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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虽说收徒的决定突如其来,但姚文廉并不后悔,老师和学生的缘分,除了抱负与学识之外,还有眼缘,至少在他这里如此。

沈怀栀这个小姑娘,不仅凭借着才华和志气入了他的眼,更让他生出一见如故之感,以致于他顷刻间就定下了两人的师徒名份。

尤其,他还发觉,她并非是泛泛而谈的空想家,她所说的每一个想法背后,似乎都蕴含着脚踏实地的可能性,正是这份可能,愈发让他看重这个新弟子。

“自古农事,为国之本,为天下之本,”沈怀栀轻声道,“不管是引入良种优化良种,还是肥田之法兴修水利,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安稳,我虽不才,却也愿意尽己所能尽一份心力。”

闻言,姚文廉满目欣慰的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前辈先贤曾有言,农为邦本,本固邦宁,纵观历朝历代,唯有农业兴旺百姓安宁,才能家国安稳天下一统,但凡农事凋敝,民心就易不稳,生出诸多动荡与祸患,就像前朝,虽看似是亡于末代君王的昏庸与暴政,但真追究起来,这里面未必不乏农事凋敝的影响。”

末了,他轻声叹了口气,“还有,我年轻时曾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当年亳州与崇阳的大饥之灾,其间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堪称人间地狱,自那之后,我开始切实的意识到何谓农事为国之最,也才有了后来的诸多文章。”

“老师写的那些文章我都曾一一拜读,”沈怀栀说,“对此感悟深刻。”

虽然不是今生看的,但上辈子她确实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研读学习,也是因为那些文章,她最终和老师成了志同道合的同行者。

“我虽不曾见过老师所说的那些悲惨景象,但也确实有过一些感同身受的经历,是以能明白老师的许多想法。”

若非感同身受,一个贵女出身的侯门贵妇,不会费钱费力的去做许多费力不讨好之事,须知,农事的耕耘很多时候都是以年来算的,而且就算付出诸多,或许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雨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精心培育的一切就会遭遇灭顶之灾,最后颗粒无收。

到那时,投入的钱财与精力都已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最怕付出了努力了,最后依旧一无所获,那才是最打击人折磨人心智的磨难。

是以,如果没有足够坚韧的志气与心力,于农事一道上想要有所进益,难如登天。

“最近在等待老师回信的时候,我在家里写了一些东西,”沈怀栀道,“因为今天要来见老师,所以我专门带了过来,希望老师能品鉴一二。”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文稿递过去,姚文廉接过,一页一页的仔细看起来。

沈怀栀所写的是一份周密详尽的计划书,写尽了她当前与日后的规划,用词严谨周密,时间安排物尽其用,看完这份文稿,仿佛能看尽一个投身农事的姑娘未来下半生的人生历程。

这本该是一份备受褒奖的文稿,姚文廉想,但凡坐在他面前的是任何一个男子,他都会立刻予以无限褒奖,并极力支持对方实现人生抱负。

但偏偏,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还未嫁人的年轻姑娘。

身为名声广传天下的知名儒学宗师,他并没有许多古板苛刻的老学究那些轻视女子的想法,相反,他很赞同女子求知上进,不管是精进学问也好,还是醉心于琴棋书画绣技商事等,哪怕是被世人视为下九流的贱业,只要做得好,依旧值得一声真诚的褒奖。

他毕生信奉践行的都是圣人所说的有教无类,是以,在他这里,真正是“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所以,他的犹豫与迟疑在此刻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与突兀。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姚文廉看向面前这个端坐从容的年轻学生,“怀栀,请允许为师暂时这么称呼你,你的文稿我细细看过,确实极好极实用,但我看字里行间表露出的意思,这仿佛是你对自己日后下半生的安排。”

“当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世上,不管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去追求去实现自己的志向。”

“但是,你还年轻。”姚文廉说,“在为师这个年纪的人看来,年轻意味着很多变化很多可能,而你还尚未成婚嫁人,这其中的变数更多,所以……”

有些时候,聪明人之间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对方就能了悟其中未尽之意。

至少,沈怀栀是相当清楚老师的顾虑与疑问的,这也是她将有些麻烦拖到拜师之后才解决的原因。

“老师的想法我都明白,”沈怀栀笑道,“这也是接下来我要同老师商谈的问题关键,希望老师不要

觉得我一个年轻姑娘当面讨论自己的婚事太过轻浮冒昧。”

“并不会,”姚文廉摇头,“为师并非迂腐之人。”

是啊,正是因为知道老师开明,所以我才敢、才有信心赌这一把。

“老师,当我写下这份文稿时,就已经有了日后不会婚嫁的打算。”

以这句堪称石破天惊的话为开端,沈怀栀说出了自己自重生归来后就有的令人惊世骇俗的想法。

“我的下半生,既不想耽于情爱靡于风月,也不想入哪家的后宅为谁生儿育女,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过我想要的人生。”

以如今的世情和时下对女子的规训要求而言,沈怀栀这番话堪称离经叛道至极,至少,就连姚文廉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儒也为自己学生的发言震撼不已。

他不是没见过有此般想法的女子,但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证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的决心与志气。

但偏偏这份宝贵的决心与志气,是最容易夭折在苛刻世情与宗族亲人们的压迫之下的。

所以,比起震惊,他心中更多生出的却是悲悯与可惜,因为,这条路确实太不好走了。

“看老师的反应,似乎觉得我这些想法有些异想天开。”沈怀栀笑道。

“并非如此,”姚文廉叹息道,“只是你想走的这条路,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太难了。”

“虽然难,但并非不可能。”沈怀栀道,“至少,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安排前路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老师,就是我的东风。”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姚文廉生出兴趣,“说来听听,你如何需要为师做你的东风。”

沈怀栀道,“我如今已到婚嫁之龄,家中祖母已经开始为我相看婚事,如若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不久之后就会定下婚事。”

但偏偏事情就是出了意外,沈怀栀不止不想嫁上辈子的丈夫,她甚至不想嫁人了。

“我的祖母,毕生以振兴沈家为己任,儿女婚事在家族前程面前,都是称斤轮两的筹码,而我的父亲,如今虽位居梧州刺史,却一心想要政绩傍身高升回京,”在老师逐渐因为震惊瞪大的眼睛里,沈怀栀看到了上辈子那个浸淫名利场许久的自己,“想要他们对我的婚事和未来高抬贵手,我只需要变得有用即可。”

“有用”这两个字在已经荣登沈怀栀老师身份的姚文廉听来实在太过刺耳,仿佛眼前这个姑娘周遭只有利用,以助于她半分都不曾奢望过用真心与情意去赌自己的未来。

于是,仅仅不过半天的时间,姚文廉就开始心疼起他新收的学生,满腔慈爱心疼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最后,沈怀栀笑问道,“老师,您觉得,现在的我,在祖母和父亲面前有值得他们退让的价值吗?”

“有,你当然有。”姚文廉神情复杂的叹息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也觉得我很不错。”沈怀栀难得调皮的笑道,“老师可以唤我真珠,这是祖父当年为我娶的小字,‘真’取抱朴守真之意,也是祖父对我的寄望。”

“好,真珠,”姚文廉认真的唤了自己心爱的学生,“以后,老师不止是你的东风,还是你最大的靠山,你若有需要,尽管来寻为师。”

沈怀栀对于老师的心意自然是欣然笑纳,转而又开始说起自己其他的安排,比如在解决婚事的麻烦之后,她就打算启程南下去往梧州,开始自己的农事大业。

“梧州以及更南之地有许多适宜培育良种的好地方,”沈怀栀道,“正好我父亲如今是梧州刺史,有这样一个靠山在,到了当地行事会方便许多,可以省很多麻烦。”

“等在梧州深耕几年有了成果之后,我才会考虑往北地发展,此前我的重心都将放在南方,北方这边会暂时交托给信任的心腹代管。”

姚文廉见学生早已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这才相信,眼前这个胸中有丘壑的姑娘,确确实实能解决拦在面前的一切麻烦。

而他能做的,不过是一场东风送她自由上青云。

最后,这对新鲜出炉相谈甚欢的师徒,甚至还抽空解决了一下沈怀栀的一个小麻烦。

言简意赅的将那天丰楼遇袭之事说给了老师听之后,沈怀栀毫不意外得到了对方的怜惜,并且姚文廉亲口承诺他将会亲手抄写一份《地藏经》送给永嘉侯府那位太夫人,以此来归还永嘉侯世子薛琮出手救人的人情。

沈怀栀临走下山之前,老师尚有些依依不舍,为了安慰这位至情至性关心爱护她的长辈,她咬咬牙,将自己尚未成稿的文章交给了对方。

这些还未被整理好的文章里,是前世她积攒的诸多宝贵经验,说是价值万万金都不夸张,毕竟,靡费了她无数时间金钱与心力。

但其中也尚有许多东西存疑,有些是结果还没得到验证,有些是虽有效果却原因存疑,也有些是道听途说但无实证做不得准,总之这些都是她日后去了南方需要解决的问题,算是她前世未竟的事业。

下山时,沈怀栀心情好得出奇,可以说,是她自重生归来后心情最好的一刻,仅次于她见到活着的陈理时。

不知道其他人有同她一般重生而来的机会后会选择什么,但她选择的,却是自己最想要的。

她做过他人的女儿与孙女,也做过他人的妻子与母亲,更尝过被人竭力全力心爱的滋味,无论是相敬如宾的婚姻、千篇一律的内宅生活还是荣华富贵与惊险刺激,她都已经尝过酸甜苦辣滋味,心中再无眷恋。

所以,这辈子她要由着心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走,即便这条路可能是坎坷的孤独的。

如今时间已经临近四月,马上就要到上辈子她与薛琮定亲的时间,沈怀栀想,她那封早就快马送去给父亲的书信,想必不久就能让她彻底得偿所愿了。

第18章 第18章——

临近四月,在沈怀栀没注意到的时候,她的婚事已经被提上日程。

至少沈老夫人生出闲情逸致,说是要带着家里几个姑娘出门祈福时,她并未联想到自己的婚事上。

直到在到达目的地崇福寺后,不经意间碰到了同祖母一起出门的薛琮,她这才惊觉,因为最近心思一直放在南下的事情上,她差点忘了自己眼前还有个迫在眉睫的麻烦尚未处理妥当。

于是,理所当然的,无意间“偶遇”的沈老夫人同薛太夫人如故友重逢般,摆出了热切交谈的架势,将年轻人撇在了一旁。

当然,这里的年轻人主要指的是沈怀栀同薛琮,至于一同而来的其他几个姑娘,早被老夫人寻机打发出去,是决不会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沈怀栀想,果然不愧是她老奸巨猾的祖母,就算现在盯上了陈理,依旧能毫不心虚的把着薛家这条船,脚踏两条船骑驴找马的本事当属一等一。

那边两位老夫人在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时,这边她只和薛琮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茶水房,准备为两位老人家奉茶,是半点没有同薛琮闲聊亲近的意思,规矩好得仿佛从前那个追着人到处跑的姑娘根本不存在。

当她端着茶水回到客房时,两位老人家看她的神情各有微妙。

沈老夫人自然是有些不满的,明显对她没有及时把握机会的行事略有微词,但外人面前,却是半分声色不露,只随口道了一句,“栀姐儿若是有空,便去后山明印大师那里为祖母求一株山玉兰吧,听说今年后山的山玉兰长势极好,正好移栽一株回府。”

山玉兰是象征佛门圣洁之花,同莲花、优昙以及曼陀罗花等都是最适合佛前供奉的花卉,有吉祥寓意,沈老夫人此时如此吩咐,算是不着痕迹且恰到好处的捧了一下薛太夫人,毕竟薛太夫人一向崇佛。

这点不言自明的好意太夫人显然是领受了的,她对沈

怀栀微微一笑,温言说了两句捧场的话,继而道,“后山路难行,七姑娘若是需要人陪伴,不妨去寻玄章,正好他也要帮我去向明印大师求一卷经书。”

沈怀栀随意客气两句后,便退出客房,带着冬青朝后山去了,至于去寻薛琮,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去往后山的路着实又远又不好走,等她从明印大师那里得到许可,从后山挖了山玉兰回来后,不怎么意外的在临时歇脚的竹林小居里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那声音就在隔壁,距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因为竹屋墙壁单薄的缘故,旁边的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晰入耳。

“姑娘,是薛世子。”冬青皱着眉低声道,显然对这次“偶遇”很不高兴。

在冬青心里,自家姑娘好不容易破了薛世子这个魔障,她是万分不愿意她再陷进去的,以致于她对沈薛两家之间的这桩婚事极不看好。

沈怀栀对此虽有些惊讶,却不怎么意外,她这会儿能在这里碰到薛琮,显然有蓄意设计的成分,因而只是道,“不妨事,先静观其变。”

她倒要看看,今天在这里上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玄章,太夫人总是催你成婚,你虽无意风月,却偏偏招惹了无数贵女的芳心,听说上次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就被一位佳人投怀送抱了,着实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啊!”出言调侃的人大概是薛琮的哪位朋友,含着笑意的语气里既有调侃亦有亲近。

“你若想要的话,这份艳福我很乐意送给你。”薛琮语调冷淡,波澜不惊。

那人哀叹一声,颇有几分自怨自怜的意味,“你倒是想送,我却无福消受,就我如今举业平平的架势,纵然想搏得佳人欢心成家,这能谈上的婚事,也只会如我的前途一般平平无奇。”

“既然如此,那就上进些,整日里少做些招猫逗狗之事,将心思全都放在正事上。”薛琮道,“若非你往日里总是行事散漫,也不至于今日如此苦恼。”

友人似是被噎了一下,有些底气不足的开口,“我的薛大人啊,你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如你一般在差事上拼命吧。”

这话沈怀栀听在耳里是认同的,薛琮其人,固然有许多缺点,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个尽忠职守恪尽职责的好臣子,也不枉圣人一心重用并在几年内接连擢升。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琐事,就在沈怀栀自觉耐心消失打算默默离开时,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她歇了心思。

“我说玄章,你眼光那么高人又那么挑剔,到底打算娶个什么样的绝世佳人为妻啊?”友人问道,“京里这么多心仪你的姑娘,你真就没有看中的?”

短暂的安静过后,薛琮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家和我不需要绝世佳人,只需夫妻相敬如宾,做好我薛家的贤妻良母即可。”

“听起来似乎要求不高哈,”友人有些牙酸的道,“但往深里想想,就你想要的这种姻缘,必得是家世匹配、人才相貌出众的好姑娘,所以我们薛大人,到最后肯定是能娶一位名门贵女做贤内助的。”

至此,沈怀栀终于明白,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了,无非是要她亲耳听到薛琮这一番真心话。

有些可笑的是,上辈子她也曾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那时设计她的是薛琮的爱慕者,场景也与今日不同,但让她听到这些话的目的,毫无疑问一模一样,都是让她不要心存妄念。

即便嫁给了喜欢的心上人,也不要奢求他能回赠你同样的情意,你只需在妻子的位置上做好本分,照顾家宅生儿育女,做好夫君的贤内助,那就是沈怀栀这个人在其他人眼里的全部价值。

当年的沈怀栀,在厢房的隔壁听清了薛琮与朋友的谈话,尚且还有些天真的姑娘,并不知晓那是薛琮察觉她的存在后故意说给她听的,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觉到了无法言明的难过与伤心。

甚至于,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明白自己难过伤心的根本原因,只浅薄的以为是真心与情意未曾得到重视与回馈,所以才伤心难过。

但现在久经世事的沈怀栀,已然明白年轻时候的自己在难过什么,她难过于,那桩她期待已久的和薛琮的婚事里,沈怀栀这个人从来不是必须与特殊,她被选择,是因为她合适,倘若换做另一个能满足薛琮要求的姑娘,她极力争取的婚事,她一心爱慕的心上人,未必会属于她。

一个不被坚定选择的人,一场只以价值而论的挑选,仿佛让她成了天平上待价而沽的货物,这才是她悲哀的根由。

沈怀栀觉得,当年的她,就是在这场谈话里,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喜欢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有些怜惜从前的自己,那时候的沈姑娘,伤心与失落全都是直白且不加掩饰的,因为她尚且天真年轻,所以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多稀缺,而能给出愿意给出这些东西的人又有多么吝啬与冷漠。

薛琮只想要一个不会给他添麻烦拖后腿的贤妻,她或许能做到,但过程决不轻松,而她即便努力了,显然也得不到自己奢求的东西,所以,愈发显得一心求爱的她可怜悲哀。

虽说多年后的她早已明白,在他们这种人家里,夫妻之间尊重和相敬如宾就已经是圆满,贪得无厌奢求太多只会让人心烦,但天真的未曾被世事毒打的姑娘,总会忍不住奢望自己成为其中特别的那一个。

现在,她坐在这里,如当年一般,听薛琮说完那些熟悉言语,彼此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隐晦沟通罢了。

就像想要做成一桩生意,只有彼此划定底线,才好讨价还价。

如今的她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听薛琮道出自己的底线,甚至于,她开始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毕竟,帝京里许多人家都是这样的,薛琮的要求真说起来并不苛刻,他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看得通透想得通透,不会给自己增添许多没必要的烦恼。

她如今已经明白,一场婚姻里,没必要强求两个人必须真心相爱,有爱的自然能做神仙眷侣,但无爱的也未必不成夫妻。

过去的她,是个本性偏要强求的人,她想要别人爱她,想要纯粹的感情,想嫁给喜欢的人,诸多的渴求并没有错,只是不合时宜,不合时宜的需求遇到不合适的人,注定她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幸而如今的她已不再强求。

不过,她还是觉得,心有所爱心怀期待是好的,她理解薛琮的想法,却并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也做不了他那样的人。

她还是想做她自己,至情至性的沈怀栀。

如今的沈怀栀,想要的都已经得到,空虚的心被真挚的爱填满,漂浮不定的人生有了踏踏实实的落脚之地,所以,纵然这辈子的她不会成为谁的妻子,却依旧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样已足够。

***

崇福寺的这场会面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等沈怀栀带着山玉兰回来时,薛太夫人人早已离开。

只看祖母的神情,沈怀栀就知道今天这场会面的结果没让她失望,虽然她的婚事迫在眉睫,但因为有陈理这个意外变数突然出现,现在的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婚事被轻易许出去。

老夫人最经精于算计的一个人,没得到她想要的好处前,她有的是耐心和人周旋。

这厢沈家的人心满意足归家,那边,和孙子的汇合的薛太夫人,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见状,薛琮不免要问上一句,“祖母因何心绪不佳?”

“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太夫人叹道,“我本以为今日能成事,却不料,进展并不如我所想。”

太夫人简单说了一下沈家那位老夫人的态度,若说从前是热情有加,那今日相

较从前可以说是冷淡许多。

她以为两家相约“意外”偶遇是彼此互有默契,能够很快定下两个年轻人的婚事,但出乎意料是,那位沈老夫人这次不止态度冷淡了不少,谈起婚事的姿态也格外矜持,仿佛并不担心孙女的婚嫁。

用订婚做试探时,太夫人发现,对方的态度不甚热络,和从前那略微透出几分迫切与谄媚的态度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

见孙子为此皱眉,太夫人安抚道,“说是这么说,但玄章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所谓高门娶妇低门嫁女,沈家门楣不算低,这次不如从前热情,估计是想要抻一抻你,你也知晓,从前沈家姑娘追着你跑时,闹出了不少动静,沈家就算想要许婚,多少也要顾及一二自家的颜面和年轻姑娘的自尊心。”

“说到底,婚姻大事是两家联姻,不是任由年轻姑娘一腔心意和任性脾气左右的,沈家摆出高姿态想要矜持,我们只需给足颜面即可,毕竟,祖母是真希望你们能尽快定下婚事的。”

“一切听凭祖母安排。”薛琮听到最后,如此回道。

闻言,太夫人露出两分笑,亲昵的拍了拍孙子的手背,“好,祖母等着看我们玄章娶亲。”

与心情有所好转的太夫人不同,薛琮心中却微妙的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或许是前阵子的梦境影响,抑或者最近沈怀栀冷漠的态度太过鲜明,以致于他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个仿佛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假如沈七拒婚,这桩婚事,还会成吗?

当他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时,一旁原本闭目养神的太夫人,突然开口问道,“玄章,祖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和沈家之间的婚事成不了的话,你怎么想?”

难得的,薛琮为此愣了一下,待怔愣过后,面对祖母隐隐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他认真的想了想,给出回答,“娶妻的话,不必非姓沈的姑娘不可。”

这就是但有万一,可以取消两家婚事的意思,见状,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有时若出了意外,可能结果确实会与初衷背道而驰,”她道,“祖母活了这么多年岁,见过经过的事情不少,自然要想得多些,这样才能事事周全,尤其,事关你的婚姻大事和侯府来日,更不敢随意轻忽。”

“祖母的苦心,我都明白。”薛琮道,“多谢祖母为孙儿费心。”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太夫人道,“如今薛家只剩你我二人,我们祖孙自当守望相助,不过等来日你娶妻之后,咱们家就能热闹些了,祖母还是很希望能有个孙媳妇陪在身边说说话的。”

至于这个孙媳妇人选到底是谁,这次太夫人却不再斩钉截铁说沈家姑娘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总要做最好的打算最坏的准备。

至少,太夫人自己是不希望定亲人选有变的,但若真的不可避免有了变化,那到时候也只能见机行事,反正她家这个孙儿,是决计不愁娶不到好姑娘的。

***

回到沈家后,沈怀栀刚休息好准备写些东西,荣辉堂那边沈老夫人就遣了红莲过来传话,说是请人过去有话要说。

老夫人眯着眼由丫头捶背,脑海里揣摩着今日同薛家这一场“偶遇”。

永嘉侯太夫人,虽有诚意,但不多,至于薛家那位世子,清冷态度一如既往,单纯只论心情的话,在有了陈家这个备选之后,她结亲的意愿已经没有那么强。

所以,因为心中这两分思量,她难得的矜持了姿态,对薛太夫人远不如从前热络,在推进两家婚事的进展方面,更是兴致缺缺。

她心中衡量着薛琮与陈理这两个人的条件与价值,准备精心挑选出最符合沈家利益的联姻对象,至于孙女喜欢谁不喜欢谁,远没有那么重要。

手中既然有好的筹码,自然要博得最大的利益,这是老夫人多年来为人处世的信念,而她的好孙女沈怀栀,虽说有些小聪明,但任她再抗拒挣扎,终归逃不脱她的摆布。

沈怀栀到荣辉堂时,人刚坐好,老夫人就直接问道,“栀姐儿,今日太夫人同我提及沈薛两家联姻的事,对于嫁进永嘉侯府,你什么想法?”

“孙女没什么想法,”沈怀栀神色平静,“一切都听祖母和家里的安排。”

似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老夫人又追问道,“既然你这么想,那若是我们和薛家谈不拢你同薛世子的婚事,你可是会对家中心怀怨怼?”

“不会。”沈怀栀说这话时,无论眼神与神情都格外诚挚恳切,纵然以老夫人的眼力,也没能看出半分说谎迹象。

于是,她确信了,至少这一刻,她这位好孙女又变回了从前听话懂事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