋友来上海都要来这家店排队打卡。
“你以前经常来这样的秀场吗?”燕棠喝了口奶茶,有些好奇地问。
“妈妈有重要秀场的时候,我爸爸一般都会来支持,如果他来不了,我或者我哥就会过来。”
“看来你们家很重视仪式感。”
“毕竟是家人重要的日子,这样会让我妈妈很开心。”
宋郁原本在看手机,见她对这个感兴趣,转过头来看向她。
“我爸爸说,一个女人过得是否幸福,就看她能不能在追求自己事业的同时,无论在多少岁都快乐得像个小女孩。”
——快乐得像个小女孩。
这真是个很伟大的梦想。
燕棠和舍友们曾经在宿舍用心理类app测试过心理年龄,她就没有一次是在三十岁以下的,王奇雨还调侃她率先实现精神层面的未老先衰。
她觉得这不是未老先衰,是先看明白了这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人的心性就跟石头的棱角似的,多被磨几次,也就被磨平了。
不过今天燕棠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看得还不够多。大城市就像个多面体,在不同人的眼里有着不同的面貌,而今天她跟着宋郁到秀场来,则是看到了上海迷人又璀璨的一面。
时尚圈的领地里一切都被装点得光鲜亮丽,他们换了身衣服就往秀场走,老远就看见一条红毯,一旁站着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走在红毯上的都是些只能在屏幕上见过的明星。
宋郁注意到她的视线,问:”想合照吗?想的话可以过去要合照,没兴趣我们就直接去位置上坐着。”
燕棠不追星,说实在的,宋郁这脸也快比得过明星了。
见她没兴趣,宋郁就带着她直接从特殊通道走进秀场坐下,燕棠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位置比那些大牌明星还好一点。
“这里是给VIC客户预留的位置,跟那些明星不一样,我们才是真花钱的人。”
宋郁跟她解释。
走秀开始,声光色典雅轻盈,与秀场主题相配。
宋郁大概是这种场合来惯了,兴致不算特别高,而燕棠则一直很专注。她虽然不是时尚界专业人士,但人有欣赏美的本能,她很快就沉浸在秀场氛围里,然后被压轴出场的娜斯佳狠狠惊艳了一把。
娜斯佳在舞台上美极了,身材比例完美,每一步都走得优雅而自信,像个不会衰老的仙女儿似的。
“你妈妈太美了。”燕棠凑近宋郁的耳边,忍不住感叹。
宋郁侧过脸看向她,笑着说:“那你怎么不多看看我呢?我长得像她。”
坐席处灯光偏暗,他俊秀的脸隐没在昏暗中,只有那双含笑的眼睛是明亮而清透的。
这时走秀结束,主设计师牵着娜斯佳和另一位模特走上台鞠躬致谢,大家纷纷鼓掌,声音嘈杂,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娜斯佳在台上注意到他们,悄悄给他们比了个飞吻。
观众离场时,燕棠和宋郁还收到了品牌方送来的礼物,黑白色调的袋子装着沉甸甸的精致包装,随后就被人领进了秀场后台。
和走秀前混乱紧张的场面不同,走秀结束的后台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娜斯佳刚刚换下走秀的衣服,披着薄毛衣外套,风风火火地走过来,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吻面礼。
“妈妈,你刚才很美。”宋郁夸她。
“谢谢宝贝,你们今天也很好看,特别是你,Yana,这个妆容很适合你。”
娜斯佳亲热地拉着燕棠坐到一侧沙发上。
“上次送给你的护肤品好用吗?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牌子,但那个品牌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之后用完了我再让Kirill给你带一份。”
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娜斯佳的金发就像太阳一样闪烁着光泽。
燕棠笑着和她聊天,心里却忍不住想,娜斯佳真是她见过最耀眼、最有活力的女人。
跟娜斯佳坐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不会感到娜斯佳的年龄,而像是跟一个同龄朋友在说话,聊天内容则是护肤品、衣服包包和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而这个时候,反倒是宋郁的辈分骤降。
娜斯佳毫不犹豫地指挥他:
“Kirill,给Yana老师倒杯水。”
“Kirill,这里有点凉,去找个毯子给Yana盖。”
宋郁也和刚才在化妆间里那副享受服务的少爷做派完全不同,充分扮演了一个乖小孩,听话地去娜斯佳的箱子里拿起一条毯子。
燕棠还在跟娜斯佳说话,感觉到薄毯盖在肩头时,他的指尖轻轻地蹭了下她的后颈。
她猛地抬头,对上宋郁笑吟吟的双眼。
可娜斯佳的声音随后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已经跟主设计师说过要陪儿子和他的朋友吃饭了,你们想吃什么吗?杭帮菜?”
燕棠生活在南市,那里的口味与四川人或者湖南人相近,BB囍TZ对杭帮菜不怎么感冒,不过作为客人,自然都听娜斯佳安排。
但宋郁忽然提议:“吃麻辣烫吧。”
“麻辣烫”是他为数不多说得非常标准的中国菜名。这话一说出来,娜斯佳眼睛亮了,含蓄地说:“这不合适吧?Yana好不容易来做客……Yana你觉得呢?不用管Kirill,他的意见不重要。”
毫不夸张地说,麻辣烫是燕棠的最爱。
于是他们从衣香鬓影,名流汇聚的秀场,直接转场到了热闹接地气的川味餐厅。
之前在北京给宋郁补习的时候,燕棠跟娜斯佳一起吃过几餐饭,不过今天的娜斯佳格外热情。她在餐桌上一直在问燕棠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燕棠怕说不喜欢会让她失望,可如果说喜欢,娜斯佳又要买来送给她。
燕棠偶尔给宋郁投去目光,可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一旁,安静听她们聊天。
等娜斯佳去洗手间,宋郁才慢悠悠地说:“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想感谢你帮我通过考试,还担心你被我欺负不敢说,想要补偿你。”
听他说后半句,燕棠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娜斯佳好像对你特别不放心,这是妈妈的偏见吗?”
宋郁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说:“谁知道呢?你觉得是偏见吗?”
还没等燕棠回答,娜斯佳就回来了,餐桌上的话题再次转移到今年新出的口红哪个更好看上面。
燕棠在此前都并没有接触过所谓的“有钱人”,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以前读过的言情小说里,排除类型不同的女主角,大概都是什么狂霸酷炫拽的高冷富少啦,高贵冷漠势利的贵妇小姐之类的形象。
今天她被宋郁拉进了这个浮华的名利场进行了神奇的一日游,却似乎并没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在化妆间的奶茶很好喝,引导他们进秀场的工作人员很有礼貌,近距离看过明星后发现也不过如此,而作为有钱贵妇的娜斯佳,不仅业务能力超强还很会照顾人。
甚至和那些出现在时尚杂志和媒体里的人坐在一起看完秀后,也不是非要到体现身份的地方吃饭,而是可以即兴到小店里搓一顿,吃着热乎乎的麻辣烫说笑话聊八卦,主要是图个开心。
模糊的、隔着滤镜的生活忽然具象化了,在那光鲜亮丽的表面下,燕棠嗅到了温暖的人情味。
他们吃完后又坐车回到了半岛酒店,重新踏入富丽堂皇,洋溢着金钱气味的世界。
娜斯佳的套房和他们不在一个楼层,在电梯里跟他们道别,“噢,我给你们买了一份好吃的点心,等下让丽娜送过来。Yana,尝过之后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如果喜欢我再让人给你多买几份带回北京。”
现在燕棠已经习惯了娜斯佳的热情,点头说好。
她有先见之明,得知会见到娜斯佳后就提前买了礼物,回到酒店房间后立刻拿去给了娜斯佳,果然又收到了百分之两百的感谢。
等从娜斯佳的住处一出来,燕棠立刻收到宋郁的电话,说丽娜把点心送到了他那里,让她过去尝尝。
“刚才你去哪儿了?”
他们俩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宋郁刚才去敲门,发现燕棠不在。
“我给你妈妈送礼物去了。”
燕棠在桌边坐下,尝了口点心,开始给娜斯佳发消息反馈吃后感。
宋郁现在已经进入了备赛期,要控制饮食,这会儿只能看着她吃。
他看了燕棠一会儿,忽然冷不丁说:“你今天光顾着跟我妈妈说话,都不怎么理我。”
燕棠茫然抬头,迟疑地说:“我有吗?”
“是啊,你们两个好姐妹聊到没有时间看我一眼。”
好姐妹……
这是什么形容词?
如果非要说,娜斯佳算是燕棠的金主,虽然合作合同是跟宋郁签的,但打钱的人一直是娜斯佳。
而且他要是这样说,就更显得她跟宋郁差辈儿了。燕棠仔细想想,今天娜斯佳招呼宋郁做事的语气,也确实是让宋郁把她当长辈来对待的。
宋郁看她微微变化的表情,好心情地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燕棠稍微回过神来,语气轻快地感谢他:“谢谢你,之前我还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很有意思。”
“看来你对我的服务还算满意。”宋郁说。
燕棠一时忘了他得寸进尺的秉性,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那我有什么奖励?”
她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张了张口,声音却突然卡壳。
见燕棠不说话,宋郁不想等了,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他牵过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拉,双手扣住她的腰,轻轻松松把人提起来,让她面对面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宋郁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这次答应让我带你出来玩,是愿意和我进一步地接触?”
燕棠甚至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她的大脑已经过载了。
触感在此刻变得如此强烈,隔着两人的衣料,燕棠仍然感觉到他腿部结实的肌肉和温暖的体温。
更重要的是,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宋郁的体格差距是多么的大,当她现在分开腿坐在他身上时,膝盖竟然碰不到他身下的沙发椅,整个人就被架在了他的腿上。
灯光柔和,地毯绵软,宋郁姿态闲散地坐在单人沙发里,目光凝视着她,“老师,你今天像漂亮的小公主。”
燕棠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松松地扣在她腰间,似乎只要她不愿意就可以随时逃开。
但她又动不了了,因为宋郁的目光紧锁着她。今天的造型师把他的头发梳在了脑后,优越的五官展露出来,多了几分迷人的成熟。
他还在缓缓说着,用轻快的、俏皮的语气问:“所以尊敬的公主老师,你这回可以奖励我一个真正的亲吻吗?”
落地窗外是上海繁华的夜景,被璀璨灯光包裹的东方明珠,连通其他耀眼的摩天大厦一同伫立在明亮的月亮之下。
那轮月亮像一只浪漫的眼睛,注视着坐在落地窗边的两个人。
宋郁微微俯首,一缕碎发落下,轻触着她的额头,燕棠感觉到轻微的瘙痒。
随后是灼热的呼吸,柔软的唇齿。
这温柔不过持续了五六秒,亲吻就变得有进攻性,凶猛又用力,与他青涩的外表和展露出的可爱个性截然不同。
他的双臂也将她牢牢锁住,充斥着压倒性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燕棠被亲得近乎窒息,在眩晕中微微抬起眼皮,眼里晃过模糊的光影。
水晶吊灯,绣花地毯,房内香气清浅,床上散落着秀场带回来的奢侈品礼物。
这何尝不是一种富贵美色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