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3(2 / 2)

沈怀栀看着她的丈夫,突然明悟了一件事,因为爱上了不合适的人,走入了不合适的婚姻,所以她往后的人生,是需要连薛琮的野心抱负一并背负在身上的,这才是所谓的贤妻。

而她,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知悉了陈理的心意,却不敢也不肯迈出雷池一步,但她即便欺骗自己,也泯灭不了那些心动与情意。

沈怀栀再次恢复了一成不变的侯府贵妇生活,唯一有所变化的,大概是陈理日渐与他们疏远。

不知是出于愧疚抑或者其他,他和薛琮的来往日渐减少,和她这等后宅妇人的交集更是寥寥,而与之相反的是,随着新帝病倒,薛琮的权势却开始如日中天起来。

薛氏,开始令人趋之若鹜。

在薛家鲜花着锦的日子里,沈怀栀总是忍不住站在窗前看那株海棠树。

她年少久居梧州时,那对双胞胎弟妹的院子里都有一颗父母亲手所植的海棠树,在她恶了梅花之后,曾经想过也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上一株,可这点想法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不了了之,日子久了,她终于歇了心思。

然而,现在她眼前却有一株漂亮的垂丝海棠,那是某年陈理送给她的节礼,说是听说她喜欢海棠树便随手送了几株,一株开花好看的种到了她院子里,还有一株因为树龄久远树身庞大,被种到了庄子上。

海棠花之后,她还收到了他又新酿的酒。

沈怀栀从陈理那里得到的东西太多,多到她心生愧疚的地步,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深水之下,暗流只会更多。

薛家的日子愈发风光,而她也开始被人众星捧月讨好奉承,薛琮给她带来了许许多多的荣华富贵,她面上微笑,心底却平静一片。

从前她需要他

的时候他永远不再,所以,她现在也没那么需要他了。

夫妻之间如水般平淡,就已足够,但对于久未相见的陈理,她却希望他能过上自己喜欢愿意的好日子。

毕竟,陈怀逸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所以,在她觉得一切回到正轨不该再出什么意外时,陈理离开的消息传来,她如何能相信。

但不可置信里,她同时又是平静的。

她去陈家见了陈理最后一面,以永嘉侯府薛夫人的身份。

陈理的葬礼极其光鲜,丧仪上所有人看起来又都是那么悲伤,而她看着这个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好的人入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过于平静了,无论是作为友人还是被陈理救了数次的沈怀栀本人,她都本不该这么平静。

然而,她确实没有其他反应。

倒是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坐在窗前看海棠树贪凉着了晚风,就此生了风寒。

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让她吃足了苦头,长久的低烧不退,甚至偶尔胡言乱语,恍惚中,她在一场迟来许久的梦里,看到了对她微笑的陈理。

她大约,是喊了他的名字的。

也是在许久之后,她知晓了那时候坐在旁边的薛琮,是将一切都听进了耳里的,而她却一无所觉。

从此之后,她终于肯承认自己移情别恋的事实,将一个离去的人深深的埋进了心底,而她的丈夫薛琮为此心生芥蒂,魔障入心,再难释怀。

一对夫妻,两个怀揣着心事的人,开始了隔阂深深相敬如宾同床异梦的生活。

薛琮开始以时冷时热时远时近的态度,试探她,刺激她,惩罚她,纵然外面流言蜚语一片,依旧不加以阻拦,任由流言满天飞。

他以为她是忍不了的,所以等着她的反应与爆发,而沈怀栀却偏偏忍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在她三十二岁生辰这日,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最好最合适的生辰礼——

一封给薛琮的和离书。

而眼前,就是她同薛琮和离的结果。

他要听她亲口一字一句说出对陈理的感情,以此来决定是否放她离开。

其实薛琮的这个保证沈怀栀是不怎么信的,一个野心勃勃浸淫于权势的权臣,他的许诺看似铿锵有力,其实有时只是如空中楼阁般虚假靓丽。

可即便这个许诺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愿意说出和陈理的过往,无非是想薛琮看清楚,在陈理面前,除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丈夫身份,他还有什么资格和陈理争。

最后,听完那些过往,薛琮只是有些艰难的问了她一句话,“怀逸……他当真有那么好?”

沈怀栀轻轻的摇了摇头,就在薛琮神色有所和缓时,她郑重的道,“他比你想象中更好。”

至此,薛琮再无话可说。

如今沉默似乎成了他们之间消散不去的阴霾,沈怀栀神情安然的等待着薛琮的考虑结果,不管真假好坏,他总要给出一个结果的。

“真珠,”薛琮忽然抬头看她,用一种她从来不曾见过的脆弱表情问她,“如果你喜欢怀逸是因为那些过往,那我呢?”

“你对我,你和我之间,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怀栀有些意外,薛琮从来不曾问过她喜欢他的原因,而她自己也确实快想不起来了。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提及了太多往事,那些层层叠叠的旧日记忆被翻涌上来,她在薛琮的询问中,福至心灵般,突然忆起了自己当初喜欢上他的初衷。

她对薛琮的喜欢,确实是有原因的,而且远比她自己所认为的时间要更早。

说起来,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年她从梧州回京,宛如丧家之犬般从一对不爱自己的双亲身边离开,那时她已经知晓,比起接受虚假做作的亲情,她宁愿呆在利益唯心的沈老夫人身边。

可纵然她强迫自己接受,失落与痛苦也是无法改变的,她失魂落魄且狼狈,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路回了京城。

在京郊,车队被别有用心的匪徒袭击,危急时刻,是当时在军中历练的薛琮带着人马在匪徒刀下救了车队一行人。

年轻小将英姿昂扬意气风发,一人一马拯救她于危难之际,心神低落的沈怀栀不可避免的被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吸引打动。

自古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多如过江之鲫,无一不说明了这种缘分的合理性,她想,她大约就是在那一刻被打动了的。

被抛弃的,不被重视的沈怀栀,她迫切的想要拥有珍贵的爱,她想要真正属于她的家人与爱人,想要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与坚定唯一。

而薛琮,碰巧就在此时出现,拯救她于绝望之中,连带着,她那些渴望与感情似乎也在这种机缘巧合下分润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后来再与薛琮重逢时,她不可避免的沦陷了,无人可依的她想要依靠那个英雄一般拯救她的薛琮。

如今想来,这就是她和薛琮缘分的伊始。

“原来如此。”听完她所说,薛琮喃喃道,“原来我竟然……”

竟然什么?沈怀栀无意深究,她只是又一次提醒薛琮,是否要兑现他的保证与承诺。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她早已知悉,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最好的方式是自己爱自己,祈求别人的爱是卑微的错误的没有结果的。

她现在只希望薛琮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毕竟,她真的不想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这次薛琮的沉默反而不如之前久,他看起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神色平静的看着沈怀栀道,“真珠,我不会同意和离,但我可以放你走。”

前一句让沈怀栀心情阴郁,但后一句柳暗花明,终于让她的心情没那么差了。

“真珠,我会亲自送你离开。”最后,薛琮如是说。

第63章 第63章前世梦境完

成平七年的五月,因西南边疆蛮族率众叛乱,行事猖獗,摄政王定国公之子薛礼安请命赴边平叛,小皇帝有感于臣子的忠君报国之心,便于朝会之上同意其所请,同时加封西南大将军,统领西南一应军务。

薛礼安率兵启程那日,京里京外都很是热闹,大军拔营缓缓出城时,京郊之处另一支车队也启程去往西南。

薛琮说亲自送她离开,沈怀栀不算惊讶,但真等她坐在马车里,外面尽是车马粼粼声时,一路骑马护送在身侧的薛琮到底还是让她吃惊了。

不过,她没说什么,既没阻止也没干涉,任薛琮如何想如何做,她只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车队一路南下,沈怀栀日常要料理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薛琮从不干涉她的言行,看起来当真宛如一个沉默寡言且可靠得用的护卫。

进入五月之后,越往南去天气便越热,这日沈怀栀在某处落脚的小镇寻到了一种特殊的种子,便一早带着人兴致勃勃的去了近郊的农家,而薛琮停留在客栈里,正处理着京中送来的密折,顺带等待妻子归来。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晚膳时分,等得薛琮都有些心浮气躁了,外面才传来车马嘈杂响动。

他快步出门,看着风尘仆仆满身尽是泥土尘埃的沈怀栀,本想说她两句,但等她转头看过来时,薛琮眼中映出妻子明亮欢喜的眼睛和洋溢着微笑的泛红脸颊,所有话顿时堵在了嘴边。

她看起来是真的快乐,生机勃勃的样子宛如春日里所有茂盛生长的草木,

似乎就连身上的那点尘埃都闪着动人的韵调。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此时不应当说任何一句扫兴的话,于是,他几步上前,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为她递了杯茶过去,顺带着,也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沈怀栀看起来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对他笑笑,得体有礼的姿态仿佛身上不曾生过尖刺。

但薛琮知道不是的,她此时的顺从与客气,全因他全了她的心思与念想,所以她愿意和他演上这么一出相敬如宾,但凡他只要表露出一丝阻拦她南下的意思,恐怕顷刻间这人就要翻脸无情。

毕竟,沈怀栀对他,总是有很多无情的。

就这样,一路行来相安无事的日子飞快的过去,等薛琮拖得不能再拖,必须回京坐镇中枢之时,距离去往西南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

“回去吧,不用送了。”分别时,沈怀栀道,“照顾好梦婉,我会照顾好自己同礼安的。”

说完,她也不再等薛琮说些什么,上了马车就朝着渡口的方向而去,接下来他们这一行人要转水路南下,顺风顺水的话几日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薛琮看着沈怀栀头也不回的离开,毫无留恋的模样好似再也不会回头,甚至于,他从她身上窥到了难以掩藏的雀跃与快乐。

能够离开他,离开京城,奔赴自己选择的未来,于她而言,竟是如此的幸福。

即便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当真能舍下一切的。

等岸边的船缓缓驶离时,薛琮终于在阳光明媚的五月与热情炽烈的六月里,送别了挚爱的妻子。

当京中朝堂变动的消息送至西南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小皇帝血统存疑,疑似当年还是云妃的太后与某位王爷私通,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仅仅几日便从朝堂传至民间,而朝中诸公也仅仅只花了三天时间,快速且高效的完成了皇位的更替。

当朝太后被处理,曾经的小皇帝被圈禁,就在大家猜测那位摄政王是否会更进一步时,由宗室出面、朝臣们协商,共同遴选出了曾经废太子的血脉继位登基,一次堪称惊天动地的皇位更迭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完成了存续。

沈怀栀一边在田里劳作,一边听儿子说完了这些惊心动魄的大事,因着此时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薛礼安的言辞多了几分随意。

“母亲,父亲的意思,那位李娘娘的下场如何,由您决定。”

“还有,朝中再立新主之后,父亲有意让妹妹更进一步,不知您意下如何?”

因为母亲总是懒得看父亲的信,薛礼安只好代父传话,至于父亲这些决定他是否赞同,那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另一番交锋了。

那位前太后如何,说实话沈怀栀并不怎么在意,她对那个女人是有些讨厌,但也没到需要专门心狠手辣炮制她的程度,更重要的是,有薛琮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在,她很乐意对方代劳这些琐事。

而她,时间与精力更多的放在眼前这些会让她轻松愉快的事情上。

倒是关于女儿的未来……

作为母亲来说,她对女儿的唯一期望就是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孩子若是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阻拦,毕竟,她的孩子和曾经的自己完全不一样,背后是有双亲和兄长做依仗的。

若是以薛琮如今的权势尚且不能保证自己的女儿顺心如意,那他耗费诸多心血才得到的权势也太过廉价了。

于是,沈怀栀只温声回复了自己的儿子,“看你妹妹的想法吧,她想怎么选就怎么选,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有我们为她兜底。”

“母亲的想法和我猜的差不多。”薛礼安笑道,“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妹妹,母亲总是很纵容的。”

“也不算纵容,”沈怀栀笑道,“你和你妹妹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其实,沈怀栀并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她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成为自己双亲那样让人失望的长辈,然后将自己曾经渴望的、从不曾得到过的好的一切,都给予自己的孩子。

这样,她才觉得自己配得上母亲的身份与心意。

***

在南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大半年过去,在京城寒冬飘雪之时,西南这边依旧温暖湿润如春日。

儿子忙着压制西南蛮族的反扑,沈怀栀则日常轻车简行的出没在各个大小城镇乡村之中,她在这边看到了许多新奇的植物与种子,日子几乎可以说是乐不思蜀。

当薛琮远远瞧见沈怀栀时,就见她正一派欢喜的同手拿锄头站在田边的老农说话,似乎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模样。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她这般欢喜有活力的样子,就算在他权势鼎盛时一派富贵荣光加身,她也远不如现在来得自在快活。

这样的妻子让他沉溺沉迷,他甚至不舍得打扰她,希望她此时的快乐能更长久一些。

但很可惜,纵然他不在意,沈怀栀身边跟着的护卫却是要尽忠职守的,于是,她很快结束了同老农的谈话,朝他望了过来。

她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的余韵,但在见到他时,那份欢喜立时收敛了许多,又重新有了几分京中贵夫人的模样。

薛琮就看着她站在那里,面上依旧在笑,眼睛里却多了几分谨慎戒备,仿佛他是即将带来噩耗的不祥之人。

他的心就这么重重一沉,奔赴千里前来见她的喜悦就这样突然间彻底消失。

最后,他们还是在人前维持了体面夫妻的模样,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向城中,车内薛琮做足了守礼姿态,只时不时的问上两句她和儿子的情况。

渐渐的,或许是氛围足够平和,沈怀栀放下了三分戒心,神情不再那么紧绷。

马车顺利归家,两人缓步走进后院,薛琮将所有人遣退时,沈怀栀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说,直到自己被一把抱起放到卧房的榻上,她再没机会说出什么话。

强忍了许久的薛琮迫不及待的截取沈怀栀的呼吸,他摸着她开始变得粗糙和有些茧子的手,摸她明亮快乐的眼睛,摸她变得比从前康健许多的身体。

果真,在离开他之后,她是越来越好的。

这一场吻持续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连沈怀栀自己都没心情再拒绝。

她感受到了薛琮的压抑与狂热,也感受到了他未说出口的感情,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也并未有太大波动。

不管是薛琮想给的还是想要的,都是她现在已经不大在乎的,所以,被放开之后,她擦干净热痛发麻的嘴唇,神情平静的给了他一段话。

“薛琮,对我来说,如果你不再打扰我,我很欢迎,如果想和离,那更好,可如果你坚持求爱,那日后就不必再来了。”

薛琮没说话,他只是定定的盯着沈怀栀的眼睛,缓慢且坚决的道,“既然如此,真珠,那我们就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谁熬得过谁。”

既然舍不得下狠手,那就拼毅力好了,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失败妥协,薛琮觉得,那个人决不会是他。

毕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舍弃她屈就别的任何人。

于是,从这一年开始,这对始终没有和离的夫妻就此展开了拉锯战。

沈怀栀在西南待的时间越来越长,随着儿子薛礼安逐渐长成镇守边关的大将,她的种田事业也慢慢有了令人欣喜的成果。

就这样,她一心一意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心爱的事,同时也做着她心中的好母亲,虽然后来并不曾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日日伴在心爱的孩子身边,但她对儿女们的爱却是从来不曾少过半分的。

至于对薛琮,沈怀栀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矢志不渝”,多年来,两人之间有夫妻名份夫妻之实,却没有夫妻情意。

薛琮依旧视她如妻,但沈怀栀看他,更多的只是孩子的丈夫,她对他有感情,但无论这感情是多是少还是哪一种,却都决不会是薛琮期望的那一种。

这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中,薛琮未胜,沈怀栀未败,有人得到了想要的,有人徒劳无功,是一场不能说好但也决不能说差的磨合与抗争。

夕阳西下的春日霞光里,海棠花飘落的淡雅香气里,看着临窗而坐低头编写农书的妻子,目光深深的薛琮,依旧舍不得眨一下眼。

他总是觉得她很美,总是会被她吸引,即便她对他心硬如铁,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还会对他笑,他就忍不住被动摇。

如果他能不那么爱她就好了。

可惜,他并不能。

当微妙且奇特的香气氤氲在呼吸间时,有人知道,这场不知是否能称得上是美梦的梦境,终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