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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沈怀栀立时知晓当时那位来拜访的赵夫人和她之间所谓的私密话全被人听了个干净,她面无表情的想,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的呢。

“……与其说我用了什么办法,不如说是那些人不得国公欢心,若真是有中意的,以大人的脾气,恐怕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所以,说到底,还是人不够讨大人欢喜。”

这话沈怀栀说得真心实意,且也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但看那位赵夫人的反应,面上虽附和,心底恐怕却是不以为然的,甚至于还让她窥出了两分真实心思,约莫在对方心底,她应当就是那种日日夜夜围着男人转用尽手段阻止男人纳妾的妒妇罢了。

至此,她再不与那位赵夫人说什么,只聊了几句闲话就端茶送客,只是以后,她却是不会再接对方的拜访帖子了。

本以为还算是个能聊两句的人,但接触的多了,到底没什么深一些的缘分。

“不够讨我欢喜……”薛琮品味着这个回答,转而问沈怀栀,“夫人心里,什么样的女人才算讨我欢喜?”

沈怀栀懒得答,薛琮却不肯罢休,他那双手极不老实,到处作乱,最后终于逼得沈怀栀松口,“约莫是太后娘娘那种吧。”

闻言,薛琮嗤笑一声,仿佛对这个答案不屑一顾般,扣着她的腰低声道,“看来夫人是既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我。”

“真正讨我欢喜的人,”他压低了声音同她耳语,“得先让我有兴致睡上个百八十遍。”

这世间,除了真珠,还未曾有女人能上得了他的床榻,不过这就不必告诉他那红杏出墙的妻子了。

这晚,薛琮照旧手段高超的碰了佳人,大概是心情好且几日未见,床上更是表现不凡,以致于最后他想说上几句闲话时,沈怀栀是半分精神都无。

人在他怀里气息平复后便陷入沉睡,他盯着她看了一阵,心情时好时坏。

心情好时爱她入骨,恨不得从此融为一体,心情不好时,每想起一次往事就想掐死她一次。

就像那三天被他困在密室里,她情绪崩溃时说的那些话——

“我为什么不能爱他?”

她满眼是泪的反问他,“无论我做女儿,做妻子还是做母亲,这世上只有怀逸一个人拼命爱我护我,为了我义无反顾,为什么我不能爱他?”

是啊,为什么你不能爱他?

薛琮想,当然是因为你只能爱我,爱你的丈夫,爱你孩子的父亲。

可这些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同她说同她争执了,沈怀栀那颗早就冷硬的心,不会为此有半分动摇,他更不必自取其辱。

薛琮视线落在她平静的睡颜上,低头凑过去亲吻了她。

还记得有一次,他不过是意图亲吻她,就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还差一点甩了耳光,那时候他就知道,她不可能回头了。

果然,那之后到现在这么多年,无论他对她好还是坏,她都不怎么在乎,日子好也能过,坏也能过,他在能过,不在也能过,有没有薛琮这个人对她来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再也看不到从前她喜欢他时的那些眼神,可不管她喜不喜欢,她都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有一对儿女,无论生前死后她都要同他在一起。

可这点原本还算坚定的信念,在他发现她开始生出同他和离的心思后,已然彻底崩塌。

盘桓在心间多年的憎恨恼怒乃至于意难平,都变成了他不能释怀忽视的痛苦,堵得薛琮即将窒息,以致于最后,他在她眼前变成了这副模样。

现在,她的心在哪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人在哪里。

隔日晨间,当冬娘低调的送来养身汤时,沈怀栀还未喝上两口,就听站在门口的薛琮神色平静的道,“不必喝了,这汤药无用。”

第56章 第56章前世梦境四

两人僵持中,冬娘接过那碗汤药,在沈怀栀的示意下,神情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后,带着所有丫头们退下,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沈怀栀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薛琮,“你什么意思?”

薛琮走近,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道,“作为避子汤来说,它肯定是无用的,但作为养身汤而言,它还是有些许效果的。”

话在脑子里转过之后,沈怀栀慢慢的想明白了,但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这药,过了你的手?”

薛琮没回答,只是轻抚着她的脸颊,那动作应当是很温柔的,但却让沈怀栀脊背寒毛直竖,她有种预感,仿佛下一瞬对方就会毫不留情的掐着她的脖子置她于死地。

这种感觉让她极为不适的偏过了头,薛琮手上动作一顿,那手就顺势滑到了她后颈,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触感。

沈怀栀没忍住去看薛琮的神情,注意到她的眼神,他露出点笑,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你现在是在想我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还是怕我生气对你动手?”

她沉默了下,才道,“或许都有。”

“当年我既然没对你动手,现如今便也不会,”薛琮语气漠然道,“总归在我最生气最恨你的时候都没动手,如今是更不用担心了。”

沈怀栀没料到会听到这些,她迟疑许久,终于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多年了,”薛琮淡淡道,“还记得有一年你生病,大夫私底下跟我说你脉象虚寒不易受孕,我却是不信的,你身体一向很好,虽有些小病小痛,但远不至于如此。”

“我那时便知道,你是不愿意再继续生孩子的,正好,我们已经儿女双全,不生也没什么,所以我便让人换了你的药。”

说着,他朝她看了一眼,“你素日里一向不爱喝苦药,就算是为了保养身体,也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什么长性,没想到避子汤竟是一日日坚持了下来,索性我也不再同你商量,直接将避子汤换成了养身汤,省得还要费时费力哄你喝药。”

沈怀栀因为这番话沉默下来,薛琮却还有话要继续说,“我那时候怜惜你,觉得你不想生便不生,总归男人避子比女人方便,少碰你几次也不影响什么,倒是没想到,我给你的这点宽纵,让你心里养出了别的男人出来。”

“毕竟,你后来不仅是避子,还开始避开我的亲近,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不单纯了。”

“所以,你那时候说想要孩子,也不过是试探我罢了。”想起经年旧事,沈怀栀平静道,“怕是我的反应,让你很不满意。”

“何止是不满意呢,”薛琮喃喃自语,“你该庆幸,那时候有个先帝顶在前头,我不舍得对你动手,却是能对这个觊觎臣妻的无能皇帝下狠手的。”

“真珠,你看你多招人喜欢啊,走了一个怀逸,还有一个先帝,个个都想从我身边抢走你,我但凡松一松手,你现在就在别的男人怀里了。”

薛琮捧着她的脸与她额头相贴,低声道,“不过你放心,生,你跟我一起,死,你也跟我一起,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世上。”

沈怀栀觉得薛琮疯了,她也是这么说的,“薛琮,你不太正常。”

“家学渊源而已,”薛琮轻描淡写的道,“若是你知道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做过些什么,就不会觉得我奇怪了。”

“总归,薛家和崔家的血脉,都不怎么好。”

想起多年前过世的薛太夫人,沈怀栀一言不发,那位老夫人自她嫁进薛家后,便待她很好,除了身体不好时想早些抱重孙,从无任何让人抱怨之处。

也幸好她怀礼安的时间较早,正是薛琮镇守边疆那几年,虽说日子有些难捱波折较多,但因为有怀逸从旁帮忙,日子过得也算平顺。

老夫人顺利看到重孙降生,也享了几年天伦之乐,除了那时候少见薛琮之外,其他一切都还算尚可。

不管薛琮的祖父母和父母做过什么,那两代人之间曾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沈怀栀都不在意,她只在乎一件事——

“你今天和我挑破避子汤的事,有什么打算?”

薛琮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沈怀栀不觉得他突然揭破这些只是为了说闲话,必然是有目的才蓄意为之。

“你问我有什么目的?”薛琮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们夫妻多年,他早已看过她无数次,却依旧看不倦看不厌。

她在他眼里总是好看的,从最初他将她放在眼里开始,她就和任何人都不同,后来等两人生出嫌隙,再到她移情别恋,他看她依旧很美。

就像现在,他只是看着她就心旌神摇绮念丛生,而她呢……

沈怀栀如今有个毛病,比如闻不得某些脂粉的气息,有段时间他还以为是她心生悔改,开始介意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但薛琮试探过后,才发现自己是自作多情。

她不是讨厌他身上的脂粉气,她只是闻不得某些和催情香药类似的味道,而她这个毛病,却是那年她在宫中遇险后被他带去密道解药性之后才留下的。

那时候她已经有些抗拒他的亲近,但薛琮从不清楚这个抗拒到了何种地步,直到追根溯源弄清这点儿过往真相之后,他才发觉,她对香药的过敏根由是他。

归根结底,不过是她不喜欢他的亲近罢了。

所以他说,沈怀栀对他的羞辱他早已习惯,毕竟,过往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薛夫人做下的,他们两个真的是半斤八两天生一对,合该凑在一起祸害彼此。

“真珠,”薛琮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低声耳语道,“再为我生一个孩子吧。”

在沈怀栀满是抗拒的眼神里,他慢慢的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生,我就同意和离。”

“我说到做到。”

以薛琮的眼力,清楚的看到了妻子那一瞬间短暂的动摇,你看,她是如此急切的想要摆脱他,为此竟然愿意考虑如此荒谬的条件,即便动摇过后她立刻恢复了清醒,但薛琮也已清楚的知道她的决心与底线。

他等待答案的时间并不长,沈怀栀很快给出了回应,“不可能。”

“我不生。”她说,“我是要和你分开,但更不会本末倒置。”

闻言,薛琮笑着叹了口气,“好吧,既然这是你自己选的,日后便怪不得我了。”

她坐在那里,半分不为他的态度与言辞所动,仿佛又开始思考该如何摆脱他的控制。

即便心为此时时刻刻揪成一团,薛琮面上依旧纹丝不动,他只是抱着她,看外面那株早就该被烧得点滴不剩的海棠树,神情冰冷。

她在海棠树下痛苦哀戚那晚,他亲眼目睹了她的崩溃与痛彻心扉,也亲耳听到了她的隐忍压抑与几近失声,纵然不想承认,他也知道自己自此一败涂地。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尤其还是一个待她诚恳真挚一心一意的陈怀逸,那时候,就连憎恨都是绝望的无力的。

他除了死死的抓着她不放之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从死去的陈怀逸手里夺回她那颗心。

幸好,他们还有两个孩子,他想,就算是用孩子作为筹码也好,他也要死死的绑住她,抢回她。

只可惜,薛琮虽然是这么打算的,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的儿子薛礼安,无愧于父亲的夸赞,将自己那份骄人的聪慧用在了襄助母亲得偿所愿上。

第57章 第57章前世梦境五

暖洋洋熏人的初夏微风里,无论是定国公府还是清晖园内的气氛都不怎么好。

原因不外乎是当家做主的两位镇山大佛情绪不佳。

对伺候的下人来说,国公大人的冷漠是数年如一日令人习以为常的,众人早已习惯,但当夫人开始“冷”起来时,府里仿佛立刻进入了数九寒天的冬日,置身其中宛如置身冰窖,冻得人从心到身可谓是瑟瑟发抖。

因为一对儿女的原因,沈怀栀暂时从清晖园搬回了府里,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打算是迟早要同一对儿女讲明白的,就算孩子们不理解不支持,她依旧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活。

于是,这段时间在府里,她看似依旧做她的好主母,实则心里每天都在掂量着开口的说辞与时机。

至于薛琮,自从那日被她拒绝之后,就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与沉默。

但是,掌控权势的男人的沉默却并非一般的沉默,这种人的沉默是充满压迫与威势的,即便它看起来悄无声息,但身处其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为之退让屈从,以致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小心翼翼与风声鹤唳里。

沈怀栀自然是不快的,但这种不快却又难以明说,且她在孩子们面前还妄图粉饰太平,久而久之越发觉得心情不畅。

微风吹过廊下,换来眼前缤纷花木簌簌声响,正给儿子打络子配玉佩的沈怀栀察觉到一旁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眼看了过去。

不笑的薛琮令人望而生畏,他就那样沉默的用视线逡巡着她,仿佛考量又仿佛评估,又似乎纯粹的只是在看她,并无什么其他想法,若换作以往,沈怀栀也只会以同样的沉默与冷漠回应他,但这会儿她心中突然有些烦躁,反而不打算照旧了。

于是,她放下打了一半的络子,对薛琮露出了两分虚伪笑意,“你若是不忙,不如来帮帮我如何?”

执笔拿剑的手来给她打络子,正好物尽其用,反而这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宝贝儿子。

闻言,薛琮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沈怀栀身旁,“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儿子想要一个新络子,”沈怀栀道,“我手疼,你来做给他。”

因着她脸上近来难得的笑意,就算满是虚伪也好,薛琮冷了好些天的脸上也为此有了软化之意,他嘴角微微翘起,温声道,“这东西我可不会,你若是想要我帮忙,还得先教会我。”

沈怀栀看了他一眼道,“希望你是个有悟性的好学生吧。”

结果,一个是真的想要把人教会,一个是真的有在认真学习,两相得宜之下,这络子倒还真做得不错。

或许是这短暂的相处让彼此心情都不错,周围伺候的人瞬间松了口气,个个都难免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松快之情。

然而,沈怀栀的那点好心情终归是短暂的,一旦她敛去笑意面无表情,顷刻间两人之间就仿佛回到冰点。

这时,与她身处一室的薛琮就该再度变成冰山了,而即便他表现得如此明显,对方也全然不看在眼里,照旧我行我素,以致于两人再度陷入彼此较劲的境地。

冬娘知道自家夫人心情不快的根由,纵然一力支持夫人的想法,此时也不免忧心她如今的处境来。

“夫人,世子回府了。”冬娘出言提醒道。

听到这话的沈怀栀停下手中针线活,视线看向窗外,见状,旁边软榻上闭目养神的薛琮突然道,“怎么,又在想着怎么糊弄你的宝贝儿子了?”

第58章 第58章前世梦境六

“那你的意思是,不粉饰太平,实话实说?”沈怀栀冷漠道,“就算我有说实话的勇气和决心,礼安也不见得想知道你我之间这点儿纠葛。”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紧,”薛琮语气里透出一股无所谓的意味,“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个用心培养的继承人,只要我还不打算废掉他,他的母亲如何,其实并不怎么重要。”

说着,他转身看向沈怀栀,语气微微嘲讽道,“大概也是因为如今礼安的位置稳了,你才愈发有了违逆我的底气,你们两个,不管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总归是母子一心,都不介意惹我生气的。”

这话说得格外意有所指,沈怀栀如何能当做听不到,便也直接问了,“礼安做了什么事惹到你了?”

薛琮深深看她一眼,只给出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闻言,沈怀栀立时歇了追问的心思,只在儿子进门时,依旧做她温柔慈爱的好母亲,维系着同薛琮之间的虚假太平。

一家人的日常看起来好似同往日没有半分区别,但当背着沈怀栀时,薛琮同薛礼安这对父子对视的眼神里,是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微妙。

薛琮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想起那日父子二人之间的那场隐秘谈话。

试图隐瞒一个聪明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对薛礼安来说是如此。

和尚且有些天真迟钝的妹妹不同,他早早的发现了父母之间的矛盾与异样,在当他观察到足够多的蛛丝马迹之后,他最先选择的,是同父亲摊牌。

国公府前院独属于父亲的书房内,尚且有些青涩的少年摆出了认真同父亲对谈的架势。

“说吧,”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的薛琮看向自己的儿子,语调里尽是漫不经心,“你想和我说什么,为父现在倒是有些兴致听上一听。”

薛礼安看着父亲的眼睛,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用清朗的声音直言不讳的道,“我希望父亲,能允许母亲离府别居。”

话落,薛琮终于彻底转过身来,刀锋般锐利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语调有些阴沉的道,“礼安,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充满审视与压迫的眼神落在身上分外有重量,但薛礼安依旧选择不闪不避的直面父亲,他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说,我希望父亲能允许母亲离府别居。”

至此,薛琮终于清楚明白他这个好儿子在打什么主意了,他目光沉沉的打量着自己这个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摆出了正式谈话的姿态,语气淡淡道,“既然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你已经有所察觉,那如今的要求,看来就是你思考和选择的结果了。”

薛礼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父亲明鉴。”

书房内一片寂静。

置身其中的薛礼安,在沉闷凝滞到让人几近窒息的氛围中,依旧维持着他那副不肯妥协退让的姿态。

薛琮看在眼里,只淡淡的评价了一句,“如此来看,你倒还算孝顺你母亲。”

虽然这份孝心,是在明晃晃打亲生父亲的脸。

显然,薛礼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朝着薛琮又躬身行了一礼,继而才道,“不管父亲日后要如何罚我,我的想法都不会变,请父亲允了我所请。”

“如若我不肯应呢?”薛琮问道,“你待如何?”

薛礼安没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突然说起了一件不相干的往事,“……明知道我是在无理取闹,也不应该将那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随意玩耍,但是母亲在问过我知道我就是想要之后,冒着触怒您的风险,她依旧尽己所能的满足了我。”

说完这件童年往事之后,薛礼安看向他威严深重的父亲,轻声道,“我如今不过是做了和母亲一样的事罢了。”

“现在的我能满足母亲的愿望,能让她开心,所以我选择,让她开心的过日子。”

说实话,薛琮是有些惊讶的,但惊讶过后,也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毕竟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继承人,从前总觉得儿子不曾经历风雨,有些仁弱,现在再看,他似乎有点小看这个儿子了。

于是,对于这样敢于直撄其锋的薛礼安,他也愿意多些耐心,虽然两人谈的事着实让他不虞。

“说说你的想法吧。”薛琮道。

薛礼安选择开门见山,“父亲母亲之间的事我并不知内情,也无从判断好坏对错,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和母亲比起来,父亲是自由的强大的,有无数种或好或坏的选择,而这些,母亲未曾拥有。”

“所以,就算说我偏心也好,至少在父亲这里,我是无条件偏向母亲的。”

“就算会触怒我,动摇你的世子之位?”薛琮问。

“就算会触怒您。”薛礼安道,“这是父亲自小到大教导我的,握在手里的东西要护好,不管是人还是权力,母亲对我这么重要,我当然要护好她,即便对手是您。”

“决心不错。”薛琮点评道,“人要想保护好重要的人事物,那就要拥有权力,你觉得,你现在有和为父抗衡的本钱吗?”

“我的权力都来自于您,老实说,我并没有信心,”薛礼安摇摇头,“但是,我想保护的人是我的母亲,您的妻子,父亲,我能不能如愿,全看您如何打算了。”

“你倒是会反将一军。”薛琮缓步走到儿子身边,抬手抚上少年人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你觉得,这对为父而言,是难题吗?”

父亲的声音很轻,落在肩上的手却格外重,薛礼安在这份重压之下依然挺直了脊背,“那就要看在父亲心里,母亲到底有多重了。”

“说到底,你不过是在赌。”薛琮盯着儿子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很好,不愧是薛家的血脉。”

“不过,让你母亲离府别居是不可能了,”薛琮冷酷的道,“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吧。”

对这个结果,薛礼安好像并不太意外,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继续道,“既然父亲不同意,那让母亲出京散心一段时间如何?正好前阵子边关北境梁州密报,又有陇西粮草案乱局,您既已打算安排我外出历练,不妨趁此机会让母亲一同离京,只是短暂数日的话,应当是可以的吧。”

“为父可以夸你一句懂得变通,”薛琮道,“但很可惜,我的答案依旧是拒绝。”

再度被拒绝的薛礼安依旧不见气馁,他深深吸了口气,撩起衣摆跪在了父亲面前,“父亲,依我所见,您暂时和母亲分开一段时间,或许对彼此都好。”

“薛礼安,几次三番违逆为父的决定,就是你的孝道?”薛琮走到儿子面前,微微冷笑道,“看来你今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这点上,你倒是和你母亲一脉相承。”

此刻,书房香炉内的熏香浓郁得让人窒息,薛礼安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又一下的沉重缓慢跳动,安静的房间内唯有他的声音最为清晰。

“父亲,我以为,母亲确实需要脱离您的阴影,好好的清净的过上一段日子,而这京中因为父亲生出的风波,也该到了落幕之时。”薛琮抬起头,“有些事,您总该给母亲一个交代。”

薛琮意识到,儿子应当是已经知晓外面那些乱传的风言风语了。

对薛礼安而言,有些事情,从前不在意时,没人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但当他想要知晓一切时,任何点滴消息也都不会被遗漏,所以,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只需要知道母亲受了委屈,她过得不开心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和京中其他人家相比,我们国公府很清静,但不管是清静还是不清静,只要母亲不喜欢,那就不算是好日子。”薛礼安沉声道,“我如今有能

力让母亲过上她喜欢的生活,那我就要满足她的愿望。”

这是第一次,薛琮在亲手培养的继承人身上看到了锋芒与獠牙,他突然觉得,这个孩子骨子里果然还是像薛家人的,毕竟,薛家的血脉,为了自己重要的人,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满足你母亲的愿望……”薛琮缓声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既然如此,那就展现你的决心和能力让为父看看吧。”

“毕竟,我也有些好奇,你到底要如何为你母亲达成所愿。”

***

花园中,初夏的微风吹过,带起层层绿波,沈怀栀站在生机勃勃的药田里,不紧不慢的为药草们浇水除草。

正忙着整治药田的她,等来了几日不见人影的薛琮。

这几日薛礼安同样忙碌,比起关系不如何的丈夫,她当然更挂念同样几日未见的宝贝儿子,“你给他安排了什么差事,以致于日日忙得不见人影。”

薛琮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末了漫不经心的道,“他日后是要去军中领兵的,自然要在军营里多待些日子,这京中六营十二都统诸多千总,他总要花些时间接触,哪有空闲日日陪伴在你身侧,你与其指望他,倒不如来问我。”

闻言,沈怀栀停下浇水的动作,轻声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孩子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薛琮觉得好笑,“他也不是一日就长这么大的,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没习惯?”

沈怀栀没理他,继续安静的照顾自己的药草,倒是薛琮没忍住,突然道了一句,“你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沈怀栀看他一眼,神情坦然的道,“我儿子确实很好。”

总归在她这里,儿子是比父亲要好很多的。

薛琮没再多说,闲来无事般,陪她在花园里做了一回不熟练的农夫,而过了几天之后,沈怀栀终于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在忙些什么了。

不得不说,他着实给了自己的双亲一个大“惊喜”。

第59章 第59章前世梦境七

“惊喜”到来的那天是个令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沈怀栀正喝茶赏花的功夫,就见冬娘神情怪异的走进来,有些为难的看了她一会儿后,才道出了令她如此的理由。

“四个美人?”不提冬娘,就连听到消息的沈怀栀也第一时间持怀疑态度,“你是说,礼安给他的父亲,送了四位美人?”

还是从前是大家闺秀的一些罪臣之女?

“不止如此,”冬娘深吸了口气,神情微妙的道,“以奴婢看人的眼力,那几位美人,身上总有一二之处同夫人相像。”

这下子,沈怀栀倒是真的来了几分兴趣。

以她对自己宝贝儿子的了解,这孩子不管有什么打算或者做什么举动,目的肯定都不是想要伤害她,但送美人给薛琮这个举动,还是送同她相似的美人,不得不说,确实让人称奇。

“夫人,您要见见世子吗?”冬娘问。

沈怀栀摇摇头,面上好奇有,哭笑不得也有,最后只道,“暂时不必了,我倒想看看,这孩子打算做些什么。”

“你去着人安排好那些美人,”想了想后她又道,“若是大人有意,有些事该安排也要安排。”

冬娘领命而去,很快安排好了四个美人,总之无论国公大人对这几个美人有意无意,她们夫人都进可攻退可守。

因着府中生出的这点微小波澜,这晚薛琮回来得很早,甫一见沈怀栀,他面色便不太好看,不知是因为儿子的这一步臭棋,还是为妻子面上的若无其事,总之,薛琮的冷脸与不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这就是你的养的好儿子,”薛琮冷声道,“当真是给了他的父亲好大一个惊喜。”

沈怀栀神情平淡的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道,“礼安确实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为父分忧愿你红袖添香而已,他有什么错?”

“纵然这美人个个有几分似他母亲?”薛琮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是从冰窟深处凿出,惊得外间伺候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们的好儿子,到底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

对方的愤怒是如此强烈直白,沈怀栀却依旧平静,“如果这就算羞辱的话,那礼安的功力,远不及你。”

这话让薛琮沉默了一瞬,但沉默过后,他给出的回应并不是反思与辩解,而是——

“如果要论家学渊源的话,那夫人才是个中翘楚。”

总之,他们两个在彼此伤害彼此背叛这件事上,半斤八两罢了。

沈怀栀如今是丝毫不会愧疚退却的,因而她只是冷冷的看了丈夫一眼,漠然道,“既然美人像我让你如此生气,那就让礼安去寻几个神似太后娘娘的美人好了,总归,不管美人像谁,都不会委屈了大人您。”

一片死寂中,薛琮忽然道,“真珠,论惹我生气的本事,你当真是无人能及。”

闻言,沈怀栀默然不语,半点没有反驳的意思。

“有时候,我真是分不清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薛琮冷漠又低沉的声音响起,“李玉瑶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提起,你到底是真信还是假信,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清楚的是,你怕是十分希望我能够移情别恋,好让你彻底解脱。”

对于薛琮的直白,沈怀栀没做评价,她只是道,“有些事情真假如何没那么重要,我只需要知道我们如今已成怨侣,不适合在一起就够了。”

“怨侣……”薛琮品味着这个词,忽然觉得好笑,“真珠,怨侣又如何,诚如你所说,有些事其实没那么重要,我只要你不管生死都是我的人就足够了。”

“你该清楚的,我的本事和权力。”

沈怀栀当然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知晓蚍蜉撼树是个什么结果,但如果简简单单的就向命运妥协,她也不会是如今的自己。

这天晚上,两人到底是不欢而散了,但美人事件引起的风波却并未平息,更甚者,因为有些人的推波助澜,整个国公府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如果说儿子献美只是给了沈怀栀一个灵感与机会的话,当她以国公府主母的身份开始介入,一切就变得有趣了起来。

她当真如自己所说,借着薛礼安的手又寻了几个同太后有些相似的美人入府,不同风格的美人们被凑在一处,还个个被人为的养大了野心与胆子,国公府的日子如何能不热闹。

每日里,她闲暇时都能从冬娘那里听到那些美人们都做了什么,那些心机与手段,便是她都自叹弗如,惹得她忍不住同冬娘道,“看来我前些年当真是过了些好日子,若是让我早早碰上这些人,只怕骨头渣子都被算计干净了。”

“夫人同她们,并不是一路人。”冬娘道。

这世间人生来分三六九等,一样米养出百种性情,夫人命好不是错,那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筹谋也不是错,但总归,世间女子多艰,却是真真切切的。

“我给了她们机会,希望她们能把握吧。”沈怀栀无意兴风作浪,她只是希望这些美人能入了薛琮的眼,好让她有机会摆脱他。

她如今同薛琮是怨侣,只奢望能干干脆脆清清静静的分开,若有人能转移薛琮的注意力,她求之不得。

更何况,人至中年的普通夫妻,早不必谈什么感情了,利益与儿女无损,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这世上有句老话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在外忙碌的薛琮自从每日回府都要遭遇些无福消受的美人恩后,这日子已然过得同飞来横祸没什么区别了。

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子,各有各让他厌恶的理由,同妻子相像的,他觉得愤怒羞辱,每每看到就有杀人的冲动,而同李玉瑶相似的,更是看到就打心底里觉得厌恶,恨不得全都灭个一干二净,如此种种,已然让薛琮的怒火蓬勃到了极点。

但沈怀栀却是不允许他对这些人动手的,她护人护得厉害,以致于薛琮连忍几天后,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他难得有一次冲到沈怀栀面前,厉声斥责痛骂她,“枉为人妇!”

至于被斥责痛骂的本人,则神色安然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沉默不语的模样看着像是逆来顺受,实则没有半点打算悔改的模样。

薛琮生完气,见妻子如此做派,突然没了继续的心思,他既然允许放任了她的任

性与肆无忌惮,就不该为此动怒。

但这些日子里那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证明她对他再无心意的事件,到底还是伤到了他。

人只有被自己在意的人与事伤到时,才会无法忍耐无法自控,很显然,就算明知道会触怒他伤到他,她依旧选择不罢手。

薛琮一直知道,沈怀栀握着能伤他的那把刀,可刀是他亲自放进她手里的,他对她又从不设防,便也只能忍受这种痛苦与不甘。

人甩袖去了前院书房后,侧间里,薛礼安轻声走出,看向了母亲,“我不曾料到,您会做到如此地步。”

“和你父亲的手段比起来,母亲功力尚且浅显得很,”沈怀栀看向儿子,“再者说,这难道不是你期望的结果?”

亲手点燃父母之间矛盾的引线,激化矛盾,不正是她这个宝贝儿子的本意?

闻言,薛礼安沉默许久,“我只是希望您能达成所愿,但并不想……”

“并不想伤害你父亲?”沈怀栀淡淡道,“放心,你父亲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你有功夫在这里心疼他,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以某些人的睚眦必报,亲儿子又如何,让他跌了这么大个跟头,少不得要吃点苦头和教训。

最后,薛礼安忧心忡忡的走了,他突然发现,母亲作为父亲的妻子,能和他安稳过上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或许母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弱势。

***

沈怀栀对薛琮的步步紧逼,到底是有些效果的,只不过这些效果还尚未在他身上有何作用,她自己倒是先一步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身体的异样来得极其突然与快速,她不过是午膳之后小憩了一会儿,就在冬娘惊恐的眼神中脸色惨白的呕了几口血。

头脑昏沉之际,她勉强同冬娘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彻底昏迷过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足足让沈怀栀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在这一天一夜里,整个帝京的局势都为此紧张起来。

恢复神智醒来时是在半夜,浑身酸痛的沈怀栀感觉着自己僵硬如石的身体,朝身旁投去了视线。

薛琮正半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看起来似乎守了她有一段时间,沈怀栀尝试着起身,身体刚有所动作,原本闭着眼的人立时醒了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同薛琮的手握在一起,也不怪对方这么警醒。

“醒了?”薛琮率先开口,收回手离开床边去端了盏温水过来,“别急着说话,先喝口水润润喉。”

察觉喉间苦涩与干哑,沈怀栀没逞强,从善如流的让薛琮给自己喂了水喝,等喉间不适缓解许多后,她这才哑声问道,“说说吧,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薛琮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缓缓道,“你中毒了。”

“中毒?”沈怀栀仿佛有些意外,“下毒的人是谁,有线索吗?”

“动手的人是李玉瑶,”薛琮冷声道,“她买通了府里的人对你动手,若非下药的过程中出了些意外,你摄入的药量小,恐怕如今你我早已天人永隔。”

沈怀栀静静的听着薛琮的话,仿佛在消化这些惊人的消息,许久后,她才神色冷然的道,“薛琮,太后娘娘之所以要对我动手,是因为你。”

隐含怨怪与指责的话就这么被一一道出,“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遭遇这种无妄之灾。”

“所以,害我的人除了李玉瑶之外,还有你。”

以薛琮对沈怀栀的在意,这样一番话本该是让他极其难受的,然而此时的他坐在这里,面上似乎并无多少被刺伤的羞恼与难过,反而是一片早有预料的冷然。

“真珠,你真是太沉不住气了,”他如此回复她的指责,“还是说,你本就丝毫不打算遮掩自己的算计。”

“什么算计?”沈怀栀道,“你是说我被害中毒这件事吗?”

“被害”两个字咬的重音让薛琮歇了逼问的心思,事情真相原原本本的摆在那里,他一清二楚,沈怀栀也心知肚明,又何必再深究。

总归,他们两个人在意的事情从来都不同。

薛琮很清楚沈怀栀的打算,也终于明白她前段时间一改本性非要咄咄逼人的原因,她不止是为了动摇他让他难受,更多的,还是为了诱导李玉瑶动手。

果然,她成功的利用了一个女人的贪欲与嫉妒心,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现在,他坐在她面前,能给她的不是什么安慰与保证,而她也并不在意那个害她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她的全副心神都只放在了一件事上——

“薛琮,我要离京。”沈怀栀如是说,图穷匕见。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的话,”薛琮顿了顿,“那很可惜,我并不会允许。”

“是吗,你不允许?”沈怀栀看着自己的丈夫,突然笑了一下,“在你差点害死我之后?”

闻言,薛琮的心陡然猛跳了一下,语气也开始变得不善起来,“真珠,你是在逼我?”

“这算逼你吗?”沈怀栀笑着反问道,“要知道,中毒的可是我,而不是你啊。”

“我大约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了达成目的,能有多少决心吧。”

至此,薛琮终于明白沈怀栀的打算。

只要他不妥协,她就会用更过激的手段来逼迫他让步,而她显然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不管是利用他的愧疚也好心疼也罢,只要能达成所愿,她会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同他斗。

薛琮想,他确实小瞧了沈怀栀的决心与意志,而他也确实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很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软肋,即便有些事需要违背自己的本性,她现在也愿意去做。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后,薛琮如此说。

说起来,对本性强硬的薛琮而言,这已经称得上是退让了,但沈怀栀本人对这个结果显然是不满意的,因为,当下的她选择了得寸进尺乘胜追击。

“薛琮,我已经退而求其次没提和离了,可你看,你总是让我失望。”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总是一直让我失望。”

“只是被下毒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和你过去那些仇敌相比,李玉瑶已经算得上是心慈手软了。”

“不过,我总是因为你陷入危险这件事,却是一直未曾变过的。”

“所以,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嫁给你就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第60章 第60章前世梦境八

毫无疑问,后悔嫁给他这句话,切切实实的在薛琮心上又戳了一刀。

他神情晦暗的坐在那里,满脸风雨欲来的戾气,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沈怀栀却对这点儿忍耐视而不见,她只是神色平静的道,“事到如今,你我之间早已一片狼藉,所以有些话也不必再藏下去了。”

“我猜你并不想听我是如何红杏出墙移情别恋的,但我想,我也是时候告诉你,我对你的失望是从多久以前开始,直到现在才同你提分开,又是忍耐了多久。”

“后悔……失望……忍耐……”薛琮轻声道,“真珠,你当真是太清楚该如何伤到我了。”

“这就算伤到你了?”沈怀栀面上多出两分嘲讽,“那我们国公大人这颗心还真是脆弱得很。”

“只可惜,我不会有半分抱歉,毕竟,从我嫁给你开始,我这颗心早就被伤透了。”

“当然,不止这颗心,我这个人,也早就因你吃够了苦头。”

闻言,薛琮怔怔,他的妻子第一次以如此明确且轻飘的口吻向他提及过往苦痛,他的心突然为此颤了两颤,几乎有些不敢听她接下来的言辞。

然而,沈怀栀既打算开口,就绝不会允许她唯一的听众逃避,为了抓紧这唯一的看客与听众,她甚至愿意温柔的待他,只为了不让薛琮临阵而逃。

“当年,我嫁给你时,是极为欢喜的。”

以这句话为开端,沈怀栀开始一点点道出那些薛琮不曾知

晓的过往。

现在回头看,年轻的自己是轻狂且无知,天真且莽撞的,但那就是年少时候的沈怀栀,谁都可以嘲笑她,唯独她自己不可以。

她多少也称得上是聪明,知道自己在沈家无人可依,所以为了摆脱祖母对婚事的算计,总要给自己寻上一条出路,毕竟那对双亲从来不怎么在意她。

想要有人爱,想要有一个可以安心的家,就是那时尚且年少的她最想得到的东西了,而这些期望与冀求,随着少女的春心萌动,尽数落到了那时的薛琮身上。

沈薛两家最后定下婚事,不得不说,是她人生至此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一桩婚事,她从沈家的沈怀栀,变成了薛家的薛沈氏。

从此之后,她将冠以心爱之人的姓,和他共同组成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从此夫妻相伴,生儿育女,彻底填满她曾经空缺的人生。

嫁给薛琮,对那时的她来说是多么圆满的一件事。

成婚前是期待的紧张的,成婚时是甜蜜的圆满的,她本该从此幸福与满足,然而,真正的婚姻终究是和少女想象中不同,它除了甜蜜之外,还有许多亟待品尝的苦涩。

她从沈怀栀变成薛夫人,自此成为了薛琮生活中的一部分,她的夫君仿佛只是短暂的对她心软,新婚的甜蜜消失后,他就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始终对她冷酷的男人。

薛琮总有很多事情要忙,而她就这样一日日的变成了他生活里的一个摆件与装饰,见到了看两眼,没见到也不会惦念,好似没有半点值得另眼相待的特殊之处。

也是在那时,沈怀栀第一次发现,想象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于是,曾经少女情窦初开之后执迷不悟的喜欢,在现实的婚姻中渐渐的变了模样与味道。

但她依旧是喜欢薛琮的,只是这份喜欢不再是少女与心上人,更多的变成了妻子对丈夫的喜欢,在曾经纯粹的心意之外,更重要的那层价值在乎于彼此的身份。

你看,妻子喜欢丈夫,听起来就有种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味道,大约是从那时候开始,沈怀栀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地方,逐渐随波逐流泯然于众人,开始成为一个好妻子。

如果生活就这样普通平淡的过下去,在潜移默化中她就这么习惯身份的转变,调整好属于自己的心情,沈怀栀毫无疑问会变成薛琮理想中不会给他添麻烦,能够相敬如宾的贤妻良母。

但显然,命运是爱和人唱反调开玩笑的。

薛琮自己亲手斩断了这种可能。

那时候,他们夫妻关系平顺,彼此之间从无争吵矛盾,和这京中贵胄世家的无数夫妻一样,看起来体面和谐得很。

直到沈怀栀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薛琮在朝堂上请战边疆的事。

那时外面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她这位薛夫人,薛琮的枕边人,却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丈夫即将启程西北奔赴战场的事。

由此,有了婚后两人第一次吵架。

不过,以她和薛琮的性子,说是吵更多的是冷战,她质问,薛琮沉默,偶尔回两句,也显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不告诉妻子并没有多么严重。

沈怀栀第一次在薛琮面前发那么大脾气,愈发显得她沉默的丈夫是多么的冷漠与被动,他只是由着她发泄情绪,大约是想等她恢复冷静后再摆出理智清醒的姿态深谈。

然而沈怀栀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在自己的情绪彻底失控前,拂袖而去。

薛琮的眼里有许多不赞同,约莫是觉得她太过情绪化,有失体面与理智。

但在沈怀栀心里,这桩看起来不过是一件小事的矛盾,却彻底敲响了她沉浸在平顺婚姻中的警钟。

薛琮请战边疆这件事她无意阻拦,男人为了野心谋求建功立业并没有什么错,只可惜,从头到尾,她的丈夫从不曾和她商量过一言半语,就这样决定了一切。

即便她是他的枕边人,是他要相伴一生的妻子,未来更会是风雨同舟生儿育女的唯一伴侣……

沈怀栀终于在现实的婚姻中跌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她开始有了第二次的伤心,这一次,比起从前那次少女心碎的轻薄伤心,终于多了沉重和苦涩的味道。

因为,她发现,就算两个人成了亲,成为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夫妻,彼此之间依旧隔着遥远的距离。

或许也是因为,薛琮,她的丈夫,自始至终从未想过和她两心相照。

沈怀栀依旧是孤独的。

即便她看起来有了家,有了丈夫,但她依旧是不被爱重和选择的。

所以,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了,由衷的伤心,因为她察觉了自己的失败,明白了自己的无力。

天真的姑娘终于明白,在一段感情里无能为力是多么的痛苦,而这份痛苦在婚姻的加持下又会有多伤人。

年轻的沈怀栀只能沉默着接受这份痛苦,消化这份痛苦,她也希望自己能像薛琮那样轻飘飘的揭过一切,但很可惜,她做不到轻松释怀。

最后,看起来就是一对夫妻冷战良久,而在薛琮出发前,她好似才终于调试好心情,能够平静如常的以妻子的身份送别她的丈夫。

离开那天,薛琮看起来像是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沈怀栀等了许久,直到人彻底离开,她都没等来一字半语。

而失望这种事,一旦遇上合适的人,就从来不会有尽头,只会无数次的叠加。

恰好,薛琮对沈怀栀来说,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年轻的她还一无所知。

***

人总是要在磨砺中学会成长的。

重新认清自己的生活是女子嫁人之后都要学会的一课,沈怀栀亦如是。

生活的苦于她而言是能够看清能被解决的,她确实如薛太夫人所预料的那样,做好了薛家的主母,做好了薛琮的贤内助,但关乎感情上,她却有太多坎坷艰难不能释怀。

幸而,就在她重新摆正心态调整心情适应婚姻的时候,在薛琮离京的第二个月,她被诊出了身孕,孩子的到来给她带来了生活的新希望。

在沈怀栀心里,她是没有真正的亲人的,即便现在嫁给了薛琮,事实证明,在他身上她依旧得不到自己奢望已久的东西。

但孩子不同,他诞生于她,身上流着她的血脉,从一开始就是她毋庸置疑的亲人。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表述的感觉,初为人母的沈怀栀,怀揣着无尽的喜悦,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这本该是很幸福的一段日子,奈何京中形势不稳,老皇帝的疑心病愈发严重,而早已长成的皇子们个个觊觎着君父的无上权势,即便薛琮此时身处边疆,也掩盖不了薛家早已被卷入夺嫡之争的事实。

京城之内,永嘉侯府的处境并不好,来自外界的压力就这样一重重的叠加而来,让沈怀栀的孕期开始变得艰难无比。

纵然她心里觉得无比喜悦,也改变不了身体日日受累的事实,大约她并不是适宜孕育的体质,怀胎之后有了诸多不便与艰难,本就艰难的孕程放大了许多负面情绪,纵然她想要做个好母亲,拼命和本能对抗,但承受着的痛苦依旧与日俱增,她只能靠自己扛起一切,在这个过程中艰难的蜕变成长。

而远在边疆的薛琮,除了寥寥几语的书信,再派不上半点用场,而即便在信中,他也少有温言软语,仿佛和她无话可说。

至此,沈怀栀突然发现,她的所谓丈夫与心上人,在与不在,有他没他,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毕竟,就算他

在她身边,也不会是一个怜爱疼惜妻子的丈夫。

更甚者,他或许连他的友人都不及,至少在薛琮将薛家和她托付给陈理的这段日子里,对方切切实实帮了她许多,做了她强有力的后盾,为她难熬的孕期减轻了许多负担。

沈怀栀难免要感叹一二,她这位好友着实让人意外,没想到竟是个能做人好夫君的苗子。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逝去,直到随着宫中老皇帝突然病重的消息传出,整个京城开始陷入风声鹤唳的境地,皇子们争权夺势引发的权位之争终于使得危险波及京中贵胄。

危险忙乱的情境中,怀相本就不太好的沈怀栀就在某天夜里突然发动了,那时候侯府的门外还守着不知哪位皇子的兵马,虎视眈眈的以此威逼着边境掌军的薛琮。

时隔久远,沈怀栀早已记不清那天夜里的兵荒马乱,但她清楚的是,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是陈理冒着风险来帮她救她。

他手持长剑站在门外,宛如一个丈夫保护妻子那样守着她护着她,做她心里的定海神针,为她遮风挡雨阻隔危险。

痛到晕厥过去之时,她第一次生出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果当初她心动的人是陈理就好了。

昙花一现的念头看似过水无痕,但早已为日后种下因果。

挣扎在生死之间的沈怀栀,在漫长的阵痛之后,生下了她和薛琮的第一个孩子,而她,也由此开始,从一个青涩天真的姑娘长成一个成熟理智的大人。

她终于放弃去渴求别人施舍的爱,不再怀抱奢望,开始学着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