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宋姑姑也曾得意过,皇后身边的近身宫女,出门谁不敬着,可最后却落得个为了活命,藏身冷宫的结局。
冷宫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被皇帝厌弃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女,缺衣少食,自生自灭,她躲在里面,无数次的想,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不如当初直接死了的好。
可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她竟也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直到最近发现,一些先皇后留下的旧人们陆陆续续的消失不见,宋姑姑就知道,很快就会轮到她了,到这个时候,她反倒坦然了,被暗卫抓住后,丝毫没有抵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交代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帝后这一对贱人在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还想要孩子,做梦!
她唯一惊讶的是,抓自己的竟然是皇帝,而不是皇后。
皇后——
想起那个女人,宋姑姑有些恍惚,先皇后去之前,最后悔的就是坐视周瑾娶了云摇光,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那般结果。
若无云摇光,周瑾绝不可能走到最后那一步,可叹她当时没看清,将一个猛兽看做了家猫。
不过……想着宋姑姑又笑了起来,如今周瑾违背誓言,云摇光不会放过他的。
狗咬狗,又是一场好戏。
皇帝猛地一摇晃,被孟二慌忙之间扶住。
“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快说,都给朕如实招来,不然朕诛你九族。”他厉喝道。
宋姑姑不屑一笑,能留在宫中,她已经没多少亲人了。
但多少还能剩几个,她也不欲连累他们。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她冷静下来,徐徐说了一段往事,揭开了为何最后皇位会落在周瑾身上的主要缘由。
这么多年来,纵使周瑾登上皇位后,也鲜少有人提起他的母亲,仿佛她的一声随着周瑾登基被追封为太后之后,就结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出身太低,又死的太早的缘故,周瑾对她没多少感情,自觉能追封她为太后,已经足够。
直到如今,从宋姑姑口中,他才知道自己那个母亲竟曾是先帝的近身侍女,陪伴着他从不起眼的皇子到东宫太子,最后死于难产。
至于这个难产到底蕴藏了多少黑暗,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无人得知。
最后的结果就是,先皇后主动开口,将他养在膝下。
之后许多年,先帝对周瑾只是寻常,没有过度宠爱,却也未曾冷落。那段往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家都觉得是他运气好被皇后养在膝下,得以常常见皇帝的缘故。
但先皇后知道,并且一直忌惮他,所以早早就给他下了药,不会要他的性命,免得先帝震怒,让他没有子嗣,断了他夺位的可能。
毕竟,谁会要一个注定不能有在子嗣的皇子登基称帝呢?
但最后还不等皇后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被逼去世。
肉眼可见的,皇帝的面色白的几乎不见血色,呼吸越发的急促,仿佛喘不上气一般,明明倚在榻上,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刹就会散落一地彻底坏掉的感觉。
宋姑姑腰身笔直的跪在那里,几乎是堪称快意的看着这一幕,报复性的将一切说的清楚分明,格外细致。
而这份细致,此刻便如锋利的刀一般,轻而易举的将皇帝千刀万剐。
她说了那毒药的名字,来由,怎么下的,下在什么东西里,皇帝是怎么吃下去的,又是谁看着皇帝吃下去的。
从头到尾,只从言语中就能看出当初这个计划是如何万无一失完成的。
皇帝恍惚之中竟也能想起些许回忆,就这样丝丝缕缕的,将他仅剩的侥幸和希望撕碎。
是真的,都是真的。
宋姑姑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笑,她就那样盯着皇帝,说,“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机缘巧合放出这个消息,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听到皇帝想要纳妃的消息,所以就忍住了。”
“果然,让我看到了皇帝违背诺言的好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摇光那个贱人没想到吧,她倾尽一切为你付出,为你筹谋,几次险死还生,最后竟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活该。”
“你们都该死,该死!”
皇帝如遭雷击,噗的一口血吐了出去。
这些人在看他笑话,他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是他的问题,摇光,摇光,是他对不起摇光。
“陛下,陛下!闭嘴,给我堵上她的嘴!”孟二着急的唤道,眼见着那女人还在那儿发疯,立即呼喝一声。
眼瞧着皇帝的脸色难看的厉害,暗卫立即上前按住她,将她的嘴封上。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死死抓住孟二的手,借此为自己汲取一些力量。
他没有理会被按倒的宋姑姑,先叮嘱在场的人封口,务必不能使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传出去。
殿中除皇帝之外,只有孟二以及几个暗卫。
众人立即齐齐应声。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宋姑姑疯狂的挣动,竟硬是挣脱了暗卫的手,说出了一句话,“你以为这件事云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暗卫一愣。
“你说什么?”皇帝睁大眼。
“云摇光是个多聪明的人啊,先帝后宫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觉得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不,不,”皇帝摇头,不肯接受这个消息。
“她知道的,她一定知道,可我听说她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说着,宋姑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能看到皇帝这个表情,就算现在让她去死,也值了。
“杀了她。”
疯狂的放纵中,她听到皇帝的声音,而后颈间剧痛,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暗卫一手捏断了宋姑姑的脖颈。
孟二只觉的自己的手被皇帝攥的生疼,并且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在微微抽动,他心中霎时慌乱起来,正想关切几句,就看到皇帝身子一倒,闭目晕了过去。
“陛下!”孟二慌乱的唤道,着急忙慌的就要差人去叫太医。
慌张间,孟二还记得不能声张,不能惊动人。
是以,紫宸殿灯火都未曾点亮,只一行人提着灯笼,急急匆匆行走在昏暗中的宫道里,往前去叫来了夜里在宫中值守的太医。
孟二小心翼翼将皇帝安顿到榻上,六神无主如无头苍蝇般在殿中转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第一时间想到了凤仪宫。
要不要叫皇后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忍不住想起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心跳的飞快,生出十二分的惶恐不安来。
很快,孟二又回过神,这样的动静只怕瞒不过皇后,若皇后来了,他该怎么说?
果然,太医未至,皇后就到了。
眼见着小内侍慌慌张张的来传信,孟二立即出门去迎,刚到店门口,就迎上了皇后。
“陛下怎么了?”摇光目光一扫,循着血腥味落在乱七八糟的条案上,而后看向孟二。
孟二硬着头皮,不敢说实话,只含糊道,“陛下身体不适。”
“不适?”
低着头也能听出皇后这句话中的冷意和不满,但好在皇后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带路,要去看皇帝。
孟二想要拒绝,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意识到,让皇后去看皇帝并不妥当,但也只是想了想,他就转身,老老实实的带起了路。
摇光一路往后到寝殿,入目是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皇帝。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奄奄一息。
察觉到平安喜乐没有跟上来,而是守在屏风外,孟二越发的忐忑不安。
“刚刚,那个宋姑姑都说什么了?”
心慌意乱中,孟二听到皇后问,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后知道,皇后什么都知道!
完了,他该怎么办?
种种想法只是瞬间,他额间鬓角,已经布满了汗迹。
“娘娘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奴才一定会管好这张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乱说。”
摇光没再理会床上的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孟二身前。
“哦?可是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她含笑低语。
孟二咽了口口水,大脑飞快的转动,试图想出一个足矣让摇光放过他的理由。
“陛下身体有恙,一切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奴才但凭皇后娘娘吩咐。”他种种将头磕在地上。
“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犹嫌不足,继续补充。
“你可是陛下的亲信。”摇光说。
“陛下寡恩,奴才如今知道了这个秘密,早晚会被陛下所不容,他连对您的诺言都能背弃,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奴才了。”孟二解释说,又道,“况且,皇后娘娘总要人来应付朝中重臣们,请娘娘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保重不会让您失望。”
“若奴才敢有违背,任凭皇后娘娘处置。”孟二万分诚恳的说。
摇光垂眸看着他,没急着说话。
安静的殿内,窗户开启的声音竟也明显起来,有人来了,孟二的心倏地拔高,惶恐的想着莫非是来灭口的,余光一撇,瞧见一抹黑影。
是暗卫。
他慌张起来,只觉要出乱子了。
可就在下一刹,孟二瞧见那暗卫跪在了自己身侧,沉声说,“娘娘,统领和其他两人都已除去。”
第22章 “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把剩下的人安顿好,云一会帮你。”
孟二又听皇后娘娘说。
“是。”暗卫领命,而后退下。
孟二吸着气,意识到暗卫也已经被皇后娘娘掌控了。
既然暗卫那儿安排好了,那只一个孟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凭无证的,谁会相信一个内侍的话。
再加上,的确需要孟二应付朝臣,只他一句话,就能省却摇光许多功夫。
摇光转身,说,“记住你说的话,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死里逃生,孟二浑身一软,油然生出些庆幸欢喜来。
“娘娘,太医到了。”
平安适时禀报。
摇光在床榻边坐下,说,“请进来,你也起来。”
孟二立即起身,眼瞧着摇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了担忧关切。
很快,太医进来,正要行礼被摇光拦下,说,“不必多礼,快来看看陛下如何了。”
听出她声音中的焦急,太医也不敢耽搁,立即起身上前把脉。
几乎指腹刚碰上脉搏,他的眉就紧锁起来,眼中浮现了不安。没有废话,他立即起身打开随身的药箱,边嘱咐褪去皇帝的衣裳,孟二立即上前,几乎刚解开,太医就下手扎针。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恍惚中好似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银针就沾满了胸腹和头部。
而这只是个开始,太医还在扎,只是动作间多了斟酌小心,额间鬓角汗如雨下,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无需多说,只是看着就能明白眼下情况的紧要。
摇光不由皱眉,面上浮现了不安,孟二亦是如此。
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谁也没有打扰,只在一旁看着。
待太医行完针后见礼,摇光才又过去坐在床沿,垂眸看着床上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皇帝,而后看向太医问,“说,陛下到底如何?”
太医抬袖擦汗,犹犹豫豫后说,“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什么?”
“什么!!”
摇光和孟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娘娘,这,这该如何是好?”孟二慌乱的看向摇光,不知所措。
中风一症,轻的口鼻歪斜,重则只怕再不能动弹,有性命之忧。陛下如此,只怕朝中要生出大乱了。
摇光豁然起身,她没急着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事瞒不过别人,去传信,请宁王入宫。”摇光先吩咐。
“平安你去。”
孟二和平安立即应是。
都是从夺位那步走过来的,他几乎天然有些对摇光和宁王的信任,纵使陛下对两人生出猜忌,但他也仍然认为,两人不会害陛下。
这么一番耽搁,天已经渐渐亮了。
还没到时辰,宫门大开,一行宫人骑快马,往宁王府去。
周瑕很快就从平安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迅速安排下去,而后率人入宫,一路疾驰入内。
天已经大亮,冬日的日头总显得有些稀薄,就那样淡淡的挂在东边,一点点的网上爬。禁卫守卫在殿门外,统领不在,不值夜的话应当是回去休息了,留在这里的是两位副统领。
目光和其中一人对视了一下,而后周瑕直入皇帝寝殿,一眼就看到正坐在皇帝床边的摇光,拱手见礼,“嫂嫂,我来了。”
摇光一直都很冷静,但直到看到周瑕,竟忽然觉出了些轻松和踏实来。
她也是人,也会忐忑,也会不确定,只是她知道,那些东西表现出来没有用,所以一直在控制自己罢了。
如今周瑕来了,事就成了大半。
“坐。皇帝还没醒。”摇光说。
周瑕看向床榻上的皇帝,眸光淡淡,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他不需要再醒,他如此想。
“我进宫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五军营不会出乱子,禁卫也已经安排妥当。”
“好。”
守卫宫城最要紧的两支大军都在掌握之中,现在,就是朝臣——
“孟二,你去,请六部尚书入宫觐见。”摇光看向孟二。
大朝会后,会一直放假到初八才开朝,但皇帝现在这个情况,摇光必须要请能主事的朝臣们来商议一下,决不能拖延,否则只会让群臣怀疑她居心叵测。
孟二立即应是。
“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摇光说。
军队能压得过心怀叵测的人,却压不住文人的笔杆子,摇光也不可能真把这些朝臣们全都杀了,那不是解决问题,可是想要天下大乱。
只能智取。
不多时,六部尚书先后进宫,都被引到了紫宸殿,等到齐了之后,孟二前去,引他们到寝殿。
几个尚书都是老狐狸,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出大事了。
其实这个感觉早在他们收到消息一大早就有人去请宁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要知道刚过大朝会,正是欢欢喜喜过年的时候,而且那个时间根本并未到宫门开启的时候。等到现在,则是验证罢了。
刚进寝殿,几人就嗅到了浓郁的苦涩药味,绕过屏风后,一眼就看到床上闭目昏睡的皇帝,坐在床边的皇后,还有在一旁候着的几位太医以及宁王。
早开宫门后,摇光又叫来了其他几位太医。
“陛下万安。”虽然皇帝睡着,但是几人还是见了一礼,而后看向,“皇后千秋。”
“不必多礼,坐。”摇光面色也有些倦怠,这都不需要做别的,毕竟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连着话都简短了许多。
“娘娘,陛下这是?”工部尚书最先开口。
摇光面色越发难看了些,苦笑道,“让太医说吧。”
六部尚书的目光便就落在了太医身上,太医上前,一一说明,几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中风?!
的确出大事了,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一国之主的皇帝中风了,而皇帝膝下无子,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情况到底如何?”有人问。
太医摇头,说暂时不能确定,只能等皇帝醒过来。
几位尚书也没急着说话,多说多错,现在主要看皇帝能不能醒,醒过来有事什么情况,才好决断。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这好好的,皇帝怎么会中风?
“据臣所知,陛下虽身体虚弱,但只是损伤元气之过,只需好好休养便可无碍。”吏部尚书徐徐道,之前他们还为此劝解过皇帝,而后问,“怎么就中风了?”
六部尚书都很清楚皇帝的状况,自从皇帝宠幸共宫女后,几乎夜夜笙歌,他们因为惦记着子嗣传承的缘故,虽然劝解过几次,但更多的是乐见其成。
直到一场风寒,太医说损伤元气,才认真起来,几次劝解,眼见着皇帝有所收敛,开始修养身心,怎么忽然就中风了?
莫非是有人暗害。
至于这个有人……
“这……”摇光神色黯淡,顿了顿,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是一件丑事,诸卿还是不知道为好。陛下气急,想来也不愿更多的人知道。”片刻之后,摇光坚定下来,摆明了不会说。
“陛下十分介意这件事。”眼见有人还要问,摇光加重了语气。
六部尚书都是聪明人,微的一顿,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陛下很介意,意味着他们知道了他会更生气。
“那臣等就先等陛下醒来。”吏部尚书道。
大家都彼此心中有数,摇光也知道吏部尚书的意思,陛下若能醒来,他们自然不必问,可若有个万一,这件事他们还是要知道。
“陛下一定会醒的。”摇光温声却坚定,而后她道,“朝政的事暂时只能劳烦诸位了,阿瑜,你最近辛苦些,注意着京中内外的动静,也帮几位尚书分担着些。”
虽说过年闭朝,封印,但有些政事还是要处理的。
不过留下几位尚书,主要是皇帝现在的情况,必须要让这些老臣们守着。
周瑕立即应是。
几位尚书心知皇后如此吩咐的目的,虽不想让他插手朝政,但皇帝如此,合情合理,便也没有拒绝。
总不能,朝政大事真就全数由他们六部尚书决断吧。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由皇室亲王来,可皇帝没有亲生的兄弟,剩下的关系也只是寻常,若他们提议,只怕皇后要以为他们有二心了。
宁王是陛下的心腹,倒也算合情合理。
顾忌着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是以摇光没让几位尚书离开,而是暂留紫宸殿处理朝政,陛下若醒来了,也好告知他们。
如此说好,六部尚书才下去。
之后摇光稍作安排,便在紫宸殿寻了一处安静的殿阁收拾出来,稍作休息。
接下来大半天的时间,皇帝一直昏睡,直到下午,才总算睁开了眼。
周瑾只觉浑身疲倦,一动也不想动,可饥饿难耐,他不得不动,便想着张嘴叫人来扶他一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就不好,再加上之前气急,他只以为是太过虚弱的缘故,没有多想。
直到要开口,他才察觉不对。
嘴唇开合几次,周瑾都没能发出声音,安静的殿内,他能听到外面宫人细碎模糊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缓慢微弱的心跳,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试了再试,还是不行,慌张之下,使尽全力想要起来,但全身上下和四肢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任他如何挣扎,如何去感受,都是一片虚无。
他动不了了。
周瑾睁大了眼,满是惊慌失措。
他怎么了?
在这样的不安和万分的焦灼中,时间也变得无比缓慢,周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看到孟二靠近,发现他醒了过来。
“陛下,您醒了!”他听到孟二高兴的说,然后紧跟着就命人去请皇后和太医。
‘蠢货。’周瑾在心里怒骂,他这个情况,怎么能让摇光过来,最应该做的是瞒着凤仪宫。
但只是转眼,他就反应过来,只怕自己已经昏迷了许久,该知道的都知道的。
心里越发的下沉,周瑾只觉自己似乎成了为人鱼肉里的‘鱼肉’。
第23章 “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之后就是一片忙乱,之前的安静散去,喧闹声中,摇光没多久就来了,想来一直都在近前,紧跟着太医也来了。
“陛下。”他看到摇光担忧关切的看着他,柔声唤道。可他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满心的惊慌无措。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怎么了,目光直直落向太医。
摇光见了,立即吩咐太医过来诊治。
“皇后娘娘,陛下似乎不能出声,也不能动。”孟二禀报,即说给摇光听,也说给太医听。
皇帝一直注意着几人的神情,他心知自己的症状几人一定知道,眼见着摇光神色微变,他不妙之感越重,虽直勾勾的看着太医。
太医将脉诊了又诊,而且还是三位太医轮流诊脉,一个个俱都是汗珠滚滚而下。这幅样子任谁也知道,皇帝的脉象不理想。
但很显然,皇帝的脉象再怎么诊,也不会改变,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收回手,低着头满心惶恐,将诊断结果说了出来。
现在是最严重的情况,皇帝中风严重,以后只怕再也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周瑾的瞳孔一缩,转而慢慢茫然起来。
中风,他?
他再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那些从他醒来就不停溢出的惶恐堆积的越来越多,直到现在,他的心底再也兜不住,直接溢到他的四肢百骸。
明明感受不到,但周瑾还是在恍惚中生出了一股颤栗和凉意来。
下意识的,周瑾看向了摇光。
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摇光会如何呢?
她不会放弃他的,一定会救他的,一定会!
可入目之处,却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关切担忧——
摇光的双眼满是漠然,她看着他,却好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杂草,毫无感情,更别说他想象的在意,担忧。
周瑾的心霎时下沉,仿佛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我记得中风在经过调理之后,也能渐渐好转。”周瑾直勾勾的看着摇光,看她双眼冰凉,却用着担忧希冀的语气说,仿佛依旧很在乎他。
他只感觉自己更冷了。
那些曾经被压下去的心绪翻滚而上,猛地将他的心绪散漫。
原来,摇光早就不在意他了啊,她甚至是恨他的。
不,她也不恨他,她眼里根本没有他了。
“摇光……”周瑾恍惚的想,他根本不能接受,他试图开口唤一唤她,可不管再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
“陛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一直在。”对上皇帝直勾勾的目光,摇光用关切的语气说。之后便同太医商量了一番该如何诊治。
被请来的三人都是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互相低语商量了几句后,便定下了调理方法。
说罢禀报给摇光,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让他们忙去了。
孟二思*衬着要不要带人退下,只是看摇光没说话,就没动。
摇光轻手轻脚为皇帝掖了掖被子,低语说,“陛下放心,您肯定会好的。”
皇帝看着乖乖退到一旁的孟二,一直浑噩的思绪分外清楚起来。
是了,这就是摇光,既然决定动手,怎么会留下隐患。
可孟二,孟二,他竟然背叛他,他竟敢背叛他!
那他的暗卫呢?
摇光敢这样做,说明他的暗卫也已经被解决了。
周瑾惊愕慌乱,又有些不解和不能接受。
不是说暗卫很强吗,不是说暗卫是皇室的依仗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解决?
这些想法乱七八糟的将他脑子塞满,周瑾想不明白,只好暂时不去想,忍不住瞪大眼睛,试图死死的看着摇光,问她为何要这么对他,他这样是不是跟她有关,她是不是在报复他?!
周瑾整个人仿佛分成两瓣。
一瓣在说这的确是摇光会做出的事情,并不奇怪。
一瓣却忍不住怒吼,她怎么敢,她怎么敢?!!!他可是皇帝!
但很可惜,他不能开口,就算心里的声音再大,也没人能听到。
摇光装模作样的关心着他,对着那双睁大的眼,忽然笑了一下,似乎看到什么逗趣可乐的小玩意,无关紧要,但有点意思——
她靠近他耳边,低语,“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周瑾眼睛微的睁大。
“真是奇怪。”摇光这句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她端详着皇帝的脸,轻声细语,“明明只是成了皇帝而已。人还是这个人,模样,性格,都没有变。为什么你就觉得,不一样了呢?”
“好像世间所有人,一切的事情,道理,都要在你成了皇帝这件事面前让步?”
“可凭什么?”摇光是真的疑惑。
明明当初夺位的时候,他们为了那最终的目的,可以向皇子们下手,可以算计皇帝,可等到周瑾成了皇帝,却又觉得不能接受了?
摇光叹了一声,平静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罢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只能隐忍。而现在,是他有了权力,所以不用忍了,而已。
“娘娘,几位尚书来了,说是要探望陛下。”孟二一直退在远处,做出一副留出地方给帝后二人说话的样子,待到小内侍过来低语后,忙上前禀报。
“陛下,你看几位尚书多忠心啊,他们担心你,一直等着你的消息呢。”摇光叹道,手指轻轻在他颈侧一按,皇帝就失去了意识。
摇光平静的看着,让孟二将人请进来。
皇帝虽然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但眼神有时候也能表现些东西。六部尚书都是老狐狸,不能大意。
几位尚书自得了信就来了,进来后忙行礼,第一时间看向床上的皇帝,但入目他依旧在昏睡,不由失望。
没人发现,最前面的宁王第一个看的是皇后。
目光同周瑕碰了一下,两人心立即都定了下来,知道对方那里没出问题。
“陛下刚刚醒了会儿,只是神思倦怠,只清醒没多久,就又睡着了。”摇光叹息道,眉间的忧愁更深。
几位尚书也满是忧虑,问起太医的诊断了。
话一出口,摇光面上的忧愁又深了许多,孟二更是低下头,两人的模样让众人心中不安,果然,接下来孟二的话就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皇帝已然不能动,也不能言语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摇光眉间的愁绪依旧,但依旧很冷静,说出了刚刚对太医们说过的话。
“中风也不是不能好,本宫已经吩咐太医们竭尽所能为陛下医治,众卿也不必如此忧愁。”
“天还没塌。”她的目光扫过六部尚书,莫名让人心惊。
“众位都是陛下的亲信,深受陛下信赖,托付国事,许以尚书之位。眼下如此紧要的时候,正要众位同心协力,方能度过这件事。”
“是。臣等一定尽心竭力,不复陛下与皇后娘娘所托。”众人立即应是。
六部尚书从来都不管小瞧这位皇后,从前他们尚能通过皇帝来影响并且压制皇后,可现在皇帝如此,皇后已然独大,再无人可压制。
没了靠山,众人立即一个赛一个的老老实下来。
但听到陛下如此严重,几个尚书之前被摇光压下去的问题又开了口,请摇光告诉他们,皇帝为何会如此。
说到底,他们还是怀疑,这一天的时间,看似老老实实的在紫宸殿呆着处理朝政,实则都想方设法去打探了近日宫中的事情,却只听说从十多天起,皇帝就一直有所动作,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得而知。
面对六部尚书的请求,摇光百般迟疑,犹豫不决,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看向孟二,说,“我也只是听孟二说起,既然你们执意,那孟二,你给几位尚书说一说吧。”
六部尚书都看向孟二。
孟二亦是迟疑,他这个样子,越发让几位尚书意识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可还是那句话,现在这个局面,他们总归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凡是和皇帝有关的就没有小事,关系着国家安定,皇位传承,一不小心就会酿出大乱子,不能小觑。
眼见着六部尚书是非知道不可,孟二讪笑一声,先是屏退宫人,之后稍稍迟疑,才压低了声音说,“周瑶与一禁卫私通,被陛下发现,一时怒极攻心,这才,这才……”
六部尚书如遭当头一棒,一时竟有些恍惚。
周瑶他们是知道的,怀有身孕,之前他们还想过,如今皇帝这样,总要有个保障,若那周瑶腹中恰好是个皇子,好歹也是个指望,他们也能早早打算起来。‘
可结果,皇帝现在的情况竟然与她有关?!
怎会如此?
他们第一反应是阴谋,周瑶得陛下宠爱,眼看着就能靠府中的孩儿一步登天,怎么会做出与禁卫私通的蠢事来?
而且怀疑对象也是现成的,就是眼前的皇后。
“这,是不是有误会?”兵部尚书没忍住问。
既然开了口,孟二接下来的话就顺当多了,一味低着头,从头道来。
周瑶和那禁卫是老相识,早在被陛下宠幸之前,两人就一直互相往来,人证物证俱在,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
他很是说了一番陛下如何命人彻查,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便是周瑶本人也已经认罪等。
“昨夜陛下查出实证,千真万确是不会冤枉了她,一时大怒,当场就呕出血来,晕了过去。”末了孟二说,“昨晚陛下已经吩咐,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尽皆处死,皇家暗卫亲自动手。”
六部尚书尽皆沉默下来。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陛下气到中风吧?”刑部尚书敏锐道。
皇后和孟二又沉默下来。
六部尚书眼看着皇后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只露出侧脸。
“因为……”
他们听到皇后缓缓的,仿佛呓语般说,“俱周瑶所说,陛下发现了一件事。”
“先皇后曾对陛下下毒,他此生注定无嗣。”
话落,殿中一寂,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之前不是还有女子有孕?”有人追问。
“楚芸已经拿下问询过,她之前有孕,是用了秘药所致的假脉,并不是真的。”
六部尚书艰难的将这件事细细拆开,仔细去想。
所以说,楚芸是假孕,而周瑶腹中,是与人私通才……皇帝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忽然知道这样的事,皇帝急怒攻心之下中风,倒也能说得通了。
如此想着,众人看向皇帝的眼神不由添了份微妙。
绿帽这种事,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会有,可没想到皇帝也会……
“这件事出得本宫之口,入得诸卿耳中,在此之外,本宫不想再有其他人知晓。”摇光转头看向众人。
六部尚书知道此事之紧要,一一应是,保证不会对外人言说。
可……
虽没有明说,但几位尚书都想过,若陛下有个万一,周瑶又有幸诞下一个皇子,便扶皇子继位,届时请太后摄政也可,可如今那孩子身世存疑,皇家的血脉不容有失,是万万不能再让他继位的。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过继吗?
但这着实是个下策,过继来的宗室子嗣有自己的父母,难免会生出事端来,太不稳妥。
或者是请其他亲王继位?
但这更不妥,先帝在世的子嗣尚多,届时定会掀起风波无数。况且皇后不一定会同意,若其他兄弟登基,那她这个皇后到时候地位就尴尬了。
如此左思右想,左右为难,无论如何竟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来,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摇光没说话,孟二将头使劲往下埋,更不敢说了。
“诸卿不必着急。”摇光的声音淡下来,说,“太医们医术精湛,陛下会好的。”
“嫂嫂说的是。”周瑕适时开口。
六部尚书心道希望微妙,但总惦记着一个万一,想着皇帝万一能好,现在说多了,岂不平白招致记恨,就没再说下去了。
再加上宁王尚在,摆明了旗帜鲜明支持帝后,就都暂时收起了那些小心思。
见着众人都老实下来,周瑕上前,先关心了一句皇帝,而后看向摇光,说,“陛下如此,嫂嫂更要保重自己,记得好好休息。”
摇光嗯了一声。
而后周瑕便就开口,将六部尚书不能处理的事情一一说出来,请摇光决断。
摇光略有迟疑。
六部尚书更是迟疑,他们从皇帝登基之初就一直在防备摇光,当初那场夺位风云,凡地处高位者,都能发觉其中摇光的影子。
这位皇后的手腕,比陛下都要更胜一筹,焉能不让群臣心惊。
他们有心想要拒绝,但如今皇帝如此,不能理正,皇后在旁辅佐理所应当,他们若拒绝了,反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如此迟疑间,摇光率先开了口。
“按理说朝政之事,我不该多言,只是如今陛下如此,我只得僭越了。”摇光说着,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些倦怠来。
第24章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
“若有问题,待陛下好转,本宫任凭处置。”摇光道。
事已至此,再加上宁王摆明了只支持帝后,不准备让其他亲王或者宗室插手,六部尚书也不好说什么,就听着摇光的话,一一同她商议起来。
即使如此,他们一开始也并未太在意,想着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就算颇通后宅手段,在国家大事上又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说到底,还得他们想办法。虽未表现出来,但几人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若听到不中意的想法,该怎么敷衍。
可等到摇光开口,众人不由一惊。
不管是说话,还是决断,她都言之有物,并且十分合适,他们做的准备全都落了空。
要知道所谓合适,听起来简单,实则并不容易。
有些建议很好,但并不适合当下,有些听着不错,但真正实施起来,只会一团糟。这合适二字,看似中庸,不算太好,但也意味着不会出乱子。
国家大事,任何意见不起眼的小事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大多数时候,中庸,才是最合适的法子。
这份意料之外,让几位尚书都有些微的失神,好在很快就冷静下来,仔细和摇光商讨起来。
将事情一一定下,众人才一一若有所思的退去。
对于皇后所说,陛下修养的事情,众人并不抱有多少期待。
天底下中风的人不少,可能修养好的能有几个,更何况陛下的状况又是如此严重,只怕,希望渺茫。
摇光将周瑕留下,没再呆在这满是药味的寝殿中,而是到了门外。
这一日忙忙碌碌,不知不觉,竟已经是傍晚了。
“那几个老狐狸想必不会死心,嫂嫂小心。”周瑕关切的道。
摇光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放心就是。”
毕竟,之前配的毒药都已经进了皇帝的肚子,而他那些沾染了毒的枕被也已经清洗干净,这会儿就算神医降世,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而皇帝发现那些事的尸魔,从头到尾她都没主动动手过,只是推波助澜。
躲在冷宫的宋姑姑,被分在紫宸殿洒扫的田兴,楚芸如何恰好发现周瑶私通,那个禁卫身手极好,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这些她一个一个漫不经心落下的棋子,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最终组成了她想要的棋局,也成功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先皇后留下的亲信都让她除尽了,宋姑姑真以为她是运气好,躲在冷宫才没让人发现的吗。
摇光笑了。
见她信心十足,周瑕不由笑起。
他相信嫂嫂,就算真有什么万一,他就算屠尽天下,也会保嫂嫂安然无恙的。
在太医们尽心的诊治中,一晃眼就到了初八,开朝复印。
一整个年节,六部尚书几乎一直呆在宫中,加上摇光没有刻意封锁这个消息,所以一些朝臣们还是知道了大概。
虽然陛下不在,但朝还是要开的,在宁王的提议下,摇光垂帘听政。至于朝务,百官照常上奏,朝后留六部尚书同皇后一起处理,宁王辅佐。
然而,这样看似平静的局面岌岌可危,皇帝中风的消息还是如一阵清风般,从宫墙席卷出去,吹到了所有有心人的耳中。
宗室们几乎理所当然的蠢蠢欲动起来,伸出了试探的枝丫。
接连见过几位在总是中很有威望的老王爷,摇光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耐烦和倦怠。
她也不着急,或是安抚,或是弹压,将众人都按了下去。
左右,如今京中最重要的两支军队,五军营和禁卫军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些宗室也翻不出什么气候来。
比起他们,倒是那些分封各地的宗室们要更加注意一下。
本朝立国之处,便引前朝之事为戒,随分封,但不设国,一切事情依旧由各地州府衙门呈交朝中处置——
话是这样说,可那些王府在当地经营百年,多少会经营出属于各自的势力。
所以,早在皇帝中风当天,摇光就和六部尚书商议过,一一遣人注意各地动静,并且下令各州府严加提防。
目前为止,暂时没什么乱子传到宫中。
不管是外面,还是京中暂时都稳住,余下的宫中也都只是小麻烦。
西苑先帝留下的嫔妃们都很老实,之余皇帝宠幸过的那些宫女们,更掀不起风浪。不过,现在皇后掌权,没有为难她们,便已经足够让她们庆幸的了,一个比一个老师的蛰伏起来。
如此林林总总,总算安然无恙的顺利度过了一开始的乱局。
这份平静维持了半个月,直到太医再一次诊断,皇帝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后,朝臣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一进言,劝摇光早做打断。
说话间,众人都注意着宁王的动静,生怕这位会觉得他们为难皇后,记恨上他们。
但从始至终,宁王都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若真以为他安静那就错了,这半个月下来,朝臣们也明白了,宁王的安静是真的,但只要皇后一句话,一个意思,那他就会成为皇后手中最锋利的刀,任凭指使。
于是众人又看向皇后。
垂下的珠帘微动,隐约可见后面那道端庄雍容的身影,他们看不清,心里便忍不住去猜,忍不住去疑,忍不住添了几分忐忑。
这位皇后,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皇后并没有说什么,只道要与几位尚书商议,群臣便就没有再说。毕竟皇后脾气虽然不错,但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正经商议国事无碍,若他们得寸进尺,自然有苦头吃。
待到下朝,见着皇后离开,众人才围住六部尚书,想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过继嗣子的事情。
六部尚书一一安抚,在众人的萦绕之中,心思难免浮动。皇帝不在,虽皇后摄政,但他们手中的权利还是空前的强大起来。
如此种种,难免让人野心膨胀,生出些若皇帝一直不在……
可任什么样的想法,待看到宁王之后,都一一老实,进而沉寂下来。
有这位在,尚且没有他们野心勃勃的时候和地方。
这段时间,不少亲王蠢蠢欲动,都被宁王按了下去。
这位手中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也不知皇后是怎么想的,她就丝毫不担心吗?
就算宁王现在对皇后能抱有感激和忠心,可天长日久以后呢?
谁能保证宁王能一直如此,万一他有异心,只凭他手中的权利,这京中谁能阻拦他?
可现在这个特殊时候,正需要宁王的存在,是以,不管心中有多少担忧猜疑,他们也都按了下去,只小心防备着,谁也不会乱说。
周瑕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过多理会。
几人见了一礼,而后被宫人引进殿内。
见礼过后,摇光叫起,没有废话,直接说起了正事,道,“诸卿觉得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早就各生了心思,只是拿不住摇光的想法,便反过来问她,“如此大事,臣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摇光目光扫过几人,说,“我一个后宫女人,能有什么想法。”
“于我而言,不管选谁,都差不多,还要看诸卿的意见。今日早朝群臣的奏议本宫听了个大概,说的最多的是过继宗室子,或是选一亲王继位,诸卿觉得哪个提议更好啊?”
几位尚书闻言,悄悄去看摇光的神色,这段时间照顾陛下,显然让皇后娘娘有些倦怠,眼见得,她的神色有些憔悴。
但即使如此,也丝毫不损她的端庄雍容,那一身母仪天下的气度无人能及。
斟酌着,众人先后开口,都更支持过继宗室子。
皇后尚在,又有宁王,过继宗室子养上几年,慢慢接管朝政显然更好。相比之下,若则亲王继位,难免会与皇后已经宁王争权,届时两方势力争斗,只怕会引得朝野动荡。
当然,最主要的是——
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宁王外领五军营,内摄朝政,连禁军也听他号令,将一众亲王压制的死死的,眼看着连水花都没冒起来。
但凡有人能抵过宁王的威压冒头,他们说不定会支持一二,可现在看着,显然全无可能。
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后的意见。
她想选谁,谁就最有可能。
摇光静静听着,说,“那就再等等,再看看。”
说完这件事,她又和几位尚书商议了一番,便请他们去紫宸殿忙。而后自己转身绕过屏风,入了内间,一抬眼,就见皇帝正虚虚睁着眼看她。
皇帝的眼睛太精神,总想透过这双眼跟外人说些什么,摇光又不能一直让他昏睡,所以只好让他没力气了。
这点倒是不难。
“陛下都听到了,您觉得选谁好呢?”摇光在榻前坐下,烦恼的说。
周瑕默默跟在她身后,只扫了皇帝一下,就将目光全数落在摇光身上。
周瑾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气的浑身发抖。
可实际情况是,他根本动弹不得,发抖只是他妄想中的错觉。
他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竟然没看出周瑕有这个心思。
他喜欢摇光,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还有摇光,摇光竟然会和周瑕在一起,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
可不管周瑾怎么生气,怎么愤怒,也没人能听到,没人能知道。
唯二知道的两个人,谁也不在乎。
“这选来选去,都是别人的孩子,养不熟的。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最好,可惜,陛下没这个运道。”
周瑾想要瞪她,想要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很可惜,再怎么瞪,他也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摇光看了觉得可乐,就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之前活蹦乱跳的皇帝她看了只觉得恶心,还是这样的,安安生生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动的,看着更顺眼。
毕竟,他的皮相也算出众。
当个摆件差强人意。
“不过,陛下没有,妾身却是有的。”她慢悠悠的说。
周瑕看着摇光的眼睛微微睁大。
周瑾一震,那种震动清晰分明的透过眼睛传递给了摇光,她缓缓笑了,用温柔而缱绻的声音说,“陛下,我有孕了,你欢喜吗?”
周瑾拼命将眼睛瞪大。
“嫂嫂。”周瑕忍不住唤了一声,有些慌乱。
摇光无奈的看他一眼,笑着说,“傻子,骗他的。”
周瑕顿时就安心了,忍不住对摇光笑起来。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摇光漫不经心扫了眼皇帝,说,“他不配。”
“断子绝孙,才与他相配。”
第25章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至于我,待这一摊子稳了,自会寻一个可心的人,生下我亲生的孩儿。”她说着话,含笑的目光落在周瑕脸上。
周瑕心中霎时怦然。
嫂嫂,嫂嫂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周瑾再次疯狂开始挣扎,他想怒骂摇光,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寡廉鲜耻,想怒喝着要杀了她。
但任他如何挣扎,依旧一动不能动。
到最后,他绝望的放弃,看着连看都懒得看他,站起身和周瑕并肩离去的摇光,心里只剩下哀求。
他仿佛流着泪,一遍一遍的说,‘摇光我错了,摇光,原谅我,摇光,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这么对我,摇光。
但摇光早就懒得理会他了。
走到外面,她叫来孟二仔细叮嘱,要好好照顾皇帝。继承人未定,现在还不到皇帝死的时候,便宜他再多活几天了。
“收敛点。”不消看摇光都能感觉到周瑕灼热的目光,从刚刚听说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时就开始了,遂头也不回的警告了一句。
周瑕低低应了一声,听话的垂下眼,只是目光还是落在摇光的裙角。
可再怎么忍耐,他也克制不住自己涌动的心潮,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若他与嫂嫂有孩子,嫂嫂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抛弃他了?
他不在乎什么孩子,寻常人在意的子嗣绵延,周瑕从来都不以为意。
他只在乎嫂嫂。
若嫂嫂喜欢,那他就对那孩子好一些,若嫂嫂不喜欢,那他就凶一些,要嫂嫂高兴了才好。
“阿瑜。”摇光驻足,看向园中的几株梅树,正月里,梅花初绽,便示意众人不必跟着,抬脚往园中去赏梅。
“你看那枝花怎么样?”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她驻足,指向树梢一枝半开的梅花,上面还带着几只花苞,含蓄的绽在枝头。
“很好。”周瑕认真的说。
“我也觉得不错,去帮我摘下来吧。”摇光含笑。
周瑕立即动身,脚尖一点,翩若惊鸿,只是一个闪动,便择了一枝梅花递给摇光。
自去岁摇光赞了他一句穿白衣好看,他就生生穿了一个月。再好看的人,总是一个样子也会看够,直到摇光最后哭笑不得,才让他换了别的颜色。
他今天穿的就是一身紫色的亲王服,若说白色衬的他缥缈出尘,那紫色就倍添妖气,那股非人的绮艳,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摇光伸手,自他掌心捻走了梅花,指尖轻轻划过,清晰的感受到他轻微的一颤。
抬眼对他笑了笑,她转过身,说,“一转眼,就要春天了。”
“等这一阵忙完,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春光。”她说。
“好,我同嫂嫂一起去。”
凛冽的寒冬已经过去,春天不远了。
几天后,在朝臣们的进言中,摇光松了口,表示选宗室子过继皇帝膝下。
群臣立即松了一口气。
一晃眼,年后初八开朝到现在都半个多月,正月到了下旬,眼看着没几天就二月了。在确定皇帝显然是好不了之后,朝臣们就开始为了继承的事情跟摇光来回拉扯,也有十来天了。
如今,终于得以定下。
大多数的朝臣们在请摇光选嗣过继的时候并没有私心,国不可一日无主,朝堂之事,关乎天下人,若能后继有人,臣民们也能心安,总好过现在整日担忧,易生动荡。
眼下皇后松了口,那剩下的,就是选人了。
宗室繁衍至今,分支无数,只先帝就有十几个子嗣,更不要说前几任帝王留下的子嗣们了。
如今要选嗣过继给皇帝,眼看着就是一步登天的事情,谁家不想要。
摇光也不急,和六部尚书商议之后,决定选六七岁的孩子,这个年龄已经懂事,到了进学的年纪,正好接进宫学习帝王心术。
见她这样说,群臣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摇光想选一个年龄小的,免得养不熟,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摇光要继续摄政。
人心易变,谁知道摇光到时候还愿不愿意还政,变数太大。
若年龄大些,多少能避免她一家独大的局面,众人更乐于看见。
摇光知道群臣的心思,得空对身边的宫人一笑,说,“我可不想养孩子。”
而且还是别人的孩子。
有了这一条,接下来就方便了。
摇光没急着见人,而是将各家适龄的孩子聚集到一起,名宫人们照顾。足足百余人,第一天就去了几十,太调皮的,容易哭闹的,这种表现最明显的最先被送回家。
之后接连半个月,每天都会送走一些。
阳奉阴违的,品行不好的,脾气急躁的的,性格不好的,耍小聪明的,这般到最后留下了十余人。
对这十余人,摇光请了翰林去教导,又按照天赋和勤奋等,选中的最后三人。
六部尚书表示,想请摇光在这三人中选一个。
摇光拒绝了。
“我只要一个。”她说,而后看向周瑕,笑道,“阿瑜,你去选吧,将你觉得最合适的那个带到我面前。”
周瑕毫不迟疑,一口应下。
“皇后娘娘,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吏部尚书下意识阻拦,事关储君的大事,让宁王决断,不论怎么说,也不合适啊。
“诸卿不必多说。”摇光制止,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剩下的三个孩子中,几位尚书也都有各自的倾向,若让你们去选,只怕会百般争执不下。”
“宁王身为辅政王,以后储君和他相处的时间还多着,提前打好关系,岂不正好。”
六部尚书自然不会这么好说服,只是看摇光已经定下主意,显然不是他们能轻易说服,便就同意了。
说到底,能被留到最后的三个孩子任哪一个都是优秀的,摇光选谁都行。实在没有必要为此与皇后争执。
“不过,有句话本宫也要与诸卿说在前面。”摇光正色道,“本次继嗣,本就是无奈之下的办法,为保安稳,只会选择一个嗣子。但人生无常,人性难定,万一这个孩子在诸卿的教导之下,依旧没有储君该有的德行品性,诸卿觉得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精神一震,知道这是在摇光妥协,同意过继子嗣后,提出的要求。
互视一眼,几经思索,众人见礼,说,“请皇后娘娘示下。”
“君者,关乎百姓社稷,不能有一丝勉强大意。”摇光很认真,说,“若过继的嗣子不行,那便从宗室旁支再选。”
“这……”众人迟疑,换嗣一事,可不是小事。
“诸卿放心,本宫并非苛刻之人,只要心地有为君之德,不昏庸,不残暴,自不会刻意为难。”摇光补充。
毕竟皇室动荡,最难过的是百姓万民,她固然心狠手辣,却也对那些只能随波逐流,如同杂草一般艰难求生的寻常百姓怀着几分怜悯。
“是。”摇光说的诚恳,六部尚书不免动容。
他们为官至今,能走到这一步,固然私德方面会有些小亏,但大是大非面前,却也不会含糊。自然知道,一个合格的君主对天下黎民而言,是何等要紧。
“领皇后娘娘之命。”不管之前有多少龌龊,心中存着什么芥蒂猜忌,这一刻,几位尚书都存着些敬佩。
当然,或多或少也有着安抚好摇光,好让过继一事顺利进行下去的念想和意图。
摇光并不在意,能说这一句,已经是她的良心了。
若到时候真养出了个畜生,那自然有收拾畜生的法子。
说道这里,摇光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一侧。
这里依旧是紫宸殿寝殿,隔着一扇屏风,便是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的皇帝。
几位尚书看出了她面上的复杂,配合的动容一二。
至于真假,无人在意。
从知道皇帝再也不能好之后,在六部尚书眼里,他就已经与死人无异,被彻底放弃。
若他能好转,他们为他尽心竭力,还能得一忠心护主的美名,可现在……
着实没那个必要。
摇光又与几位尚书聊了一些朝事,便让他们去忙了,而后起身,绕过屏风到内间。
皇帝如行尸走肉般在床上生生躺了近两个月,虽然内侍们尽心竭力的伺候,但周身仍旧无法抑制的被一股陈腐的气味萦绕。在远处时,尚且能被殿中燃着的龙涎香覆盖,待靠近了,便越发明显。
摇光止步在床榻前三步之外,看着床上的皇帝。
两个月的时间,任周瑾之前如何挣扎,现在都已经麻木,在听到她靠近后,双眼僵硬的一点点挪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曾经很多次,摇光对上过他的视线,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让她看到她的心意,想让她们回到从前,可那时候的周瑾都只是移开目光。
日进时移势易,他倒是拼命想让摇光看清他的心意了。
但摇光已经不在乎了。
“你心心念念的抱着这个皇位,想让一切都在你的皇位面前俯首。可结果,一个真正忠心,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的人都没有。”
“你真可悲。”
摇光幽幽道。
周瑾眼神动了动,听懂了摇光话中的意思。
朝堂上那么多的朝臣,若有心*,怎么会一点不对劲都没发现。说到底,只不过是他们没这个心思罢了。
左右没了他周瑾,也还会有下一个皇帝,日月照常升起,四季依旧轮转,日子没什么不一样。
他被放弃了。
周瑾早就在一个个孤寂的日夜里想明白了这一点,可如今被摇光点明,还是不由被刺痛,微微睁大了眼。
“阿瑜,你我要引以为戒。”摇光说这个话可不是专门为了嘲笑皇帝的,一句话后口中一转,看向周瑕。
“是。”周瑕乖巧应声。
“这个嗣子无须刻意,能留到最后的都差不了多少,你只需挑顺眼的就行。无须管什么性格老实听话与否,不管什么样的人,等掌握权力后,都会滋生出野心,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只需保持自身强大,足够应对一切即可。”
“嫂嫂放心,我知道。”周瑕说着笑了,“你的教导我从不敢忘,一直记得。”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摇光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可周瑾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亦或者是不能领会,竟没有学到半点。
他即没有斩草除根,除掉一切阻碍的狠辣决心和手腕,也没有嫂嫂那有勇气面对一切的自信坚韧。刚刚掌握权力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排除异己,想将一切都握在手中,最后也就理所当然的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周瑾依着声音看向周瑕,恰恰好的收到了他的眼神,胸口顿时仿佛被巨石堵塞,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他是皇子,是皇帝,不管是从前还是、还是……都不曾失了身份和体面,哪里轮到到他一个野种,一个沾染着胡姬肮脏的血脉,自幼被人欺辱,过得连条狗都不如的周瑕来讥讽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周瑕就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都是怎么说他的——
说什么他能登基,都是运气好娶了摇光,得她筹谋,才得以有今日。
可笑,可笑,他是皇子,被先帝看重,继承皇位天经地义,岂会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周瑾近乎癫狂的宣泄着,可等到看见摇光离去的背影,惶恐突如其来,让他瞬间安静下来。
那些被掩盖在心底的,他不敢不愿亦不想承认的东西终于得以冒头……
那些一次又一次因为摇光的聪明,细心,谨慎而躲避并且度过的危险,那些怀揣着欢喜激动将摇光揽进怀中的拥抱。
当初,他也曾庆幸并且开心自己得以娶到摇光,并且想着若他登基,就要给摇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让她开开心心,高高兴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什么时候,他忘了呢?
周瑾陷入茫然。
第26章 “想第一次看到嫂嫂的时候。”
不知过去多久,周瑾才总算回神,然后又陷入了另一轮的出神。
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一时万般愤恨,一时又懊悔不已,如此来回拉扯,等他平静下来,只觉自己就像个疯子。
他疯了吗?他真的没疯吗?
周瑾艰难的动了动眼珠,却只能看到床帐内狭窄的一方天地。
大概快了吧,他最后想。
外面春光正好,风和日丽,花明柳媚。
摇光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叫上周瑕往北苑跑马散心。
骏马在山野间略过,摇光一手扯着缰绳,一手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最后将这枝花别到了周瑕的冠帽上。
白发乌帽,一枝桃花,深幽的绿眸静静的看着她,里面是波涛汹涌的爱意。
每每看着周瑕的眸,摇光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她曾疑惑过,周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只因为她帮了他吗?那这份感情真的是爱吗?
然后又被周瑕的表现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的确很爱她。
大概是她不懂爱吧。
摇光决定放弃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