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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有梦想者,皆为少年

上一次演完《礼物》, 余寻光的台词被系统给到了【8.9】的评分。按照他自己推断的,系统栏中的数据一旦达到9分以上,就应该是大师级别了。

现在余寻光的【演技】一栏已经达到了9分, 以此为依托, 换言之让台词也上9分也不过是这两年几部戏的光阴。

或许能更早一些——要求话剧腔还拥有大段台词的《少年之死》可不是一个好机会?

这个剧本在前期进行初编时,潘泽永和武晨远的目标就达成了一致。潘泽永甚至找到自己以前的同学,给武晨远的剧本进行润色,将台词的语气做部分修改,更便于演员们发挥。

导演和编剧用了什么心思, 呈现出来的便是什么效果。毫不夸张地说, 《少年之死》的剧本是余寻光背过的所有剧本里台词最丰富,最绕口的。他人又聪明, 能够轻而易举地想到《少年之死》里面的一些事的原型,不由得更加多了几分心思。挑战这种高难度, 在拿到剧本后的几个月里,除了宣传电影的那段时间,他基本上都在费心琢磨。

这回兰玉修的评分被分到了[S-],系统送过来了三个技能:“清晰的头脑”、“演讲与口才”,还有一个被动技能:“如何让人安静地聆听你说话的艺术”。

那个被动技在余寻光了解实践后发现,那句话完全可以说成“先比拳头再发言”。

别看兰玉修文质彬彬,他也是信奉“拳头老大, 舌头老二”理念的。

兰玉修是一个有野心,有能力,充满了智慧和包容心的天才少年。但如果仅仅只是把他理解为“简单”的天才,未免落入庸俗。要想理解他,就得了解他。因此余寻光为了兰玉修写了很多篇的人物小传,他甚至给兰玉修扩写了他的人生, 最后再拿去跟武晨远探讨,力求能够在思想上贴近他。

在这个过程中,武晨远有时都会有一种“我不太了解兰玉修”的想法在脑中浮现。

真奇怪啊,这明明是他创造的角色。

免不了的,武晨远在这个过程中会望着余寻光出神。

这是他和余寻光第一次合作,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余寻光的工作状态。

认真,专注,这些词语都不足以概括他的工作态度。武晨远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余寻光完全是把自己的真心掏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晒化了重新塑型,注入新的鲜血,便成了他自己理解中的“兰玉修”。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武晨远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当然知道演员在饰演文学剧本的角色时,本身就是给予角色第二次生命的过程。

他只是没想到余寻光能做到他认知以外的认真。

他免不了的又想起了《昆仑玉》。

那是他第一次演戏,他自认为做足了准备。进组之后面对凌爽的挑剔,他不服;后来再遇到凌爽耍的盘外招,他也坚持不住。现在想想,凌爽那个人本来就龟毛,还认死理,或许真的只有做到余寻光这种程度,才能够演出令他满意的戏。

那就能说明他错了吗?武晨远认为自己没有错。他是在用老师教的,自己看到的,大众都这样的态度去面对剧本,甚至比起其他人,他已经足够努力了。只是人在真正见到好的东西之前,是不知道真的“好”能好到哪种地步。

武晨远之前就想得很清楚,他那时候就是不适合凌爽这种导演。

他那时初出茅庐,他天真,且对未来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以往了解到的是现在安逸化,演员的名气大于作品的娱乐圈。在学校时,老师也不曾用以前培养演员的手段来训练他们,他没有吃过任何苦,他遇到凌爽那种会对演员用手段的导演,无异于兔子进了老虎窝。

他跟凌爽的恩怨早两清了,他报复了凌爽,凌爽也向他道歉。那件事两个人之间没有谁对谁错,他们的矛盾,是行为和思想上的差异放大后产生的。

《昆仑玉》的拍摄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电影完全不是一部纯粹的电影。

唯一给人心灵慰藉的,大概是它至少是完整的。

但武晨远每次回想起来仍旧无比遗憾,也对「阿拓」无比愧疚。如果真要说那时他对不起谁,那就只有“他”了。文艺作品从来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对待的地摊货,角色同样是具有生命力的——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以余寻光为参照,武晨远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了轻浮的态度去面对阿拓,不管是准备时,表演时,还是结束后。

话又说回来,年轻一代里,谁能有余寻光面对剧本的这种疯劲?余寻光认真得独树一帜,他能怪他做得太好吗?当然也不能呀,他只是做到了他本来应该做的事不是吗?现在武晨远也成了创作者,他如何能不明白能够遇到余寻光这样的演员他能有多幸福。

他写出来的文字得到了足够的尊重,他亲眼见到余寻光用他的汗水将他的心血凝成血肉。

说来好笑。武晨远在真正明白“导演”和“演员”是什么的时候,曾经幼稚地想过要成为余寻光心中最好的导演。现在想来,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有了“余寻光是最好的演员”的意识。人在越无知的时候会越自信,现在武晨远已经懂事了,他再也不敢大无畏地想去做什么最好演员的最好的导演。

余寻光每一年可见到的进步都在告诉他,这世上不存在最好,只有更好。

现在的余寻光永远比前一年的要好。

于是他把从余寻光身上看到的点点滴滴拾起来,制作成记忆中最善良的琉璃放进大脑。余寻光的存在永远提醒着他,指引着他。他有了目标,定了心,他狠下心砍去身上在成长过程中长出来的歪枝斜干,踏踏实实地去做一根笔直的大树。

要做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要做一个行得端正的人,要做一个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良心的人。

他强行把同学的命运揽在自己身上,以责任的重担来约束自己。

现在,武晨远想要成为余寻光也认可的人。

这样会不会比较简单?

武晨远爱着兰玉修,爱着投射在兰玉修身上的自己,爱着和兰玉修有着相同品质的余寻光。

因为这份特殊的爱,兰玉修在前期的准备工作中就已经有了形状。

和以前接触到的角色不太一样,兰玉修的吸引人的就是他的脑力,这种脑力在剧本中通过他的“舌绽莲花”来体现。但在演绎中,如何让观众理解着这个角色的人物魅力,是一个挑战。

余寻光为这种难度兴奋了很久,在开机之前他就找到了潘泽永或者是武晨远的空档,频繁跟他们现场表演什么叫“我有一个想法”。

此前,余寻光向导演和编剧展示了兰玉修的八种不同的演法。

两位主创都很捧场,有好的地方,夸夸;有不好的地方,酌情修改。

遇到更多不稳定的地方时,余寻光需要根据对手演员的表现来调整自己的表演方式。

好在他最先和有重要戏份的苗连凯的扮演者武晨远确定下来。

有前些年在舞台剧的经验,武晨远饰演起苗连凯来轻松了很多,但不是说他这样就不需要努力了。有余寻光这个卷王在身边,谁敢安逸?武晨远也不想过了这么多年,再被余寻光认为态度不好。在无人催促下,他学习,请教,丰富,又用自己的汗水和心力将苗连凯更深层次化。

如此,便造成了开机之后一堆专业的话剧演员被他们两个衬托成了新兵蛋子。

连左国明这样的老戏骨都差点顶不住,在现场丢人。

演了第一场演讲戏,左国明对比自己和余寻光的表现,端起保温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尴尬时,手都在抖。

差点真的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左国明跟余寻光合作过呀,跟几年前的《官运》比起来,他没办法不感悟。

显然,他遇到的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用心,不在进步的怪物。

他仿佛不知疲倦,连年高强度的轮流转都没能让他对戏剧和表演生出厌倦、懈怠的心。十年过去,他还像刚入行那样对每一部戏抱有激情。他的时间当然不再纯粹的完全交给表演,他会生活,会交际,会应酬,可是那些杂七杂八地东西反而成了他成长的养料。

余寻光恐怖的地方在于,他能够把自己遇上的所有人或事化为己用。

左国明的脑海中甚至产生一个有些玄幻的想法:再让余寻光成长下去,别说新生代第一了,他怕是要做中国男演员第一,要做中国演员第一。

左国明尚且如此,何况其他演员?

为了体现出兰玉修的气势,在上镜时,余寻光没有藏着自己的功夫。他的台词,体态,甚至是微表情,他把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融入进了兰玉修。

部分演员在跟他对戏之后产生了怯场情绪。

也有一两个受不了直接退组的。

无他,没人想成为背景板里的衬托。不在一起演戏,至少还能骗骗观众,骗骗自己。

潘泽永说会开除演员,他当然也允许演员在开机的第一周退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为难人的人。至于那些留下来的坑,有人守着呢。

别忘了,《少年之死》可是有过话剧版本的。虽然剧情不一样,但是故事核心相同。那些上台表演过的原话剧演员们只是因为资历不够而做了备选,现在有人退出,潘泽永和武晨远巴不得顺水推舟用自己人上位。

面对余寻光的气场全开,有些人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有些人浑身是胆觉得自己遇到了大机会。那几个顶上来的年轻演员都是毕业不到两三年的新人,他们充满了冲劲,仿佛就是那群不惧生死的少年们的现实版本。能够和如今圈内顶尖男演员合作,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胆怯而逃避?

他们一进组就黏上了余寻光。余寻光上戏,他们在旁边观摩;余寻光下戏,他们准备好问题请教。武晨远有时都觉得他们烦人,嫌弃他们吵,聒噪,还毒舌地吐槽他们:“就硬舔。”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嫉妒。

武晨远现在年纪也大了,这种撒娇弄乖的事他是不屑于做的!

大家都是在一起工作了几年的人了,熟人才开这种玩笑。面对武晨远的嘴脸,他们也不客气,“还不是我们和师兄亲,师兄看我们懂事,也愿意惯着我们。”

呸,不要脸,还师兄呢!懂事个屁!气得武晨远的白眼翻的比见凌爽时还要频繁。

《少年之死》是一个所有演员论起来,都能喊“师兄”“师弟”的剧组。

左国明有一次都跟余寻光感慨,“好久没有在这种氛围的剧组里拍过戏了。”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娱乐圈,演员有选秀出身的,资本硬捧出来的,导演编剧摄影多的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一个剧组拉起来,不说工作人员之间认不认识,有些的甚至连大名都没听过。在草台班子的大势所趋之下,怕是只有央视才有这种全专业组。

余寻光听到这些话也不悲观,甚至安慰前辈,“总会越来越好的。”

娱乐圈在接受,在改变,等到大浪淘沙,金子一定能被看到的。

余寻光一直认为,最终选择的权利还是握在观众手里。别说冰箱会不会制冷,影像艺术需要的是鉴赏力,在信息大爆炸的前提条件下,阅片无数的观众还能不知道哪些剧和电影是真的好看,哪些作品的盛名假得可怕吗?

在良好的氛围之下,《少年之死》的拍摄一天比一天稳定。

《少年之死》除了讲阶级、反抗之外,也有年长者对年轻人的不信任与轻视。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左国明饰演的校长和兰玉修集中爆发的那一场戏。

兰玉修最开始用言语刺激苗连凯只是觉得他吵闹,也是出于不想再看到他高高在上的恶劣心理才“教训”他。他是在苗连凯归服于他之后才想到,原来有些路还能这么走。

在这种全国混乱的战争中,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有知识分子和工农阶级的矛盾,甚至有些文艺工作者都有自己的想法。大家的理想不一,理念不一,但是目标却是一致的。

如果,如果能把大家的力量团结起来。

兰玉修梦想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然而看出他想法的校长却觉得他天真。

“那么多的人,从来没有人做到过的事,你怎么敢想,怎么敢去做的。”

校长是慈祥的,他能接受收到战争波及的长青学院的学生,无可否认他是一个好人。

可他也是迂腐的。

他认为规矩就是规矩,是不能够更改的。

这个社会的正常运行需要秩序的稳定,所以他也没有强行要求过问英学院的孩子和长青学院的孩子融合。

兰玉修在和他谈话时,深刻而又直接道:“您虽然没有像苗连凯那样直接说出来,但是大家都知道,您同样也看不起长青学院的学生。”

校长觉得这十分荒谬,“怎么会?”

兰玉修拿出证据,“您否定了他们会获得比问英学院的学生有更广阔的未来的可能,不是吗?”

校长将这个孩子的话在口中回味,末了,他一笑,“你还是太天真了,孩子。”

兰玉修也不接受这个评价,他少见地笑了,“是吗?”

校长尝试让他明白,“就像苗连凯曾经说过的,问英学院的学生和长青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不,从出生开始,起点就是不一样的。前者接触到的社会资源是后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我只是基于事实,做出了最中肯的判断。阶级这种东西存在了千百年,他既然能够延续下来,就证明他是有道理的。”

兰玉修找到了合理的辩论例子,“老树的根枯死了,也能活个十几年。与新的大树相比,它的存在不亚于苟延残喘。”

兰玉修认为,错误的,落后的社会规则,就应该淘汰。老树的存在完全是在浪费营养。

校长觉得他在天方夜谈。但他仍旧是善良的,所以他愿意保护、提点这个年轻人,“你的想法很危险。”

兰玉修有自己的固执,“可是我认为我的想法会让很多人幸福。”

“你或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就让我去死,至少不是毫无意义的苟活!”

潘泽永在拍这一幕时,卡在了早晨太阳升起时的那一刻。

为了等这个景,为了让初生的太阳伴随着兰玉修的新生,剧组整整等了一个星期的“光”。

《少年之死》的故事背景设定为东方玄幻,所有的建筑也是剧组自己搭建的,仿古园林和现代建筑风格融合的方式——这也是剧组最大的花销。

校长的办公室有一个框景,潘泽永特意让余寻光站在那个景中,通过侧面拍摄,让他在说台词时的少年意气与旭日同升。

金黄的光如同菱纱披在他的身上,他是如此的昂扬。

潘泽永在镜头里看到这一幕时,鼻头发酸。

少年有梦。有梦者,皆可为少年。

《少年之死》是潘泽永和武晨远经过了深思熟虑后,选择和这两年势头很猛,成功投资了不少电影的云翔电影制作公司合作。云翔这回派出了两位制片人,在建组和选角的初期,两位制片人辛苦,帮忙解决了很多问题,潘泽永也一直认为他们的合作是愉快的。

直到11月,剧组开组两个月后。

有一天,制片人挑着提前下班的时间,将潘泽永和武晨远约到了一起。

他十分有礼的给二位倒了杯茶。

这种态度让潘泽永突然提起了心,这种一反常态,背后代表着的便是有求于人。

潘泽永和武晨远对视一眼,最终在默契下,由导演开口:“杜制片,有什么事儿,您直说吧。”

“好,那我就托大,给二位提点建议。”杜制片本来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不能推辞。

“您二位有没有想过,再往咱们的电影里加点别的元素?”

这话一出,潘泽永和武晨远都凝住了神色。

武晨远不太确定的问:“您要改剧本?可我们差不多都快拍完一大半了。”

“不不不,不是改剧本,”杜制片搓了搓手,仍旧是那副老实憨厚的样子,“是加点东西。”

他看了一眼潘泽永,说:“加点特效,咱们把场面弄大些。”

潘泽永皱着眉,“可咱们的剧本里都是文戏。”

“可以加武戏嘛,最主要的,观众爱看。”杜制片笑眯眯地图穷匕见,“咱们的故事背景不是东方玄幻嘛,那个景,那个服装,不上点特效大场面,说不过去啊。”

武晨远当时就有种被噎住的感觉,就像一口痰被卡在了喉管里。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杜制片,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年轻真的天真。

《少年之死》为了过审,特意将故事背景架空。当初在建组时和云翔电影制作公司商量,他列出了好几个可行的背景。后来云翔主动选择了东方玄幻,意思是好做,还能够借机在电影中传播中国文化。他们当时觉得也是这个理,便同意了。

结果没想到这群老狐狸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潘泽永毕竟年长,不过瞬间就明白了杜制片的意思,他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们想把《少年之死》做成《盛阳之下》那样的特效片。”

《盛阳之下》现在依旧占据中国电影总票房的榜首。这部电影成功的秘诀在这一年间被多家公司从各个角度分析。现在圈内一致认为有演员的号召力,有剧本的完善度,也有这种东方神话衍生的神秘背景,和超绝的大场面特效因素在。

再看现在的《少年之死》:男主角余寻光,有了;东方玄幻背景,有了。

离高票房就差能够支撑特效的绿幕景了!

武晨远说剧本都快拍完了,现在开始规划特效镜头,刚好。杜制片甚至说:“如果潘导您不会拍绿幕,我这边还联系了人,到时候可以从旁协助。”

更加确定了他们早有图谋的事实。

武晨远对这种欺瞒十分愤怒,这是原则问题:“合同上可没这一条!”

“合同说明确显示,我们是互相合作关系。”杜制片看着潘泽永,他知道他才是能真正点头的人,“潘导,选角的时候您说不要谁就不要谁,我们都依你了。开拍了,把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换成你们自己人,为了剧组好我们也依了。现在我们制片方只有这一点小想法,您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他的态度仍旧很好,没有任何强逼的意思。

可软刀子割肉才疼啊。

他还仰头对武晨远说:“武编,我们没想改剧本,真的。我跟你保证,您的情节,台词,我们制片方绝对不会改动分毫,甚至剪辑权我们都能全权让给二位。”

态度太好了,武晨远没办法甩脸,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

杜制片见潘泽永不说话,继续劝道:“小潘导演,您是个真有本事的。咱们组里也都是一群认真做电影,爱电影的专业电影人。”

潘泽永抬起手,示意他暂停,“不用抒情。”

“好,那老杜就跟二位说掏心窝子的话。”杜制片吸了口气,继续说:“潘导,您在建组时,对那些投资方说您的电影注定赚不上钱……咱们不说事实是不是这个道理,光说如今的市场,说您自己。您是一位新人导演,武编是一位新人编剧,你二人斗志昂扬,采用新型的表演方式,讲述一个梦想的故事,这很美好。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到时候电影上映了,成绩不好看,观众会怎么看待这部电影?

我们的观众,平时喜欢说梦想,说专业,说传统,一旦真给他们上了这种菜,不买账的人大有所在。咱们要谈理想,首先得活下去。《少年之死》现在的投资有1.6个亿,数目不少了。如果回不了本,提供不了好看的财报,您二位还有以后吗?再一个,余老师可是从来没有出过差数据的人啊。这么多投资方二话不说直接拨款,有多少是看在他的面子?圈内常说,十部热剧及不上一部扑剧,如果您二位真的把这部电影做不攒钱的打算,我斗胆直言,那是在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杜制片等了等,待二人接受了,继续说:“我老杜虽然想赚钱,但是也不愿意赚亏心的钱。您二位想想,要谈艺术之前,是不是得活着?咱们得有了面包才能安心赏花。把话剧的表演形式搬上大荧幕本来就是在求新,求新是有风险的。一旦观众不买账,他们可是不会耐心去分析电影为什么失败,他们宣扬的也只有一个结果:《少年之死》让人看不懂,扑了绝对是戏烂——我说这话可不是在危言耸听。咱们要讲艺术,也要先推广是不是?先用特效和大场面把观众骗进来,再偷偷的传播您二位的核心思想,岂不是皆大欢喜?”

《少年之死》的背景本来就有战争,至于是军火战争还是玄幻战争,是可以灵活变换的。

杜制片最后说:“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您二位需要时间商量,甚至还得参考余老师的意见。我老杜也不瞒二位,现在外头一大帮投资方拿着现金等着给咱们组塞钱,那数目,两个亿绝对是有的,这种资金链完全是能够支持咱们组做出《盛阳之下》那样的特效的。”

杜制片轻轻地来,说得口干舌燥后,轻轻地走。

武晨远和潘泽永在良久沉默之后对视,一时无言,只望着对方发愣。

第202章 少年之志

生存还是毁灭, 这是个问题。

现在虽然到不了“毁灭”的地步,但杜制片的一番话还是把二人干自闭了。

到底年纪大,更能经得住事儿, 潘泽永最先开口, 只是他的声音因为喉咙发干而有些沙哑,“杜制片说得对,咱们不能只顾自己。”

刚才他说了很多,有一句话最让潘泽永触动:片子不好看,余寻光怎么办?

余寻光站到那么高的地方, 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 他常常觉得对不起观众,自己怎么可以用自己的梦想去裹挟他?

电影艺术, 舞台艺术,现在片子还没拍完, 谁知道他拍出来的是狗屎还是仅自己可见的艺术?

再一个,他真的可以无惧结果吗?

潘泽永不会忘记他的出现伴随着李恕坤的隐退。虽说李恕坤不全然是给他让位,可李恕坤手底下的人他还用着呢!

他真亏了投资,弄出一部人人喊打的作品,以后怎么接工作?让那群兄弟跟他吃糠咽菜去吗?

想到自己可能会牵累到很多人,潘泽永挫败地抱住了头。

他一时头脑发热,他太不成熟了。

武晨远也想到了余寻光。

《少年之死》的剧组配置说来可笑, 只是小有名气的导演,一事无成的编剧,还有众多寂寂无名的演员,配余寻光一个名气、演技、奖项无一不缺的男主角,谁见了不说一句他们好命?

武晨远无比清楚,余寻光接下《少年之死》就是在甘心情愿地托举他们。

不像他对李中桓和王宗伦的托举——至少他们有作品, 有实力,还是自家公司自家拉扯起来的项目。他们不管拍得怎么样,成片质量有凌爽那个本事不小的混蛋把关,最后还有沪市电影制片厂为背景……

可以说,《礼物》的成功是能够提前预见的。

这么说来,真不像他们,他们有什么呢?

有放在嘴上空谈的梦想?

还是所谓的想体现「艺术」的创新?

之前一直沉浸在梦里,没仔细想过。杜制片说得对,要是电影扑了,别人会怎么说余寻光?

他们能自信于电影一定会受到观众欢迎吗?

他们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拿余寻光的职业生涯去赌?

《少年之死》一个多亿的投资,是投资方前期有钱烧得慌,为了余寻光一个名字闭着眼睛砸下来的。制片方估计早有预谋,开机前四个月内在江浙这边的山里建了一个中式园林的学校,用作实景拍摄地点。武晨远和潘泽永都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当时就有些咋舌。后来账目和经费交给陈泰英和制片方对接,陈老师发挥多年助理特长,极会管家,就这样让剧组运行了两个多月还有得剩。

刚才杜制片嘴皮子一碰,说还能拉来两个亿。

那可是两个亿啊!

有一个多亿的时候武晨远就在怀疑,拍部电影而已,如今又不是胶片年代,有那么烧钱吗?

现在他想明白了,烧的不是钱,是人情,是余寻光的名声。

自从今年3月剧本完善之后,他们就一头扎进了少年追梦的幻想乡里。他们为了所谓的理想抛洒热血,无形中,他们忽略了很多东西。

武晨远有一段时间双眸保持着放空,他的视线落在包厢天花板中央的灯上,看久了,双眼生疼,刺激得流下生理性的眼泪。

他没有哭。

这种小事,犯不着哭。

又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遇到了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推翻一切再重新开始。

这部电影砸进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钱,他们作为领头的主创,要承担起坚持和完善的责任。

“这件事需要让余师兄知道。”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潘泽永点头,“对。”

余寻光跟他们是平等的,现在遇到了电影设定方面的事,他们不能自负地认为自己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而瞒着他,也不能一厢情愿地打着为他好的旗帜替他做决定。不论答不答应杜制片的要求,他都享有事件的知情权。

“就现在吧。”潘泽永一拍大腿,起身。

杜制片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那就代表着投资方那边已经坐不住了,他们的时间也不多。

武晨远顺势掏出手机,“我先问问他在哪儿。”

余寻光正在剧组的摄影师那儿。

这个摄影叫邱连民,是李恕坤团队跟过来的老师傅。他拍过余寻光的《与善同行》,前些年又参与了《辰起时》,跟这俩孩子都有几分香火情。

余寻光下了班来找他,是为了在他这儿确定分镜头的内容。

《少年之死》开拍近两个月了,余寻光也看出来了一些存在的问题——不是程序上,而是拍摄和成片的方面。

邱连民这里有剧组拍好的全部镜头存底,也有一些潘泽永初剪好的镜头。余寻光在上个月会以周为单位过来找他要片子看,从这个月开始,频率密集到了两三天一回。

他看片子的时候不常说话。邱连民以为是他新养成的习惯,也没多问。

但是最近,他自己琢磨出问题来了。

他正好借着今天晚上这个机会发问:“小余,是不是小潘的镜头拍得有问题?”

“嗯?”余寻光没应声,反而问:“叔,您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邱连民有一瞬间的沉默?后来一想这俩都是自家孩子,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直接道:“我是觉得画面内容太干巴了。”

余寻光和邱师傅认识这么多年,早熟得跟什么一样。他看他杯子里的水空了,起身去帮他倒水,“叔,您继续说。”

邱连民的眼睛追随着他,“小潘后来不太记得要往中间加景。”

他说得委婉,其实仔细一想,这或许就是潘泽永不足的地方。之前没暴露,是因为他当家的时间少,作品还不多。拍《辰起时》时,空境和美术有央视那边负责,其他部分还有张庆鹤补充,看不出来什么问题。而他此前独立指导的《天才算法》又是都市剧,景色镜头基本上是用来做画面拼接的,功能性大于观赏性,成片也没有哪里不好看。

现在拍电影可不同了,电影的灯影、光线、大小景,远近景,都得在美术上发挥出观赏的作用。

邱连民分析:“可能还是那什么话剧形式闹的,他太追求这个了。”

话剧舞台上一幕幕的景的固定的,哪怕有舞美艺术,也不是实拍的电影能比的。

潘泽永和武晨远追求这种话剧形式,在定分镜头时就往这个方向去靠。后来开组,演员配合得宜,剧组氛围也好,潘泽永一时上头,更是只记得拍演员。

其实演员对戏时的布景是有的,他前面还为了拍余寻光的镜头等了光。

但邱师傅的意思是中间衔接方面不够。

余寻光点头,他也觉得有这方面的问题。他之前以为是潘泽永打算先拍人物再拍景,便没多说什么。最近这段时间他看着素材越来越多,再在心里把成片和小潘哥的分镜头一对,才明白他是真的没有设置这个环节。

电影到底不是固定舞台上的话剧,再加上片子本来就有欣赏门槛,剧情里又一直都是演员高强度的台词输出,如果不给观众留出足够的缓神、放松、理解的时间,他们会看得很累。

说是不要低估观众的鉴赏水平,但影视制作人也不能把愿意费脑子看剧的观众的人数想得太多。

为了观众的精神不至于一直保持紧绷,余寻光觉得有必要重新在电影的节奏方面下点功夫。

要完成这方面,需要导演费功夫。一部电影,镜头的安排都是有学问的。现在《少年之死》遇到的情况有些棘手,但不是太难办。潘泽永不是什么听不进去话的人,余寻光提意见也是为了电影好。他给出建议,潘泽永做出判断,采纳的话尽快想出解决方法,再有其他工作人员配合完成,或许能赶在杀青之前完美解决。时间实在不够,把杀青日期往后推迟半个月也不是不行,剧组想来有足够的资金支撑。

邱连民不知道余寻光怎么想的,他只下意识地帮另一个说话:“小潘还是太激动了,也不太能沉住气……你别看他快四十岁了,还是小孩心性。这回的剧本对他的口味,不是理想就是梦想,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又跟那个编剧聊得来,两个人天天凑在一起熬毒鸡汤,情绪高涨得很。”

邱连民就差明说潘泽永和武晨远俩臭皮匠是中二“少年”了。

在余寻光的脑海里,潘泽永莫名变成了杀马特少年的形象。他被自己的想象逗得发笑,同时不忘道:“也有可能是我白操心,小潘哥或许就是打算后面一起拍嘛。”

邱连民知道余寻光是在给潘泽永留面子,心怀慰藉。

他现在也带了两个徒弟。如果徒弟之间能有余寻光和潘泽永这种氛围,他也不用每天发愁了。

余寻光是真的觉得潘泽永的这个“疏忽”不算什么大事,更可能的,这是导演对作品的理解不同。而且哪怕是潘泽永出错了又如何?人不是机器,会被情感控制是很正常的事。

再一个,他认识的导演里也没有全能的人。

李传英只能拍自己写的本子,曾秀梅主要靠团队合作;聂梵控不住场,片场管理完全仰仗林汝芸;王宗伦现在还是不太会讲故事,李中桓也不会拍大场面的景;唯一一个凌爽,他的执导方式还为人诟病。

大家都是在一部一部作品中,发现问题,再解决问题。

《少年之死》才是潘泽永独立执导的第二部片子,经验不够很正常。而且也有剧情场景全部发展在学院中,没有什么大景物拍的可能。

总之,余寻光把这个点记下来,决定尽快找个时间跟潘泽永商量。

正这么想着,手机接到消息,潘泽永和武晨远找他有事。

余寻光便同邱师傅道别,回了自己房间。为了方便他们进来,他没关门。他正在房间的水吧那里拿矿泉水呢,一转身,两人就到了门口。

这么急?

好像脸色也不大好看。

余寻光拿矿泉水指了指会客室的沙发,邀请他们坐下,“怎么了?”

武晨远最后进来,关上了门。

潘泽永等着余寻光过来才和他一起坐下。他不胆怯,更不内耗,条理清晰地把刚才杜制片找他们的事说了。

期间余寻光一直安静地听着,望见武晨远过来,他抬手把水瓶拿给他。

11月的天,武晨远脸色通红,一脑门的汗,全是臊的。

潘泽永最后一句说:“我们觉得,不管怎么样,得来问问你的意思。”

余寻光把刚才拧开喝了一口的水瓶盖好,嘴唇轻抿,“我听明白了,我也看出来了,你们有些动摇。”

潘泽永低垂着脑袋,没吭声。

他如今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

心怀梦想的“少年”受到了现实的打击。

老实说,他不太有脸见余寻光。

武晨远也别开了眼睛。

这两个人,明明还没做什么,就一脸心虚的样。

“先不谈这个。师兄,我刚才去邱师傅那儿看镜头了。”余寻光直接把话题岔开,说起了自己的事,“我觉得,咱们那么多文戏,不加点美术进去是不是有点太干巴了?”

“啊?”潘泽永没想到话题跳度这么大,抬起了头。

余寻光于是看着他笑:“拍点自然的风景进去,怎么样?”

江浙风景多美呀,哪怕现在是冬天,也有那种冷凝的,湿哒哒的,雾蒙蒙的,灰色萧条的景色拍。

“兰玉修一直在不停地说,其实我觉得他同样是一个内心想法很多的人。为什么不能用一些景物来体现人物的特色呢?师兄你有研究过这方面吗?”

“当然。”潘泽永和武晨远面面相觑,不能明白在他们那里天都要塌了的事,余寻光能直接无视。

潘泽永又反应过来,跟余寻光这种在圈子里混了十来年的前辈相比,他真的还嫩了些。

他没忍住,开口道歉,“小余,对不起。”

余寻光摇头,“师兄,你别这样,你又没做错,你不用道歉。”

潘泽永完全只是想拍好一部电影,他或许和余寻光一样,是脑子里只有“戏”和“艺术”的那种人。

余寻光说:“师兄,你只要在最开始确定了想法,那就坚定下去,不要为外物所更改。咱们论交情,是师兄弟;论关系,是一个剧组的战友。本子是我接的,戏也是我自己演的。如果发现了问题,就像这回,我会主动找你说。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没有谁欠谁的。杜制片是个好人,但他也是个商人,他看问题的角度和我们不一样。我估计他说出来的话,也指不定受到了其他人的影响。这样,你这几天辛苦,把电影的前半部分剧情粗剪出来。有缺少的镜头,咱们抽空补拍。我拿着东西去找人,也算有个依托。”

余寻光想得很清楚,既然投资方是冲他来的,那就让他去说。

武晨远担心他势单力薄,忙问:“师兄,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怕那群人灌余寻光酒。

他这几年也练出了铁胃,他现在可能喝了。

潘泽永也忙道:“对,我也要去。”

余寻光觉得他们不用抢,本来他就打算带着这两个人去。

余寻光这边主动约人,多新鲜呐。消息传过去没多久投资方那边就同意了。

那一天下着冬雨,统筹特意没有排很多戏。

《少年之死》的拍摄任务重,演员压力大,今天就稍作放松,让演员们提前下班休息。

而主创三人,加上陈泰英则是在日暮时分进了某酒店的大包厢。

余寻光到时,现场已经来了5个投资人,还有杜制片在旁作陪。他们一见到余寻光,男男女女的,就主动过来亲热地打招呼,一时间热闹得不行。

余寻光游刃有余地应对,最终在主宾位坐下。

寒暄得差不多了,正好服务生把余寻光要的投影仪拿来了。

这是他在上楼时路过前台,特意要的。

投资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