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前世梦境九
京中乱局因着老皇帝病重无力维持局面持续了许久,斗得如火如荼的皇子们终于不再收敛,开始对着骨肉兄弟下狠手,朝堂上大臣们也随之争执不休,各方势力迅速行动,诸如下毒、陷害、兵变等手段层出不穷,也因此产生了三皇子被毒杀、四皇子被刺、五皇子遭人伏击、七皇子落马等诸多乱象。
乱象频出之时,众多皇子中四皇子最先按耐不住发动兵谏,根据事后京中所传消息,据说四皇子在御药房埋下暗桩掌握皇帝脉案,暗中指使太医给皇帝下毒,在皇帝病重之时带兵动手围困紫宸宫,屠戮了不少朝臣与皇室宗亲,借此威逼君父传位。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四皇子也算是谋得先机乱中取胜,只可惜中途疑似被五皇子的人提前截获密信,对方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成功在四皇子借机发难的过程中渔翁得利,一举灭掉了好几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四皇子本人,其私下豢养的私兵更是暗中被五皇子的人马策反不少。
至此,老皇帝生死攸关之际,五皇子带人设伏绞杀大逆不道的四皇子等一干乱党,成功解救君父于危难关头,当他在黎明时分踏着兄弟们的鲜血走进紫宸宫时,重病许久的老皇帝躺在龙榻前,手边早已备好了传位于这个儿子的圣旨。
而在此期间,沈怀栀作为侯府家眷,抱着刚生下的宝贝儿子度过了一段极其艰难的时光,皇子们的乱战引发的血腥事件层出不穷,她也曾几度陷入危险之中,如果不是有陈理相护,她和新生的孩子或许根本等不到薛琮这个丈夫的归来。
京城夺嫡之争平息后,老皇帝再不堪重负,身体彻底垮掉,五皇子这个被指定的太子人选和未来新帝人选,也算是在零散凋落的兄弟们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赢家。
而随着朝中大事抵定,新君人选确切无疑,这京中持续许久的乱象也渐渐平息,稳定朝局后,不久西北边关传来大捷,一时间这消息可谓是振奋人心,给晦暗混乱了许久的京城送来了新气象。
沈怀栀抱着儿子站在窗前,朝着西北方向眺望,她的丈夫终于要回京了,不管她如今对他的感情如何,多少还是期待他的归来的。
诚如她所想,在老皇帝龙驭宾天之前,薛琮携着西北大胜的消息归京,和即将登位的新帝一起,送走了这位掌权多年的先帝。
国丧伊始,五皇子灵前即位,主持了先帝的丧仪,此后,朝堂中尽是属于新帝的新气象。
等薛琮处理完一切回府时,看到的是抱着孩子同太夫人一起迎他归家的妻儿与祖母,尽管他风尘仆仆满面疲累,此刻也忍不住对他们露出满含温情的眼神。
沈怀栀想,或许这样也就够了,毕竟,奢求太多的话,迎来的只有失望,相敬如宾的夫妻没什么不好,这样的日子她同样能过。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即便心中还有微末不甘,也如同从前一样习惯性的压在心底,再不与人言。
然而,命运待她有时总不会那么温柔,或者说,是她的丈夫薛琮待她不够温柔才是。
极其普通平淡的一天,她无意间从薛琮口中得知,京中大乱时,对方曾经趁乱回过京城,说巧不巧,正是她挣扎在生死边缘努力生下孩子那天,薛琮纵然知晓消息,也没来见她和孩子,而她也对丈夫的归来一无所知。
知道这些时,沈怀栀有过短暂的晕眩,但很快的,她就用超乎自己意料的平静态度接受了这个事实。
薛琮对她大约是有些愧疚的,难得温言软语了几句,待她是少见的温柔与温情。
她默默的接受这些,宽容大度的如同最贤惠体贴的妻子,将这点夫妻间的嫌隙尽数抹平,但那之后,她难得邀请陈理出来见了一面。
有些事,她不想去问薛琮自取其辱,但她觉得或许能从陈理这个好友嘴里得到答案。
“事情既已过去,或许也不必追根究底。”陈理如是劝说道。
这话确实有两分道理,但沈怀栀向来是个执拗的人,她宁愿直面残酷的真相,也不想稀里糊涂的被蒙在鼓里。
于是,她得到了自己追求的真相。
她的丈夫薛琮,在那次趁乱回京之时,见过老皇帝,见过盟友,见过太夫人,甚至见过不相干的外人,然而这么多人之中,唯独没有她和孩子。
沈怀栀想,人的欲望与野心真是一以贯之的残酷,她很早之前就从双亲同沈老夫人身上明白的这个道理,今日又尝到了一次教训。
至此,她终于没了那点自以为是的少女妄想。
她突然就能清醒且清楚明白的看薛琮,以妻子看丈夫,以女人看男人,唯独不是姑娘看心上人。
少女最后一点残存的情意,终于死在了秋天落叶凋零的日子里。
沈怀栀想,如今的她终于如薛琮所愿,能够成为他想要的相敬如宾的贤妻良母了。
这就是她那一段曾经喜欢过薛琮的人生。
薛琮听完这一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究选择了缄默不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怀栀平静道,“你的为难,你的理由,一向是有很多的,我该体谅你理解你的。”
“但我早已决定做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只在意自己就好,别人的为难我不想理解太多。”
毕竟,那时候只有她自己能好好爱自己。
“况且,不管我心里如何想,我自问对你对薛家,是仁至义尽的,我做好了一个妻子的本分,自问无可指摘。”
这点薛琮自是认同的,如果不是她做得太好,他也不会对她移情别恋陈理的事如此震怒崩溃。
他以为她的好是出于情出于爱,实则不然,可恨他竟然一叶障目多年,竟没发现其中真相。
莫名的,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某日月下赏花时,她突然以自己生产伤了身体为借口,提出为他纳妾的事,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她某种欲迎还拒的试探,现在再回想,其实并不是,那时候的沈怀栀,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他另抱佳人。
至于后来她不再提起这些,理由也很简单,她愿意为了她的孩子们得到所有美好贵重的一切而筹谋。
就像现在,孩子已不再是拖住她脚步的负累,她不再担心自己同他分开会损伤孩子们的利益,所以她有足够多的时间与筹码来和他抗争,为自己获得渴望许久的自由。
是的,薛琮已经彻底明白了,沈怀栀坚持同他和离的目的。
她不是为了心里念着的陈理才要离开他,也不是因为充满怨怼或恨意在耍弄手段与心机,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摆脱他和薛家这个困住她的枷锁与牢笼,作为沈怀栀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
自由,薛琮咀嚼着这两个字,说到底,她就是想摆脱他抛弃他,即便是一对儿女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动摇她的意志……
莫名的,薛琮竟然有些想笑,你看,这就是祖母当年预言过的,他们流着崔氏血脉的人终究会被所爱之人抛弃,就像祖父抛弃祖母另有所爱,父亲为了心爱之人逼疯母亲,他似乎也会被沈怀栀这个人逼到绝境。
“我当真是没想到……”薛琮缓缓开口。
没想到什么?大约是没想到她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对他失了情意。
“怎么会没想到呢?”沈怀栀的言辞轻描淡写极了,“这难道不是这桩婚姻里你最想要的东西吗?”
“你看,你是我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而我作为你的妻子,为你打理家宅后院,为你镇守后方,彼此相敬如宾,相护扶持着走过这许多年,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坏。”
“至于,我是否心爱于你,当年你不在意,现在也不该在意,毕竟,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多余又无聊。”
“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麻烦,但我相信,以你的秉性,很快就能放下这些,我们自然可以好聚好散。”
闻言,薛琮的第一反应却是轻笑出声,“真珠,你总是这么天真。”
尤其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怀有不合时宜的天真。
沈怀栀没反驳,只是平静道,“薛琮,我们不一样,我想走,是一定要走的。”
“区别只在于,你能不能拦下我。”
薛琮能吗?他当然能!
只要他想,他就能把她困在身边一辈子,只要他不在乎她的安康与喜乐,只要他狠得下心,强取豪夺威逼利诱而已,什么手段他不会,什么手段他使不出来?
即便这样做的代价是换来她的怨怼与憎恨,会让她心底那个人的影子越来越刻骨铭心。
只要他能接受她自此之后将会和陈理之间拥有至死不渝的爱。
有那么一瞬间,薛琮真想不管不顾的毁了一切,但当他对上沈怀栀清凌凌的双眼时,却发现自己不能接受彼此玉石俱焚的结局。
他不允许她心底陈理的影子镌刻的越来越深,不允许她的爱永远只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更不允许自己此后和她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只余憎恨。
沉默的每一秒,时间似乎都拉得很长,在漫长煎熬的沉默过后,薛琮终于再度开口,“好,我可以放你走。”
他沉沉的盯着沈怀栀的眼睛,语调幽暗,“只要你告诉我,你和陈理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要亲耳听一听,她到底是如何爱上陈理的。
日后,他好亲手毁灭这份悖逆的爱情。
第62章 第62章前世梦境十
“你得承认,陈理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薛琮听到他心爱的妻子如是说,他多想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啊,但在她温柔如水的眼神里,他最终只能沉默的点了下头。
是啊,陈理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好的朋友,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心爱之人托付给这个朋友照顾,直到发现陈理那点觊觎友人之妻的隐晦心思前,他在薛琮心里,都是他最好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偏偏,就是这个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与友谊。
“陈理帮过我很多次,”沈怀栀轻声道,“如果细数的话,大概是你都想不到的许多许多次。”
薛琮强忍住开口嘲讽的冲动,只面色阴戾的坐在那里,宛如极力压制暴怒的野兽。
他亲耳听着妻子的诉说,只觉现在这每一分每一刻都难熬到犹如刮骨利刃。
对沈怀栀来说,陈理实在是一个合格且称职的朋友,他性情明朗,风度翩然,虽说看起来有些风流浪漫,但实则是个很有分寸感与边界感的人,也或许是因为自小养在道观长大的缘故,天性中还有一种真诚的豁达与爽利,同这样的陈理相处起来,很难不成为交心的好友。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两人一次极为偶然的谈话。
那时她和薛琮刚成婚,感情还算不错,一起陪同太夫人出游时遇到了出外散心的陈理,这个据说是被家里逼婚的年轻公子,打着被逼婚就出家的旗号,为自己谋得了一段闲暇光阴,正好不惬意的在佛寺里品尝美味素斋。
两人在寺庙中桃花林里的凉亭中偶遇,就此坐下闲谈饮茶,闲话时提到今日僧人俗讲所说的地藏菩萨渡母,对父母有心结的沈怀栀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关于父母与亲情一事上,她拥有的实在是乏善可陈,渐渐地便也养成了对此话题的漠视与消极心态,陈理一向细致贴心,大概是不忍见她落寞消沉,突然间说起了自己的事。
“《左传隐公元年》中记载,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寤生,遂恶之,”陈理以一种简单轻快的语气道,“郑庄公因为寤生被亲生母亲厌恶,倒是和我有几分相似。”
听到这些,沈怀栀心情讶异又复杂,好友当面自揭疮疤,饶是她对此心有芥蒂,也不免出言劝阻一二,“你不必……”
陈理笑着摇摇头,抬手给彼此斟满茶水,“没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也没多少人知情。”
“外面传言说我小时候身体弱,所以需要送到道观寄养,这话虽然不假,但也有一二特殊内情,譬如我母亲当初生我时极为艰难,因为寤生对我有所不喜。”
天底下的不幸总是多种多样的,同为生母不喜的孩子,沈怀栀此时不免对好友生出几分共情之心。
见状,陈理温和笑道,“我小时候调皮,养在师父膝下,总有许多繁琐为难他,师父性情通透,纵然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也少有隐瞒糊弄,许多事情与道理都愿意一五一十的教导我。”
“我有一番话,师父当年说与我听,今日我也说给我的好友沈姑娘听,愿她也能同我当年一般,被开解几分。”
“既如此,我洗耳恭听。”沈怀栀如何能不接受这来自好友的诚挚善意与心意,立时摆出认真的姿态倾听。
陈理认真道,“师父说,这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人人皆不同,性情不相似,既有一些爱子如命满腔慈父慈母心肠的,自然也会有心狠绝情卖儿卖女的,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有幸遇到愿意疼爱儿女的父母。”
“你看,父母对待儿女,也如这世间诸多人情百态一般,有心爱的,有厌恶的,有被卖的,有被偏爱的,既然许多事强求不得,只当是这辈子父母缘分浅了些罢了,又或许说不定上辈子你欠了他们许多债,这辈子要来还呢。”
缘分……
沈怀栀听完这番话,一时沉默不语。
其实许多道理她早已想明白,只是那些话一直以来都只沉浸在她心底,从来不曾与人说,而今日陈理这番话,仿佛诉尽她心中怨怼,宛如拨云见日,瞬间让心绪都明朗起来。
这样诚恳真挚的好友与贴心入肺的宽慰,她如何能不领这份情意,自然愈发看重。
所以,在沈怀栀心里,陈理成了她最好的朋友,虽然是她单方面认定的。
虽然她和薛琮的感情在现实的婚姻生活中不复以往,但她和陈理的友情却在艰难的磨砺中日渐深厚。
他不只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朋友,还是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如果不是薛琮和新帝的矛盾一日日激烈,或许沈怀栀永远都没有机会察觉到她已经改变的感情。
她在某次陪同薛琮去宫中赴宴时,无意间撞见了薛琮与李玉瑶的梅林相会,那时李玉瑶暗含得意与挑衅的眼神历历在目,而薛琮待李玉瑶罕见的有别于他人的姿态,也让沈怀栀心中生出芥蒂。
而这场梅林心结,因为薛琮的蓄意隐瞒变得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沈怀栀自此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她觉得她对薛琮的认知总是在不停改变,但不变的是,那份被辜负了的信任。
于是,这件事再不曾提起,如同那日在梅林外她转身离开那般,她也干脆利落的收回了自己对薛琮的信任。
唯一可惜的是,厌屋及乌,从前原本很喜欢的梅花看在眼里,自此多了几分恶感与芥蒂。
她突然有种从前的自己很愚蠢的感觉,但她可以不喜欢从前的自己,讨厌从前的自己,却绝不愿意别人欺骗愚弄那个天真愚钝的姑娘。
她和薛琮,终究是活成了她从前最不喜欢的模样,一对夫妻,越来越像勋贵圈子里的普通人,却唯独不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爱侣。
因为薛琮的关系,她开始讨厌梅花,但陈理却偏偏在梅林之中煮酒款待她,他的酒坊说是酿出了新酒,口味特别,很得她喜欢,便拿来款待好友。
席间,陈理笑着劝她,“花有什么错呢,有错的从来不是花草,可怜的花草不过是无妄之灾罢了。”
那时她听在耳里却并未入心,等后来她释怀梅林心结,便重新开始看花是花,看人是人,梅花依旧是好看且傲骨凌霜的,至于人,则见仁见智了。
沈怀栀觉得,她从陈理身上学到了很多,她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通透爽朗且细致贴心的人,很多时候,她切切实实的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助益。
后来再去回想,她对陈理的好感就是这样在一日日与一件件大事小事中叠加而来的,喜欢上陈理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值得羞愧与后悔的事。
随着薛琮和新帝的矛盾日渐激烈,局面终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新帝要收回兵权要杀掉令他不快的权臣,薛家则要在风雨飘摇中自保谋生,随着诸多被罗织的罪名落在永嘉侯府头上,绵延了百余年的门庭,终于轰然倒塌。
因为朝中重臣的阻拦和诸多利益相关者的转圜与营救,薛家最终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但被流放边陲的命运却是更改不了的。
流放途中,薛家人几次遭遇追杀,陈理作为薛琮信赖的朋友,此时自然当仁不让的肩负起了救人的重担。
沈怀栀发现,薛家这些人里,那些追杀的人马始终对她和儿子纠缠不放,当太夫人被救出安置在某处时,那些杀手毫不留恋只一味追寻着她和礼安的踪迹,就是明证。
此后再行验证过两次后,她的这个想法得到了确切无疑的证实,对方死追不放的目标,就是她和孩子。
于是,陈理带着人一路护着他们母子辗转逃生,千里路途几经生死,那段时间,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
至于她的丈夫薛琮,则偷偷回了京城另辟蹊径,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他们闯出一条活路。
那惊心动魄的两个月里,沈怀栀见了无数的鲜血与死人,也吃够了奔波流离的苦头,更是见识到了诸多人心黑暗与人性极恶。
到最后,身边的护卫们死的死跑的跑,只剩她和陈理带着礼安在偏僻山林中挣扎求生。
那时一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身后追兵依旧源源不绝,宛如毫无尽头,而大雨淋漓的深沉夜色中,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山洞中落脚。
狭窄的山洞里,沈怀栀抱着儿子,小心细致的喂他吃了退烧的丸药,若不是这孩子风寒高烧不退,陈理为了买药入城,他们也不会被追兵这么快寻到踪迹。
现在,怀中的孩子热度渐渐退去,她抱着他,轻轻的拍抚,希望他能早些睡去。
狭窄的山洞只是山壁间的一处小小凹陷,地方并不大,陈理坐在洞口,背对着他们遮挡风雨,很快,山林间风雨退去,夜空放晴,甚至露出了几颗星子。
一路奔波逃生至此,沈怀栀早已心神俱疲,有时候闭上眼时,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或许就此被追上也好,她真的没有力气继续逃下去了。
可当她睁开眼,看到满心依赖的礼安,看到为了护着他们母子伤痕累累的陈理,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得继续坚持下去。
但层层叠叠的疲惫与绝望却是不会消失的,崩溃的瞬间来得是那么突然,她真的忍不住那点汹涌而来的眼泪。
不能发出声音,会惊动林间野兽与飞鸟,也不能再为她的挚友增添更多麻烦。
陈理坐在她身前,安静宛如山石,终是不曾说一言一语,只是将风雨寒意悉数遮挡在外,为她提供最后且唯一的庇护。
山林中逃生的日子依旧糟糕,在某一日他们再次侥幸逃出升天时,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这越来越微末的逃生可能,两人之间竟生出了回光返照般的轻松。
也就是在这天,沈怀栀亲耳听到了陈理那番堪称惊天裂石的真心话。
那时他身上尚且残留着几分从围堵中逃出生天的狼狈,满身是伤的抱着剑靠坐在树下,一身落拓不羁,笑着慨叹道,“沈七啊沈七,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对友人之妻生出觊觎之心。”
陈理已经好久不曾叫过她沈七,那时沈怀栀甚至顾不上他那番话惊世骇俗的话,只担心他的身体与安危。
但陈理显然没有停下的想法,他依旧在笑,依旧再说,“不过,虽然厚颜,却不后悔。”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是道,“所以,怀栀,我会护好你的,毕竟……”
毕竟什么?
当时那些未竟的话,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被沈怀栀一点点补全。
陈理喜欢沈怀栀,陈怀逸挚爱沈怀栀,是她得出的答案。
或许是否极泰来,就在这天,她和陈理命悬一线之际,终于等来了救兵。
薛琮带着人救下了他的好友和妻儿,也终于从新帝的罗网中逃脱,薛家与侯府得以保全,他的妻儿友人得以保全,同样的,他的野心与权势也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