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00(2 / 2)

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3300 字 6天前

“月季?”

这是冰迷送给他的昵称。

“小季?”

这是学教练说话的语气。

“好弟弟?”

也不应该,他对这个称呼从来不排斥。

季林越一直注视着冰场,颇有“安能摧眉折腰”的魄力。

深呼吸。

藏在羽绒服下的手在他腰上挠了一把,叶绍瑶暂且让他占个便宜:“好哥哥,行了吧?”

身份证上的白纸黑字不能更改,这个小她一天的弟弟总想在口头上打翻身仗。

闷笑声传进她的耳朵。

季林越提着嘴角把人拥得更紧,压根就没把注意力放在白黑组合上。

他果然在暗爽。

叶绍瑶满头黑线,怀疑从始至终都是他做的一场局。

头顶,《星际穿越》的管风琴声宏大且孤独。

观众席发出不小的惊呼。

所有人被场上的形势牵动,格林教练也在场外板直了身。

她在紧张。

叶绍瑶把目光放回冰场。

白黑组合正在经历一场浩劫。

Rowan在同捻步中出现失误,第三组捻转的进入失去动力,变成一个慌里慌张的踉跄。

Eva被余光里的搭档影响。

之后的对角线步,两人滑得很紧,个别步法的用刃模糊。

分数栏的信号灯从红转灰,从灰变绿,GOE最后落为正数。

但这个技术的定级只有二级,还是一片废墟。

叶绍瑶都皱起了眉。

这几乎是白黑组合近年最天崩地裂的失误。

格林教练抓着板墙,嗓门和手指都在用力:“醒过来!”

人们在陷入难以自拔的连锁反应时,只需要一只强有力的援手。

转体,托举换位。

场上的两人很快调整到位,舞蹈旋转后停冰亮相。

变奏,两人一段配合音乐的情景演绎感染力极强,随即起步的编排接续步也将宇宙与爱的主题表露。

渐入佳境。

两个弧线托举组合而成的联合托举几乎覆盖了整个长轴,他们踏入虚空与深渊,降落在巨浪滔天的星球上。

编排滑行,Rowan主力足的用刃极深,他尽量放低重心,让身体接近冰面。

Eva借势倒在他身上,以他的支撑手为圆心,滑出内刃大一字。

宇宙极致的浩瀚给予他们永恒的孤独。

管弦乐在越发深沉时突然收束。

在无法用时间确切衡量的某刻,他们重新被太阳系的光明照耀。

文明更迭,科技进步。

他们的永恒号、拉撒路,也成为传奇中的一笔。

音乐荡得越来越远,旋律飘渺轻柔。

两人进入编排旋转,Eva踩在Rowan的冰鞋上完成两圈旋转,在分别滑出后,又以规尺步变向。

他们贴着掌心相视而立,仿佛跨越了时间和文明。

但他们又沉默着。

他们不属于这个新的文明。

“FromtheUSA,EvaWhite/RowanBlack.”

这是一个极好的节目。

虽然节目前半程的发挥不尽如人意,但白黑组合把情绪传达给了所有观众,带来的惊艳和余韵绝不仅限于四分钟。

依然赢得一场满堂彩。

叶绍瑶鼓掌说:“上个月才编好的新节目,这个表现也不错。”

助教还没从旷世的孤寂中走出来:“音乐太悲伤,连失误都合乐。”

生活中,Eva和Rowan都不是热情的人。

但在赛场上,他们习惯以激情的音乐和舞蹈示人,反而鲜少滑这类深邃的曲子。

临时更换节目,是他们在休赛季快结束时才做好的决定。

为了跳出舒适圈。

可惜首秀不太顺利,今天的表现还有很多上升空间。

格林教练从出口一直念叨到kc区。

表情很凝重,估计嘴上也没留情,但该拥抱该照顾的,一样没少。

“Rowan,你刚才也游离到宇宙去了?”

“抱歉,在捻转时有些分心,所以犹豫了。”

“为什么分心?”

“他经常会在这处忘记动作,”Eva解围,“我们对新节目还不太熟悉。”

理由合理,但错误太过低级。

“这里是国际赛场,不是你们随便霸榜的队内赛,”格林教练板着脸说,“希望你们在俄国站能万无一失。”

学生受教,只有点头的份。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做到。

等分的时间有些长,有裁判再次离席,对个别技术动作的完成度展开讨论。

Rowan给Eva递了张纸,脸上难掩自责,句句说着抱歉。

Eva卸下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语气不太生硬:“你还记得吗?教练在组队第一天时说过,我们是拥有两颗心脏的同一个人。”

他们是世界第一,站在山顶的人。

她对自己固然有更高的要求,更高的标准。

这场自由舞的分数不会太高,这是可以预见的。

成绩栏跳出,他们的技术分因定级下调缩水,只拿到61.61分。

节目内容分56.10分,自由舞得分117.71分,暂列第三。

但白黑组合的国际认可度摆在那里,崩盘也有兜底,两套节目总分203.93分,反超第二名,最终只屈居叶/季之后。

叶绍瑶满心都放在从kc区离场的两人。

虽然看着调节能力还不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事实。

Eva的气压肉眼可见得更低了。

助教把她和季林越往后场推,敦促他们为颁奖仪式做准备。

叶绍瑶拍手,懊恼道:“我刚才忘记关注排名了。”

季林越说:“是冠军。”

“我们?”

“对,冠军是我们。”

叶绍瑶的神色很惊喜,他们居然拿到了冠军。

但内心似乎早有判断,他们果然拿到了冠军。

路过查分区,Eva和Rowan在等复核结果,似乎是对自己的定级有些疑问。

“单足接续步双三级,同捻步分别为三级和一级,对角线步两级,其他的技术没有问题。”Rowan念道。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巩固,”Rowan说,“但今天,我们需要睡个好觉。”

今天已成定局,明天还有明天。

“好。”

在走廊相遇,气氛有些微妙。

难得的下位者翻身胜利,却不是在双方都百分百完美发挥的情况下。

叶绍瑶问:“你们刚才没有受伤吧?”

Eva浅浅勾了勾嘴角:“如果不算心理创伤的话。”

难得还能开起玩笑,叶绍瑶放下心。

“这是你们的第二枚大奖赛金牌,对吧?”同组多年,Eva对他们的经历如数家珍。

叶绍瑶点头:“是。但我们赢得太被动,完全依赖于对手的失误。”

把奖牌的成色放在一边,客观上讲,叶/季的难度和完成度都还和山顶上的人们有些差距。

他们需要进步,才能逐渐在比赛中拿到主动权。

Eva并不认可她的谦虚:“临场发挥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不管赛前状态如何,叶绍瑶和季林越很少在比赛时出大乱子。

下限高,这是他们的优点。

在可能的时候,优点会发挥出莫大优势。

“瑶瑶。”

季林越从休息室找过来,手臂挂着两人的领奖服。

纯白底色,后腰飘过一条红色绸带,肩部的设计也是红色,像一条盘踞在肩上的华夏龙。

衣服是崭新的,前几天过水的时候,没想到它的用武之地来得如此快。

叶绍瑶笑着背过身,任由季林越给她穿上。

后场的工作人员各司其职,胸口的对讲机同时传到指令:

“颁奖仪式即将开始,请各位迅速引导获奖运动员入场。”

虽然这是仪式前的固定流程,但叶绍瑶仍绷不住笑。

收到指令的工作人员目光坚定,三个五个朝他们走来。

像看到张榜悬赏的通缉犯。

他们自投罗网,自觉回到比赛现场。

时间很晚,冰场又冷,加国的本土选手也没有领奖台预备,观众席的冰迷散了不少。

能留下来的,都靠那股热爱支撑。

按照赛程,首先进行的是双人滑项目的颁奖仪式。

金牌获得者是俄国组合,他们也是继容/张后,第二位集齐GP六场分站赛冠军的双人滑运动员。

女单项目,金银铜牌不出意料地被俄国选手包揽,场内升起三面相同的旗帜,栗桐最终以184.33分位居第九。

运动员们佩戴奖牌,手握花束和国旗,沿着板墙一圈又一圈巡场。

直到摄影师示意拍摄结束,运动员入场的音乐才又响起。

这一次,迎接的是他们。

入场口的围挡打开,季军和亚军相继入场,停冰,鞠躬,上台。

“Thewinneroftheicedance,inthe2021GrandPrixSkateCanada,ShaoyaoYe/LinyueJi,fromCHINA!”

红旗抖动,灯光聚焦,他们携手又登一座大奖赛的最高领奖台。

二十年前,华夏的花滑事业刚经历阵痛期。

男单人才辈出,女单触底反弹,双人滑所向披靡。

没有人敢预言冰舞的未来。

或用体育局领导的酒后真言讲,亚洲融不进欧美,冰舞在华夏没有未来。

技术屏障,人才稀缺,历史短暂,句句都是它备受冷落的理由。

后来,有人用并不锋利的刀刃,次次碾过上位者的偏见与傲慢。

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破了。

华夏的冰舞有未来。

他们就是未来。

进行时的未来。

官员颁发奖牌、证书。

官员颁发花束和吉祥物。

升冠军国国旗,奏冠军国国歌。

运动员与官员合影留念。

运动员们合影留念。

栗桐在看台上招呼他们,让他们去拿全场最大的五星红旗。

鲜红的绸布叠成方块,抛下去,像有千斤重。

叶绍瑶差点没接住。

“哪来的加大号国旗?”

“从国内带的,我和教练把国家训练馆里挂的国旗摘下来了。”

国家训练馆是国家集训队的大本营,历次国际大赛的秘密训练工作都在这里展开。

叶绍瑶有些难以置信:“你们也太大胆了。”

说的就是二旬近半的栗桐,还有她那返老还童的主教练。

“国旗是每周更换的,这只是其中一面,”栗桐说,“国家训练馆里的国旗都有单独编号,多有档次。”

是有档次。

但叶绍瑶试图把国旗展开,发现根本徒劳。

它太巨大,显得她太渺小。

身后的季林越在叫她。

现场灯光暗淡,聚光灯只是从他的身前扫过,投在空无一物的冰面上。

他拿到助教备好的国旗,绕过肩膀,扣在胸前。

这足够吸引她毫不犹豫地返回冰场。

回头看栗桐,叶绍瑶说:“等下次,等我们站上奥运会的领奖台,再用这面最有意义的国旗。”

摆臂用作助力,她飞快滑到冰场的另一头,季林越已经张开双臂等待她。

扑进。

耳边的风声突然停止,她被稳稳得裹进国旗里。

“咱们这面红旗也挺大。”

一丝没来由的攀比心,她和其他选手做起比较。

Eva和Rowan手里的星条旗是冰场的常客了。

铜牌获得者因准备不足,只在现场借了面挂在旗杆上的型号。

还是那面悬挂在赛场最高处的五星红旗,最伟岸,最好看。

场上的运动员们各自活动,毫无章法。

播报员几次发声引导。

“请运动员移步到指定位置。”

“现在可以巡场致谢。”

难得在巡场中打头阵,叶绍瑶和季林越偷偷向白黑组合确定了路线,才放心大胆地逆向滑去。

扑面的风把散下来的碎发吹乱,裹挟着手里浓郁的花香。

一路都是观众的掌声,和猎猎翻动的红旗共鸣高歌。

第197章 想具备能够登上领奖台的绝对能力。

赛季周而复始。

一个回车键,2018-2019赛季的积分全部清空。

疫情延迟影响着这个运动项目。

ISU主办的赛事频频取消,导致运动员参赛的机会变少,积分有不同程度缩水。

这对冰舞格局来说,是个不小的变动。

好在有这枚A级赛的金牌保底,叶/季的世界积分在短暂回落后,再次突破两千大关,重新挤入世界前十。

……

酒店里,叶绍瑶和季林越刚送走串门的朋友们。

电视放着加国本土的音乐剧,演员随着情节的推进时而高歌,不失为高雅的氛围音。

叶绍瑶跌回床,举着手机回复:

[岑溪,组里的复盘会结束了,我们今晚就能约晚餐。]

但不知哪里又发生了大规模感染事件,温哥华针对疫情管控的政策尤其严格。

比赛结束,运动员不再有离开酒店的必要,凡出门都得向上报备预定行踪,专人审批通过后派专车接送。

这不是骇人听闻。

就在昨天,栗桐和几个女单选手计划去日落海滩看日落,流程走了两小时之久。

等巴士到达酒店楼下,夕阳已经洒在它所照耀的每一处。

夜晚的海滩少了游人,只有被浸透了咸湿的海风和爱追着人骂的加国大鹅。

她们连橘色的夕阳尾巴也没抓住,这趟旅程变得毫无意义。

叶绍瑶想了想。

为一顿饭去大费这个周章,似乎也不必要。

约饭计划即将四度破产。

但柳暗花明又一村,好歹也是吃上了。

在加国站的赛后晚宴上。

主办方用心布置,晚宴也设置了一系列娱乐活动,毕竟就餐环节从来不是它的重点。

玩乐间,各国运动员逐渐聚在会厅中央,随着摩登的流行乐律动。

俗称蹦迪。

这是开溜的大好时候。

趁周围灯光暗下,叶绍瑶挽着季林越一路摸到媒体招待区。

工作性质使然,虽然只有一墙之隔,职场人士显然比运动员冷清不少,顶多能听到同行间礼貌的寒暄。

连背景音乐都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叶绍瑶说:“这里更有格调。”

手里就差一只摇晃的红酒杯。

岑溪坐在对面:“隔壁怎么样?”

“像迪厅。”她有气无力。

这个星期的日程太赶。

适应场地,调整时差,训练比赛,精力被消磨掉不少,她实在抬不起蹦迪的脚。

“你似乎比熬夜写采访稿的我还需要睡眠。”

方桌只坐了三个人,像桌面缺了一角。

叶绍瑶把话题捡起来,好奇问:“你的同事呢?你说的,他想给我们欣赏照片。”

岑溪招呼闷头吃自助餐的摄影师,让他带着家伙事过去。

“他有一张SD卡,里面全是你们。”

这位摄影师不是常和她跟赛的搭档。

“我去年才刚入职,以前只是摄影爱好者,”摄影师说,“上周刚好遇上岑老师的团队,所以拜托她把我带上。”

“听说央视这几年的人才流动大,前辈一走,你也是老人了。”叶绍瑶冲岑溪打趣。

岑溪没给她耍嘴皮子的机会,指甲叩响桌子:“聊我干什么,重点在那张SD卡。”

摄影师捧了相机许久,似乎就在等这句话。

插卡,开机,按下回放键。

“每次工作结束,我都会把你们的照片整理出来。”他说。

相机的显示屏很小,却装下各种姿态的它们,闪出的照片像默片播放。

往前倒,是前天的韵律舞,年初的世锦赛,去年的雾迪杯,18年的平昌冬奥会。

几颗脑袋凑在一块,瓜分片刻的安静。

按动按键的手还没停,相机不断重复指令。

再回溯。

画质不算特别高清,像换了其他设备,可能是手机。

脸庞越来越青涩,画质更模糊,甚至有了颗粒感,像点在照片上的马赛克。

记忆比镜头更清晰。

那是一段视频,是十二冬时期的叶绍瑶和季林越。

彼时圈内刚传出他们即将携手转战冰舞的消息。

一个刚获得十二冬的女单亚军,一个是男单铜牌,记者在震惊之余,是十足十的可惜。

国内的冰舞是什么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认为自己的冰舞事业会比女单更出色吗?”

画面中的女孩没有及时回答,只是端着微笑看季林越,对方也端着一模一样的微笑。

叶绍瑶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是在偷瞄。

原来从媒体的角度,这个表情可以用滑稽来形容。

“高糊的视频,高清的黑历史。”她说。

有种没法遮羞的无力感。

随着画面抖动,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给现在的他们留了白。

“没有了?”季林越问。

他还意犹未尽。

摄影师摸着鼻子:“当时我是志愿者,被队长临时叫走干活。”

“所以那个问题……”

叶绍瑶也很好奇自己的回答。

她那天是什么心情呢?对未来忧心忡忡,还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我当时正好在一家小报社兼职,还学习了你们的采访稿,”岑溪说,“你没有给出答案。”

叶绍瑶有些遗憾。

“但你们被记者撺掇写了小纸条,还记得吗?”

上身腾地支起,女孩激动地拍了拍季林越的腿。

醍醐灌顶。

“我解开你的谜底了。”她说。

季林越的脑子还没转过弯,猜不到她打的哑谜:“什么谜底?”

“纸条上的内容,”叶绍瑶笃定说,“你写的是,‘希望她的愿望实现’。”

[wxtdywsx.]

曾让她冥思苦想也无果,而选择放弃思考的缩写,在刚才,找到了答案。

季林越的脸上闪过错愕,才笑出声:“你怎么才猜出来?”

叶绍瑶抿着唇,深藏自己的功与名。

因为——

如果是今天的她,也会写下这句话。

隔壁又换了首歌。

听着旋律熟悉,等进入“gogoeverybody”,叶绍瑶才反应过来。

是首粤语歌。

异国他乡,几乎全是欧美面孔的宴会,居然会播放粤语歌。

还是BEYOND的《高温派对》。

看来栗桐打入了蹦迪组的核心,夺取了DJ台的控制权。

岑溪从餐吧台端了开胃点心,为了照顾需要谨慎饮食的两位,又挑了些意面和硬菜。

“你们平时戒网吗?”她问。

叶绍瑶摇头:“我们的心理咨询师建议我们离开手机。”

但手机是离不了的,里面住了很多人。

不过远离那些是是非非的社交平台,他们还是勉强做到了。

“那很可惜,”岑溪说,“你们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她换上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简直把自己当成兜售情报的线人。

叶绍瑶倒是顺着她的话问:“和我们有关的?”

“嗯,冰迷给你们取了个爱称。”

这她知道。

“芍药月季。”

“不,是‘冰上的金童玉女’。”

还好是在吞咽的空档,叶绍瑶才免遭丢份。

但季林越没那么好运。

他喝着水,呛了脖颈和耳朵通红。

“这有什么说法?”

手里刀叉不敢妄动,它们的主人洗耳恭听。

毕竟这个词已经是上个世纪的形容,譬如梅艳芳和张国荣,譬如黎明和周慧敏。

被冠以这个称呼的,似乎都没走到最后。

“那是很早的事了,”岑溪回忆,“当年滑协把国内的冰舞拆了个遍,许多冰迷猜测你们会不会走到最后。”

隔壁的音乐被人切掉,还是BEYOND的,《光辉岁月》。

歌词很应景。

叶绍瑶靠着椅背,灯光在她的眼中生辉。

她想了想。

“‘最后’这个词太沉重,我不会思考那是什么时候。我和他只顾走自己的路。”

季林越附和:“我们已经走了很远。”

……

央视团队启程回国前,叶绍瑶找摄影师要了张照片。

拍摄于本站的自由舞。

她辣评:“咱俩难得有张表情管理到位的照片。”

照片里,他们正在执行编排步法滑行,她变换重心起身,被季林越拖住浮足。

捏着照片一角,叶绍瑶一研究:“但这个情节,你不应该是阴暗的深渊吗?”

她的眼睛盛着试图追寻的光明,考斯滕像她一样圣洁,又从裙尾破开一条黑色的星带。

为什么季林越看着她的背影,也笑得正浓。

对此,季林越胡诌八扯:“我猜,当时的深渊认为,自己可以吞下一切光明,他志在必得。”

灵光的脑子就是转得快。

叶绍瑶任他怎么理解,随便应了两声,把照片夹入手机壳。

这是她特别下单的透明款。

“你看。”她举手展示。

照片是刚洗出来的,还带着机器的温度,修剪了多余的边框,刚好铺满一个机面。

季林越会意,摸出随身的零钱包。

透明夹层里,也是他们的照片。

从考斯滕看,应该是他们这赛季的韵律舞,叶绍瑶站在他的腿上,保持着完全躬身姿态,像展翅直击苍穹的飞鸟。

“有品位。”

房门敲响。

格林教练找到他们。

“确认一遍,你们计划在回IAM后调整技术难度。”

叶绍瑶点头。

格林教练将目光放在另一边:“季,你的*意思呢?”

“和她一样。”

“我重申一遍我的看法,”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格林教练吐气,“现在这个时候,修改配置太勉强。”

翻过天就是十一月。

距离俄国站只有二十来天,新配置很难搬上舞台。

但如果赶不上俄国站,之后的比赛呢?

没人能确定他们会进入总决赛。

即使叶/季在俄国站拿到十拿九稳的成绩,也不能保证总决赛会如约开幕。

他们甚至无法预料接下来的分站赛,会不会因为疫情发生变故。

把一套没有经过大赛打磨的配置直接搬上冬奥会的赛场,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

“可Eva和Rowan也打算将节目返工,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们的节目不合格,还登不上大雅之堂。”

说到底,叶绍瑶和季林越走来的每一步都多少带着运气。

能力摆在那里,格林对他们的指望自然比白黑组合更保守。

“但我们也想用最完美的节目,登上最瞩目的国际舞台。”

“你们知道的,我对你们的要求不只是登上舞台,而是那座领奖台。”

“我们也正向着它努力。”

他们有稳定性,但这还不够。

想登上领奖台,就必须具备能够登上领奖台的绝对能力。

这是叶绍瑶和季林越达成的共识。

话头转了两圈,格林教练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

似乎很有道理,如果抛却上述的假设条件。

既然他们愿意,既然她也有所期待,那为什么不呢。

格林教练皱着眉,自觉已经被这两个年轻人潜移默化。

“三天后的早上十点,我希望能在IAM看到你们准时出现。”

第198章 节目过渡的阵痛期。

和合作的编舞师讨论了两天,叶绍瑶和季林越大致把诉求讲清。

首先,同捻步的定级不稳定。

在假定拥有高完成度的情况下,他们还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保级条件。

其次,弧线托举的滑出也有问题。

上周加国站后,有好心的裁判私下提醒,他们的跪滑有被判定为编排滑行的可能。

如果让这个冰面动作占一个技术的位置,GOE会跌下一大截。

为此,他们需要找到可以替换的滑出方案。

不仅如此,圆形步的难度步法比重太低,还需要进一步填充。

至于组合托举的转体托举,叶绍瑶拍拍自己的胳膊,认为难度还能更上一层楼。

“就这些。”

他们把条条款款列在纸上,推给编舞师。

编舞师单手支颐,在无语中开口:“就这些?”

纸上的表述图文并茂,箭头符号画了大串,看起来是把节目精修一遍。

但她根据预期,把修改前后的图案落实在设备上,灯光一打,绿的红的一片。

绿色弧线是既定轨迹。

从某个节点开始,绿色淡下,延伸出更多更繁杂的红色预设轨迹。

直到最后,两版图案毫不相干。

“看见了吗?”她握着电容笔圈了一处又一处,“如果在三组同捻步后再加一组捻转保级,整个节目都会受到影响。”

不仅需要修改一连串步法和衔接,还要重新卡节奏。

这是个大工程。

“如果要保证节目流畅度,我们可以适当压缩弧线托举的时间。”季林越说。

“对,”叶绍瑶撑在桌上,从掌心逃出的风掀起纸张的边角,“我们还可以灵活调整衔接动作,尽量减少滑行图案的变动。”

刚从白黑组合那边儿下班的技术指导又被拉回冰场。

如何踩定新版本的点位,如何让新的动作适应节奏,他们还有得练呢。

……

11月20日,IAM的参赛选手从蒙城出发,开启长达一天的飞行。

目的地,索契。

今年的俄国站就将在索契举行。

好巧不巧,是当年冬奥会使用过的花滑馆。

冰舞运动员到场地进行适应训练时,工作人员还在布置场地。

挂在吊顶的一串旗帜被取下,按照本次与赛的国家名单,重新排列。

这是叶绍瑶第一次站上这片冰面,慢悠悠地绕圈子,等待系鞋带的季林越姗姗来迟。

“在发呆?”他问。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那面逐渐从边角挪到几乎正中央的五星红旗。

“我在想,”她搓着手套上的毛线球,咽了一声,“当年做梦都到不了的索契,现在还是到了。”

2014年,他们因为资历太浅,并没有成为派系博弈中被偏袒的棋子。

2021年,他们是国内几方势力再错综复杂,也无法撼动的一号运动员。

“我的家人,好久不见。”

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自己,叶绍瑶回头,看声音的主人由远及近,在身边刹住车。

华夏与东欧的美和谐地融合在这张脸上,是巴芙拉叶,俄国站的东道主组合。

“这是扎伊采夫,”她用中文介绍,“我前年才搭手的男伴。”

互相点头问候后,叶绍瑶取笑:“巴芙拉,你的中文已经完全退步了。”

巴芙拉耸肩:“没有可以让我进步的环境。”

“但你的冰上实力一定不简单。”

这几年,巴芙拉出现在国际赛场的机会并不多。

一是因为俄国国内竞争太过激烈,人人都有坐上一号位的能力。

二是因为与前男伴拆对,她有一个赛季的时间不见踪影。

其间,巴芙拉回到地方队挑选舞伴,重新从培养默契开始。

年初的世锦赛,她和扎伊采夫的新组合拿到第八名,并以冰舞项目的赛季第十二好成绩,顺利获得今年的两场分站赛资格。

“我在俄国站的目标很明确,进入GPF。”她说。

俄国站是今年GP系列的最后一站,它的落幕将会确定所有项目的总决赛名单。

不过经过此前五场分站赛的较量,F国、M国、加国已经分别将一个席位收入囊中。

本站的运动员同样不容小觑。

M国组合EvaWhite/RowanBlack在加国站后精进了两套节目,从绝佳的训练状态来看,半脚已经踏入决赛圈。

东道主巴芙拉叶/帕维尔扎伊采夫和Y国一号组合各有一枚银牌,也暂时保留了五五成的希望。

有一枚金牌在手的叶绍瑶/季林越,则更有望成为加入欧美混战的唯一一组亚洲选手。

……

次日,冰舞项目首先拉开大奖赛俄国站的序幕。

十一对组合,以“3+4+4”的形式在韵律舞中先后出场,叶/季被分入最后一组。

运动员能力整体由弱到强,所有人都在节目中拿出了不错的发挥,没有搅局的黑马出现。

但首场过后,排名第四位的西班牙组合因身体原因退出后续比赛,自由舞比赛将以“5+5”的分组进行。

“小心。”

五分钟练习时间,场上分散的五对运动员略有施展不开,叶绍瑶险些被别组选手掀翻。

好在自己在关键时刻留头注意身后,季林越也恰好搂着腰捞了一把。

“没事吧?”他看着对方男伴没来得及收回的冰刀,有些后怕。

叶绍瑶摇头:“好快的滑速。”

低头确认冰刀没有阻滞感,她催着季林越进入捻转步练习。

一旦上了冰场五练,时间就过得异常快。

练习时间结束,最后一组首对选手登场,上演了一出人鬼情未了。

滑行大体扣紧节奏,技术难度也扣不出错,但定级在二流梯队徘徊,最终以189.69分结束比赛。

“接下来的四组就是领奖台之争。”助教和旁边的志愿者聊起来,热心科普着比赛形势。

广播报幕之后,Y国组合紧跟着亮相赛场。

他们在韵律舞后排名第四位,与身后的运动员断层近五分,自由舞有难度傍身,相对安全。

据赛前介绍,这对组合并不年轻。

曾在2014和2018年两登冬奥会,并将在明年二月,开启他们的第三次冬奥之旅。

背景响起热烈张扬的蹦迪曲。

他们极有表演欲望,踩着节拍将所有技术执行到位。

一曲结束。

自由舞分数出现在屏幕上,Y国组合将优势最终扩大到九分之多。

距离两百分俱乐部只差分毫。

而后是本站的东道主。

俄国组合巴芙拉叶/帕维尔扎伊采夫,平昌冬奥赛季才分别升入成年组的昨日新星,在今天的赛场,已经是比半数运动员都要年长的前辈。

回看两人的过往比赛,扎伊采夫的能力并不如巴芙拉。

所以在上赛季,观众明显能从节目表达和滑行技术上品出女强男弱的气势。

但士别三日。

在意大利站强势夺银后,这对新组合也滑出了自信。

“上两百分了!”

“PafurlaYe/PavelZaitsev,fromRusia,thefreedancescoreis124.74points,totallyof206.40points.”

与上一对Y国组合又是六分的小断层。

前排的观众举着国旗和手幅,为自家运动员欢呼。

在还剩两个组合没出场的情况下,他们的领奖台已经稳了。

镜头重新转回赛场,右下角再次跳出倒计时。

20“。

19“。

在倒计时结束前,选手需要在起始点位站定。

叶绍瑶和季林越靠在场边,听格林教练从路线讲到技术动作。

他们即将展示的自由舞并不是这个月修改的成果,充其量,只是新旧版本的过渡。

过渡的节目该怎么滑,赛前才敲定。

故而需要格林操心的地方特别多。

哪里要谨防记错动作,哪里又得提前把新动作放出来接受检阅。

“最后一句话,”她拍着板墙,放慢语速,“你们要自信,然后相信对方。”

“嗯。”

默契的回应后,两人按照开场设计向场上滑去。

时间刚好冻结在零秒数尽前。

说没有压力,那一定是精神胜利。

叶/季在韵律舞后暂排第二位,与第三、四名的优势并不明显。

不过今天,奖牌并不是首要目标。

他们要争取的是更多一场的比赛资格。

但今年晋级形势复杂,只有确保自己不掉出领奖台,才能拿到这样的资格。

音乐正在加载中,耳畔的呼吸很安静。

他们全神贯注。

节目的过渡版本是调整难度的阵痛期下的产物。

其中,滑行路线和舞蹈衔接暂时套用了旧版本。

但同时,圆形步和组合托举又是修改后的面貌。

头脑风暴和精益求精的脚下动作互相伴随,四分钟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让叶绍瑶在节目结束后有些疲惫。

大脑发木般的疲惫。

行礼致谢后,她再次弯下腰身。

季林越拍了拍她,轻声问:“瑶瑶,还能走吗?”

“我的腿是想走的,”她撑着膝盖,额角滚下汗珠,“但我的脑子比做了数学压轴题还累。”

重新迈开脚步,艰难地和大脑的罢工指令对抗,她一路扶着季林越,到kc区才缓过气。

没有肌肉记忆真是件劳心劳力的事,硬生生把冰舞滑成了脑力劳动。

“今天的表现没有上一站自如,”格林教练也看出来,“进入单足步法串的时候,你们都有些犹豫。”

因为犹豫,步法的用刃又回到解放前。

这是阵痛期不可避免的情况。

“下一次,我们可以在总决赛前调整过来。”

等新版本彻底了熟于心,左右脑不必因为新旧版本互搏,一定会好很多。

喘息之余,对面的裁判席似乎发生了状况。

季林越留意着对面:“裁判席向技术专家举手示意。”

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难道裁判对某个技术动作的判定举棋不定?

叶绍瑶也看见,有两名裁判摘下耳机,向技裁再度申请回放,并就画面上的动作展开讨论。

一分钟之久。

从抚摸纸巾的纹理到攥成一团,她不自觉紧张起来。

这样的审判像凌迟。

“不能够吧。”她自言自语。

格林教练板着脸,没什么话好讲。

季林越低头揪叶绍瑶的水钻打发时间,偶尔抬起眼皮观察。

“好像出结果了。”他说。

两位裁判完成最后的陈述,技裁向操作员道谢后回到座位,几人应该达成了一致。

播音员收到系统提交的结果,直播画面也亮出分数栏。

华夏运动员叶绍瑶/季林越,自由舞技术分67.12分,节目内容分56.14分,总分122.26分。

“Deduction1.00”

擦汗的手一抖,叶绍瑶下意识认为是成绩统计出现了问题。

为什么会有额外的扣分项。

“意外吗?”她问。

“不像,”格林教练拧着眉,“这应该是裁判讨论的结果。”

他们讨论出了一个扣分点。

但按照花滑规则,只有摔倒、超时和掉落饰品这三个常见的扣分原因。

“扣的什么分?”

抱着疑虑,叶绍瑶也无心观看白黑组合的比赛,和季林越直奔后场,在电脑前核实成绩。

小分表已经在官网公示。

点进网址,答案就能揭晓。

用光标追读,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节目中有一次摔倒。

她摔倒了?

完全没有这段荒谬的记忆。

叶绍瑶看向季林越:“你摔倒了?”

季林越也摇头。

奇了怪了。

内场爆发出极大的欢呼声,大概是白黑组合给GP分站赛的冰舞滑了个完美的谢幕。

播报员的声音从音响窜进所有人的耳朵。

Eva/Rowan以自由舞127.85分的成绩,两套节目共213.38分的成绩,毫无悬念地重回顶峰。

叶/季的自由舞排在所有组合的第三位,两人最终也以0.13分的遗憾收获铜牌。

惜败东道主。

等待其他项目结束的时间很漫长。

叶绍瑶没有观赛的心情,在休息室坐了良久。

耳机里播放的音乐悄无声息,不敢打扰正在放空的大脑。

格林教练敲门进来:“我向技裁先生打听了扣分原因。”

“是为什么?”

叶绍瑶摘掉耳机,像飘在海面的落水者抱住浮木。

再没个解释,她恐怕会给自己洗脑成功,或许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她和季林越真摔了四脚朝天。

“你们先冷静冷静。”

“您说吧,我很冷静。”叶绍瑶仰视着她。

甚至带点心灰意冷。

她并不在意今天的奖牌成色,但无法理解小数点惜败。

她不甘心。

格林教练说:“季在弧线托举后的跪滑动作,被裁判判断为摔倒。”

查阅小分表时,叶绍瑶还庆幸,这个跪滑没有被认定为编排滑行。

原来这是在为更坏的消息做铺垫,裁判直接判定它是双膝跪冰的摔倒动作。

还好值得庆幸,新版本的托举已经把这个衔接优化掉,不至于再吃一次哑巴亏。

“季林越,今天记得监督我挑灯夜读。”

还有什么犄角旮旯的规则,一并拿下。

第199章 现在,就是让国际重新聚焦的最好机会。

分站赛的收官战,白黑组合以韵律舞和自由舞双料第一,最终获得冠军。

除此之外,他们还以一金一银的好成绩排在总决赛名单第二位。

俄国选手巴芙拉叶和其男伴经过两场鏖战,以两枚银牌排在名单第五。

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以一金一铜的成绩,与他们同分。

不过金牌的优势在此时体现,叶/季在出场顺序上勉强高了他们一头。

“差一点进第二组。”叶绍瑶握着笔,手里统计着六组运动员积分。

第一组第三位出场,位置的确不算好。

不过能和世界顶尖选手同台竞技的机会本就屈指可数,尤其在冬奥会前。

就像高考前的摸底测试,他们需要拿出十二分的准备。

“季林越,”她在纸上涂鸦,给他们的名字画上小王冠,“我们要一雪前耻。”

如果超越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他们就从跨过那条0.13分的小沟开始。

……

总决赛的时间就在下周。

J国作为本届总决赛的承办国,日前发布了全部赛程,并于十一月底召开媒体见面会。

面对记者的提问,当地官员和本土运动员对答如流,期待与世界各地的顶尖选手共襄盛举。

直到上飞机前,一切风平浪静。

叶绍瑶闲来无事刷了会官网,确定没有收到任何有关赛事变动的消息。

大石头落地。

疫情在全球肆虐两年,眼看秩序要逐渐恢复了。

“瑶瑶。”

“嗯?”

眼神还黏在屏幕上,她刚才没细听,直觉季林越在口罩之下嘟嘟囔囔说了什么。

“航班要飞十九个小时,你先睡一觉。”

她摇了摇头:“咱们往东飞,时间很宝贵的。”

从俄国西陲的索契飞往最东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这是他们第一段行程。

飞机像时光穿梭机。

在这十九个小时里,他们不仅可以欣赏索契的最后一场夕阳,还能在奔赴另一场夕阳时,看到晨光照在普罗拉纳山脉。

但夜幕彻底降下,飞机穿破气流进入平稳飞行,时差带来的困意猝不及防哄睡了眼睛,然后是意识和呼吸。

靠背被身边的人调下,身上掖了件绒绒的外套。

一夜无梦。

再醒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叶绍瑶看头顶的显示屏,航班已经飞跃了中西伯利亚山地,日照金山化为泡影。

“没关系,今天是个大雾天。”季林越拨起遮光板,脚下只有起伏的云海。

云海之下,山谷可能下着雨或雪。

他们是绝对无法穿过云层,看到什么日照金山的。

但现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天尽头即将铺展一场日落盛宴。

“快到了吗?”她问。

按照航司发布的信息,他们应该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时间的晚上六点左右落地。

“嗯,已经开始下降了。”

在座位上坐了许久,手脚是麻木的,腰臀也酸着,她左右挪了挪,按捺不住想要活动的心思。

所以在飞机完全被黄昏浸染时,所有人都被舷窗那一小方熔金色所吸引时,他们就着自然的馈赠,谈起未来几天的训练计划。

符拉迪沃斯托克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等夜色最浓的时候,他们将南下中转首都,再入境J国。

到时,距离比赛只剩短短三天,再谈备战太匆忙。

“叶,你们想吃什么?等会儿刚好饭点,我们直接拜托地勤送到休息室。”

后座的Eva递来手机,让他们放心选择机场美食。

飞机餐实在不太好吃。

但看图片上的餐食卖相,似乎也不如背包里的三明治。

价格还不美丽。

叶绍瑶牵了牵嘴角,婉拒的话抵在喉头,出口的却是:“两份意面,谢谢。”

嘴先馋了。

……

和饭搭子坐一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从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不正宗意面到首都正宗的蛋包饭,叶绍瑶吃得高兴,困劲完全过去。

等待通知登机的间隙,她顺口给Eva和Rowan科普了海参崴的往事。

符拉迪沃斯托克,以前就叫海参崴。

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是“海参崴、海参崴”地叫。

从兴致勃勃到兴致缺缺,意识到这不是一段有趣的故事,Eva开始走神。

“我们是不是该登上最后一趟航班了?”

这趟旅途太漫长,几经转机,眼看终于要到达目的地。

季林越看着中英不断切换的航显系统:“按理说是的。”

右上角的时间又跳动一格,无限逼近航班起飞的时间。

但工作人员迟迟没有打开闸机。

甚至除了两名维持秩序的保安外,闸机口没有检票员严阵以待。

时间即将重叠。

越来越多的乘客意识到问题,开始向地勤不安地发问:“时间表是正常的吗?我们有知道首都或东京发生了什么的权利。”

叮咚——

“华夏国航CA925的乘客……”背景音在人声鼎沸时插了一脚。

现场混乱,无人在意墙上的航显屏幕。

状态:正常。

状态:登机。

状态:催促登机。

不到一分钟,显示屏三次切换航班状态。

闸机开启,检票员到位,领口夹了枚对讲机保持交流,对方一直输出信息。

叶绍瑶从跟前走过,恍惚听见他们讨论延误或不延误的问题。

廊桥好像在晃,她走得战战兢兢,索性等一步身后的人。

“季林越,他们说这趟航班会延误。”

“他们说的是可能取消。”

飞机七拐八绕才走上滑行道。

还未起飞,塔台传来确切的消息。

“请CA925立即离开跑道,迅速返回远机位。”

曲折的航班终于有了结果。

机长和乘务员安抚乘客,大致解释了脉络。

受新冠变异毒株奥密克戎的影响,J国即日开始举国管控,包括但不限于不接待所有前往或即将前往J国的航司。

随即,ISU官网发布最新文章:

原定于下周在J国琦玉举办的总决赛无限期延迟,或有取消可能。

口罩束缚着口鼻,叶绍瑶觉得有些窒息。

消息一下在所有运动员间传开,像炸开的烟火。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有人放大五官,夸张地双手抱头,一副天塌的模样。

“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飞机还在滑行状态,请您系好安全带,保持冷静。”

这趟航班是经俄国站确定进入总决赛名单的运动员前往琦玉的唯一选择。

大家集体出动,教练团队浩浩荡荡百余人。

还有不少ISU的随赛官员。

还未开赛的总决赛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迫卡在入境环节,不上不下。

飞机回到原点。

季林越在众多新闻里翻到J国的最新防疫政策,翻译器无情地阐述现实。

几乎与封国无异。

而比赛无限期延迟,基本上也无再解封启动的可能。

这糟糕透了。

但还好,他们正在祖国的热土,这是他们最庆幸的事。

“你现在告诉我,有哪些运动员已经到达琦玉?”ISU官员正对手机大动肝火。

“官方酒店传回消息,他们还没有输入任何运动员的入住信息。”

也就是说,所有非J国运动员都在域外,总决赛是否举办还有转圜的可能。

傍晚,他们在机场滞留的第六个小时。

ISU发布正式推文:

[非常抱歉,我们在今天早晨被告知将于下周在J国举办的ISU花样滑冰大奖赛总决赛取消。

事实上,我们现在被同样的事情所困扰,COVID-19和奥密克戎变异株的存在让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这很遗憾,但我们也感谢J国冰协对此做出的努力与支持。

另外,为了保证本赛季大奖赛的完整性,我们希望国际滑联成员国向我们发出承办总决赛的邀请。]

出发点是表明遗憾,但落脚点是展望。

所有人都不希望奥运赛季变得潦草不堪。

几乎是条件反射,叶绍瑶给冯蒹葭打去电话:“教练,您看见国际滑联的邀请函了吗?”

“我正在开会,”冯教练压着声音回复,“刚看见,然后呢?”

“华夏有申办的可能吗?”

“现在华夏的疫情形势也很严峻。”

“没有可能吗?”

可现在许多运动员都困在华夏,这是大好的机会。

手机那头,冯蒹葭被冬管中心的领导提醒按下手机,保持会场秩序。

电话没有挂断。

叶绍瑶误打误撞听到了领导的陈词。

原来也是因为总决赛取消而紧急召开的会议。

“我们打算向ISU申请大奖赛总决赛的承办资格,各位线上和线下的同仁怎么看?”

电话没有免提,远方的声音极微小。

但却是平地一声惊雷,把凑近耳朵的叶绍瑶和季林越炸了清醒。

“我听到了什么?”

像埋伏在暗处的狗仔,这是他们蹲到的第一手新闻。

季林越老实复述了一遍:“华夏计划积极申办总决赛。”

很难相信,连续几年推掉承办国际赛事机会的华夏滑协居然挺直了脊梁骨。

但有人在现场发问:“我国目前的国际航班很受限,除了首都和沿海部分发达城市,几乎没有直达航线。”

要知道,现在国际环境严峻,办理签证和出入境极其困难。

“那就从首都和沿海城市的冰场考虑。”

近处的桌椅拉动,冯蒹葭首先表态:“我认为首都经济发达,近两月的疫情相对平和,具备申办总决赛的能力。”

“首都是我国重要的对外交流中心,人口庞大,一旦破开口子接纳几百上千号外国人,不定会对疫情反弹有所冲击。”

“但事实上,大部分运动员已经滞留首都国际机场,并进入附近酒店休息。”

四座炸开惊讶声。

“我们可以奉行ISU的‘气泡’管理政策,在保证比赛正常举行的情况下,尽最大力度不给社会造成压力。”

这话很受与会领导的喜欢,也与他们开会的初衷相符。

但保守派仍然反驳:“比赛不急于这一时。”

“冬奥会是华夏举全国之力筹办数年才有的结果,如今迫在眉睫,我们必须给我国参赛运动员一个机会。”

因为连年放弃承办国际赛事,华夏几乎上了ISU的黑名单。

裁判席上很久没有华夏人的影子,遑论裁判长和技术专家。

运动员也很少被滑协放出去参加国际比赛,除了叶/季,其他运动员的节目内容分能和同水平运动员差一大截。

华夏的花样滑冰正在或主动或被迫与国际脱节。

而现在,就是让国际重新聚焦的最好机会。

他们要给冬奥会造势。

反驳的声音逐渐小了,多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局面已经很明朗。

“冯教说得很对,我们刚好也需要一场预备赛,来检验我们的冬奥场馆。”

是为了冬奥会特地改造的首都体育馆。

是刚浇好的冰。

第200章 “你要说,保证完成任务。”

首都的夜色总是和国外不一样的。

叶绍瑶一直这么觉得。

天上没有肉眼可见的星星,但冬风送过来几只孔明灯,不知道哪家孩子对它许了愿。

放眼眺望,湖泊倒映着即将承办部分雪上项目的首钢大跳台。

上次留宿容翡家,夜晚的首钢园还是黑漆漆一片。

现在装上五色灯带,让明明是上世纪工业遗留的产物,也完美地融进了首都的繁荣里。

又一处霓虹熄灭,城市最终归于宁静。

是该睡觉的时候了。

但这两天的经历太过复杂,让原本该休息的他们瞪着眼睛睡不着。

“季林越,国际滑联会通过滑协的申请吗?”

或者换个保守的问法:“华夏真的会向国际滑联提出承办总决赛吗?”

叶绍瑶还是不太相信,这不是她所接触的滑协的行事风格。

“冬奥会快来了,他们需要拓开冰上运动的市场,一定会全力以赴这么做。”

“可是筹办比赛的成本太大,”她掰着指头算,“即使明天就能拿到审批,组建后勤团队,招募志愿者,包括赛场和训练馆的检修,都需要时间。”

季林越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忘了,我们之前看到的新闻。”

去年国内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两院从规划到建成只用了十天。

华夏人总是不缺在困境中凿出生路的办法。

在同样的夜晚,他们无法感知的地方,暗流在涌动。

……

12月6日,大奖赛总决赛原定的开幕时间,首都下了场大雪。

这种感觉很奇妙。

明明此刻的自己应该站在赛场上释放。

但叶绍瑶环顾,身后是堆叠的跳箱,她坐在瑜伽垫上拉伸放松,看体能师给季林越加训。

像走在平行时空的岔路。

关于华夏以滑协的名义主动申请接盘总决赛,最终结果还没在社交平台公开说明。

但据冯教练传回的小道消息,目前没有其他成员国协会竞争,华夏拿到资格是板上钉钉的事。

“绍瑶,首都下雪了,”容翡传来简讯,语音通话切成视频,“你看,这是小翡记者和小张记者从国家训练馆发回的报道。”

叶绍瑶被她的拿腔捏调逗得没法,起身走向健身房的玻璃幕墙:“我在首都,也看到了。”

“我其实是想给你看这个。”

三旬老人用不惯新手机。

叶绍瑶看她几次翻转摄像头,雪片落在睫毛上,压得眼睛睁不开。

下一秒,镜头又切换,目光所及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还有训练馆的一角。

“你们已经进集训队了?”她问,“以什么身份?”

“神秘嘉宾,”张晨旭给她戴上碍事的围巾,音量被盖住大半,和呼啸的风声势均力敌,“其实是双人滑的技术监督,不过我俩平时也有随便练练。”

“哪里随便?你们被关进集训队前,还参加了国内的全锦赛。”

“天啊,”容翡试图捂住她的嘴,意识到隔了网线,只能掩耳盗铃,“别提了,我成年组就没滑过这么差的成绩。”

网络舆论对于容/张的复出,都是快乐滑冰的宽容。

所以在他们收获全锦赛银牌时,周围都是一片鼓励。

老将不易,感谢现役。

但他俩并不这么觉得。

“我们本来想闪亮登场,”张晨旭也发笑,“结果只登了亚军的台。”

对此,他和容翡私下互嘲了好久。

真好啊。

叶绍瑶想。

“希望我在三十岁时,也能有你们这样的勇气。”

容翡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听见张晨旭把他们的训练糗事捅了干净,强势剥夺他的通话权。

说那么多,正事一样没干。

所谓正事,她指了指训练馆外的路灯:“绍瑶,你看。”

眼前,不,那一整排路灯,全都挂上了新旗帜。

“红色好,喜庆。”

“你没抓住重点。”

容翡拉近焦距,足够让对方分清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叶绍瑶定睛:“这是我和季林越。”

季林越刚结束拉伸,像个行走的暖炉。

“国家训练馆?”他一眼就认出了。

“这说明什么,”容翡笑吟吟的,“今年的GPF落地首都了。”

冬管中心的负责人着手宣传,满大街都是参赛选手的旗帜。

真的。

酒店楼下开进市政的工程车,工人师傅冒大雪登上云梯,紧赶慢赶装点银装素裹的城市。

叶绍瑶和季林越的那面旗帜选图自加国站。

刚好是他们私藏的两张。

合理怀疑工作人员里混入了自己人。

“*红色,真好看。”季林越也说。

但看得多了,不免有些犯怵。

除了酒店附近的路灯,交通主干道的公交站,连出租车顶的LED显示屏都得来两句:

[12月17日,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总决赛落户首都,诚邀您的观看。]

有种被父老乡亲包围的感觉。

他们是今年唯一入围总决赛的本土运动员,分到的关注自然更多。

“瑶瑶,你看前面的公车。”和季林越坐在站台,他时不时会来上这么一句。

叶绍瑶选择闭眼不看。

身后的广告栏挂着GPF宣传海报,这就算了,眼前停靠的公车,想也不用想贴着什么。

她不想和自己六目相对。

“这张印的是M国选手。”季林越忽悠。

是吗?

睁眼,闭紧,一个胳膊肘往身边拐。

“季林越,你晚上睡觉记得睁只眼睛放哨。”

……

赶在开赛前,滑协紧锣密鼓地发布了赛程、运动员和官员名单,把场子炒得火热。

尤其在开幕式表演中,已经低调多年的“冰上玉人”阚玉和同期男单运动员陶盛同时登台,在冰场舞了一曲国风,将还没有正式开赛的体育馆首先推向高潮。

了解花滑的华夏人,都知道这两位的含金量。

而后,前冰舞运动员颜惠萍/金颂岳倾情助阵,被队列滑的小朋友们拥簇着出场,又在节目递进中托起他们间最小的一个。

花滑是一种传承。

今天没有冰舞比赛,几对运动员在观赛席看表演,叶绍瑶对演出效果大为惊讶。

临时搭起来的班子似乎还挺靠谱。

巴芙拉举着手机拍不够,跟着摇滚乐摇摆:“这就是冬奥会吧。”

灯光精准到毫厘的调度,表演道具逼真精致,现场冰迷阵阵高呼。

冬奥会应该也就不过如此。

叶绍瑶点头回应她。

但华夏人与生而来的好客远不止如此。

疫情带给观众太多条条框框,不能摘下口罩,不能离开座位,也不能向冰面抛礼物。

那他们就用歇斯底里表达欢迎。

M国运动员?

这简单,谁没学过一句“comeon”、“fighting”。

俄国运动员?

老朋友了,“Давай(加油)”!

西班牙运动员?

他们也会,“bravo”!

小说主角才会的八国语言,现场观众张口就来。

当然,还是中文最能直抒胸臆。

什么千篇一律的“加油”,轮到叶/季出场,前排冰迷能夸两分钟不带重复的话。

偶尔还沾点朴实的脏。

“我靠,你俩今天的发挥堪称完美,这居然是我们华夏运动员可以拥有的水平。”

等叶绍瑶和季林越从走廊离开,那些观众更为疯狂:

“我靠,我今天死而无憾!芍药月季太争气了,堪比守国门的表现!”

分数还没出来,后劲还没过去。

“华夏选手叶绍瑶/季林越,技术分49.34分,节目内容分37.80分,韵律舞得分87.14分。”

观众“唔”声一片。

这是什么水平呢?

有冰迷类比,国内全锦赛领奖台选手的自由舞分数也大概如此了。

格林教练不吝啬点头:“今天的小分表不会太难看。”

“只是不太难看吗?”叶绍瑶的嘴角简直要咧到耳后。

“不要太早松懈,”教练突然换上严肃面孔,“明天再展示你的笑容。”

好吧,那她偷偷笑。

“季林越。”

“嗯?”

“下一场韵律舞,我们上九十分吧。”

今天的表现分很一般。

要不是出场太早,他们的主场优势应该能发挥得更明显。

“好。”

“你要说,保证完成任务。”

“只是我的任务?”

“我的也是你的。”

季林越被她的强盗逻辑堵得没法,好没志气地在她腰窝挠了挠,以示反抗。

“Yes,sir.”

还口是心非。

“季林越!”叶绍瑶触电似的,捂着腰弹开,“我要告状。”

木门把手拧动。

公共休息室并不是他们专属,即将检录和已完赛的运动员会把这里作为据点,铺开一张瑜伽垫,听听歌,拿筋膜枪放松肌肉。

窝里斗还没结果,在其他运动员进门时,她立马偃旗息鼓。

“下次再告状。”

……

GPF第二个比赛日,男单短节目和冰舞韵律舞完赛。

男单的格局还算稳定,自由滑出场顺序和首场没有太大区别。

冰舞方面,M国白黑组合以89.24分排在首位,华夏选手叶/季紧随其后,俄国组合巴芙拉/帕维尔以85.03分进入最后一组。

像一组等差数列。

“孩子们,这里是你们的主场,不管滑成什么样,全场都会为你们欢呼,”格林教练做好辅导,“但你们要知道,他们的掌声是送给‘华夏运动员’,而不是指名道姓的你们。”

叶/季,或是其他人,只要登上这片冰场,都会拥有这些赞美。

“我的意思是,再高的声浪也淹不过山头,能把你们送到山顶的,只有脚下的每一次滑行。”

滑出来的路,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