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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卫民照相馆离电器厂近, 不过在胡同里,陈载问了两个路人才找到这间小门脸,推门而入, 问站在柜台后的黄娟:“请问舒苑是在这儿上班吗?”

黄娟抬头看了眼来人, 点头:“她是我们这儿的照相师傅,你等会儿,她在里屋给人照相,照完相就出来。”

照相师傅?舒苑啥时候学得这个技能?

待业一年多, 原来她说要去找工作是真的。

小满就坐在角落里安静画画,突然听到陈载的声音,惊喜地抬起头, 下意识地放下纸笔跑了过来:“爸爸。”

陈载转身,看到小满迈着小腿急匆匆往他这边跑, 小孩那欣喜的神情,奶萌的声音瞬间击中了他, 让他的心脏立刻变得柔软。

这些天来回奔波,匆忙的调动工作, 仓促地把干得风生水起的院长工作交到副院长手中, 他也会怀疑这样打乱自己的工作生活是否有意义, 怀疑要跟舒苑结婚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看到小满向他跑来,他觉得值得。

他忙提醒小满别磕着,弯下腰, 双手放在小满腋下,把他轻轻托举起来。

小满的高度一下子就跟陈载平齐,唇角高高扬起,忙提醒说:“爸爸不是对小孩过敏吗?不要抱我, 放我下来。”

陈载可从来没抱过小孩,仍然伸直双臂托举着小满,声音温和:“没事儿,反正不碰到小孩也会过敏。”

黄娟睁大眼睛辨别面前父子的容貌,长得可真像啊,都特别俊。

她朝里屋高声喊:“舒苑姐,拍完了吗,姐夫找你。”

声音有点激动,舒苑总是带小满上班,从来没听她提过小满爸,原来姐夫长得这么精神。

舒苑正站在箱式照相机后面,给要拍结婚照的夫妻做指导,头靠近一些,嘴角别耷拉着,不要眨眼之类的,听到黄娟的喊声:“……”

等舒苑跟顾客一起从照相室出来,陈载仍提溜着小满,父子俩跟对方不熟悉,也都不习惯跟人亲热,也没啥话好说,正无声对视。

小满悬在空中,大眼睛望着陈载,看着也不太舒服,舒苑走上前,把小满接过来,问道:“你调回路城了?”

陈载点头:“对,工作安排好了。”

“真快。”舒苑说。

她转向正给顾客开票的黄娟:“我今天提前走一会儿,改天加班补回来。”

黄娟手上的笔不停,说:“你去忙吧,舒苑姐,这儿有我们呢。”

走出照相馆,走进胡同,下班高峰来临前胡同很安静,陈载开口:“你没反悔吧。”

他已经调动工作,舒苑改变主意的话,就白忙活了。

舒苑惊讶:“你反悔了?”

陈载定下心来,说:“我当然没有,我只是问你。”

舒苑扬起下巴:“有人要出生活费,冲生活费我也不会反悔。你调到哪个医院?”

“第五医院,医院有主任医师的空缺。”陈载回答。

第五医院名字听上去好像在全市排名前几似的,其实之前是电器厂附属医院,运动后才从电器厂脱离出去并改名,就医疗设施跟整体水平在路城一般。

舒苑想了想说:“可是你之前是医院院长,有落差吗?”

陈载疑惑地看向舒苑,她什么时候变得善解人意了?

跟舒苑心平气和的正常交流,他很不习惯。

三道目光交汇,小满也在看陈载,原来爸爸之前是院长,好厉害啊。

小满的小脑袋努力思考,为了妈妈跟他,爸爸放弃院长的工作,调回路城了吗?

陈载收回视线,很坦然地说:“以前在乡下干赤脚医生的活还干了两年呢,没有行政职务,能把精力都放在给人看病上。”

可是舒苑还是觉得他以前当院长更好吧,在这么短的时间调回路城,入职的还是一家并不拔尖的医院,他做出了妥协。

按书里所写,他可是未来的心外科领域的专家,医学泰斗,工程院院士,这样的工作调动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医术跟成就?

看舒苑若有所思,陈载解释说:“五院院长当年也在白桦县下放,我们在那个时候认识,他诚意邀请我过来,医院又有主任医生的空缺,我就答应调到这家医院。”

他的神态沉着,语气平稳,让舒苑觉得他有主见,对自己的工作有规划,并不需要她操心,她还是操心自己吧。

“我们去附近的体育场走走?”舒苑提议,大街上不适合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陈载点头:“好。”

三人沿着大马路走,拐进附近的体育场去,这个体育场规模不大,人也不多,刚好说话。

“啥时候领证?”舒苑开门见山地问。

她跟小满最近确实承受了很多流言蜚语,领了证这些人就能闭嘴。

“我都可以,你决定。”陈载平淡开口。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天吧。我上午十点左右忙完,你来照相馆等我。”舒苑说。

既然决定结婚,那就没必要拖拖拉拉。

小满坐在舒苑旁边,目光炯炯地看向两人,小心脏中溢满喜悦,他之前还担心出什么变故,现在他们终于确认了结婚时间!

他现在同时拥有爸爸妈妈啦。

陈载:嗯,非常积极主动。

他开口:“你是不是忘了需要开介绍信,我要先把户口落下来,再去医院报到,让医院开介绍信,完成时间不定。”

舒苑一拍脑门说:“好吧,我也要开介绍信,我去街道开,不,街道工作人员会说我闲话,我在照相馆开,肯定比你快,你开完了随时找我吧。”

陈载点头:“好。”

小满的眼睛亮闪闪的,心中默念开介绍信一定要顺利,可不要出啥叉子。

至于怎么跟八卦的邻居们解释,舒苑早就想好说辞:“突然结婚,肯定会有人询问,我们一定要统一口径,就说我们情投意合真心相爱,原先在乡下不方便结婚,现在你平反,我回城,接回小满,当然要结婚。”

小满听得非常认真,眼睛闪亮,嘴角扬起,原来爸爸妈妈情投意合!

陈载跟小满想得可不一样,在这些说法上,两人想法一致,不过听到情投意合真心相爱这样的字眼,陈载忽然觉得浑身不适。

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跟舒苑之间的关系,简直是讽刺跟笑话。

她是怎么这样坦然地说出这些字眼的?

陈载很冷静:“好,不过还是少不了闲言碎语,一是未婚生子免不了遭人议论,二是……”

他停顿下来,看向小满,指着不远处的滑梯说:“小满去滑滑梯好吗?”

小满赶紧点头:“好的,爸爸。”

他知道爸妈谈到小孩不适合听的内容啦。

看着小满迈着小腿乖巧地往滑梯边跑,舒苑提高警惕,问:“你想说啥?”

陈载的视线没离开小满,淡定得很:“你之前跟沈忠诚的事情,不会因为我们结婚就被洗白,你要想好说辞。”

舒苑又像是被踩到尾巴尖的猫,浑身的毛炸起,坐直身体,侧身转向对方:“你啥意思,我除了给了他点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陈载语气极淡:“冷静,我只是提醒你编好理由。”

舒苑抿紧嘴唇看向云淡风轻的陈载:“……”

不满地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小满。

滑梯上有小孩在玩儿,小满并不加入他们,就站在旁边看着。

为缓和气氛,陈载说:“小满怎么不跟他们玩?”

舒苑看向不远处的小豆丁,说:“也许他不习惯跟小朋友一起玩儿,或者他觉得幼稚吧。”

收回视线,舒苑低头从挎包里翻找,翻出本子跟钢笔递到陈载手里,说:“签个协议吧,把双方需要遵守的都列出来,应该有利于以后家庭和谐。”

陈载伸手接过笔本,淡声说:“好,你说。”

舒苑瞥了他的手一眼,那是双极其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手背上筋络清晰明显,只是上面有些红点,不过是提溜了小满一会儿,看来他对小孩过敏真的是个问题。

舒苑重新去看小满,开口:“第一条,我们只是小满父母,不需履行夫妻权利义务,不要干涉对方工作生活,但在外人面前要表现家庭和睦、夫妻恩爱。”

陈载完全赞同,长腿交叠,把本子搁在腿上,刷刷写下这段文字,字迹优美洒脱。

看他写完,舒苑继续:“第二条,婚姻存续期间,必须忠于家庭,不允许搞外遇,身体跟精神层面都不行。”

陈载边写边点头:“很好,需要补充的是,任何一方有搞外遇行为,另一方有权强行把小满带走。”

舒苑攒起不厚道的笑脸:“陈医生,我知道你为啥提出结婚,其实你更想把小满带走,但是我不同意,你只好提结婚,你认为我会去勾搭别的男人,这样你就离婚,顺便名正言顺把小满强行带走,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曲线救国。

你并不担心我跟别的男人跑了败坏你的名声,反而你希望如此,正好顺水推舟。”

字迹行云流水,直到写完,陈载才抬头看她,深邃的眉眼蕴含着让人猜不透的黑沉光泽,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我并不认为你会继续跟沈忠诚有瓜葛,他不值得。”

舒苑非常意外:“……”

她本来以为会遭到反驳。

他看上去精神内核非常强大,冷静、淡定,不容易被激怒,大概跟他是吵不起来的。

“第三点?”他淡淡地问。

舒苑因为刚才情绪激动,现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说:“你说。”

陈载边说边写:“我的工资交给你,用于覆盖小满抚养费用跟家庭生活开支。”

他补充:“这是我最大的诚意。”

舒苑也有要补充的:“我的收入用于自己花销,不花你的钱,你无权干涉我的收入。”

陈载诧异抬头:“你可以用我的工资买你的衣物日用品,反正工资就那么多。”

舒苑下巴微微扬起,语气非常傲娇:“不,我有能力自己挣钱自己花,不花你的钱,我因为钱在你面前破碎的尊严要重新捡拾起来。”

陈载:“……”

她的行为跟想法前后割裂,实在无法理解。

如果说在他们俩的关系中有人的尊严破碎,那么一定是他的。

不过按照她的要求,他把第三条补充完整。

陈载继续说第四条:“提出离婚的人,自动失去小满的抚养权。”

当然是针对舒苑,但舒苑同意。

还算是比较愉快地写完了协议,陈载接着抄写一份,舒苑站起身来活动身体,弹跳,舒展手臂。

而小满那个小豆丁仍然看小孩滑滑梯,仍然没上去。

舒苑跑了过去,牵起小满的小手,问道:“小满为啥不玩儿啊。”

小满仰头看向舒苑:“妈妈,你跟爸爸说完了吧。”

舒苑轻松点头:“对,把大事儿说完啦。小满想要滑滑梯吗?”

小满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滑过滑梯,想要试试,但他不知道怎么加入小孩队伍。

舒苑牵着小满的手往铁梯子边走,说:“我也想玩,一起玩儿吧。”

小满声音欢快:“好的,妈妈。”

母子俩先后爬上滑梯,滑梯是铁质的,坡度比较陡峭,舒苑便把小满抱在怀里往下滑,可是她失策了,别的小孩滑到最底下都会明智地停下,就舒苑被磕到,嗷地叫了出来:“磕到屁股啦,疼死了。”

陈载听到叫声往这边看:“……”

小满连忙拉舒苑起来:“妈妈没事吧。”

舒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你自己能滑吗?”

小满很有信心:“当然可以。”

别的小孩接纳了他,他终于融入小孩中间,小脸上有了点笑容。

之前在小河村他跟生产队的小孩并没有建立起良好关系,那里的小孩不怎么友好,他总是被欺负、被嘲笑的那个,现在才明白原来跟小孩一起玩儿很简单。

现在天已经很暖和,春风吹拂,夕阳洒金,陈载抄完另外一张协议书,走过来拿给舒苑签字,两人各执一份分别收好,站在滑梯附近看小满玩耍。

小满坐在顶端往下看,有点担心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悄悄掐了手心一下,痛感传来,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爸爸妈妈都在!

小满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回到家,李红霞一眼就看出舒苑心情不错,问道:“偷着乐啥呢。”

舒苑说:“上班,不吃白饭,不用看老娘白眼,能不高兴么!”

李红霞:“……”

她在炒菜,不跟舒苑一般见识。

小满在偷着乐,爸爸妈妈决定先领证,再告诉姥姥,她要帮妈妈保守这个小秘密。

晚上,小满看小人书,舒苑翻看原主的日记,关于陈载的内容除了要钱,没别的内容,倒是里面有沈忠诚给她念过得拜伦的诗:我要凭那墨玉镶边的眼睛,睫毛直吻上你颊上的嫣红。

舒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能原主就是被这些诗征服的,她理解不了原主跟沈忠诚,只希望那一千六百块钱不要成为坏账。

——

第二天赵师傅就来了照相馆,舒苑赶紧让他给开介绍信,这个老大哥也同样八卦,问道:“要结婚啦,跟小满爸?”

小满特别骄傲地宣布:“是跟我爸爸。”

赵师傅忙着找纸笔跟印章:“好,那是好事儿啊。”

是黄娟嘴皮子利落,小嘴叭叭地把她知道的舒苑跟陈载的事儿说了一遍,赵师傅跟俩学徒听得津津有味,倒省了舒苑不少口舌。

拿到结婚介绍信,舒苑仔细地装进挎包,又听赵师傅说:“我今来是要算账,咱照相馆最近生意挺好。”

黄娟兴奋地说:“对,咱们照相馆从来没来有过这么多业务。”

都是推广带来的顾客,舒苑跟俩学徒也越来越忙。

工资还跟以前一样,但照相馆生意好起来,短期内肯定倒闭不了,每个人都很有干劲儿。

照相馆趁机采购了彩照需要的胶卷、显影液、定影液等药水跟器材,推出了彩照业务,这项业务也会把有需求的顾客吸引过来,照相馆进入良性运转。

趁着大早上顾客不多,赵师傅跟黄娟忙着算账,完成后把舒苑跟俩学徒都叫过来,赵师傅说:“咱们照相馆价格是低了几分钱,但这个月利润比之前多了四成,辛苦你们几个了,忙得脚不沾地。”

黄娟笑嘻嘻地说:“都是舒苑姐出得好主意。”

舒苑忙说:“我就给做了一次示范,都是小王跟小胡往外跑,他们俩特别积极地做推广,才吸引来这么多顾客。”

赵师傅说:“你们都别谦虚了,那也得咱们技术好,才留得住顾客,接着加油干,下个月把利润维持住,这个月咱们发点福利,一人两斤豆油。”

俩学徒美坏了,胡自强说:“师父你可真大方,咱们以前净眼馋别的厂发福利,咱们这儿从来没发过,这可是头一回。”

王有才催促:“师父,可别给开空头支票,赶紧兑现吧。”

第二天傍晚,舒苑拎着油瓶回了家,李红霞两眼放光:“哪来的油?”

油可是好东西,每个成年人每月的定额只有半斤油,她们家一共才有一斤半,根本就不够吃,每顿饭都没啥油水。

舒苑语气特别骄傲:“照相馆发的,都是我出的主意,现在照相馆生意好,才能发得起福利。”

李红霞笑逐颜开地接过油瓶,说:“行,给我吧。”

她感觉闺女变化挺大,有手艺,肯上班,比之前自信。

——

陈载很忙,要落户,转粮油关系,去医院报道,开结婚介绍信。

他愿意调到五院的原因除了跟院长患难相交,有主任医生空缺,另外就是院长本身就是呼吸科的专家,很有进取心,对医院的发展有明确规划,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医院升级计划还得到市里的支持,陈载认为这家医院本来综合实力很强,在运动中被耽误,跟别的医院相比才逐渐落伍,但有市里支持,一定能恢复该有的地位。

他花了两三个小时跟院长聊未来科室建设,他将是一外科主任,一外科包括心胸外科跟神经外科,心胸外科可以给患者做室间隔缺损、二尖瓣换瓣、肺部疾病、食道癌等手术。

另外医院还会引进设备器材,以后将有给儿童心脏病患者做法洛四联症、动脉导管未闭等手术的能力,按陈载对医疗技术的乐观判断,以后会有更多医院能开展儿童心脏病手术,他来了五院,就有能力开展这项医疗。

跟院长聊完,他更有信心,未来的工作一定会顺利愉快。

拿着介绍信从医院回来,在胡同拐角处,有人定定地站在那儿,明明在等他,早就看到他,却矜持着不开口,等自行车越来越近,陈载又眼神漠然,才涩然开口:“陈载,我,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陈载停车,左腿支地,右腿保持着马上能蹬车子离开的姿势,说:“你说。”

陶乐善低头敛眉,在陈载耐心耗尽之前终于攒足勇气开口:“当时你下放,我跟我家都很难,迫不得已退婚。”

她很后悔,如果她能等,等到陈载平反团圆该多好,那么他们就能履行婚约结婚,而不是像现在她有了一段糟糕的支离破碎的婚姻。

“理解。”陈载声音不带任何语气。

陶乐善一怔,平淡的两个字像是钢铜墙铁壁,把她反复酝酿精心准备的解释的话,都隔绝在了嘴里。

她不甘心,希望渺茫,但还是想要为自己争取,涩声开口:“这几年我一直牵挂着你,我们还有机会吗?”

陈载语气毫无起伏,直白拒绝:“没有。”

说完,再无多话,蹬上车子就走。

陶乐善失望透顶,俩家人熟络,他怎么也得邀请她去家里坐坐吧,可他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懒得维持。

她已经很难过了好吧,每一天都在后悔中度过,他为什么不能多一点宽容,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呢。

——

这几天舒苑安心工作,但还没等来陈载,不速之客沈忠诚却意外来找她。

本来戴淑芳把详细记录着一千六百块钱给付情况的纸拿回家,沈忠诚仍在稳坐钓鱼台,认为舒苑爱惨了他,在耍小心机让他娶她,过几天就会主动上门认错服软,没想到舒苑这边一直没动静,他坐不住,便来电器厂找他。

打听到舒苑在卫民照相馆上班,便直奔目的地。

“舒苑在这儿上班?叫她出来。”沈忠诚对黄娟说,四下打量,自己拉了椅子,朝着柜台方向,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坐着。

黄娟无语两秒,朝人打量几眼,朝里屋喊:“舒苑姐,有人找你。”

舒苑以为是陈载,喊道:“先等两分钟。”

正伏在小桌前安静乖巧画画的小满瞄着来人背影,思索了几秒钟放下铅笔走到沈忠诚面前,仰着小脑袋问:“你是谁?找我妈妈干啥?”

沈忠诚低头饶有兴致地端详面前的小孩,他能确认,这孩子就是那个医生的,俩人长得极像。

她搞什么,她还真打算让这小孩留在路城?没门!这小孩只能送回乡下,他可不当后爹替人养孩子。

见对方不说话,小满也打量对方,小家伙具有极高的敏锐性,从面前男人审视的目光中推测出他是那个小子的老爹。

这叔叔不会是来搞破坏的吧。

小满很有危机感地说:“我爸妈在开介绍信,开完就去领结婚证。”

沈忠诚:“……”

舒苑熟练地把胶卷从显影罐里取出,用清水反复冲洗,再用夹子刮干水分,对着光一张张查看,然后将这长长几条挂在绳子上晾着,然后走出暗房来到接待室。

小满听见脚步声立刻招呼她:“妈妈,有个奇怪的叔叔。”

让舒苑意外的是,沈忠诚不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形象,蓬松长发微卷,牛仔裤,高领宽松毛衣,让他看上去颇有文艺气息。

看对方审视的视线扫过来,舒苑笑道:“这位叔叔是来还妈妈钱的,钱都带了了吗,一千六。”

黄娟了然,怪不得这人一副自大架势,果然欠钱的是大爷,欠一千六百块巨款那更是大爷中的大爷。

沈忠诚一口老血梗在心口,说得像模像样,她还真敢跟他要钱么!诡计多端的女人,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舒苑看小满高度戒备的神情像小豹子,伸手揉了揉他头顶的软毛,说:“小满去画画,妈妈跟这位叔叔要钱。”

她转向沈忠诚:“走吧,去外面说。”

沈忠诚不悦,每句话都离不开钱,庸俗!

穿过街道,斜对面是一堵墙,俩人站在电线杆下面说话,舒苑直奔主题:“钱拿来了?一千六,一分都不能少。”

她看着面前这个打扮新潮的男人手腕上精美的钢制劳力士手表,嘲讽道:“软饭吃得挺香吧,这好几百块钱的手表就是用我的钱买的。”

确切地说,是用陈载那个大冤种的钱买的。

小满那小家伙不放心妈妈,从照相馆门口探出小脑袋,见舒苑看他,赶紧收回小身体,贴着墙站好。

沈忠诚感到厌烦,不耐烦地说:“舒苑,咱俩之间能不能不谈那种低级趣味的东西。”

舒苑愕然,跟这人沟通似乎有点费劲啊,她说:“你花钱的时候咋不认为是低级趣味呢,那些钱都是我借来的,我得还人家呢,你尽快还我。”

沈忠诚明显感觉到舒苑的变化,眉心微皱,说:“庸俗至极,舒苑,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希望唤醒舒苑心中的爱,让她别再满嘴提钱。

舒苑深刻感觉到沟通不畅:“……”

在她还在蒙圈的时候,对方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是你给我希望,给我勇气,不再迷惘,我不再彷徨……”

舒苑都听傻了。

她本来以为沈忠诚会唱现在很流行的“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之类的。

舒苑想了起来,沈忠诚除了会写诗,写小说,还会弹吉他,会唱歌,他会给原主写诗,会把她写进小说里,会给她唱歌,她现在大概能理解原主崇拜他的原因。

然而她不是原主,不会感动,不得不开口打断,舒苑说:“你不会认为唱首歌就不用还钱了吧,一千六百块钱够我出国听邓丽君的演唱会了,我郑重地跟你再说一次,必须还钱。”

现在轮到沈忠诚惊愕,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舒苑这是铁了心跟他要钱?

他眉头紧皱:“舒苑,啥意思?我跟你结婚还不行吗,这么点钱还用分彼此?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把小满送回乡下,我讨厌别人的小孩,也不会替别人养孩子。你知道吧舒苑,我对你很不满的一点就是你有孩子,我欣赏的是像雪一样纯洁的女人,你不是。”

舒苑听着这番言论,眉头微微攒起,有病吧这人。

小满的小脑袋又从门口探出来,朝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爸爸来了呀,就站在离电线杆不远的地方看着,妈妈却没看见他。

小满看到爸爸英俊的脸紧绷,好像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不满,他想给妈妈提醒,可是妈妈没往他这边看。

舒苑被面前这个很难沟通的人气笑:“我把小满接回来就是要抚养他,你凭啥认为我会抛弃自己儿子给别人当后妈,之前我只是借给你花了一些钱,除了钱之外毫无瓜葛,我跟孩子爸很快就要领证。”

她甚至想扳着面前男人的肩膀摇晃他的脑袋,告诉他你要还钱,必须得还钱。

沈忠诚惊讶到合不拢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啥?舒苑,别再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了。”

他换了赏赐的口吻:“我会跟你结婚,我会把你写进小说里,是个特别美好的角色,死得很早,所有人都会怀念她,这下你满意了吧。”

舒苑继续傻眼,他这是听不懂人话么,她加重语气一字一顿:“你别把我写进小说,小心我告你侵权,我马上要跟小满爸结婚,你还钱,必须得还钱。”

还钱啊,你个软饭男。

面对听不懂人话的人,舒苑意识到要债很有难度。

陈载就在不远处,坐在自行车上,长腿支地,俊朗的脸上,五官线条由紧绷到舒缓,看到舒苑怔忪抓狂的表情后,嘴角弯出疑惑不解的弧度。

舒苑终于看到了小满的手势,小家伙左手捂着嘴巴,右手食指摇晃着往胡同里的方向指,舒苑转头看过去,刚好对上陈载黝黑的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的视线。

面对他犀利的眼神,舒苑突然心虚,感觉自己被抓包。

不对啊,她心虚啥,她在要债,又不是在谈情说爱。

沈忠诚也转过身,六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不远处有车辆驶过的声音,自行车铃声都像是很遥远,四周一片尴尬的胶着的寂静。

舒苑率先打破窘迫气氛:“开好结婚介绍信了吗?”

陈载瞥了沈忠诚一眼,沉静反问:“你没改变主意?”

舒苑后糟牙紧咬:“改变啥主意?现在去领证?”

陈载很干脆:“走。”

他朝小满招手,小家伙一直朝这边紧张张望,看马路上没自行车,迈着小腿跑了过来。

舒苑走上前,弯腰把他从地上捞起来,走到街边:“爸爸妈妈现在要去领证啦。”

沈忠诚:“……舒苑,啥意思?”

小满满心欢喜,叔叔搞破坏没有成功,爸爸妈妈还是要去领证,他脆生生地开口:“叔叔,我给你解释,我爸妈在乡下不方便结婚,他们情投意合真心相爱,现在我爸平反,我妈回城,又把我接了回来,当然要结婚。”

这小家伙是被舒苑编造的说法洗脑的第一人。

舒苑肯定点头:“对,就是这样。”

沈忠诚毫不掩饰嘲讽:“情投意合真心相爱,你们俩相信吗?真是笑话,糊弄谁呢。”

舒苑觉得头疼,跟他沟通太费劲,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把钱要回来,于是对陈载说:“走吧,择日不如撞日,去领证。”

三人不再理会沈忠诚,舒苑先回店里跟黄娟说了一声,一块儿朝胡同口走去。

沈忠诚望着一家三口并肩而行的背影傻眼,事情怎么突然进展到舒苑跟陈载领证了?他还等着舒苑上门认错,给他洗衣做饭带娃,死皮赖脸缠着他结婚呢!

他就这样被一家三口给晾在路边了。

他这是被抛弃了?

突然有不安感、失落感向他袭来。

舒苑让陈载跟小满在街边等着,自己先回家属院取了趟户口本跟介绍信,跟父子俩重新汇合,陈载把小满抱起来放到大梁上,叮嘱:“抓牢,小满。”

“我抓牢了,爸爸。”第一次坐自行车的小满乐滋滋地说。

终于要去领证了。

陈载转向舒苑:“你也上来。”

舒苑可没矜持,跳上二八大杠的后座,陈载长腿一蹬,自行车从人行道驶上马路。

陈载慢悠悠开口:“舒苑,沈忠诚唱歌好听吗?”

哦,原来在唱歌的时候就来了。

舒苑扬起下巴:“客观地说,嗓音有辨识度,音准也很好,挺好听的。”

陈载的声音清淡如水:“嗯,他还会唱白桦林、蓝色的街灯,想象一下,在静谧的夜晚,他唱歌给某一个人听。”

舒苑睁大眼睛:“……陈医生,你啥意思?”

她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

前面的两人立刻感觉到自行车变得轻盈。

小满觉得不妙,啊哦,还是出叉子了。

舒苑本来以为陈载会叫她上车,或者放慢速度跟她并肩而行,谁知道,他的大长腿不停,蹬着自行车更快地朝前驶去。

小满转过小脑袋使劲伸长脖子往后看,看到舒苑在后面撸袖子,连忙缩了缩脑袋说:“爸爸你还是等一下妈妈吧,你一个人也领不了证,妈妈好像要找你打架。”

小家伙发愁,到底是爸爸打的过妈妈,还是妈妈打得过爸爸?他该怎么拉架?

陈载怕小满掉下去,拐到路边,停车,左脚瞪着马路牙子,右脚支地,好整以暇等着舒苑。

小满回头大声喊:“妈妈,快点呀,爸爸等你呢。”

舒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来:“陈医生,你要抢小孩吗?”

陈载瞧了她撸起袖子的手臂一眼,慢斯条理地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舒苑嘟嘴,气哼哼地说:“把小满给我,我反悔了。”

陈载右手握着车把,冒着过敏的风险,伸出左臂圈住小满:“不给。”

小满转动身体,艰难地仰着脑袋看陈载,又看舒苑,心想以后少不了要为父母操心,赶紧劝说:“领证要紧,一会儿民政局下班了,要不先别吵,先领了证再说。”

小大人似的口吻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松弛。

陈载率先妥协,声音放得和缓:“上车。”

舒苑哼了一声,重新跳上自行车后座,车子又汇入车流中。

小家伙的小心脏落回原位,看来打不起来,他的危机感非常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爸爸,妈妈,在拿到结婚证之前你们都不要开口说话。”

舒苑忍着笑:“好。”

两人再无多话,就连小满也不敢出声,就怕惹得父母开口再横生什么变故。

领证过程顺利,出了民政局大门,看着舒苑把结婚证放进挎包,小满终于松了一口气,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啦。

“你们现在可以说话啦,总不说话也不是事儿。”小家伙心满意足地说。

“陈医生,把我跟小满送回照相馆,多谢。”舒苑说。

陈载给自行车开锁,弯腰抱起小满放到横梁上,开口:“还有点事儿要商量,咱们要搬到一起住吗?”

第22章

小满立刻仰起脑袋看向俩人, 一家子不得住一起吗,爸妈这是又要整幺蛾子。

舒苑深深看了他一眼,跟他深邃的灼灼的目光相撞, 询问的、商量的语气倒是没让她炸毛反感。

她说:“医院会分房吧, 我还有小满跟舒荷挤一个房间不方便,她上高中,影响她学习。”

另外,她想逃离李红霞的血脉压制, 长期活在老娘的淫威之下跟在自己的小家庭自由自在,当然选后者。

陈载推着自行车,三人沿着街边慢慢走, 男人开口:“我不想住爷爷家,这次调回来匆忙, 医院只有空余的一居室,不过医院在盖新的楼房, 院长承诺给我分三居室,但新房落成最少得一年多。”

见舒苑目光里都是问号, 他平淡回视, 说:“一居室肯定不方便, 但好在不是筒子楼, 有厕所跟卫生间,相对独立方便。”

小满充满了深深担忧,他都不知道啥是一居室, 但感觉爸妈在这个问题上又要有分歧,连忙说:“一居室也行,只要一家人能住一起就行。”

舒苑还能说啥,只能说:“行吧。”

艰难达成一致, 陈载又征询舒苑意见:“婚礼就省了吧。”

舒苑又看向他,碰巧他也看过来,两人都想从对方的目光中探寻真实想法,舒苑说:“应该举办婚礼,要想洗白未婚生子就要办婚礼,大大方方告诉大家我们结婚了,也把小满介绍给大家。”

陈载点头:“也行,我回去跟爷爷商量,上车,送你们回去。”

回到照相馆,刚走到门口,黄娟就探着身子急切地八卦:“舒苑姐,你们领完证了?”

小满先答,声音中满是喜悦:“对,我爸妈领证了。”

黄娟惊呼:“能领证太好了,你们可真不容易,以后一家团圆,算是苦尽甘来了。”

黄娟也被舒苑那一套说辞成功洗脑。

舒苑笑道:“对,以前是苦了小满,以后小满有正常家庭。”

黄娟笑眯眯地说:“舒苑姐,恭喜你啊,小满,恭喜你。”

“谢谢黄阿姨。”小满乐滋滋地说。

——

沈忠诚回到家后,戴淑芳看他神色不悦,忙问怎么回事。

沈忠诚面有颓色:“舒苑要跟小满爸结婚。”

想到那三人丢下他,并肩越走越远的场景,他就气闷到喘不过气来。

戴淑芳惊讶至极:“怎么可能,你不是有足够的魅力吸引她吗?”

吸引她到家里抚养沈盼,给他们家当保姆,舒苑崇拜沈忠诚,勤快,听话好拿捏,他儿子又不缺崇拜者,舒苑只能说是个还算凑合的人选。

沈盼立刻嚷嚷起来:“赶紧让舒苑来给我做饭,奶奶做的饭菜难吃死了,让她把那个叫小满的小孩送回乡下,我讨厌那个乡下来的小孩。”

戴淑芳忙安抚孙子:“你消停点吧,可别闹了。”

见沈忠诚不出声,戴淑芳急了:“她不会又耍心眼想要嫁到咱们家吧,等着吧,等过两天她肯定哭着喊着上门。”

——

回到家,见到正在楼道里做晚饭的李红霞,小满马上开心地透露这个好消息:“姥姥,有好事儿。”

李红霞马上从锅里腾起的油烟气中转过头来盯着舒苑,警惕地问:“好事儿?你又整啥事儿了?”

面对老娘审问犯人似的犀利眼神,舒苑没答,提溜着小满进了屋,李红霞马上追进了屋,问到:“你干啥了?”

舒苑把小满放下,摘下斜挎包,从里面取出户口本,指挥小满去放回姥姥房间的抽屉,又取出一张纸片晃了晃,说:“我还能干啥,跟小满爸领结婚证了呗,以前是未婚生子,现在是合法的一家三口。”

李红霞目瞪口呆,盯着那张纸好一会儿才嗫嚅着嘴唇开口:“领证?你都不跟我提前说一声,你生孩子不跟我说,领证也是先斩后奏。”

舒苑打开抽屉,笑眯眯地把结婚证夹进笔记本里:“我这不是给你惊喜吗?你以前不一直催着我找对象吗,现在你该放心,婚结了,孩子有了,都没用你操心,人生大事儿一下全都解决。”

李红霞被她的话噎住,半响才气哼哼地说:“我管不了你,以后日子过不好,离我远点就行,我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俩人都不咋正经,凑到一块儿生活,还不得鸡飞狗跳。

小满正努力理解姥姥为啥是这种态度,看舒荷进门,又赶紧告诉她:“小姨,我爸爸妈妈领结婚证啦。”

舒荷满脸惊喜,把书包放旁边的椅子上,蹲下把小满抱起来进屋,说:“二姐,恭喜你,以后小满就不再是黑户,也没人能碎嘴子。”

她瞧了眼李红霞:“妈,你拉拉着脸子干啥,二姐夫人挺好的,他是医生,长得俊,一看就知道是正经人。”

小满立刻表示赞同:“小姨说得对,我爸爸很好。”

对这种说法,李红霞是不信的,惊疑不定地问:“你总得让我们见见小满爸吧,一直藏着掖着,有难言之隐,还是拿不出手?”

舒苑气定神闲:“肯定要见双方家长,我跟他商量一下。锅里的菠菜粉丝早就烂了吧,还不快瞅瞅去。”

李红霞一视同仁地各瞪了俩闺女一眼,蹬蹬往外走,丢下一句:“那我可就等着了。”

——

回到家,陈载也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陈甫谧。

老人家同样震惊,前段时间只说他有个儿子,更多的信息一点都不透露,也没说他要结婚啊,这下突然媳妇孩子都有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点埋怨:“你之前一点风声都没跟我们透露。”

陈载淡声说:“之前在乡下不方便结婚,现在有了条件,应该领证。”

陈甫谧仔细打量陈载的神情,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痛快接受,他只有一点疑问,不是现在条件才成熟,是陈载平反时就具备了结婚条件,为啥拖拉遮掩到现在?他猜测问题出在女方身上。

也许女方是个二婚的?或者有妇之夫?想想都觉得糟心。

“领了证总不能藏着了吧,啥时候把你媳妇孩子带回来看看?”陈甫谧问。

陈载觉得媳妇这个词非常陌生,淡淡地说:“我跟她商量。”

——

趁着陈载还没正式上班,第三天周日,舒苑休班,安排在这一天见双方家长,中午在舒苑家吃饭,晚上去陈载家吃饭。

双方家长见面就免了,直接等到婚礼再见。

李红霞认为舒苑的结婚对象不靠谱,但已经领证,女婿又是第一次上门,肯定要好好招待,午饭肯定要丰盛,再丰盛。

头天晚上整理手里的票证,次日一大早四点多就去肉铺门口等着,等了半天菜场没开门,也没来排队的,才知道是自己心急。

在肉铺买了猪肉、鸡、鱼,又去菜站买蔬菜,满意地拎着两大网兜肉菜还有桔子汁回了家。

九点多钟,舒苹带莫莫跟莫弟过来,跟李红霞一块做饭,舒荷也不上学,家里难得热闹。

舒苑先给他们打预防针:“陈医生不爱跟人交流,你们别问个不停。”

本来就是假结婚,这些都是走过场,不要给双方压力。

李红霞没吭声,感觉不妙,二女婿不会也跟郑建设一个德性吧。

十点钟,舒苑母子跟陈载在家属院门口见面,远远地,就看到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着点心、白糖、水果,这些都是女婿第一次上门的必须品,本来还应该有烟酒,但舒家不需要这些,陈载就带了一些布料,装在行李袋上绑在后座上。

舒苑给他打预防针,说:“家属院差不多所有人都认识我跟小满,大妈婶子们对小满爸都特别好奇,你免不了要被他们围观。要是有人胡说八道我会怼回去,你要有心理准备,咱们骑车速度快点,省得被大妈们围住不让走。”

陈载点头:“好。”

两人配合默契,陈载把小满抱起放在大梁上,舒苑把后座上的行李袋解下来拎在手里,跳上自行车后座,车子朝着大门口里面驶去。

舒苑估计得没错,陈载在家属院出现,立刻引来关注,路边凑一堆说话的大妈婶子先看到坐在前面的小满,大老远就问:“小满,骑车带着你的是谁啊?”

小满立刻大声地骄傲地回答:“我爸爸,我爸妈已经领证结婚啦,我们是一家子。”

他巴不得马上让家属院的人都知道他有爸爸,他不是野种,他妈妈有对象,没有作风问题。

终于看到被陈载宽阔肩膀挡住的舒苑,刘大妈提高大嗓门,难以置信地问:“舒苑,真是你对象?”

舒苑笑盈盈地说:“对,陈医生,我对象,小满亲爸,我们前些年都在东北。”

活在大家猜测、议论中的小满爸终于出现,大妈们激动得要命,目光黏着地看向陈载,她们跟李红霞一样,认为小满爸不是啥正经人,没想到模样长那么俊,还有股风度翩翩、干净沉稳的气质。

男人没说话,凭借职业跟外貌就俘获了一众大妈的芳心。

她们也想要这样的女婿。

之前她们在背后蛐蛐小满爸不是正经人,现在见到本人,都开始羡慕李红霞突然捡了这么一个好女婿。

男人还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让人不好意思在背后说他坏话。

“别急着走啊,舒苑,下来聊聊,大家都等着呢。”杨大妈看车子不停,急忙挽留。

舒苑保持微笑:“以后他会经常来家属院,我妈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离开人群,车子快速行驶,遇到熟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寒暄,直到走进筒子楼才安静下来。

李红霞一边刮着鱼鳞,一边心神不宁地往楼道口的方向看,当看到舒苑一家三口,突然眼眶一热。

她想象中的小满爸很糟糕,可是她看到的男人高大挺拔、相貌端正,气质沉稳,绝对不是她认为的不靠谱的人。

她倏地放下心来,把鱼放下,在陶瓷脸盆里洗干净手,朝一家三口迎了过去,满脸笑容热情地说:“是小满爸吧,可把你给盼来了,快进屋吧。”

不仅李红霞对陈载满意,舒苹跟舒荷也对他非常满意,她们对舒苑对象的要求低得要命,是正经人就行,而陈载有正经职业,彬彬有礼、谈吐得体,远远超出她们的预期。

人多,屋内显得逼仄,可也显得热闹,舒苑给仨孩子倒了汽水,拿到汽水,他们就安静了,坐在卧室里小口慢喝。

莫莫边摇晃茶杯里的汽水边说:“小满,以后你就能跟小朋友说你有爸爸啦。”

小满骄傲地仰起小脸蛋:“对,我有爸爸。”

莫莫很有小姐姐的模样:“我跟你一块去告诉家属院的小孩。”

小满接收到了来自莫莫的善意,说:“好的,谢谢莫莫姐。”

李红霞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早就忘了舒苑关于陈载不爱说话的叮嘱,从工作问到家庭,陈载并没有不耐烦,一一回答。

饭菜已经是舒家能拿出的最大诚意,有蘑菇鸡、红烧鱼、溜猪肝、木须肉、萝卜炖猪蹄,摆了一大桌子。

郑建设依旧是踩着点在开饭时才姗姗来迟,看到陈载非常意外,没想到不靠谱的舒苑找了个挺好的对象,她这是趁着人家下放趁人之危吧。

挺有心眼子啊。

看到郑建设同情的眼神,陈载只觉得莫名其妙。

一大家子挤在圆桌旁倒是很热闹,舒荷笑着提议:“二姐,你们在乡下的事儿,给我们说说吧。”

李红霞也说:“对,说说。总有爱打听的老太婆问我,我答不上来。”

舒苑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说实话,她跟原主的记忆对接不畅,很多之前的事情她根本就想不起来,但这并不妨碍她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她可以现编,什么上山采大石,大雪天伐木,修水渠,都是她跟陈载的共同经历,编得天花乱坠。

果然,她们爱听这些,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点评几句。

坐在她旁边边吃饭边听的陈载:“……”

她说得都是啥玩意,根本就没发生过好吧。

感觉到陈载投射过来的乌沉的目光,舒苑笑眯眯跟她回视,她相信以陈载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拆穿。

陈载收回视线,一转头又看到郑建设递过来的同情的眼神,又是一阵无语。

吃过午饭,舒苑一家三口出发去陈载家,等他们走后,李红霞问俩闺女:“你们说我以后是不是不用操心舒苑了。”

舒荷说:“少操点心吧,看你操心我都累得慌。”

舒苹笑着哄老娘开心:“他们的日子一定过得特别好。”

李红霞眉开眼笑,不过还是有点疑惑,舒苑的婚姻顺利得让人起疑心。

小夫妻俩先带小满去公园,离吃晚饭还早着呢,没必要着急回家。

舒苑对即将的拜访有点担心,问道:“你往我家里拿了那么多布料,是你家里早就为你结婚准备的,我不能只拿点心水果吧,再买点烟酒?爷爷喜欢哪些牌子的?”

陈载想了想说:“爷爷有很多烟酒在家里堆着呢,不用去买,我有一根三百年老人参,还是在东北深山挖的,等一会儿我先回家取一趟,当做你带来的礼物给爷爷,他会喜欢。”

舒苑:“……我又不会挖人参,不会穿帮吧。”

陈载很有把握:“不会,他询问的话,我会遮掩过去。”

“好吧。”舒苑说。

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对陈载多了一丁点好感,为了让爷爷接受她跟小满,他还挺努力的。

到下午三点多,两人分头行动,舒苑带小满去买点心水果,陈载回了趟家拿人参,然后汇合,四点多钟,已经到了陈家。

深宅大院古色古香,檀木、花梨木散发着醇厚的香气,但是也有种陈旧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舒苑猜测陈载为啥不愿意婚后在这套房子居住,也许搬出去对他来说也意味着自由。

而小满在想,妈妈把他推销给爸爸,成功,现在爸爸妈妈又要联合把他推销给太爷爷,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太爷爷会接受小满吗?

不接受的话他有爸爸妈妈就好啦。

穿过三道门才走到正房,陈老爷子跟这套老宅一样古拙质朴,不过当他看到重孙子跟重孙媳妇的那一刻,清癯的脸庞立刻生动明亮起来。

“爷爷,舒苑在乡下时陪我渡过最艰难时期,小满我们的儿子。”陈载介绍说。

舒苑突然感觉脸上被陈载给贴了金,她想陈载真是尽力了,在老爷子面前美化俩人之间的过往。

陈甫谧的重重疑虑放下一半,再也不用催婚,天降大重孙子,那俊俏的小模样跟陈载小时候一模一样。

孙媳妇很年轻,面容姣好,看来并不是他之前猜测的有妇之夫、寡妇之类的,看来跟陈载是原配,俩人很般配。

仨人一进来,陈甫谧立刻感觉这屋子里有了明媚鲜活的气息,当然,这新鲜的气息主要是舒苑带来的。

原本的期待值几乎低到尘土里,他当然对舒苑非常满意。

有了舒苑,什么盛知宜、陶乐善都被老爷子抛在脑后,夫妻当然还是原配的好。

“小满,快到跟前来,让太爷爷看看。”陈甫谧朝小满招手。

小满已经把所见的一切包括面前的老人都打量了个遍,听见招呼,迈着小腿走了过去。

陈甫谧摸着小满柔软的头发,仔细端详着他,这孩子跟陈载小时候真像,不过比孙子小时候乖巧多了。

老人家对这个天降大重孙子也很喜欢。

小满脸上的皴早就好了,皮肤白净光滑,在太爷爷面前也没有做歪嘴抽鼻子的抽动症动作,俊俏可爱。

陈甫谧把小满揽在怀里,右手在旁边桌上点了点说:“陈载,把这个手镯给你媳妇带上。”

老爷子随性,早就决定看到孙媳妇喜欢才给镯子,不喜欢就不给。

陈载闻言起身,走进桌子,从桌上拿起木质首饰盒,从中取出一个质地细腻温厚的羊脂白玉手镯,又走到舒苑旁边,说:“伸手”。

手镯用料足,很宽厚,陈载把手镯捏在手里,看着舒苑白皙纤细的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戴。

大伯母杜康迫不及待从外面赶回来进了屋,一眼就看到那只厚实手镯,微微不悦,小门小户的姑娘,果然美貌就是最大的优势,不过是靠趁人之危未婚生子嫁入陈家,第一次上门比她当初得到的手镯还好呢。

老爷子果然偏心陈载。

另外陈载这桩婚事比陈惠的还不靠谱,都是在乡下生孩子,陈惠好歹是结了婚的名正言顺,陈载俩人就是离谱,舒苑凭借孩子成功登堂入室,陈惠那个对象老老实实在乡下呆着,休想到陈家来。

不过她笑容慈祥得很,完全是温厚长辈模样,说:“来我给你媳妇戴吧。”

陈载拒绝。

想起小时候妈妈戴手镯的场景,他无师自通地指挥舒苑左手捏右手最宽处,自己双手握着镯子往上套。

舒苑算是看出来了,他完全不想碰到她的手,一丁点都不行!

俩人配合起来非常吃力,毫无默契,舒苑怀疑镯子会掉地上摔碎,反正是他家的镯子,只是镯子品相好,摔碎实在可惜。

她拼命眨眼示意陈载,爷爷已经看了他俩好几次,可别被爷爷瞧出端倪,可陈载专心钻研如何戴镯子,压根就没看见。

好在镯子顺利通过,在舒苑手腕上散发着温润光泽。

陈载站直身体轻轻揉了揉额角,很好,俩人没有什么触碰。

而小满从太爷爷那儿得到了个黄金长命锁,已经跟老爷子聊了起来,老爷子并不完全相信陈载的话,询问小满父母之间的事情,听小满把舒苑准备好的说辞顺溜的说了一遍,老爷子觉得耳熟,开始询问他在乡下的事儿。

不管老爷子怎么问,小满都没有把被卖的事儿说出来,只说秋天可以捡松子,冬天冰下有鱼,老爷子还是听得生气。

等陈载给舒苑戴完镯子,他们俩就遭到质问:“你们真不应该把小满寄养在乡下,应该把他带回来交给我。”

舒苑被李红霞骂惯了,当然只当做耳旁风,陈载并不反驳,无语听着批评。

杜康觉得这俩人就该挨骂,但又免不了做面子功夫劝老爷子几句。

“小满吃的苦够多了,以后你们俩照顾好他。”陈甫谧训斥完了,做总结陈词。

孙子当年下放过得艰难,希望重孙子人生顺遂。

陈载点头:“好的,爷爷。”

陈家人很重视这次见面,大伯两口子,三叔两口子,堂妹陈惠跟她从乡下带回来的多宝,还有堂妹陈娴都回来家里吃饭。

吃过晚饭,陈载送母子俩回家。

小满坐在自行车横梁上,陈载推车,三人走在胡同里,舒苑怕把和田玉镯给磕了,小心地藏到袖子里,看四周没人,问道:“这镯子可是爷爷给孙媳妇的,要是咱们俩离婚,是不是得还给你?”

只是假结婚,她有最基本的觉悟。

陈载偏头看她,瞳仁漆黑如墨,眼中翻滚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镯子属于你了,不用还,反正我不会有第二段婚姻。”

舒苑轻笑:“那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收下可不还了。”

陈载看着她的眼神更加深沉:“你打算啥时候离婚?”

小满听到这问话突然缩了缩小脖子,小心脏都提了起来,他父母好像跟别人的不太一样,看来不太靠谱啊。

是因为他们对结婚没经验吗?给他们点时间会不会好一点。

舒苑抿了抿唇,回视他,不满:“你是不是等着我提离婚,然后把小满强行带走,你这算盘打的,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了,这就是你提出跟我结婚的原因,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小满发出明显的舒缓气息的声音,他放心了,妈妈的意思就是不离婚。

刚领的证,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离!

——

陈甫谧询问俩儿媳妇,谁愿意给陈载操持婚礼。

“很简单,通知亲戚,找厨子来家里做饭,陈载不喜欢闹腾,仪式从简。”

杜康马上就不乐意了,她是大儿媳,这还用问吗,当然应该由她来操办,叫上老三媳妇,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挑起家庭内部纷争。

杜康说:“爸,我是长媳,肯定要由我来操办。”

老三媳妇笑盈盈地说:“爸,还是我来吧,陈载从小跟我比较亲,我也很喜欢舒苑跟小满,我跟舒苑都是小户人家出身,沟通起来没有障碍。”

杜康听出老三媳妇在内涵她,不悦,但对方笑脸相迎,她不好反驳。

陈甫谧很快拍板:“老大媳妇有很多工作要忙,就老三媳妇操持吧。”

杜康梗住:“……”

等陈载送完舒苑母子回到家,陈甫谧正在等他,问道:“你爸还不知道你连孩子都有了吧,结婚是大事儿,应该通知他。”

陈载沉声说:“我觉得没必要,他应该也不想知道。”

在他小时候,曾经天真的认为他妈只是想随家族出国,等他年纪稍大,他想应该跟他父亲出轨生子有关。

在他的渣爹重新组建家庭后,他便由爷爷抚养,从那时起,他认为他们就断了联系。

他并不是认为他渣爹是移情别恋,他是骗婚。

刚好,陈甫谧像是在对陈载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血缘关系总不能割段,你跟你爸断不了联系,他也未必不惦记你这个长子,你结婚刚好是缓和你们父子关系的好机会。”

陈载很干脆地说:“不劳他惦记,不需缓和关系。”

大伯陈君正作为家族长子,见陈载跟爷爷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便用孝道来压制陈载,高屋建瓴劝了一番,最后总结:“他总是你爸,婚礼大事不能不叫他。”

陈载可是谁的面子都不想给,说:“我的意思是不叫他,不过这事儿由你们做主。”

陈甫谧叹了口气,便不再提。

舒苑家里的气氛相比之下非常和谐,看到闺女的手镯,小满的长命锁,李红霞心情舒畅,说明他们得到了陈家的认可。

她正在拿陈载拿来的布料给舒苑做新裤子,舒苑的衣裳都是旧的,结婚肯定要做两身新的,至于上衣,她做得不美观,要去裁缝店定制,另外还要给小满添置夏衣。

这些布料就是雪中送炭。

舒苑翻看着那些布料说:“妈,拆洗被子实在麻烦,我干不了,做两床被罩吧,这些细棉布足够用。”

李红霞嗔怪:“谁家用得起被罩啊,臭讲究,就会使唤你妈。”

陈载已经去医院正式上班,这天傍晚他来接舒苑母子,去看分到的一居室房子,并商量婚礼的事儿。

大街上自行车流熙熙攘攘,陈载边骑车边问:“婚礼由我三婶操办,按你说的要美化我们一家三口,就把亲朋都邀请来,你们家对婚礼有啥要求吗?”

越是合作关系,越要充分尊重女方意见。

舒苑没啥要求,只是走过程而已,洗白未婚生子,对外表现他们俩相互扶持感情深厚。

不过她略微想了一会儿后实话实说:“要是我正常相亲结婚的话,我妈会让我嫁到工人家庭,嫁给工人,她觉得你们家规矩多,事儿多,打交道比较麻烦。我妈要求在主桌给她安排个位子,也就是说你们家要给我家人足够的尊重。”

陈载点头:“好的,小事儿。”

很快进了医院家属院,比电器厂家属院可小多了,陈载担心舒苑对一居室不满,可很明显,也许还没看到房子,她还没意识到有任何问题。

第23章

陈载分到的这套房子在二楼, 跟舒苑家差不多的面积,不过有迷你卫生间跟厨房,就在进门位置, 门口错位相对, 这个年代很多房子就是这样的设计。

只有一个卧室,客厅也很小,只能摆下折叠圆桌。

原住户把所有东西都搬走,除了厨房的炉子跟烟囱是统一的, 其余地方都空荡荡的。

“挺好的,小满,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离姥姥家也近,走几分钟就到。”舒苑很满意地说。

她受够了住筒子楼, 整个楼层共用水房、厕所,也有共用厨房, 但大家一般都在楼道自家门口做饭,很多人家不爱关门, 毫无隐私可言。

有厨房跟厕所的一居室就方便多了。

小满已经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居然可以在自己家里上厕所, 这让他觉得非常新奇, 乐滋滋地说:“新家挺好的。”

这可是爸妈跟他共同的家。

陈载本来以为舒苑会嫌房子小他们俩不方便,出乎意料她很满意,便说:“你们俩不嫌弃就行。”

不知道她是非常积极乐观, 还是没有意识到房子小对他们这两个合作伙伴来说其实是个大问题。

“帮我拉着卷尺。”陈载把卷尺一头递到舒苑手里,自己往后站,两人移动几次位置,他又招呼小满:“记上, 房间宽度,四米二。”

小满拿着纸笔,低着头像模像样地记录所有数据。

量完卧室去量客厅,陈载说:“你考虑一下买什么家具,只要放得下,都可以买。”

“我想要简单一些,家具够用就行。”舒苑说,房子实在太小,摆不了啥家具。

两人还商量了彩礼的事儿,舒苑认为她还欠陈载一千六百块钱,她不要彩礼,不过为了女方家庭面子问题,陈家会给六百块钱,全部用于小家庭建设。

舒苑的嫁妆是三床崭新棉被,另外还有小满的小被子,是这些年李红霞陆续攒的,这已经掏空了舒家家底,她们家一点积蓄都没有,这年头的嫁妆也不流行给钱。

这次沟通非常顺畅,从五院家属院出来,陈载又把他们送到电器厂家属院门口,各自回家吃饭。

陈载回到家,陈甫谧便跟他商量:“一居室太小,你们还是在家里住吧,我看舒苑性格很好,有她在,家里还有点鲜活气,小满那孩子也聪明可爱,在我身边,我好好养着。”

陈载拒绝,但话说得委婉:“住家属院上下班方便,离舒苑娘家也近。”

陈甫谧知道陈载性子凉薄,跟他父母还有下放都有关系,他还健在他都不肯携妻儿同住这座院子,等他撒手去了,他跟叔伯关系会更疏远,只有小满跟舒苑,他不会感觉孤单吗?

——

李红霞这些天是电器厂的焦点人物,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逮住问女婿的事儿,刚好合她的意,她巴不得炫耀。

吃瓜群众太过热情,她把舒苑给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把舒苑编的小故事添油加醋讲出来,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见过陈载的人不少,他长得实在周正,光凭外貌气质就让人信服,因此李红霞轻易就说服了吃瓜群众。

大家都信了,根本没有作风问题,也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只是男方下放迫不得已,舒苑两人在乡下相互扶持的经历特别让人感动。

风言风语逐渐平息,一些难听的说法自动销声匿迹,大姑娘小媳妇羡慕舒苑走狗屎运有个好对象,老大妈们羡慕李红霞凭空得了个好女婿。

李红霞被人夸得飘飘然,也觉得二女婿非常好,跟她闺女刚好相配。

舒苑未婚生子的事儿离彻底洗白不远了。

不过这天吃晚饭时,李红霞说:“沈忠诚的老娘来家属院门口打听你的事儿,知道你领了结婚证,还要举办婚礼。”

舒苑疑惑:“咋主动上门打听我?”

小满边吃饭边竖起耳朵听着,警惕性最强:“妈妈,一定要小心沈盼跟他爸爸来破坏婚礼。”

听着小满那严肃的煞有介事的语气,舒苑笑出声来,抚摸着他头顶的软毛说不会有问题,不过晚上她翻阅笔记寻找让沈忠诚还钱的方法时,她突然想到小满说得有道理!

沈忠诚他是个做事极其随心所欲的人,她这儿想办法让沈忠诚还钱,可她完全不知道沈忠诚在想什么。

于是她对李红霞说:“妈,多亏小满提醒,婚礼那天麻烦你帮我挡着点沈忠诚,别让他进陈家院子。”

李红霞喉头一梗:“啥,沈忠诚真会去搞破坏?”

舒苑非常淡定:“他不是啥坏人,只是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婚礼上给我唱首歌或者念首诗啥的。”

李红霞无语至极:“你看看你之前来往的都是啥人!”

现在家属院大妈们对她的评价刚刚好转,这要是之前跟沈忠诚来往的事儿被扒出来,不一定又得传出啥难听话来,要是传到陈载耳朵里,二女婿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儿,李红霞面色一沉。

舒苑内心可没那么沉重,心里默念,之前的事儿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

她肯定要表明自己:“我跟沈忠诚啥事儿都没有,手都没牵过!”

李红霞哼了一声:“那还差不多。”

随后她又开始吐槽:“我去参加婚礼是要坐主桌,是客人,是座上宾,你给我安排这活!”

舒苑连忙保证:“妈,少不了你的主桌。”

舒荷笑嘻嘻地说:“二姐,这活你就交给我吧,我爱干,保证成功拦截。”

小满拉舒苑袖子:“妈妈,还是交给小满吧,小满可以参加拦截。”

舒苑眉开眼笑:“有个大儿子真管用,那好吧,这事儿你是主力,姥姥跟小姨都听你指挥。”

小满攥起小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那个小子跟他老爹,一定不会得逞。”

又严肃又奶萌的声音逗得舒苑忍俊不禁。

舒苑没想到陈载傍晚还会来看小满,提早来的,母子俩出门时就见他在马路边上,舒苑心说这是不放心她?专门跑来看她有没有好好带娃?

不想在他面前提沈忠诚,他肯定说不出啥好话,但她还是把在李红霞面前说的话说了一遍。

果然,陈载不会让人失望,目光里满是审视,平时沉稳的语气带着细小毛刺:“他对你念念不忘?”

舒苑好言好语解释说这人行事随心所欲。

陈载别看他长相俊美雅致,可一定知道怎么膈应人,比如现在语气平稳,说话内容却非常有攻击力:“那不挺好,他来了我家老宅刚好蓬荜生辉,他想唱歌刚好助兴。”

舒苑:“……”

没法沟通了是吧。

她发誓,记忆对接不畅,她对沈忠诚的了解可能还不如陈载多。

小满已经发现,爸妈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聊天总会聊崩,他赶紧打圆场,说:“爸爸,我们要把他拦住,妈妈已经在胡同口做了安排。”

陈载语气柔和下来:“简单,小满,我让人在老宅门口看着,不让他进门就是了。”

小满对爸爸积极的态度非常满意,连连拍手:“好的,爸爸,让他吃个闭门羹。”

舒苑有疑问:“你家请来的宾客里有认识他的吗?”

他的嗓音沉稳悦耳:“那么一个大作家总会有人认识,说不定还能借机探讨文学,小事儿,舒苑,用不着思来想去。”

舒苑:“……”

她还在想怎么跟沈忠诚要钱,有个前提是她现在在极力洗白自己,不想闹大把名声搭进去,她自己脸皮厚点倒无所谓,主要是为了小满跟陈载考虑。

他父母有钱可以替子还钱,有没有把柄可以拿捏?让他们敦促沈忠诚还钱?可是她不熟悉这俩人,并没有掌握他们的小把柄。

她灵机一动,沈忠诚自尊心非常强,靠打击他的自尊,让他颜面受挫,尊严扫地,他应该就能还钱。

实际上,她认为打击人的尊严很恶劣,但是她实在太穷了,穷到解决不了温饱,管不了欠钱的大爷的尊严。

想到这个办法,舒苑心情愉快,觉得一定能行。

陈载骑车把俩人送到家属院门口,伸长手臂把小满抱下来说:“我就不进去了。”

看她思考,陈载问:“想啥呢。”

舒苑想起刚才他说得那些话,没好气地说:“想你。”

陈载:“……”

看到对方无语,舒苑刚才的憋屈一扫而空!

小满心里暖暖的,妈妈说在想爸爸!

他仰着小脸,满面笑容地对陈载说:“爸爸,妈妈说她在想你,她对你可真好。”

陈载对着儿子稚嫩的小脸,脸部线条实在无法绷紧,努力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小满很满意,看来有时候爸爸妈妈关系还是挺好的。

婚礼是在周日,早上按部就班地吃完早饭,李红霞就拿出了一身大红的婚服说:“找裁缝做的,好看着呢,换上吧。”

舒苑本来想穿平时的衣服,想不到她老娘还给她准备了大红婚服,随手翻了翻说:“妈,这衣服像高档饭店的工服。”

李红霞哼了一声说:“穿吧,让人家知道你们俩是头婚,咱家一枝花穿啥都好看。”

舒苑无奈,只好换上这红彤彤的衣裳,中式礼服搭配过膝长裙,她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工服,可小满却立刻发出由衷赞美:“妈妈穿这衣服很漂亮很喜庆。”

舒苑捏捏小满嫩弹的脸蛋说:“大儿子嘴真甜。”

她现在觉得有个会干活,能给她提供价值的儿子挺好。

八点多钟,陈载骑车过来接母子俩,他穿的是白衬衣西裤,头发梳理得整齐,一根发丝都不乱,英俊清爽,小满跟他同款衣裤,父子俩俊美的长相像是复制粘贴,站一块儿格外养眼。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舒苑叮嘱:“考验我们演技的时候到了,我们一定要表现得很恩爱。”

陈载说得很直接:“我可能演不出来。”

舒苑想了想说:“那你就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跟小满,总会吧。”

陈载薄唇紧抿:“……”

小满坐在自行车横梁上,小手紧紧抓着车把,好像被爸爸圈在怀里,非常有安全感,脆生生地开口:“妈妈,我需要表演吗?”

他很喜欢妈妈,但跟爸爸还不熟,他想他也需要表演。

舒苑笑道:“你不用,就执行好你的任务就行。”

小满可没忘记今天的重大任务,说:“好的,妈妈。”

到了陈家要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接待宾客。

舒家请的亲戚是舒苑的舅舅、大姨这两大家子,照相馆中午也会提前关店,四个同事都过来吃午饭,两个学徒会拍摄婚礼照片,拍全家福,拍照洗照片都是免费的,算是照相馆给的福利。

陈家亲戚朋友可不少,陈载还请了五院院长作为他们的证婚人。

陈载的三婶咋咋呼呼的非常有存在感,但她把所有宾客包括女方亲朋都照应得很好。

小满等莫莫来后可就忙碌开了,拿出昨晚画好的画给她看:“就要把这两个人拦住,一个三十多岁的怪叔叔,一个五岁小孩,姥姥守住人多的东边胡同,我们守人少的西边胡同。”

莫莫看了画后提出质疑:“可能认不出来。”

小满胸有成竹地说:“那你就一直跟着我好了。”

莫莫立刻接受了这个任务。

莫弟开始很傲娇等小满邀请他,但很快发现小满跟莫莫不想带他玩儿,便主动凑了上来,问道:“我能加入吗?”

小满点头:“可以,但要听我指挥。”

莫弟兴高采烈地加入游戏,提问:“要是拦不住咋办?”

小满早有计划:“就说西边路口没法走,让他们去东边路口,然后我去通知我妈妈。”

两个小伙伴立刻赞同,都觉得小满很聪明。

多宝害羞不爱说话,好一会儿才磨蹭过来问:“我能加入吗?”

多宝是陈载大伯家堂妹陈惠的小孩,小满看了看她,说:“好吧,你也加入。”

小满发布任务目标:“一定要保卫我妈妈的婚礼。”

“好的。”几道小奶音齐声回答。

舒荷在旁边看着他们几个,小满都计划好了,那么她就当个看孩子的就行。

舒苑的担心不是小题大做,陈家宅院宾客盈门热热闹闹,可沈盼已经闹了好几天,今天尤其闹腾。

他要求沈忠诚:“把舒苑叫到咱们家来做饭。”

“她不能跟别人结婚。”

“让她把小满送回乡下去,我勉强原谅她,让她给我当妈。”

沈忠诚被他吵得无法,当然也是出于他本人意愿,虽无邀请,可他还是带着沈盼来参加婚礼,并不想搞破坏,他只是想在婚礼上给舒苑弹唱自己写的歌,歌词是:“站在冰河边的黑发姑娘,我已经为你卸下孤傲的清高……”

他带着她已经不再原地的忧伤走进古朴的胡同,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同样带着忧愁的女同志,女同志苍白、落寞、美丽,像是即将融化的雪花。

惺惺相惜,他开口问:“你是陈载的爱慕者吗,能看得出来你很难过,看来我们有同样的目的地,同样的目标,我们聊聊好吗?”

陶乐善莫名奇妙地看向跟她搭讪的男人,看向他怀中的小孩跟背上的吉他。

见自己马上要被拒绝,忙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一名作家……”

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随心所欲。

小满他们四个小孩再加舒荷远远地看到沈忠诚跟沈盼走过来,全部提高警惕。

“目标出现,大家准备拦截。”小满奶声奶气地发布指令。

两个破坏分子果然来了,幸亏他们有所防备。

小满并不是个外向的善于跟小孩打成一片的人,相反他跟他爸爸一样不爱说话,但为了妈妈,小家伙拼尽全力。

“是。”几道稚气童声回应他。

莫莫已经飞快地倒腾着小腿跑着去找二姨跟姥姥,别看几个小孩闹得欢腾,舒荷觉得自己才是主力,已经摆好姿势准备战斗。

沈盼看到小满,眼神马上充满敌意,小满当然也是如临大敌,四道敌对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

然后小满他们就听到了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然后沈忠诚不顾沈盼的剧烈反抗,提溜着他跟女同志一块儿走了。

小满很疑惑:“他们说要去吃饭。”

莫莫肯定地说:“对,那男的要请那女的吃饭。”

还没交火,敌人自动撤退。

小满的小脑袋感觉有点转不过来。

舒荷望着三人的背影:“……”

直到舒苑来找他们进院落座,谨慎的小满还带小伙伴兢兢业业地守着。

“不怕他们来,大门口是你爸爸设的屏障,来了我给他拎出去就行了。”舒苑边给他们发糖边说。

小满嘴巴里含了块奶糖,甜津津的味道漾开,这才放下担忧,欢欢喜喜地跟舒苑进了院。

来宾落座之后就是第二个表演节目,婚礼仪式。

陈载确实没啥演技,不过俊美的容貌掩盖了他的冷淡,他按照舒苑说的,黏着的视线从来没离开母子俩。

舒苑一直被这个俊美男人深情注视,感觉居然还不错。

最感动的人是陈甫谧,他看到了小夫妻之间的眉眼交流,他孙子看妻儿的眼神那样深情,专注,不愧是在乡下陪他度过艰难岁月的女人,不愧是在艰苦条件下也要坚持生下来的儿子,他一定深爱他们。

他肯定也是被爱着的,舒苑一直笑意盈盈的回视他,眼神里充满爱意。

陈甫谧现在放心了,陈载现在有小家庭,有深爱的妻儿,他有家人陪伴,以后一定不会再孤单。

洗白还算顺利,没有人再把关注点放在未婚生子上,都在祝福这个小家庭。

吃过午饭,两个大家庭分别拍了全家福,一家三口也拍了合照,穿着这身酷似工服的大红衣裳,舒苑跟小满还分别拍了单人照。宾客散去,陈载也骑车载着母子俩返回舒家。

“下个周日买家具,搬到五院家属院?”陈载问。

“好。”舒苑痛快回答。

陈载提议给舒苑买身新衣服,他觉得并没有给舒家彩礼,舒家却给了棉被当嫁妆。

再说她总穿有些年头的旧衣服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心酸。

可舒苑却不这样想,爷爷给了她一个质地细腻温厚的和田玉手镯,现在没人在意这镯子,等以后会很值钱。

“你看我这身红衣裳不顺眼?”舒苑问。

陈载否认,说:“顺不顺眼的也看了那么长时间,走吧,时间还早,去百货大楼。”

他想去百货大楼,舒苑却给他指路,到了电器厂附近又拐了两个弯儿,到了一家旧货店门口才让他停下。

“你要买啥?”陈载疑惑地打量着店铺招牌问。

舒苑从后座上跳下,绕到车前,伸手把小满从横梁上抱下,拉着小满往里走:“我看看有没有衣服卖。”

母子俩走得快,陈载只能赶紧锁车跟上。

舒苑轻车熟路,很快看到自己卖出去的羊毛大衣挂在柜台内,可能春暖花开换季穿不了多长时间的缘故,一两个月时间还没卖出去。

“这件衣服多少钱?”舒苑问售货员。

“五十五元。”售货员回答。

比舒苑卖出去多了十五块钱。

“我买,把这件衣服拿给我。”舒苑干脆地说。

她不心疼一来一回损失的十五元,总比去买件新的省钱。

当着售货员的面,陈载直白地表达不认同,说:“没必要买旧的,去买件新的吧。”

售货员站在椅子上,已经把衣服从墙上拿下来,问舒苑要不要试一下,舒苑摇头:“叠起来吧。”

她转头对陈载笑:“这是我的衣服,我卖掉的,当时去东北接小满,需要路费,就把衣服卖了。”

陈载:“……”

她的确穷得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还是不能理解,为啥突然宁愿卖衣服也要去接小满。

他给她的分手费都给陈忠诚了?现在又让对方还钱?

小满被感动到了,睁大乌黑明亮的眼睛看向舒苑,妈妈竟然为了去接他卖了衣服当路费。

他以后挣了钱要给妈妈花。

把衣服装在网兜里,舒苑心满意足,这件被便宜卖掉的衣服又回到她手里,等秋天就能穿。

“不去百货大楼了?”陈载说,“这件太厚了,你还可以去百货大楼买几件新衣服。”

舒苑摇头:“不用啦。”

还是要花自己挣的钱,但她对陈载多了一丁点好感,他还挺大方。

抠抠搜搜的男的,她连假结婚都不乐意。

在电器厂家属院门口,小满跟陈载挥手:“爸爸下周日见。”

陈载温声回答:“好的,小满。”

——

李红霞这几天神清气爽,忙着给舒苑跟小满做衣服,舒家安静和睦,可舒苑二叔家却一地鸡毛,原因是舒苑结婚没有请他们。

在他们眼里,他们可是至亲,不请他们那就是不认这门亲。

另外据说男方爷爷是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父亲继续老人家衣钵,是名颇有名望的中医,大伯三叔在政府部门任要职,家庭根基深厚,有这样的亲戚就是有面子,以后看病还有办事儿都方便。

要是舒苑嫁的是混混二流子,他们巴不得躲远点,但现在嫁到这样的人家,他们当然要去参加婚礼。

本来矜持地等着李红霞上门邀请他们一家,可等到舒苑婚礼都办完了,李红霞都没上门。

可舒苑觉得这家人不值得来往,当年舒大庆是厂里的八级电工,工伤去世后,电器厂把他的工作留给舒苑,舒苑成绩好,如果不是大学取消她肯定能考上,但运动期间她高中毕业只能进厂。

问题就出在舒二庆身上,舒二庆媳妇去世后,跟唐素凤重组家庭,只有舒红果是他亲生,唐素凤带来俩儿子,舒二庆还指望这俩儿子以后给他摔盆呢,各种讨好母子三人。

两口子去街道办给舒苑报名下乡,又经过一番运作,把厂里留给舒苑的工作给了他,他自己的工作则给了唐素凤的大儿子。

在他跟某些厂领导看来,舒家兄弟父母去世得早,舒大庆拉扯弟弟长大,他去世后工作留给弟弟也合情合理。

李红霞当年还不像现在这样泼辣凶悍,她脾气好,温和,懦弱,吃了这个哑巴亏。

原主在乡下呆了那么多年,要不是二叔家这一番操作,她应该在电器厂安稳上班。

穿书而来的舒苑可不想白白被人抢了工作,再加上她带小满回城,看热闹最厉害的就是二叔一家,要不是她现在的主要精力放在工作挣钱、给小满找爹、洗白这些事情上,她早就要掰扯抢走工作这件事。

本来李红霞还想维持最基本的体面,邀请这一家人去参加婚礼,可舒苑不愿意,给拦了下来。

唐素凤觉得又没面子,又是憋屈,几次三番想要上门讨要说法,都被舒二庆给拦了下来。

唐素凤越想越生气,指责舒二庆:“你在电器厂一点脸面都没有了,别人问我为啥没去,我都没话说,你能不能硬气点,上门问问去。”

舒二庆心虚:“还不是偷着给舒苑报名下乡,她到现在还记恨着呢,不请就不请,就算了吧。”

唐素凤横眉立目,看起来精明得很:“她要是不下乡能嫁到陈家?还不是在电器厂找个职工嫁了,这是咱们给她提供的机会!她应该感谢咱们。”

舒红果遗憾极了:“舒苑能在下乡的时候找对象就是歪打正着,当初下乡的人要是我的话,说不定现在嫁到好人家的是我。”

她开始做春花大梦,像舒苑一样,她也遇到落魄无助的下放青年,用她的善良、爱心帮助他,温暖他,等平反后嫁入大户人家。

原来下乡当知青是嫁入大户人家的捷径。

后悔呀,当初就不应该给舒苑报名下乡,让她走了狗屎运,她应该自己上。

唐素凤跟舒二庆下最后通知:“你到底去不去找大嫂说道,不去我去。”

舒二庆抱着脑袋尽量降低存在感:“不去。”

——

终于到了周日,又是买家具物品又要搬家,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吃过早饭,李红霞跟舒荷去帮他们买粮买煤,舒苑跟小满开始收拾行李,俩人的东西极少,舒苑的衣物装了一个行李袋,小满的衣服包成了一个小包袱,再加上脸盆、茶缸等就是他们的全部物品。

“小满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舒苑问。

小满拍拍网兜:“都在,一点没落。”

有个生活自理能力强的小孩特别省事。

舒苑把行李袋跟网兜都拎在手里,小满手提衣服包袱,娘俩出发去五院家属院。

这俩家属院也就隔了一条马路,再走上三四百米就到,娘俩像是运送粮食的蚂蚁,在楼房间跟路边穿行,到新家时陈载已经带来自己的行李,正在搞卫生。

陈载本来想要去接他们,但娘俩非要自力更生,看着舒苑额头跟小满鼻尖上的汗珠,他也没多说什么。

清晨的光线照射进来,这房子比舒苑家的筒子楼房间亮堂得多。

陈载擦玻璃,舒苑墩地,小满拿抹布擦桌子,三人配合默契,用二十分钟搞完卫生,陈载拿了张纸给舒苑看。

是他画的屋子的平面图,上面标注了家具的位置跟尺寸:“房间太小,家具摆放必须得有计划。买家具的钱是爷爷给的一千块,还有六百块钱彩礼,足够。”

舒苑点头:“嗯。”

既然他都计划好了,又是他出钱,她就懒得操心,听听就行。

“咱们先看客厅,只能买折叠圆桌跟能摞起来的板凳。”他说。

舒苑很痛快地说:“我没意见。”

说完客厅说卧室,陈载指着图纸说:“衣柜跟桌椅是必须品,另外我不方便跟小满睡一张床,否则预计过敏会比较严重。最好的方案是买一张双人床,还有小满的单人床,最好长度不超过一米三。不过有个问题是,我跟你得睡一张床。”

正在像小蚂蚁搬家一样拎着行李袋往墙边摆放的小满忽地抬起头看向父母,他可以睡小床,可别人的爸妈不都睡一张床吗,在他爸爸嘴里怎么就成了问题?

他们有啥分歧吗?

陈载抬眼深深看了舒苑一眼,又看了看仰着小脑袋往这边看的小满,把第二张纸翻上来说:“其实也可以摆三张单人床,但……”

他们的小家不可能没有亲人朋友过来,被人看到新婚夫妻各自睡单人床总有点奇怪,小满也会觉得奇怪。

而且屋子更狭窄。

舒苑非常痛快:“我理解你的顾虑,咱俩可以睡一张床,我没问题。”

陈载本来他以为要费很多口舌来解释,没想到跟她沟通非常顺利,于是点头:“那好,买一张单人床,一张双人床。”

舒苑并不觉得睡一张床是啥了不得的大事,有三居室那个大饼吊在前面,她可以安静忍一年多。

不过看着陈载那严肃的神情,她凑过去小声说:“不就是睡一张床吗,我对男人没兴趣。”

陈载正低头在纸上做标记,身体微微后仰,随即低声回答:“很好,我对女人也没兴趣。”

刚好,互不干扰。

他跟舒苑未来一定能和平相处。

舒苑看向他那深邃的、矜持的、冷淡的眉眼,突然想要捉弄他,直接凑到他耳边轻声耳语:“但我对你有兴趣。”

轻软的气息在耳边扩散。

陈载书写的动作一滞,僵立在原地,红晕从耳朵尖爬上整个耳朵,蔓延至脸颊。

收回刚才和平相处的想法。

他凝神屏息,并没看她,淡声说:“不许开玩笑。”

始终仰着小脑袋看着他们的小满懂了,爸妈关系一定很好,他们再在悄悄话,他放心了,转过头,继续蚂蚁搬家。

舒苑的声音带着明显笑意:“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陈医生。”

陈载仍低着头,脸上的红晕肆意蔓延:“……”

他迫切想要摆脱当下的语境,便把图纸叠好装进裤子口袋,说:“走吧,去买家具,小满,走。”

“走喽。”小满跑过来跟父母汇合。

第24章

买家具去专门的家具门市部就行, 舒苑想买质量好一些的耐用的家具,等换了新房也能用,但在她看来这些家具款式都很质朴, 差别不大, 再说他们要现货,选择并不多,就由陈载全权做主,她跟小满轻松得很, 就是俩跟班。

计划做得好,并不需要纠结,很快他们就定好两张床、床垫跟衣柜、桌椅等, 只是并没有长度一米三的单人床,只能买正常尺寸的回去改造。

另外花钱请搬运工给运回去, 他们便先回去等。

期间陈载还回老宅拿改造小床的各种工具,李红霞刚好扯着嗓门在下面喊:“舒苑, 快来拿粮食。”

她并不知道舒苑住哪个房间,舒苑赶忙往下跑, 接过李红霞扛着的大米, 把她跟舒荷迎了上来。

“以后月初去粮站买粮, 要不你买不到细粮。”李红霞叮嘱。

舒苑边带路边点头:“知道。”

八十年代初期的艰苦她切切实实感觉到了, 她现在越发意识到尽快找到工作的好处,电器厂春季招工,子弟排队进厂, 使出各种手段争抢指标,舒苑这工作虽是临时工,可避免了她老娘焦虑。

李红霞跟舒荷放下米面粮油,认了个门, 就去帮舒苑买煤。

两百块煤花了四块钱,又花三块钱叫人用三轮车运回来,放在楼下煤棚。

“记着哪些是你家的煤,别弄混了。”李红霞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粉笔,在地上做了记号。

舒苑默默看着,李红霞当年是电器厂的大美人,现在已是两鬓斑白,都是操心她才衰老得那么快,她以后一定要多赚点钱,让李红霞生活得宽裕一些。

“妈,我们还缺窗帘,俩褥子,棉花他太爷爷那儿有,您慢慢做。”舒苑厚着脸皮说。

李红霞:“……快不了。”

等快到中午,家具才陆续运到,搬运工跟着陈载一块儿搬上楼,摆放在了计划好的位置,陈载开工把床改短,舒苑拿上饭盒,带着小满去医院职工食堂打饭。

穿过小门,从家属院进入医院区域,最边上就是职工食堂,一进门舒苑就发现这个职工食堂跟电器厂的相比人更少,饭菜略好,价格更低。

她拉着小满排队买到了红烧肉,小半饭盒才两毛钱,应该是给职工的福利,另外还买了猪皮冻、炒菠菜跟杂粮米饭。

回到家,陈载已经将单人床的床板锯短到合适长度,正准备拼装挡板跟床腿。

小满立刻跑去当帮手。

陈载袖子挽起,弯着腰,正拿着床板嵌到凹槽里,小满攒起全身力气帮他扶着,陈载左手拿钉,右手拿锤子把钉子敲进去。

原来他的木工活干得还不错,还是啥活都会干的男人有魅力。

舒苑走过去也帮忙扶着,很快改造好小床,小满非常满意:“爸爸手真巧,谢谢爸爸。”

三人坐到饭桌旁,舒苑给小满连夹几块红烧肉后说:“有个大问题,咱家的家务谁做?”

陈载回答得很干脆:“我有时间的话家里的家务可以全部由我来承担,只是我有时候可能特别忙。”

他的语气特别真诚,丝毫不让人反感,舒苑在心里吐槽,这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小满夹了块红烧肉到舒苑碗里,立刻举起小手:“家里的家务可以全部由我来承担。”

他不能吃白饭。

舒苑笑出声来:“行,决定了,交给小满。”

小满的语气跟他爸爸一样认真:“我会做饭,什么家务都会干。”

舒苑笑道:“那我就不客气,要使唤小童工啦。”

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去供销社买锅碗瓢盆、碗筷、暖壶、铁皮烧水壶、油盐酱醋等各种生活用品,回来后又是一通洗涮,等到下午五点钟,舒苑已经把两张床铺好,被子摆上去,小家的布置告一段落。

晚饭还是在食堂打饭回来吃,吃过晚饭便是诡异的安静,仨人都没话说,陈载看书,舒苑带小满出去散步,等到七点多钟回来洗漱睡觉。

小满八点多就已经进入梦乡,陈载蹲在小床边,专注地看他的睡颜,小家伙最近长了点肉,脸颊鼓起,陷在枕头中的小脸蛋特别可爱。

他看了很久,直到腿蹲麻了,才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九点多钟,在舒苑躺了两个小时之后,陈载在床的外侧坐下换睡衣,换好之后伸展长臂拉了灯绳,在接近边缘的地方躺下。

他很安静,呼吸很轻,手脚规矩的摆放,不需要翻身一样,舒苑感觉身边的人好像进入了老僧入定模式。

她不应该认为跟不熟悉的男人同睡一张床很容易,之前跟小满同睡她都适应了好几天,更不用说像陈载这样很有存在感的成年男人。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舒苑侧过身体开口:“陈医生,跟你同一张床,我睡不着,你睡得着吗?”

陈载当然也需要适应,他淡声开口:“其实很多人都是跟我们一样,凑合着过日子,先凑合着睡吧,等明年分了三居室咱们就能一人一个房间。”

舒苑对三居室这个大饼充满向往,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很多夫妻就是搭伙过日子,比如舒苹两口子。

她尽量安静地躺着,依旧没睡着,又跟旁边的人说:“算了,我不矫情,咱俩睡都睡了,孩子也生了,睡一张床也没啥。”

陈载:“……”

舒苑入睡困难,这一觉睡得倒挺香,等她醒来,陈载已经带着小满把早饭买了回来。

小满凑到舒苑床边,小脸贴近她:“我跟爸爸去附近的体育馆跑步了,爸爸说今天踩点,以后每天都跑。”

真是个很自律的男人。

陈载已经把用饭盒带回来的豆腐脑、油条跟鸡蛋装进盘碗里,舒苑赶紧换衣服、洗漱,三分钟之后坐到桌边。

陈载吃饭依旧斯文,拿筷子端碗,一举一动都好看养眼,只是手腕的青色筋络上方红点密布,真不知道他对小孩过敏会持续到啥时候,难道会一直这样?

李红霞终于把二闺女送了出去,不用再负担她的生活费,不用再管她,谁知道搬出去第二天中午她就带小满回来吃饭,并且理由充分:“陈载在医院食堂吃饭,我们俩做饭也麻烦,这儿离照相馆近,就在这儿凑合,我会把我跟小满的粮食拿过来,还会交伙食费。”

李红霞痛快地接纳了娘俩。

——

到了下班时间,舒苑一秒都不多留,马上带小满回家,先去副食店买了块豆腐,又拐到电器厂门口,从摆地摊的近郊农民手里买了三条活蹦乱跳的鲫鱼跟一把菠菜。

总要试试家里的炉灶好不好用。

回到家,母子俩挤在小厨房里,小满择菠菜,舒苑把鲫鱼处理干净,先把菠菜跟粉丝焯水做凉拌菜,再把鱼双面煎得金黄,倒入热水,放下豆腐块,大火熬煮。

陈载忙碌一天,下午查完房后先去仔仔细细把手洗干净,回到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挂好,起身往外走准备回家,走到门口又转身返回,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这是一个北向的独立办公室,陈设简单,他独自使用,没人打扰,他便陷入沉思之中。

对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生活,他并不太适应。

他更习惯之前的单身生活,独自一人吃饭、工作、睡觉,那时候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工作跟读书上,生活简单而规律,他曾经以为这样单调的、平静的、没人打扰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他对未来的设想里没有结婚生子。

在知道有小满的存在后,他的人生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转向。

他并不想回家,那并不是真正的家,别说缺少爱跟温情,是一个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维系的地方。

想到小满,纯净的眼神,奶萌的声音,笑起来呲出小白牙,瞬间融化人心。小孩很柔软,吃过很多同龄人没吃过的苦,需要呵护,需要父母。

小孩会仰着小脸叫他爸爸,可他还没有牵过他的小手。

想到这儿,陈载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锁门,往楼道里走去。

走在路上,他朝自家窗口望去,脚步放缓,走到路边的梧桐树下,站定,从裤兜里掏出烟,点燃,烟气氤氲,他又朝窗口看了一眼然后低头凝神思考。

脚步迟滞,等他回到家,刚走到门口就闻到浓郁的香味,是小满给他开的门,小家伙声音欢快:“爸爸,妈妈在做鲫鱼豆腐汤,妈妈说你爱吃鱼,是吗,爸爸。”

陈载非常意外,点头:“是的。”

他的重重思虑被驱散,锅里炖着豆腐汤,咕嘟咕嘟响着,冒着氤氲热气,舒苑系着围裙站在案板前,正在往菠菜粉丝里加酱油醋等调味料。

香气掩盖中,舒苑扔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儿,问道:“你抽烟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抽。”

陈载站在门口,回答得很简洁:“后来的事儿,偶尔。”

要说他从啥时候开始抽烟,是知道舒苑怀孕。

舒苑边拌凉菜,边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你像以前那样干净清爽的挺好,我跟小满可不想闻二手烟,也不想闻烟味儿。”

“我戒烟,有热水吗,我去洗澡。”陈载干脆地说。

舒苑从角落里拎起两个暖壶拿给他:“去吧,水都是满的。”

陈载接过暖壶拎进卫生间,又去卧室拿干净衣服,顺手掏出口袋里的烟扔进了厨房门口的垃圾桶。

舒苑把鲫鱼豆腐汤盛出来放进搪瓷盆,端出厨房时视线掠过垃圾桶,看到他扔进去的烟,心说这人戒烟还挺彻底。

她把鱼汤端到圆桌上,腾腾冒着热气,主食是从食堂买回来的杂粮馒头。

陈载刚好洗完澡出来,头发半干垂在额头上,模样干净清爽,小满正在等他,赶紧跟舒苑汇报:“妈妈,爸爸的烟味没有啦,他很香。”

陈载把小满提溜到桌边,三人围着坐好,舒苑翕动鼻翼:“嗯,你爸身上有香皂味儿。”

鲫鱼汤奶白醇厚,散发着沁人的香气,舒苑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还小心地给小满挑鱼刺,叮嘱他小心点。

陈载的重重疑虑被驱散,这个家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冰冷,跟舒苑的沟通也自然顺畅。

鱼汤香味扑鼻,入口细腻柔滑,极其鲜美甘甜,陈载抿了一口汤,想起在乡下时舒苑经常给他煮鱼汤,味道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会去抓鱼,抓野鸡,抓狍子,经常拿鱼给他吃,她那样明媚鲜活,在知青点是头号好人缘,跟知青还有社员们的关系都很好,大家都喜欢她。

只有他误会了,误会她对他格外关照,误会她只对他不一般,甚至离谱到认为他们在谈对象。

她的容貌依旧姣好灿烂,她炖的汤依旧美味,他们在一起生活,有共同的孩子,可是……

舒苑可没他那么多想法,她专心吃饭,看陈载的碗空了,伸手把他的碗拿过来,又盛了半碗鱼汤,递回时挑眉:“你看我干啥?”

陈载接过碗,尽力维持表面平静,不答,小满却替他答:“爸爸肯定是觉得妈妈好看。”

“是这样吗,陈医生。”舒苑笑问。

陈载咽下鱼汤,不情愿地开口:“……是。”

——

晚上依旧是舒苑先躺到床上,九点多钟,陈载关灯,坐在床边背对舒苑换睡衣。

舒苑跟他商量:“得给小满上户口,小满还没有大名,你想想给他起个名字。”

上户口是大事儿,上了户口小满就有了粮油指标,还能去上学。

陈载把换下来的衬衣裤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到椅子上,重新走回床边,掀开被子,沿床边躺下,问道:“小满的名字,你有啥建议吗?”

舒苑想了想说:“我就希望他平安,起个有平安寓意的名字吧。”

陈载淡淡应了声好。

舒苑犹豫了一会儿,又说:“我想让小满随我姓,行吗?”

陈载回答说好。

舒苑脑子里冒出问号,他这么快就答应了?也不问缘由?这个年代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多,换成别的男的九成不同意。

陈甫谧古板守旧,同意的可能性更小。

“你不问问为啥跟我姓?”舒苑侧身朝向他,诧异地问。

陈载声音极淡:“孩子随母性,天经地义。”

舒苑手肘撑起身体,越过陈载,伸长手臂,拉了灯绳。

灯光洒落,舒苑看见陈载眯了眯眼,他手脚几乎是并拢的,躺姿极为板正,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舒苑看他,浓密长睫微动,眸光黑沉,回视过来。

舒苑坐直身体,朝向他,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开口:“你得问我原因。”

“你说。”陈载声音很淡。

舒苑觉得自己在跟木头人对话,撇撇嘴角,她说:“我不确定你以后会不会有喜欢的女人,说不定你会离婚重新组建家庭再生小孩,但我不会,我会好好抚养小满长大。”

陈载的黑瞳中墨色沉沉,情绪难辨,他也坐了起来,转向舒苑:“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他明显对她毫无信任可言。

舒苑微微蹙眉,哼了一声,转身躺下,顺手拉过被子,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陈载见她的被子盖的密不透风,想要把被子拉下来,但他定了几秒,没动,转身抬手,屋里又陷入黑暗之中。

十几分钟之后,见舒苑这边没动静,陈载才伸出手臂,把舒苑的被子拉低,修长的手指在她后脖颈处按了按,掖好被角。

舒苑还没睡着,无声中扬了扬唇角。

——

陈载忙碌起来,舒苑下班后便带小满回娘家蹭饭,不过她很自觉,从副食店买了猪耳朵带回去。

吃过晚饭,李红霞赶紧把给小满赶制的褥子铺到床上,招呼舒苑帮她纫针,说:“等我缝好你拿回去。”

小满接过纫针的任务,小家伙麻利得很,很快拿白线穿过针眼交给姥姥,还道了声谢。

李红霞匆忙地穿针引线,本来想抱怨舒苑不爱干针线活,听到小满甜滋滋的感谢,把话又憋了回去。

舒苑拎着包袱带着小满回到医院家属院门口已经是八点多,她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想着还是不要让小满跟她姓,还是姓陈好了。

正想着,突然冒出的一声“舒苑”差点吓了她一跳。

定睛一看,不速之客沈忠诚就站在不远处,路灯下,他依旧是微长卷发,蝙蝠衫,穿着很挺时髦。

舒苑攥着小满的小手,往后撤了两步,语气冷淡“你是来还钱的?一千六,准备好了?拿来吧。”

沈忠诚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吧,一定要打击他的自尊,把他的自尊扯个稀碎,他因为花了女人的钱受不了,就会把钱吐出来。

沈忠诚有些恼怒,他在这儿等了半天,谁知道舒苑一开口就提钱。

目光定在舒苑脸上,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头发,沈忠诚不屑地说:“我说舒苑,别开口闭口提钱这种庸俗之物好吧,我来是想跟你说你记不记得在乡下……”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所在的那个山旮旯其实民风开放,农民对性的态度非常开放。”

舒苑下意识地“嗖”地捂住小满的耳朵,包袱还在她的手上,把她手背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小满瞪大眼睛看向沈忠诚,小手轻轻扒拉舒苑的手,他想听,可传进来的声音呼呼听不清。

沈忠诚还在大放厥词:“你知道拉帮套吧。我想,我跟陈医生可以共同存在,和平共处。”

舒苑都听傻了,沈忠诚这是要继续吃软饭?

沈忠诚这人绝对拉不了帮套,他吃软饭倒是溜。

拉帮套啥意思?在原主的记忆中,拉帮套是东北旧俗,指的是夫妻丈夫如果身体不好,会找个身强力壮的男的再帮忙养家照顾老小,后来的拉帮套的男人也会跟老婆生孩子,三个人一起生活。

在实际操作中,可能是第一个男人有钱但窝囊,便再找个男人,或者女方婚后又有了相好的,也会以拉帮套的方式生活,反正就是一妻二夫。

这是在男多女少还有生产力低下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习俗,完全想不到像沈忠诚这样看着非常时髦的男人会提出实践拉帮套这种旧俗。

舒苑赶紧朝四周看,好在附近没人,没人听见这番炸裂言论。

她在电器厂已经快洗白了,现在可是在医院家属院,这些话被人听到不又得传出风言风语。

而且小满听到了啊,这小崽子听到了多少,他听懂了没有。

舒苑懵圈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思路,她该干什么,打击沈忠诚的自尊啊,她嘲讽道:“沈忠诚,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我跟陈医生情投意合组建家庭,你瞎掺和啥,为了一千六百块钱至于吗?花女人的钱感觉咋样,沈大作家花女人的钱,说出去要别人笑死。”

舒苑继续嘚吧嘚地说,她觉得自己说得越来越过分,要不是跟他要钱,她并不想打击人的自尊。

沈忠诚眼中的光熄灭,他不信,不信舒苑跟陈载相爱,那都是笑话!

他都同意一妻二夫,卑微至此,舒苑凭啥拒绝!

他再次感觉被抛弃,是全世界抛弃了。

只见他从手腕上摘下劳力士手表,语气失望至极,便把手表递过来边说:“舒苑,如果你眼里只有钱的话,我跟你无话可说,我会把钱还给你,一分都不会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手表先拿去。”

舒苑听到他说会还钱,他既然这样说,九成会还。

不过她又拉着小满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不想要二手货,四五百块钱的手表卖到旧货店谁知道能卖一百还是两百。

她声音很冷:“我不要拿东西抵,我就要钱,你可以自己去卖手表,或者手表最多抵八十块钱。”

沈忠诚简直要抓狂,舒苑变了,变成了只会谈钱的庸俗的人。

那些钱都是原主主动给的,就像网红跟榜一,舒苑除了打击他的自尊,目前还没别的好办法。

小满脆生生开口:“叔叔你得还钱,那些钱都是我爸的,你花了我爸爸的钱。”

舒苑:小满这小子啥都懂啊。

沈忠诚被失望、酸涩的情绪淹没,那些钱居然是陈载的,他花了陈载的钱。

尊严让他无法接受花男人的钱,花女人的钱那是基于爱,花男人的钱算什么!

连小孩都来添乱。

他不想再跟舒苑说话,不想再看她,拔腿转身就走。

“我会把钱还给你,一分不会少。”他垂下头,声音滞涩。

他感觉被整个世界背叛。

“尽快。”舒苑催促。

跟听不懂人话的人沟通真费劲啊。

舒苑右手拎包袱,左手牵着小满往大门里走,刚走出几步,感觉从左手边似乎有道锋利的视线,偏过头,陈载就站在梧桐树阴影里。

舒苑:“……”

突然感觉被抓包。

这是第二次。

她讪讪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他下班回家不用走这个门,走小门即可。

陈载从阴影里走出,迈着大步往门里走:“想去你娘家找你跟小满。”

舒苑跟上他的脚步:“那你啥时候来的,都听见了?”

陈载淡声说:“比你先来。”

舒苑:“……”

她感觉钻进了这两人编织的口袋里。

舒苑微微扬起下巴问:“你有啥感觉?”

陈载声音依旧很淡:“没啥感觉。”

但是拉帮套是啥玩意!听得他风中凌乱。

舒苑懒得理会他怎么想,三人默默走了一段,舒苑开口:“我想小满还是跟你姓吧,不用跟我姓了。”

陈载偏头看他,黑眸中闪烁着犀利的、探寻的光,平淡开口:“忘了昨天你说过什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舒苑:“……”

他不会认为她以后要离婚改嫁吧。

每次提到沈忠诚,他说话就不好听,更不要说沈忠诚找上门来说什么拉帮套的鬼话。

行吧,他有情绪就好,总比面对木头人强。

舒苑把包袱塞到他手上,拉着小满大步往前走。

回到家,舒苑把崭新的被子铺在小满床上,再无多话。

小满看见俩人都绷着脸,但是他的电量快耗尽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从没睡过这么干净舒适的被褥,窝在柔软的被褥里滚啊滚啊,很快入睡。

舒苑也早早躺到床上,把自己裹得像粽子躺在床的边缘。

——

沈忠诚很生气,很失望,很愤懑,舒苑就像换了个人,不再崇拜他,不再喜欢谈论文学跟诗歌,他跟舒苑谈感情,可舒苑听不懂,非得跟他谈钱!

不就是花了她点钱吗,不,花的是陈载的钱,所以,他们两口子在搞什么!

他的自尊心已经破碎到缝补不起来。

再也不想看见舒苑,不会再去找她,不跟她见面,一旦食言他就是王八。

不就是要钱吗,庸俗之物,他还就是!

可是从钱夹里、衣兜里,钱夹里各个地方翻找,发现他只有三十块钱,他一直都以为他很富裕啊,他的钱都花哪儿了?再去翻看存折,他那么多稿费居然都花得干净。

他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大手大脚,钱都在他的指缝间溜走了。

怎么办,他在书房里来回转圈,想到舒苑跟他要钱就睡不着,还钱,还钱的声音如魔音入耳。

一定要想办法弄笔钱给舒苑。

——

次日傍晚下班,舒苑仍回娘家蹭饭。

李红霞瞧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跟陈载生气了吧。”

舒苑赶紧揉揉脸颊,否认:“没有,不用教育我,真没有。”

李红霞在食堂买了馒头,本来想炒个豆芽对付一顿,改了主意:“家里还有一小块盐渍过的肉,我做炸酱面,舒荷,带着小满去把你二姐夫叫过来。”

说完李红霞马上把瓷坛里的肉拿出来泡在水里,又洗豆芽、切萝卜丝。

陈载回到家后见娘俩不在,先进厨房准备淘米做饭,想了想后放下搪瓷盆,锁门,下楼,出了家属院往电器厂的方向走。

拐弯处,刚好遇上小满跟舒荷,小满惊喜地大声喊他:“爸爸,我妈在姥姥家等你呢,咱们在姥姥家吃饭,妈妈让我出来迎接你。”

舒荷心说你妈说了吗,小子挺会说话啊。

小家伙跑到陈载面前站定,仰头看他。

陈载拎着小满衬衣肩膀布料说:“我们去趟副食店。”

拎着卤牛肉、卤猪蹄、豆皮海带进了姥姥家门,小满就大声活跃气氛:“妈,我爸来了,他买了好多卤菜,咱们有肉吃了。”

舒苑忍俊不禁:“好,小满一会儿多吃点。”

她抬头看向陈载,对方黑眸沉沉也在看她,她像没有发生过任何分歧一样,边摆放座椅边说:“等会儿就吃饭。”

炸酱面面条劲道爽滑,肉酱滋味浓郁,卤牛肉酱香四溢,卤猪蹄香浓软烂,这顿饭吃得挺愉快,等吃完饭,舒苑跟着整理好桌椅,陈载说:“走吧。”

小满生怕舒苑不回去,连忙大声说:“走喽,回家喽。”

走在回家路上,陈载开口询问:“舒苑,为啥突然不让小满跟你姓?”

这才是正常沟通的语气,舒苑很坦诚:“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早死,要是我在几年内去世的话,你愿意抚养不跟你姓的小孩吗?你还得给他改姓,麻烦。”

听了她的话,陈载跟小满都非常意外。

小满可不想妈妈早死,立刻转身抱住舒苑大腿,仰着头央求:“妈妈不会早死,不要乱说啊,妈妈。”

舒苑弯腰把小家伙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伸手刮他秀气的鼻尖,说:“我只是说一种可能性。”

小满摇头极力否定:“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

看出他很不安,舒苑赶紧哄他:“好,妈妈瞎说的,你看我这嘴,我一定要在嘴上装拉锁,抱歉啊小满。”

陈载见四下无人,开口:“你想多了,别说小满不跟我姓,就是他不是我的孩子,只要他管我叫爸,我都会抚养他。”

舒苑:“……”

没见过对绿帽子如此心平气和接受的。

真是大度到让人感动。

她想了想问:“那我也管你叫爸,你能不能也抚养我?我物质要求不高,花钱不多,很好养活。”

陈载偏过头看她,看到她那认真的纯净的清澈的眼神:“……”

小满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连忙帮着劝说:“爸爸你答应妈妈吧,你要是能抚养妈妈,她就不用费劲去挣钱了。”

陈载又看向小满那张俊俏的一丝不苟的小脸:“……”

这母子俩是不是智商都有点问题?

亏得前些天他还对亲生儿子有滤镜,认为小满很聪明。

小满声音奶萌奶萌的:“爸爸,你就答应妈妈吧。”

舒苑也追问:“陈医生,行不行啊,我都愿意认你当爹了,我觉得可以。”

陈载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舒苑:认爹失败。

第25章

次日早上, 舒苑感觉有热烘烘的东西在床上拱,睁眼一看,小满精致的小脸近在咫尺, 显然是刚洗漱过, 还有几绺湿发没擦干,嘴里有牙膏的清新气味儿。

她现在对自己有娃的身份适应良好,一早上就能看到生动的笑着的小脸感觉还真不错。

见她醒来,小满凑得更近, 绵软童音响起:“妈妈,爸爸说你今天要跟我们去跑步。”

舒苑朝窗外看了一眼,这天儿还早着呢, 转过身伸臂把小满搂到身边,问道:“为啥我也去?”

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停歇, 陈载从里面走出,边擦脸边说:“你跟小满要做两件事, 一是去检查身体,二是跟我跑步锻炼身体。”

舒苑揉了揉惺忪睡眼, 提问:“为啥?”

就因为她昨天说早死的事?

难道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

陈载已经走到床边让小满去换衣服, 催促舒苑也快点。

舒苑坐起来, 探着身体看陈载的手表, 惊呼:“才五点多,这么早!”

她重新躺下:“我特别健康,不会早死, 检查身体的事儿等有空去,跑步你们俩去就行了,我睡觉养足精神就是对身体好。”

说着对父子俩灿烂一笑:“你们俩去吧,加油。”

小满很有危机感, 他比谁都希望舒苑有健康的身体,边换睡衣边软糯哄劝:“去吧,妈妈,跑步很能锻炼身体哦。”

父子俩搞得她睡不着,舒苑只好爬起来,洗漱,胡乱换了衣服,被小满拉出了门,往体育场的方向走。

来体育场锻炼的人倒是不少,小家伙脚步欢快,生怕舒苑打退堂鼓,一直在给她加油鼓劲。

舒苑咬牙跟在父子俩后面,后悔不该说什么早死的事儿。

舒苑跟小满跑了一圈就坐在台阶上歇着,陈载劝说无果后只能给他们俩当榜样,他奔跑时身姿挺拔,双腿修长有力,清晨光线在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映出光泽,看着还挺养眼。

跑完三圈经过时,他招呼舒苑:“歇够了没,继续跑啊。”

舒苑扬唇微笑:“把我累死,小满就是你的了。”

陈载幽深的眼眸里黑沉沉的光朝母子俩投射,轻抿薄唇,没再搭理优哉游哉坐着的舒苑,向前跑去。

小满转向舒苑,眼珠乌黑,睫毛浓长,表情格外郑重认真,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迫切:“妈妈可不要再乱说这种话啦,好好锻炼身体会很棒。”

舒苑虚心接受批评,揉着他的小脑袋说:“好啦,嘴巴装了拉锁,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乱说。”

陈载沿着篮球场足足跑了十几圈,锻炼结束,三人返回家属院,去食堂买了早饭回家。

小满把剥了蛋壳的鸡蛋放到舒苑碗里,鼓励她说:“妈妈今天表现很好,要坚持下去哦。”

舒苑咬了一口鸡蛋:“好吧。”

——

周日也是照相馆最忙的时候,舒苑肯定不能总在周日休班,周六上午忙完,陈载要上班不能一起去,她就抽空带小满去了派出所,直奔户籍科。

陈载给小满起的名字是舒时清,没有直接用平安之类的字眼,估计在他看来,只有大环境安定,个人才能平安。

“小满喜欢这个名字吗?”舒苑问。

小满点头:“特别喜欢。”

他终于有大名啦。

他觉得这个名字特别有文化,还很好听,是爸爸翻了好多书给他起的。

有之前白桦县公安给开的亲子关系证明,上户口很顺利,舒苑把自己的户口也从娘家迁到了陈载的户口本上,现在三人同属一个户口本。

从派出所出来,母子俩又去街道办,把自己的粮油关系转到陈载的粮本上,再添加上小满的名字,这样以后按户买粮方便,之后又去粮站盖了章,下个月就能生效。

办完这件大事,舒苑心情舒畅,牵着小满的小手:“以后小满有供应粮,每个月十八斤。”

小满很开心:“不用再从大人的牙缝里省下粮食给我吃啦。”

要是他也能挣点钱给自己买粮,还能分担妈妈欠钱的烦恼就好了。

晚上小满换了睡衣钻进被窝,舒苑坐在他的床边边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边问:“小满有了户口,现在不是黑户,可以上幼儿园啦,你想去吗?”

陈载走到床边说:“让他上学吧,你总带着他上班也不方便。”

小满赶紧伸小手把床单铺平,招呼陈载坐下,说:“爸爸妈妈决定。”

以前在张老财家,他肯定没有上学的机会,很羡慕能去上学的孩子,但现在每天跟着妈妈去照相馆,自己看书画画等妈妈下班,抬头就能看到妈妈,这感觉特别好,反而不急着去上学。

小满自己都不知道,他像块小年糕,特别黏妈妈。

舒苑说:“那就去向阳幼儿园吧,应该可以插班。”

向阳幼儿园就在五院跟电器厂之间,离得近,是老牌幼儿园,电器厂子弟基本都读这家幼儿园。

陈载点头:“行,离家近接送方便。”

——

除了工作,陈载把给舒苑跟小满体检排在头等大事,他想得多,舒苑是个乐观的人,不会平白无故说出早死之类的话来,总不可能把玩笑开这么大吧。

无论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必须尽快拉着她跟小满去体检。

每天早上舒苑被他拉着去跑步时他都会问:“舒苑,啥时候休班,跟小满一块儿去体检。”

舒苑又想调侃他说关心我之类的,还没等她开口,小满更讳疾忌医,赶紧举起小手,声音轻快:“爸爸,我很健康,妈妈带我去两次医院了,我不用再去。”

“都去,别拖着。”陈载压根就不给他们商量的机会。

舒苑觉得自己没比小满好多少,不知道这身体有没有啥病,也讳疾忌医,但陈载平时淡定,现在几次提起,只好答应:“好,抽空去。”

缓兵之计在陈载那儿没用,周二上午舒苑跟人换班,早上,舒苑母子完全被陈载主宰,五点多钟被他拉着去跑步,然后从食堂买了豆浆蒸饺,但不让他们俩吃,他自己吃完饭,七点半又拉着他们俩去医院去做体检。

一家三口还是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医院,陈载的同事边跟他打招呼边打量母子俩,原来媳妇俊俏,儿子乖巧,怪不得陈主任急着从西北调回路城。

到了医院门诊大厅,陈载就把母子俩交给护士,并说:“麻烦给他们指一下路。”

护士答得特别痛快:“陈主任,交给我吧。”

体检完已经是十点多,母子俩手牵手又往家属院的方向走,小满问道:“爸爸是不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很多人跟他打招呼。”

舒苑重重点头:“那当然,爸爸是最优秀的医生。”

听妈妈这样说,小满骄傲地挺直腰杆。

回到家,舒苑把豆浆跟蒸饺放锅里加热,又煮了两个鸡蛋,吃完饭,等到中午再吃一顿饭,下午去照相馆上班。

傍晚等陈载下班,小满立刻告诉他:“爸爸,妈妈说你是最优秀的医生。”

陈载非常意外:“妈妈真这样说?”

小满使劲点头:“嗯,这是妈妈的原话,不信你去问妈妈。”

有点夸张,好像很多人说他优秀,但很少有人加个“最”字,而且舒苑为什么夸他呢。

陈载被小满拽着衣摆走进厨房,三人挤在一块儿,小满问:“妈妈你说,爸爸是不是最优秀的医生。”

舒苑正在切茄子跟土豆,低头看了眼小满软乎乎的小脸,她就随口一句话,被小家伙放大,再放大,可见小家伙用心良苦,她笑着说:“对,没有人比你爸更优秀。”

陈载:“……是不是有点夸张?”

是因为早上拉着他们去体检,表现出了关心?才得到很夸张的肯定?

舒苑笑道:“你一定是最优秀的。”

陈载都搭不上话,于是说:“你们俩出去吧,我来炒菜。”

还是分担家务吧。

实在是太挤,舒苑赶紧放下菜刀,说:“行,那我们俩就等着吃。”

晚上等小满睡着,舒苑把他放在床头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拿到卫生间,准备明天清洗,抖开衣服时,从口袋里掉出几片榆树叶子,走路的时候从路边揪的。

舒苑把榆树叶子捡起,忙招呼陈载给他看,说:“你说小满是不是有异食癖?他之前就跟我说他吃树叶,我觉得他是以前吃不饱,但现在他应该能吃饱,还有桃酥、奶糖这些零食吃,他还是要吃树叶。”

陈载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专注打量着她的表情,询问:“你还知道异食癖?”

舒苑回视对方:“……”

她不能知道异食癖?

按照她的高中文化程度,接触知识范围,跟现在人们的普遍认知,她不应该知道这个词?或者现在没有这个词?

陈载这样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是啥意思?

她转移话题:“我问你呢,他没事儿吃树叶子干啥?路边摘的树叶应该不会有喷洒农药的风险?”

陈载眸色黑沉,探究之意越发明显,她在想啥?农药?农药那么贵,还是配给供应,给路边的树喷?

他的目光给舒苑带来巨大压力,舒苑被他看得心虚,连忙提高声音:“你看我干啥,问你呢,陈医生。”

陈载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说:“就算他有异食癖,也不算严重,只是小问题,你别给他贴标签,也别太关注他,他自己会好。”

他平稳的语气跟淡然的态度跟她的情绪有安抚作用,舒苑把衣服放到卫生间,本来打算上床睡觉,突然想起什么,去翻了翻日历说:“小满要生日了哦。”

次日吃过早饭,舒苑马上带着小满去电器厂食堂后门口等着,见到送货员刘元,凑近问他:“有油吗,我要十五斤。”

刘元边把一大筐白萝卜搬下车,小声说:“有,九毛一斤,豆油。”

每月供应的油是六毛一斤,这是刘元的副业,靠自己的门路弄来的油,价格贵了一半,但舒苑还是很痛快地说:“行,啥时候能给我,我把油桶拎来。”

每人每月的食用油供应只有半斤,到了后半个月,舒苑娘家的油坛已经见底,等舒苑把五斤油给拎回去,还是挨了一顿数落,李红霞让她省着花钱。

自家则留了十斤油,下班后,舒苑带着小满去了电器厂,拉着他的手问:“小满的口袋鼓鼓的,装的是啥?”

小家伙拍着口袋,声音奶萌:“是榆树叶。”

舒苑笑咪咪地说:“其实我也爱吃树叶,咱们炸点树叶吃好不好,就算给小满过生日。”

小满睁大眼睛,妈妈说要给他过生日!对哦,小满这个节气就是他的生日。

他从来没想过他也能过生日,这可是他从来没奢望过的事情,小心脏砰砰跳得带劲儿,带着受宠若惊的表情,小满说:“谢谢妈妈。”

他也是被爸爸妈妈爱着的小孩。

“那我们去找好吃的树叶吧。”舒苑提议。

电器厂西南角有片树林,大香椿树很多叶子已经变得翠绿,低处能吃的嫩叶都被撸光,舒苑上了树才采摘到一网兜嫩叶,又摘了些枸杞叶跟花椒芽,母子俩拎着大网兜又去食堂买了馒头,才往大门口走,经过供销社,还买了两瓶桔子水。

小满觉得这些树叶很新奇,原来妈妈也爱吃树叶,还比他会吃。

回到家,小满帮着洗嫩叶,舒苑拿红薯淀粉跟鸡蛋混合成稀糊状,把叶子裹上面糊,放到油锅里炸。

油锅翻滚,小满站在门口看着舒苑忙碌,闻着厨房传出的勾人的香气,小家伙嘴角高高扬起,妈妈为了给他过生日,给他吃炸树叶,特别舍得花钱,花了大一笔钱买油。

等陈载下班回来,树叶已经快炸完了,他洗完手站在厨房门口说:“抱歉,最近工作忙,不一定啥时候能下班,要帮忙吗?”

舒苑把搪瓷盆递给他说:“只要你态度好就行,不用帮忙。”

热油先倒进盆里,又做了个菠菜鸡蛋汤,舒苑把汤端到桌上,小满正在摆碗筷,分馒头,陈载找到起子,把桔子汁瓶打开,给每人都倒了半茶缸。

炸树叶的油香味儿,菠菜鸡蛋汤的鲜味儿,桔子水的清甜味混合成诱人的香气,小满看着满桌子的美食美滋滋地说:“谢谢妈妈给做得晚饭。”

舒苑夹了快炸香椿给他:“庆祝小满五岁生日,你尝尝,要是爱吃咱们以后经常炸。”

几种叶子都很好吃,金黄诱人,香酥可口,小满边吃边夸:“妈妈,都又香又脆,好吃得不得了。”

爸爸妈妈也很爱吃树叶,那他爱吃树叶这事儿就不算怪异,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想。

——

沈忠诚感觉非常受伤,舒苑翻脸无情、满身铜臭深深伤害了他,让他很消极,害得他接连写废了多张稿纸,小说写得像狗屎一样。

他不甘心,明明在舒苑“移情别恋”之前,他文思如泉涌。

舒苑让他还一千六,别说一千六,气血上头的时候,她想就是要一万他都给!

可是事实那么残酷,他到处搞钱,父母的,亲戚朋友的,再加上之前拖欠的稿费,费劲巴力才弄到四百六。

真的是一点都拿不出来了。

要不是他跟父母一起住还不给生活费,在他拿到下一笔稿费之前都得喝西北风。

他不想再见舒苑,就把这钱汇款,同时还寄了封信,先堵住她的嘴再说。

没过几天,舒苑就收到了沈忠诚寄来的信跟汇款单,终于还了四百六。

看来沈忠诚真的有自尊心,只要他愿意还钱就行,剩下的一千多迟早能要回来。

信纸上只写了二十多个字,说他只能凑这么多,勿催,一千六一分都不会少。

舒苑一直想拿到钱后就还给陈载,可现在真拿到了钱,她想暂缓还钱,想去买个照相机。

于是她跟陈载商量:“那一千六百块钱晚点还行吗,我想先买照相机跟别的拍照用品。光靠我的工资,得用半年时间才能攒够买照相机的钱。”

“四百六够吗?”陈载问,“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借你一些。”

舒苑立刻打蛇随棍上,眉开眼笑地问:“我还想买点别的,有可能不够,你能再借我一百吗?”

陈载根本就没问她为啥要买照相机,买什么牌子的之类,非常干脆地走到书桌上,从上面整整齐齐码好的书中抽出其中一本,拿出其中的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叠钱,数出十张递给舒苑。

他真的慷慨大方。

舒苑知道抽屉里有钱,都不知道他在书里面还夹了钱。

她接过钱,也走到桌边,从抽屉中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把一叠钱夹进去,笑逐颜开地说:“谢谢你,陈医生。”

小满拉舒苑的衣角,为她着急:“妈妈,你欠的钱更多啦,这一大笔钱很难还。”

舒苑笑道:“小满,你听过那句话吗,欠钱的是大爷。”

陈载:“……”

小满很为妈妈操心,童音软糯:“等我以后挣钱跟妈妈一起还。”

舒苑笑道:“好,我要等着小童工给我挣钱。”

把小满抱在怀里,舒苑转向陈载:“你有没有认为我跟你结婚就是为了从你那儿弄点钱?”

陈载黑眸沉沉,薄唇微动:“谢谢,我对你总算还有点价值。”

舒苑想了想问:“你当初为啥愿意两次给我两千四百块钱?对一般人来说,这钱太多了。”

还能为啥,他误会她的意思,误以为俩人谈对象,还把她给睡了,只能尽可能地给她补偿,另外她肯定需要钱养小满,他不愿意看到她连养小满的钱都没有。

不过他隐藏了前面这层意思,直接说后面的:“你没钱养娃,我有。”

舒苑睁大眼睛,那时候陈载不认为小满是他的娃,他愿意花大钱给别人养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