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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4996 字 7天前

他们的电子设备又被没收了。

主教练说,等比赛结束才会归还。

“可以在youtube看看比赛回放。”季林越想办法。

这么大的赛事,除了国内央视体育的转播,国际滑联在官方账号上也该有直播。

找到ISU的主页,团体赛的视频已经被剪辑出来,他们的节目已经有好几百的播放量。

作为运动员,解析自己的比赛录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格林教练的平板电脑里,至今还保存着他们刚进滑冰学校的笨拙表现。

但从专业摄影师的镜头看自己,这还是头一次。

叶绍瑶觉得这是羞耻的事情。

视频的受众是广大观众,除了略懂门道的冰迷,或许还有误入其中的过路人,所以视频还保留了主持人与解说的旁白,声音甚至隐隐盖过音乐。

电脑中的他们正在亮相,灯光照得考斯滕上的水钻璀璨,映入眼底。

“Oh,verylethaleyes.(很有杀伤力的眼神。)”解说一声感叹,直接让叶绍瑶脚趾抓地。

三分钟,从没这么如坐针毡过。

没熬到下场,她就按下暂停:“并没拍到多少脚部细节。”

镜头很远,所有关键步和用刃都没有拉近或慢放,只能勉强给鉴赏艺术的人看看。

对他们来说,除了悦目,毫无意义。

……

长日光阴,叶绍瑶和季林越坐上班车去往训练馆。

除了一次又一次走图案过步伐,休息之余,只能旁观其他运动员的训练。

A馆的颁奖仪式刚结束,白黑组合为M国拿下两个10分,以断层其他国家的优势,为M国拿到团体赛冠军。

这是他们第二枚奥运金牌,收获了如身在主场的欢呼。

观众散场,Eva和Rowan没回奥运村,冰鞋还穿在脚上,直接奔赴训练馆。

若不是脖子上的金牌明晃晃挂着,叶绍瑶真会对赛果造成误解。

她没见过哪位斩获冠军的选手不苟言笑,倒像背了好几十万巨债。

“世锦赛的奖牌不能千金换一笑,原来OGG也不能。”她悄悄说。

说话间,Eva已经摘掉刀套上冰,仿佛那几分钟的节目根本滑不过瘾。

比自己优秀的人比自己更努力,叶绍瑶被狠狠地鞭策到。

她雄赳赳地撸起袖子,和谁斗气似的:“走,今天不取真经不罢休。”

“格林教练来了。”季林越把她拉回来,向门口拐了拐胳膊。

格林明面上是加国主教练,却是跟着冠军M国组合一道来的,Rowan慢慢悠悠,她也慢慢悠悠。

“教练好。”

格林原本无所事事,看叶绍瑶和季林越走近,手里反而忙起来。

“正好,我对你们的短舞蹈做了图文分析。”她和盘托出。

他们是三个国家的三个阵营,可从没打心底认为谁是谁的对手。

几双耳朵仔细听,视频的每一帧都是重点。

和自己的猜测一样,问题的确出在脚下。

“你们应该看了小分表,裁判的打分标准比以往任何赛事都要严格,”格林总结说,“你们的图案舞发挥不错,但刃很浅。尤其是小跳后的这一串,直接被裁判认为用刃交代不清。”

叶绍瑶对自己的步法很自信,但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

为了贴合快节奏音乐,这套接续步的动作塞得太满,滑急眼的时候,的确为了卡住节奏而舍弃深刃。

“不要被音乐主宰,”格林说,“节目选取之所以被称为BGM,是因为它只是background。”

比赛并不一定万无一失,如果太注意表演以外的东西,比如戛然而止的音乐,就和弃帅保车一样滑稽。

“那我们该怎么做?”季林越问。

提出问题,要找到解决办法。

“我建议你们砍掉这两个动作,”格林将进度条拖到中间,将如何改良节目讲得浅显,“外勾步后直接转体接上同捻步。”

季林越有些犹疑:“去掉衔接……会不会让节目不连贯?”

“目前看来,你们的技术上限更高。”

艺术分是很玄乎的东西,难说裁判的口味如何,难说选手的感情带入如何。

但技术是客观的,减少技术动作的失分,应该比追求艺术要实际得多。

叶绍瑶被说动了,也吹耳边风:“咱们试试吧。”

只是去掉衔接中的两个的压步,不耽误上肢的舞蹈动作。

……

明天早上,冰舞就将领衔拉开个人赛的序幕。

最后一次训练结束,末班摆渡车还没来,叶绍瑶和季林越在花滑馆附近闲逛,不自觉就走进了正在浇冰作业的A馆。

观赛席没有逗留的人员,和室外的夜色一样静谧,除了机器闷响的冰车,他们是唯一冒着活气儿的事物。

还有从外面带进来几粒风雪。

看台的栏杆很高,刚好够女生倚靠。

“我刚学滑冰那阵,梦想当开清冰车的师傅,”她用手比划了大概,“一个人坐那么高,所有人都得让道,特别酷。”

叶绍瑶的行动力从小就强,刚有这个念头,第二天已经开始观察清冰车的运作原理。

好像挺简单。

但邵女士把她抱开,说冰车也是车,开冰车同样需要驾照。

小小年纪的叶绍瑶遂放弃这个理想。

直到现在,她的驾考还卡在最后一关,以前通过的科目已经快到作废期限。

“等我比了赛,一定先拿驾照。”她攥着的拳头紧了紧,是为一鼓作气。

清冰车完成自己的使命,嗡鸣声逐渐远去,空气静了一瞬,她又想到什么:“这个就别写在备忘录里。”

哦,他们好像没法翻备忘录。

他们站在第三层看台上,以二十多岁的眼光看过去,其实冰车只有石头那么小,冰场也不大。

从场东滑到西只需要几个转身。

她和季林越偏偏在一方冰场待了十多年,真不可思议。

“刮风了,”听见席卷的晚风撞着大门,她低低抱怨,“班车来得真慢。”

连最后的看头也没有,场内的灯光暗下去,头顶的钨丝仍然微亮,工作人员重新到各层看台,做最后的清场工作。

明天得起大早比赛,但她现在还兴奋得很,比两杯咖啡下肚还管用。

“咱们今天刚练好的,明天可别忘记动作。”

“我不会。”

……

冰舞短舞蹈的出场顺序由世界排名决定。

金色旋转杯后,叶绍瑶/季林越的世界排名来到第二十七位,追平金荞麦/陈新博在前几年创下的华夏冰舞最高排名纪录。

但这个位次在奥运名单里却不显优势。

这是花滑的最高规格赛事,无论是直通OG的选手,还是通过落选赛拿到资格的运动员,都是佼佼者。

二十四组选手中,他们被分在第二组。

同组有曾占据世界第一的加国组合,就在他们的前一位出场。

加国女伴年逾三十,在温哥华冬奥后曾短暂退役,前几年才复出,搭档还是原来那一位,实力不可小觑。

刚热身下场,叶绍瑶穿上外套保温,打量冰场边的驻点摄影师。

他们都在努力抓取这对叱咤冰舞二十年的“老人”。

相比之下,她和季林越还在艰难地攀爬上坡路。

《MondoBongo》*的鼓点开场,歌手慵懒的声线和选手纯熟的技术将观众带入一座紫羚羊花园。

音乐唱着相爱相杀的他们,场上的演绎者也势均力敌。

叶绍瑶全没看过那部电影,甚至不知道选曲的出处,但她能在各种技术与舞蹈之间描摹情节。

这是一场斡旋,他们棋逢对手,又在较量中不自觉吸引越被吸引。

“你觉得这个表演怎么样?”她问。

季林越说:“值得学半辈子。”

歌曲节奏不算快,伦巴图案的步数本身也不多,闲庭信步与激烈交锋并不冲突,表演在一个极舒适的区间愉悦耳目。

加国组合毫无疑问拿下目前全场最高的节目内容分,以断层的优势领先。

的确望尘莫及。

叶绍瑶突然躁动,小跳着跃跃欲试,还不忘学康复师的手法给季林越揉几道:“快快快,兴奋起来,肌肉放松。”

播报员叫出他们的名字,熟悉的拧巴口音,赋予它们比阴阳上去更曲折的音调。

颇有设计的亮相,节目开场。

摩登舞步伴随着音乐摇摆,他们的表现和前几天的团体赛相似,又比之前的每一次更好。

欲抑先扬的歌曲在中线接续步短暂停顿,给他们一秒相视的机会。

还好,他们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曲风变换,进入转体托举,叶绍瑶翻身坐在季林越的肩上,抱住她的孤独救赎。

被抱着轻轻落冰,一段难度步法后,快速转身向后踱步,简单衔接进入同步捻转步。

右前内刃twizzle四周伴随提刀难度姿态,左后外刃twizzle四周,左前外刃twizzle四周。

转体同向滑行,最后编入两圈舞蹈旋转,叶绍瑶仰脸躬身,身姿在摹画图案中转体再转体。

舞裙转起来,像单瓣或重瓣的芍药,生机勃勃。

第157章 “我们配。”

“ShaoyaoYe/LinyueJi,theshortprogramreceived66.17,temporarilyplacingsecond.”

坐在等分区,周围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东道主即将登场,身后的观众唱着故乡的小调。

耳边各种声音混杂,叶绍瑶只觉得自己没听真切。

她放缓呼吸,问说:“我们得了多少分?”

刚才英语播报念出的,似乎是自己不敢肖想的分数。

季林越盯着电子屏不说话。

你看,连他也不敢大胆想。

身前矮几上的屏幕运行缓慢,还在回放他们的结束动作,给刚才走神的选手制造最后的悬念。

叶绍瑶最能体会到科技进步的苦恼。

以前kc区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方复古的显示屏。

现在各种设备互相联通,电脑不仅取代了功能单一的屏幕,还能在比赛现场看比赛直播。

套娃似的。

实时画面给到他们,她甚至不知该看屏幕,还是直视镜头。

松懈的一刻,赏心悦目的场景插入一行表格,让选手们迎面承受暴击。

不过这次似乎还好。

醒目的数字跳动着,TES34.43,PCS31.74,TSS66.17。

还真是66.17分。

好风凭借力,直接把他们送向排行榜第二,目前仅次于加国组合。

深呼吸,叶绍瑶抑住眼眶突然涌上来的泪意,云淡风轻笑了笑。

偏偏是旁边的助教把情绪释放得最彻底,抱着叶绍瑶像找到发泄的树洞。

“出息,”短短几秒,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光宗耀祖啊。”

“姐,今天只是短舞蹈。”

叶绍瑶拍着她的背,仿佛自己才是置身场外的陪同人员。

新的节目已经开场,拿上收到的所有礼物,她和季林越说笑着退场。

能够登上奥运赛场的运动员,实力都不会差,但越临顶端越难攀登,山腰处才是最拥挤的。

比团体赛高出的这五分,不知道可以让他们的名次前进多少位。

“呐,擦擦你的汗吧。”

从等分区顺走的纸,叶绍瑶给季林越分了张,印花看着像芍药,她还怪稀罕。

季林越没接:“你眼睛都憋红了。”

“我没有。”她否认。

自己看不见,就是没流泪。

现场的音乐高亢,东道主的男伴意外在同捻步中上演了卡冰平地摔,她听取观众席的“哎一古”声一片。

还有一句字正腔圆的国骂。

季林越也听见了,不约而同抬头。

“我靠,你不来现场真是亏大发了,”女孩旁若无人地听电话,全没注意途经的两人,“咱们冰舞起死回生了!”

后来的话实在不堪入耳,间或带着几个脏字,并且输出一大堆无效信息。

但叶绍瑶似乎能感同身受。

他们的每一位前辈,每一位曾经或正在冰舞耕耘的前辈,都没有拿到过这样的成绩。

即使是在世纪初撑起两个奥运周期的颜惠萍/金颂岳,和让华夏冰舞短暂中兴的金荞麦/陈新博。

虽然这项运动随着时间更新换代,技术要求和打分标准都不一样。

但短舞蹈后的结果出来,叶绍瑶和季林越携手排在第十二位,妥妥创造了又一项历史。

这是华夏花滑队自参加奥运冰舞项目以来获得的最好排名,比颜/金巅峰时期还要高。

比赛没有结束。

当晚,国内的大小媒体就编辑好了文章,投送到各大网络平台。

[快讯平昌冬奥会花样滑冰冰上舞蹈:叶绍瑶/季林越取得历史性突破,顺利晋级自由舞]

这是举全国冰迷都喜闻乐见的事。

团体赛失利,叶/季为个人赛开了个好头,所有人都松口气。

索契冬奥之后的每一天都太难捱。

冰舞和女单接连失利,双人滑意外没有登上领奖台。

除了刷新个人最好成绩的陈束晰,没人挂着笑脸回家。

国家队阴雨密布几个赛季,那场冬奥成为悬在每名运动员头上的一把剑。

但现在,叶绍瑶摸摸自己的脸颊,她已经挺开心。

容翡刚从赛场回来,灰头土脸和他们打了照面。

她感慨:“你们怎么意气风发?”

果然都还是少年。

距离双人滑短节目过去几个小时,容翡和张晨旭以断层的优势领跑排行榜,赛后被国内外媒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直到刚才,他们才脱离记者们的围困。

“ThebiggestcompetitorofOGG”这几个词,她快要听吐了。

“我现在比索契那年还要没底,”她唉声叹气,“人老了,力不从心。”

叶绍瑶笑着替老大哥抛了个白眼:“张晨旭都没这么说。”

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还不在这儿呢。

不过巧合也在体恤“老年人们”,双人滑的自由滑安排在后天。

相反的,叶绍瑶和季林越自认运气不好,明天还得起大早。

“不用凌晨起床赶公车,你就知足吧。”她咬牙。

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三冲奥运会,这是太多运动员触摸不到的机会。

……

前往江陵冰上运动场的首趟摆渡车在早上六点正式出发,天际没有一抹苏醒的亮色,叶绍瑶浅浅睡了一个回笼觉。

昨夜有些失眠,迷迷蒙蒙之间想了很多,关于训练,关于比赛,还有其他什么扰乱人心的东西。

车轱辘碾过连续的减速带,整个车身的摇晃让她惊醒。

身上多了一件羽绒外套,旁边的人刚好少了一件。

“到了吗?”

“还没。”

他们住在平昌,这是举办方安排的,除了参加开闭幕式方便,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在训练和比赛的路上。

叶绍瑶打了个呵欠。

车内有微弱的灯光,照得车窗雾茫茫一片,不过能看出来,窗外依稀有山的轮廓。

还是一片漆黑。

她突然想到,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去花滑馆。

今天之后,关于冰舞的比赛将尘埃落定。

久坐让她麻了尾巴骨,挪挪屁股往季林越身上靠,但也只是轻轻倚着,她太困了。

“你觉得,我们会拿到多少名?”

话问出来,她又让他住嘴。

季林越的话太容易应验,真怕说出个一二三名,让自己徒增压力。

但拗不过季林越偏要说。

“第十名,有机会拿到的。”

他们的名次在二十个组合中处于中游,和身后的人差距不大,和眼前的人离得更近。

要是拿到破百分的成绩,保名次的难度不会太高。

但他们的赛季最佳是在大奖赛上刷新的,102.88分。

比一百分还有富余。

赛场风云莫测,一切都难说。

早上的时间很紧迫。

刚下车,匆匆做了一组腰腿热身,叶绍瑶就赶着上冰。

小季教练可是给他俩下了任务的,第十名,还有很大的努力空间。

早场训练格外顺利。

大概是冰鞋的鞋口松紧适中,又或者是搭档表现顺心,叶绍瑶觉得整个合乐出奇得好,完全可以搬上舞台。

她只恨现在不身处赛场。

季林越撑在旁边:“没关系,我们会在正赛发挥得更优秀。”

“真的吗?”她随口问。

从日常训练情况来看,她和季林越对自由舞的诠释比短舞蹈更好,动作也更娴熟。

但现场乌泱泱满是人,总有一些紧张心理要作祟。

一入场,她的腿就打颤。

花滑首个项目的奖牌战,连最高处的看台也坐满了。

“这比K国人口还要多吧。”

多到把她逼出晕人症。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强心剂。

五星红旗飘在人海中,还有一小张一小张的手幅。

“上面居然有我们的名字。”她惊喜地给季林越指路,“好好看。”

手幅的中间是一堆艺术字体,配图是他们的第一场歌剧魅影。

季林越的脸上还有初代“面具”。

她回头看自己今天的杰作,进步不要太多。

“那我等会去要一张,他们应该会施舍吧。”季林越思考可行性。

叶绍瑶笑着搡他,今天怎么冒傻气。

五分钟练习时间,他们忙着适应冰面,适应观众时而的躁动,转瞬即逝。

他看她接刀套的手在抖:“还紧张?”

叶绍瑶摇头,抱着胳膊摩擦:“冷的。”

今天的室内温度也忒低,让她接二连三吸鼻子。

冯蒹葭在场边陪赛,嘴巴一直不停,一会儿说步法还需要如何注意,说完又怪季林越没眼力见。

“你也不知道给小叶披件衣服,”她说,“她要是生病感冒,你拿什么冲成绩。”

叶绍瑶低头看身上的羽绒服,觉得这话不对。

季林越要是感冒,她也没法冲成绩呀。

紧要关头,他们谁都不能出闪失。

赛场上,Y国组合破天荒拿到了105.00的分数,大幅度刷新职业生涯的最好成绩。

选手在kc区唯美地kissandcry,旁边的教练只顾激动地挥胳膊,把身后的背景墙抡到,闹了一出小笑话。

“他们居然真是情侣。”候场的叶绍瑶未赛先败。

她昨天就注意到这对选手,容翡猜测他们的亲密关系,自己却偏偏咬定他们是纯战友。

赌|资是一顿烧烤钱。

这个结果可不能让容翡知道,她想。

主持人念到叶绍瑶的名字。

回神的片刻,她已经被季林越带着向前。

这是芍药叶和林月季的OG落幕之战。

如果他们只有幸参加这么一届,那这将是献给冬奥的最后一场表演。

有些情绪是可以相通的,比如怜悯,比如悲伤。

眉头一皱,眼角耷拉,克里斯汀对魅影的恐惧化为可怜,在逃出地下宫后,将他最后的念想归还。

她很清醒,自己正在远离恶魔,但也不舍,那是她在歌剧院数年的精神所向。

宏大却凄凉的音乐结尾,她终于窥见剧院外的阳光,和以前的竹马,未来的爱人一起。

叶绍瑶在音符结束颤动的一刹就抽离自己。

此前,她有无数次向季林越说,他们滑了好几年《歌剧魅影》,兜兜转转还是《歌剧魅影》,每个音符都听腻了。

唯独这一次,她没有完完全全的沉浸。

但内核也是悲伤的。

带着一些天生的多愁善感。

季林越以为她是对节目失误的不满意。

刚才的对角线步,叶绍瑶右前内刃进入两*圈的小捻转,季林越右前外刃变右后外刃完成rocker,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小托举没有卡上音乐起伏的节奏。

“对角线步的失误算我的。”

“不是,”叶绍瑶掩面说,“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舞台了。”

她还在纠结这个。

“怎么会,四年而已。”

怎么不会,她看向败心情的季林越。

四年后他俩二十七,按张晨旭的虚岁法算,他俩四舍五入都三十了。

“而已?”

“二十七岁正是拼的年纪。”他一本正经。

还没来得及掉出来的眼泪就这么被堵回去。

无奈地展开笑容,在主持人的又一次报幕中,她牵着季林越的手,向每个方向的观众投去诚挚的谢意。

回到冰场中央面对面,还要谢谢背靠背征战很多年的好搭档。

这是以前每场比赛都没有设计过的环节,也算心有灵犀。

“我就说你会有意料之外的节目。”她嗔笑。

季林越笑着回:“你也一样。”

他们收获的礼物格外多。

冰童们一拥而入,又散向四面八方,捡小章鱼,捡小熊和小兔子,捡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绒玩具。

谁扔的毛绒法棍!

冰童拖不动,她上前去帮,结果两人抱着都费劲。

季林越这边,就走出了优雅路线。

扛下一根法棍,叶绍瑶正喘牛气,迎面看他递来一朵玫瑰花。

“什么?”

“送给你的。”

她不客气地接下:“本来就是送给我的。”

不知是谁这么有情调,买了一捧玫瑰花进场,逢人就抛。

像花店做的宣传广告。

不过花很香,送花的人也好看,花瓣还裹着清晨的水珠,满是生机。

冯蒹葭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看他俩在出口握着花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只能催促:“走不走啊。”

啧,现在的小年轻。

刚戴上刀套,志愿者也来引路提醒:“你们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万事俱备,只等两位主角在kc区上座。

“这么快。”

一颗心突然提到嗓子眼,叶绍瑶深呼吸。

如果说,等待的时间越长等于裁判盯得越严格,那他们似乎在裁判手下一帆风顺。

“不快了,”冯蒹葭又忙着熄火,“你俩对着花就说了老鼻子时间。”

好吧。

刚到kc区坐下,叶绍瑶差点没弹起来。

电脑屏幕和主持人的声音在大脑同时运转。

自由舞106.11分,总分172.28分,暂时位列……

第一!

是第一啊!

今天的每个节点都特别催泪。

刚才没掉的眼泪蓄到现在,倾泻而出。

她想在室外雪地里撒欢,挨家挨户敲门:看见了吗,我得了这么高的分数,还稳住了短舞的排名!

或者回到姥姥家的小屯子,用屯里的大喇叭喊:注意啦注意啦,咱们屯出了个世界第十二!

但她现在只能支着膝盖抽噎,断断续续说:“我配吗?这么高的分数。”

大脑有些宕机,但还知道得埋头。

当着全球观众的面无能狂哭,一定是很丢人的事。

季林越俯身拍着她,口中很肯定:“我们配。”

对呀,从大众组的娱乐赛到竞争最强的奥运会,这是他们一步一步滑出来的,他们配。

擦干眼泪,还要躲在季林越的背后擦擦鼻涕,再出现在摄影师的镜头下,又是白白净净一张脸。

因为摄影师要拍张他们的合影,据说会被收入ISU的官方纪念册。

“我们该摆出怎样的姿势?”她好问。

摄影师说:“随意。”

怎么个随意法?

这还不简单,参考前面选手的创意。

“上一对选手是怎么做的?”她被自己的聪明折服。

“他们比了一个巨大的爱心。”

第158章 没有值得可惜的,只是有些遗憾。

“很荣幸能够采访二位。”

坐在备采区,叶绍瑶和季林越向远道而来的华夏媒体浅浅鞠躬。

“我们预期设置了五个问题,只占用五分钟时间。”

叶绍瑶低头看了看季林越的表:“好。”

录音笔放在桌上,记者在默许中打开按钮。

“首先祝贺叶/季拿到冰舞第十名的好成绩。在自由舞中以0.11分的微弱优势逆转加国前世界冠军,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他们是很值得敬佩的选手。”叶绍瑶总起一句话,“我们的冰舞之路一直受到前辈们的影响,在以前的短暂交流中,也向他们学到很多。”

但来到赛场,他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曾经的世界第一和现在的第二十七。

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竞争关系,为了同一个目标,同一块奖牌。

“他们是参赛选手中的一对,是我们普通的‘敌人’,”她补充,“不过在赛后,我们交换了徽章,也互相祝贺。”

记者点头,瞄一眼台本,又问:“在最初崭露头角时,有不少冰迷戏称你们为‘小金/陈’,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叶绍瑶拿着话筒的手顿了顿,把它递给季林越。

从他们转项冰舞,在金荞麦的麾下拿到第一个全国比赛冠军,这样的说法就一直在眼前跳动。

他们和金/陈有相似的经历,去了相同的地方求学,连最初的荣誉都仿佛复刻一般。

后来陈新博受伤隐退,“叶绍瑶/季林越”才逐渐取代掩盖他们光芒许久的“小金/陈”。

“比起做‘小金/陈’,我更希望冰迷关注叶绍瑶和季林越本身,”季林越说,“他们不是谁的复制粘贴,每一个脚步都属于自己。”

有这样的昵称傍身,就免不了被拿出来做比较,从比赛实绩到身高外貌,连表演服的美丑也不能幸免。

他们曾经一致认为,这是极其荒谬的行为。

叶绍瑶在画面外点头,故作轻松地活泛氛围:“同样,我们也不希望未来还会出现‘小叶/季’。”

每个努力过的人,都该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原以为简短的采访一直拖沓到十点半,记者又塞了很多问题,甚至还有功夫调侃。

“林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因为瑶瑶就是我的代表发言人。”

眉毛只是无意识地上挑,叶绍瑶侧头看他,报复说:“没错。他采访偷懒,我的口才就这么被锻炼出来。”

想当年,她才是甩手掌柜的角色。

“下一个问题……”

眼看记者将笔记本又翻过一页,女孩委婉提出邀请:“双人滑的比赛已经过半,我们一起去看看其他华夏选手的发挥吧。”

她和容翡说好的,要把昨天采买的加大号法棍扔给她。

但现在一直被媒体牵制,连看台也没能进去。

记者证的通行区域并不包括观众席,媒体只能抓住他们起身的最后机会。

“两位可不可以提前向我们透露表演滑的选曲?”

“不可以。”叶绍瑶笑着摇头。

能收到主办方的gala邀请,实在是意料之外。

原以为会继续压箱底的《LALALAND》,突然就被吹净了灰尘,见到阳光。

还好考斯滕一直随身带着。

“下午的女单没法看了,咱们必须得再去练练。”

“嗯。”

谁也没想到,昨天还在为阔别奥运伤神,他们又以另一种表演形式回到这里。

……

塞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只剩运动员的专属看台还空着。

完赛的选手开始旅游放假,没完赛的还在训练馆泡着,也就属他俩情深义重,千里迢迢从平昌扛来大法棍,接受一路好奇的侧目。

“现在是第三组的六练时间,容翡他们应该还没进场。”

叶绍瑶扒着栏杆眺望,只有领队和容/张的主管教练先到一步。

选手们亮相、表演又退场,有人拥抱着哭泣无言,有人独自低头忏悔失误。

俄国卫冕冠军因单跳和后内结环三周抛跳的连续失误,从短节目第五名直落到第七位。

即使他们的成绩再好,最乐观也不过第十一名。

这样的落差太大了。

俄国教练在kc区没有好脸色,甚至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将选手扔在原地。

叶绍瑶问:“这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吗?”

在众星捧月之后,又被弃如草芥,大屏幕还连着kc区的机位,所有尴尬都被搬上台面。

观众也是唏嘘。

“不会的。”季林越可以肯定。

虽然冯教练经常吃炮仗,但绝不会不讲道理,训练之外的格林教练更像益友,其他领导也大都和善。

他们总是被爱与宽容包围着。

越到最后的竞争越激烈。

“这抛的是什么,萨霍夫四周?”

还接上了流畅的滑出和衔接。

原本不在领奖台之争中的德国组合,以无可挑剔的难度和完成度,刷新现行规则下的双人滑自由滑世界记录。

突破165分的巨分,搅乱了场上的局势,容翡和张晨旭的短节目优势突然变得微弱。

叶绍瑶拿着手机计算,他们必须拿到超过158.97的分数,才能确保站上最高领奖台。

这意味着,他们首先得突破赛季最佳,向巅峰时期的个人最好成绩靠近。

到华夏压大轴上场,叶绍瑶把无神论挂心间,嘴里已经开始求神拜佛。

容翡和张晨旭搭档多年,拿过四大洲的冠军,拿过大奖赛总决赛的冠军,拿过世锦赛的冠军。

独差这一枚奥运金牌,容/张就能够实现大满贯,容翡个人的全满贯。

张晨旭比同场所有选手的年纪都要大,不可能和季林越一样,许诺出“四年而已”。

《马戏之王》的温柔曲调*带着坚定果决,他们的步伐也铿锵有力,冰刀划在斑驳的冰面上,留下最深刻的痕迹。

开场的3S+2T+2T落冰漂亮,张晨旭没在接T跳上掉链子。

捻三也高度富裕,容翡的裙摆像半空中转瞬即逝的绯色烟火。

[我将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一个精彩世界,无数的梦想交织在一起,将由我们编织成完美的世界。]*

叶绍瑶早认为,这是容/张自搭档以来,最符合他们历程的歌。

从青年组携手,在双人滑人才辈出的华夏占据一席之地,再展望洲际赛、国际赛,他们的确亲手织就了自己的梦想世界。

“滑表好有感染力。”

小时候,他们总喜欢演绎一些成熟的歌曲。

想快快长大,抵达下一个明天,从容地拥抱四海宾客,落落大方展示每一个舞姿。

后来的确飞跃到云层之上,只是通向乌托邦的路太坎坷。

“搜到了,德国组合的纸面难度全部兑现。”

季林越划出一张表格,是他们在此前一场B级挑战赛的小分表,双抛四,单跳也是高级三周。

叶绍瑶有些发愁:“容翡和张晨旭的难度比不过。”

场上稚嫩的童音变成男声的吟唱,节目过半,他们依然朝气蓬勃。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四分三十秒,最终也在数次握紧的指缝间溜走。

这是一套同样clean的节目。

容翡和张晨旭抗住了对手们营造的压力,将每一个技术动作都完美展现。

各种语言的人们都在为他们喝彩。

甚至有七老八十的西方老头,额头束着红色发带,用他们的名字书写“花滑巨星”。

叶绍瑶欢呼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的工作。

像一枚加农炮弹,法棍从天而降,将冰面原有的礼物炸开。

不过容翡应该是不会有心思去捡礼物了,她在中央哭得不能自已,连张晨旭也哄不好。

亮相致谢又慢吞吞等上好一阵,他们是不是对赛场仍然留恋。

“FeiRong/ChenxuZhang,thefreeskatereceived158.66,finallyplacingsecond.”

技术分80.56分,节目内容分79.10分,自由滑得分158.66分。

他们是最后一位选手,双人滑的排行榜就此定格。

容/张以小数点的分差,与金牌擦肩而过。

那些年被戏谑的常青树也没能敌过上个赛季突然出现的黑马。

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也曾经这样横空出世过。

镜头里的两人已经缓过来,点头接受这个结果。

他们给职业生涯的末尾留下两套完美的节目,裁判的待遇也不错,没什么可惜的。

剩下的那些遗憾,只能说给隐约的风。

回酒店的途中,叶绍瑶特意和张晨旭换了座位,看容翡正望着窗外出神。

银牌被收进包装盒,和巡场的国旗放在一起。

“你们还会参加下个赛季吗?”她问。

“可能会,可能不会,”容翡说,“省队想让我们坚持到十四冬再退役*。”

奥运结束,新周期的国家队会另定时间重新选拔。

在此之前,所有运动员将暂时退回运动员籍所在的省队。

张晨旭攀上她们的椅背:“听梁主任的意思,体育总局没有组织新国家队的打算。”

叶绍瑶回头:“是单我们,还是其他运动都是这样?”

“花样滑冰。”

嘴微张着,这让她有些难以消化。

但从张晨旭嘴里说出来的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

“因为游晖那件事?”季林越很快有猜测。

为了确保全国性体育组织的运行,体育总局对所有运动的国家队进行监督评级。

游晖事件不仅对运动员的身心健康造成影响,背后还牵扯出一条关系链,让花滑协会都跟着遭殃。

往轻了说,只是连续两年没有拿到合格的评估等级。

往重了说,连冬管中心和滑协都忙着整理内务,其下管理的花样滑冰国家队,也大抵会被勒令解散。

“跟着冬管中心干了二十年,别到头组织没了。”容翡开玩笑。

张晨旭说:“按照惯例,奥运会之后就是风谲云诡。”

体育总局上下为了备战奥运,许多事只能暂时搁置。

奥运结束,从贪|污分子到官|官相护,一定都会被肃清。

……

赛程一直在继续。

19日上午,男单自由滑结束,花滑项目的最后一枚金牌也已产生。

秦森河追平陈束晰在索契冬奥会的成绩,最终获得男单第五名。

此前,栗桐在女单的发挥也不错,与M国华裔选手以相同的分数并列第十四位。

叶绍瑶在中午与领队见了一面,对方的脸像朵花似的,才刚春天,已经比阳光还灿烂。

他们的紧张心情是过去了。

来到体育馆,陆续有冰迷入座,即将开始的是花滑项目的最后一个环节,gala表演。

叶绍瑶对着镜子紧急化妆,季林越还在不疾不徐给她编头发。

“简单绑个马尾就好。”她通过镜子看他。

季林越偏不。

从头顶编下来的细辫扎成两股,在后脑挽成丸子头。

她晃晃脑袋,稳固是稳固,但一上手,满头抓夹,像一个机甲战士。

“不会丑绝了吧。”她说。

季林越自信地打包票:“不会。”

候场的练功房装了很多人,滚泡沫轴的,拉基本功的,前些天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

赛场之外,都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我以前参加你们组的冰演,被格林教练的气场吓哭过。”

知道叶/季常年在IAM训练,有选手毫不介意地分享起自己的糗事。

谁能想到,当年只是卡位通过演员面试的小运动员,今天已经可以和格林组的选手平分秋色。

“你以前是业余运动员?”叶绍瑶惊讶。

“不,我一直在波卡组。”

难怪,能够获得平昌冬奥的冰舞第七名,在格林手里却只算勉强及格。

不过她大概并不知道波卡洛夫与格林的关系,叶绍瑶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笑,没有多说。

表演滑的统筹在各个休息室来回穿梭,观众的音浪从对讲机涌进后场。

今天有各大顶尖选手的谢幕表演,各路冰迷挤破脑袋都想抢到那一纸门票,场面格外热闹。

现场很暗,唯一亮起的射灯应和着冰场的蓝与白。

这是一场冷色调的运动。

但在gala的开场,冰场迎来第一抹暖光。

叶绍瑶穿着一身黄裙,从腰际延伸向脖颈的水钻闪着璀璨的光泽。

她握着和被握着的掌心,也是温暖的。

第159章 “Iwill.”

叶绍瑶和季林越的表演滑受电影的影响很深,更像一场歌舞剧。

每段音乐都有故事情节,当然,节目沿用的是音乐本身的人声。

一束光打在冰场中央,亮相的只有一个女孩,一身黄裙,头发挽起,脸颊有细小的绒毛透着光。

故事的开始是极美好的。

旋律轻快,《SomeoneintheCrowd》唱着米娅的心事。

理想站在最高处,她梦寐以求被发现,比如某个人的赏识,比如所有人的注视,从她即将参加的这场宴会开始。

规尺步转身,背景音乐成为她一个人的旁白。

刀齿小跳接摇滚步接跳转,应和着快节奏,叶绍瑶很快完成一圈巡场,冰面覆盖率极高。

她在逡巡。

似乎没有人的经历比自己更坎坷。

上肢舞蹈和各种步法堆叠出曲折的长边中线接续步,叶绍瑶在板墙边停冰,另一方的季林越亮相。

所有的际遇源自偶然的相见,像两颗行星的轨迹交错,冰面的痕迹划下道道十字。

不同方向的压步最后汇聚到一处,握手,男伴引带转体换位,他们的步履从此并行。

碎步迂回,动作大开大合,颇有老爵士风格的双人舞,像当年他们第一年搭档的《雨中曲》。

只是米娅和塞巴斯蒂安的爱情来得更猛烈。

配合音乐的高|潮释放,叶绍瑶圈着季林越的左臂逆时针背跃,从另一端翻入他的怀中,完成直线托举。

女孩在男生的嘴角蜻蜓点水,是对故事主角一帆风顺的爱情造的伪证。

热烈的管弦落幕,两人在场边停冰。

舒缓的钢琴托起观众突然坠落的心情,《Mia&Sebstian`sTheme》娓娓道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幻影。

再次起冰滑行,脚步徘徊,一束光影与另一束擦肩。

这是故事的转折。

低姿舞蹈配合膝盖跪滑转体,点冰的指尖溢出难说的酸涩。

他们曾经怀才不遇,曾经空有抱负而无处施展。

他们拥抱取暖,面对现状却束手无策,敞开心扉也无果。

又一个托举,叶绍瑶踩着季林越的大腿往上攀。

理想站在最高处,比爱情还要高的地方。

她想要去摘得。

偏偏他们的人格也独立。

米娅通过演员的面试,塞巴斯蒂安的乐团爆火,他们各自迎来事业的转机,又踏在反乌托邦的不归路上。

他们不再有机会爱彼此到一塌糊涂。

音乐又一转,韵律有力地踩在脚下,圆形步的冰痕并不圆满,甚至没有交点,两人像波浪似的,将对方越推越远。

叶绍瑶曾经笑称,这是她自创的“波浪接续步”。

事物的发展规律总是波浪式前进的,但两道始终平行的波浪,又如何更进一步。

节目以《CityofStars》作结。

手拉手握法进入舞蹈旋转,仰燕姿态变提刀难度,旋律越缓,但旋转速度没有消减。

这是他们经年重逢后,人群中惊鸿一瞥的汹涌。

视线挪开,交缠的身影重新单薄。

意外的,现场的打光出现失误。

射灯的光圈没来得及一分为二,叶绍瑶的转身滑行带走了所有光辉,像米娅最终耀眼一样。

迟到的光束在冰场上游离,试图跟上季林越的滑行。

他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踱步,背后的阑珊是塞巴斯蒂安所缅怀的旧事。

“Areyoushiningjustforme”的答案太显眼。

他们中间空无一物,但所有的所有又让他们互相远离,像被上帝划出的一道鸿沟。

四分钟的节目,歌者还低吟浅唱着。

角色在最后回眸对视,理想的一生虚无缥缈,又历历在目。

光圈终于把季林越完完整整地括进去,像月光恰到好处地洒在身上。

影子在眺望,手中是不断按下的琴键。

他也同样拥抱新生。

“男主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第一次翻出这部电影时,叶绍瑶并没有全看明白。

当时的季林越给出了多选项:“可能是遗憾,可能是释怀。”

似乎怎么都解释得通。

但表演结束后,叶绍瑶豁然开朗。

米娅和塞巴斯蒂安都不喜欢以爱情为名义的束缚。

他们的频道并不相通,生活和事业也有时差,他们能做到的只有放手一搏。

那个晦涩难懂的眼神,她更倾向理解为看见她生活幸福的欣慰。

虽然他们再无瓜葛。

甫一下场,叶绍瑶就不吝赞美,捧着脸回味:“你刚才像男主附体,情绪太到位了。”

演得和真的似的。

季林越抓乱不顺眼的成熟发型,问:“什么样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和训练合乐时没什么不一样。

叶绍瑶挠挠下巴,有盛满爱意的小心翼翼,又夹杂着疲于事业的迷惘。

不过那都只是他对角色的诠释。

“我打心眼里觉得,”她卷起长袜,松开鞋带,莫名其妙对着空气踢了一脚,“你的外形条件和表演特别拔尖,退役后还能当个演员玩玩。”

整理行李的手一顿,季林越转了胳膊,弹她一记脑瓜蹦。

“你怎么老想退役的事。”

“可能是因为,当年一起滑冰的朋友们都陆续离开了吧。”

女单项目结束的那天,希尔维娅在推特和ins发布关于退役的图文,还敲了叶绍瑶的私信窗:看,她没有食言。

同日,尹谊萱也在微博宣布进入无限期的停冰状态。

无限期,是没有确定的回归时间,应该和永远挥别赛场没有多大区别。

连钢铁般的容翡都说,她想先休息上一阵,过了这个赛季再努力。

大概错失OGG对她和张晨旭也造成不小的打击。

“我不会退役。”季林越打断她的浮想。

叶绍瑶还没转过脑筋,否认道:“我没说你退役。”

“嗯,”季林越提起她行李箱的拉杆,顺便摘掉提手上碍眼的标签,“你说想永远站在冰场,我也会永远在你身边。”

他今天的话格外多,带着平日没有的复杂情绪,像一支靠近引线的火柴。

引线那头是烟花,还是炮仗。

“季林越,我突然很想看烟花诶,”她堆着笑容,“我的意思是,我们参加今晚的闭幕式吧。”

花滑的赛程真长,从开幕式那天一直比到冬奥会结束。

不过主办方的安排还算人性。

现在距离闭幕式还有五个小时,足够让他们赶上最近的摆渡车回平昌。

……

闭幕式的华夏队旗手敲定为在自由式滑雪卫冕成功的女子运动员和在短道速滑实现历史突破的男子运动员。

与会人员才刚进会场,他们已经握着国旗严阵以待,进进出出做最后的彩排。

太阳被昏暗的阴云遮蔽,平昌刚下过一场大雪,这会儿还没停。

“突然就降温了。”叶绍瑶在毛线帽外又扣上连帽。

冬季运动的礼服就这点好,一身长过膝盖的羽绒服,不好看,但实用性强。

“你看网上透露的消息吗?”她问。

季林越摇头。

“他们说主办方请了很多娱乐明星,唱歌的跳舞的,”叶绍瑶揣着手说,“不过评价还不错。”

二十点整,断断续续阴了一天的天空终于在夜幕中放晴,运动场薄薄的积雪被扫净,平昌冬奥会的闭幕式顺利举办。

一场属于音乐的饕餮盛宴过去,各国代表团旗手入场,在会场的中央围作同心圆。

华夏代表团并没有留下多少人。

率先完赛的运动员们早在二月中就乘坐班机回国,教练和后勤团队也跟着走了大半。

只有在花滑馆连轴转了半个月的他们,成为代表华夏的主力。

工作人员推开通往舞台的大门。

叶绍瑶整装待发,从怀里掏出秘密武器:“你看,我问容翡借了国旗。”

别人都拿着属于自己国家的旗帜,他们也要拥有。

国旗有一个臂展那么长,她坐在季林越的肩上,眼看着海拔升高,自己成为全场运动员的至高点。

运动员的入场没有秩序可言。

欧罗巴人和蒙古利亚人勾肩搭背,用各有风味的英语攀谈。

身边的别国运动员用手机记录入场的第一视角,转头拍到叶绍瑶和季林越的搭马肩,还专门定了机位:“看,功夫。”

女孩抖了抖手里的旗帜。

对方恍然大悟:“是华夏功夫!”

头顶无人机的灯光时闪时灭,叶绍瑶看不清这是如何的方阵。

“季林越,那是什么?”

“是吉祥物。”

哦,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她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还没记住这只大白老虎叫什么。

地面的灯光照得天际微微亮,夜色淡得不纯粹。

她用肉眼看到无人机的金属轮廓,在细小的运转声中散作满天星。

“现在是一颗爱心。”季林越学会抢答。

叶绍瑶嘟囔:“我看出来了。”她的眼力可好着呢。

一条路通向运动员席位,他们找到属于华夏的标签,也终于看到失散已久的容翡和张晨旭。

“我以为你们迷路到场馆外面去了。”容翡显然到了好一阵,埋怨他们走路太慢。

叶绍瑶顶嘴回去:“分明是你俩走过场,和吃流水席似的。”

容翡还在口是心非,手机却打开相册。

相册的封面是系统自动识别的最近照片,小小的方形挤了两颗脑袋。

这是容翡大师的拍摄作品,摄于五分钟前。

相片中的女孩骑在男生的肩上,披着国旗,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他们都笑着,应该在说什么。

是那只大白老虎,叶绍瑶记得。

刚才季林越提了它的名字,但她脑子不太灵光,不出意外得没记住。

“得亏拍得还行,”叶大评论家对照片指指点点,“否则我还告你侵犯肖像权。”

这只是还行?

容翡不敢置信,这可是能直接裁做杂志封面的程度,“季林越,你管管你的小青梅吧,飘到没边了。”

熟人局里,什么话都能讲,什么玩笑都能开,叶绍瑶笑着拿季林越做掩护,躲过容翡一波又一波痒痒招儿。

张晨旭扶着额头,看她们的心理年龄,真该一人发把水枪互相滋。

场上的颁奖典礼结束,主持人用双语播报下一个环节。

观众席默契地噤声,场内响起庄重的交响乐。

这是严肃的时刻。

圣火之下,希腊国旗升起,奥林匹克旗帜在颂歌中降下。

在风中招展了半个多月的奥运五环,将交接在下一届冬奥会主办国的手中。

是华夏。

从2015年7月31日开始,十三亿华夏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会旗从平昌市长的手中递出。

属于平昌的奥林匹克时间已经走入尾声。

首都市长将会旗四次挥动。

属于华夏的奥林匹克时间正式开始。

在平昌这片土地,看华夏国旗冉冉升起,口中的国歌唱了千千万万遍,都描绘不出心潮的澎湃。

叶绍瑶被“首都八分钟”感动得不像话。

尤其在舞蹈演员用冰痕织就中国结的时候,各种华夏元素铺陈眼前的时候,恢宏大气的《歌唱祖国》承载了太多文化底蕴,又被寄托了太多感情。

地面屏幕的数字不断跳动,自1924年以来的二十三届冬奥会,也终将向2022年的新一届迈进。

“季林越,我想滑到2022年,我想参加家门口的奥运会。”

“嗯,我们早就说好了。”

“拉勾。”

季林越回头看她,微抬的眉眼似乎在问她几岁。

“拉勾嘛。”她伸出手指。

08年夏奥时的她还太小,闷头只有繁忙的学习和脚下的冰雪,不懂得为何人们会为了一枚金牌疯狂。

现在她确信,此刻的自己也是那样疯狂。

世界第十。

她想将这个数字缩小,让自己沿着这座雪山艰难地攀登。

最好能登上山顶,再将来时的路一览无余。

“我想拿奥运冠军。”她说。

“嗯。”

这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他们一定要在家门口,拿下一枚属于华夏冰舞的开天辟地的金牌。

……

关于平昌冬奥的一切都成为历史。

圣火熄灭,又同时燃起漫天烟花。

他们被每一个刹那的火光映亮,花火流泻而下,在脸颊留下绽放过的痕迹。

时光在这刻也走得慢一些。

“季林越,我们的清单里有多少愿望?”

季林越对这个答案太熟悉:“九十九件。”

烟花迸发的爆鸣声不绝于耳,叶绍瑶将他拉低:“其实是有第一百件的。”

季林越哼出疑问的鼻音。

“我喜欢你。”

一簇刚好升空,在她说话的短暂一秒绽开。

叶绍瑶心虚地将目光挪开,天时地利没有给她攒下太多勇气。

他应该听到了吧。

他听到了吗?

季林越定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算了,没听见也没关系。

观众被设计精致的烟火吸引,满座都是赞叹。

原本是该惊喜的时候,现在的心里却一团乱,叶绍瑶有些懊恼。

自己有些冲动过头。

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告白,只是浪漫的气氛使然。

“我是说,咱们这赛季的表演滑只滑了一次,年抛很可惜。”她亡羊补牢。

季林越打断她:“叶绍瑶。”

他很少这么叫她,尤其在长大后。

叶绍瑶不自觉挺直了背,十二分的精神都在耳朵尖。

“我不是罗密欧,不是魅影,也不是塞巴斯蒂安,”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让她等得煎熬,“我喜欢你,不是只想和你在冰上携手四分钟的喜欢。”

他们演绎了太多别人的故事,带入的情感让他们不得不自省。

是喜欢那些戴上的角色面具,还是身边站着的人。

但季林越从不认为自己需要这样的考虑。

因为在他们成为搭档之前,他就已经悄悄喜欢了很多年。

叶绍瑶打保证:“我也不是。”

她知道自己喜欢着谁,从还懵懂的年纪就已经清楚地知道。

但在冰上的每一次拥抱和亲吻,都让她在名为爱的沼泽地里越陷越深。

两只手简单地牵着,不知是谁挤开谁的指缝,在无人关注的角落,笨拙地交握。

……

夜还长,属于运动员的假期*才刚刚开始。

德国代表团在奥运村的食堂大开派对,豪横地包下整个晚餐档口。

华夏队的领队寻思也该聚一聚,将逗留K国的所有运动员召集,相约凌晨两点的海底捞。

“国外的海底捞也会在淡客时间打折吗?”

容翡几乎可以笃定,领导很少这么慷慨大方。

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

临结束,从南怡岛度假回来的钢架雪车小伙子们又续上后半夜。

早过了睡觉的时候,叶绍瑶熬鹰似的,毫无困意。

但容翡和张晨旭陆续离开,她四下望了望,也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

“领队,我们先回去收拾行李。”季林越首先开口。

回酒店的路并不长,此刻鲜有人迹。

雪花被风吹得打旋,暧昧地落在紧扣的手间。

两人幼稚地攀比着谁比谁喜欢得更早,都快追溯到最初见的那一面。

叶绍瑶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时候的季林越沉迷于写奥数题,怎么会有心思研究自己喜欢谁。

“可能不是喜欢。”季林越认真沉思。

喜欢的程度是很难界定的,他无法在被她的光芒笼罩的第一刻就福至心灵。

但在此后相遇的每一天,这种心情被反复验证。

明天会比今天更喜欢。

“但我确信,你一直都是不一样的。”他说。

他不会任别人抱着自己的袖子哭,也不会戴着别人编的小鱼手链。

哦,手链已经磨损了好多回,现在的这条,已经是叶绍瑶编的3.0版。

脸上腾起红雾,叶绍瑶别过头,和脚下的雪较劲:“我要告诉温姨,你早熟。”

虽然她的症状也没好多少。

街道迎来今早的第一辆车。

车灯修饰着将白不白的天色,映照着一丝不苟的雪意,像星子坠入凡间。

叶绍瑶打开秋秋音乐置顶的歌单,里面全是他们这些年的节目选曲。

以前挂在耳边是为了磨耳朵,现在听起来,或许更多一分意境。

旁边的人突然不说话,季林越的手紧了紧。

“你在听什么?”他问。

音量按得很低,叶绍瑶分给他一只耳机。

正在播放的是《YoungandBeautiful》。

她很喜欢这首歌,没有深奥的歌词和复杂的旋律,但最能直击灵魂。

她跟着旋律浅浅唱。

“Willyoustillloveme”

她得到回答。

“Iwill.”

天光乍泄。

她看着暖黄色的光线,也氤氲在确定的爱意里。

第160章 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天没有拉上的小指,最后还是勾在一起。

不过,暧昧的称呼还腼腆着没叫几次,粉红氛围褪去,叶绍瑶已经是第无数次后悔。

她现在一看见季林越,就会想起那晚的花火,想起那晚没什么营养但有足够情绪价值的聊天。

连带着训练也磕磕绊绊。

肢体接触就像点火,点哪哪着。

“身上长虱子了?”冯蒹葭只是恰巧路过,觉得稀奇。

叶绍瑶含糊应付过去,扭头拉着季林越就遁走。

这样的场景在团队领导面前上演了两次。

季林越说得轻且缓,目光收敛又极认真:“如果介意,我们可以当昨天没有发生过。”

“不行,”这把叶绍瑶的胆子激起来,她翻开老账本,“毕竟有人说,对我的喜欢不止四分钟。”

这回轮到季林越羞红脸,挠挠头发又抱着脖颈,浑身不自在。

怕爸妈和教练唠叨,叶绍瑶没把他们在一起的事说给任何人。

唯一想过和容翡倾诉一二,但后者已经在去仁川机场的路上。

这是季林越告诉她的。

正在上楼找人的路上,叶绍瑶一懵:“她什么时候说的?”

平时,容翡的话最多,大到替领导规划华夏冰雪运动的宏图伟业,小到对街边天价小吃的牢骚,揪住一个主题核心,她就可以趁机发散思维。

难道自己还听岔了什么。

季林越打断她的遐思,细心点开朋友圈,拇指上滑,是容翡在两小时前发的三条九宫格。

模糊的街景从暗到明,最后的文案写着:

[该去看看别的风景了。七月见,朋友们。]

机票上的到达地印着墨尔本,镜头误入了和她并不搭配的男士手表。

张晨旭也跟着去了。

“七月,这是打算放掉世锦赛?”叶绍瑶眉心一跳。

奥运赛季的四大洲和世锦赛总是最冷清的。

意大利花滑协会的推特账号忙碌好几天,公示谁退出了比赛,谁又递补进入比赛,消息不断更新。

叶绍瑶在晃眼中看到容翡和张晨旭的名字。

[奥运银牌得主容/张退赛,华夏十八岁年轻组合获得正式参赛资格。]

……

出征世锦赛前,叶绍瑶和季林越回了一趟家。

二月里忙,他们很少能在最重要的时间赶到最重要的人身边。

今年的年夜饭是在奥运村里吃的,毫无特色的营养餐和泡菜,连一枚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也没有。

一路都是人头攒动。

现在的东北正当旅游旺季,从首都转机回岸北,他们在换乘高铁的路上堵了半个小时。

叶绍瑶被挤得差点找不着北。

“春节都过一个多星期,怎么岸北的人|流量还这么大?”她难得在这个季节出一身汗。

冬天的北江省是国内最火爆的旅游地,H省作为陆路必经的小兄弟,少不了分到一杯羹。

为此,各省市政府积极打造旅游城市的形象,让东北第三产业发展不少。

季林越说:“大概是因为元宵节还没到。”

他们刚好赶上春运最后一波人潮,机票比以前贵上一倍,连打车的价钱也不按表走了。

“这路怎么越走越熟悉。”叶绍瑶抵着车窗默念。

已经好多年没在岸北久住,但她的心里自有一幅城市地图。

旁边是工人文化宫的旧址,现在已经改头换面,挂上“少年宫”的金漆大字。

再往前走,是星未来俱乐部最初的栖息地。

冰场早不在了,没想商场也被转过二三手,如今的冠名商她没听说过,“新世纪商城”的名字只是在外立面的白墙上留下些许痕迹。

转弯,出租车沿着36路公车的路线行驶,一路都是回忆。

“不对吧,”叶绍瑶终于发现问题,“咱俩不是搬家了吗?”

如果没记错,野湖那片在去年就拆了。

政府分分给他们的安置房在城市另一个方位。

衣兜里空空如也,她后知后觉,自己没有家门钥匙,甚至不知道家住哪里。

“咱们家在哪?”不敢露怯,她只悄悄问。

得到的是季林越真诚的摇头:“我也刚问,还没得到回复。”

司机坐在前排,听小年轻们你一句我一句,索性把车停靠路边,让他们慢慢回忆。

“嘿,你俩真有趣,我头回见着忘记自家在哪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司机师傅是个岸北通,叶绍瑶一说拆迁户,他就重新发动汽车,将人拉到城西去。

叶绍瑶有些不放心:“就到了?”

“就在这片,”司机点了烟,又被吸进的雪粒呛住,“哎,给你俩抹个零,剩下的钱好好回报爹娘。”

女孩压着嘴角。

在别人眼里,她和季林越似乎成了远走高飞的不孝子。

街上寂静,没什么行人。

这会儿正是大中午,度假的度假,休息的休息,只有小雪还兢兢业业地下着,阵风时不时来挑衅。

安置区的街道横平竖直,小区内也四通八达,叶绍瑶回过味来,妈妈在给她拍过单元楼下的花丛。

当时的天气还不冷,郁郁葱葱都是新移植的草木,只有那小块地像草皮的秃斑。

物业说,这是因为市园林局批下来的树苗比申报的数据少,刚好到他们楼下就没得种了。

不过正合邵女士的意思,她和物业打了招呼,借这一小块绿化带,说开春要种芍药。

“就是这里。”

花还没种,“芍药园”的小木牌已经挂上枝头,冰天雪地里,一抹原木色很显眼。

找到单元门,楼层和门牌号就不在话下。

邵女士喜欢三中对面那老师傅的对联,每年换一幅,一幅贴一年,叶绍瑶做梦都知道他的笔迹。

她家楼下,就是季林越家。

行李放在门口,楼上敲门不应,楼下听着也没动静。

松开的围巾被风钻了空子,叶绍瑶老实整理起着装:“大冷天,干嘛不在家里猫着。”

有新消息进来,她循声看,是季林越的手机。

那边的人很快打来电话,背景是窸窸窣窣的杂声。

“妈。”他开口。

“你和瑶瑶到家啦?”手机开到免提,温女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和你邵姨今天约着去早市,一个没刹住,就逛到现在。”

叶绍瑶再度扒下围巾,嘱咐说:“今天风大呢,您看着点我妈,她容易关节痛。”

对面是邵女士不服老的声音:“你温姨的风湿也没比我好多少。”

温女士也不恼,每个字里都带笑,“咱们正在商场里,暖气足,过会儿就回去。”

行吧。

撂下电话,不再打扰两位中年人的雅兴,叶绍瑶苦巴巴坐在台阶上,像吃了闭门羹的亲戚。

季林越原本还挺直了身板靠墙站,两刻钟过去,也被叶绍瑶拉着排排坐。

“上次有家不能回,还有你来拯救我。”她说。

最调皮的年纪,她负气出门上学,钥匙也不拿,信誓旦旦说放学就离家出走。

那天,她一直在家门口蹲到家家户户亮起灯,季林越才把她带回家吹暖气。

叶绍瑶突然回过味来:“你当时怎么知道我进不了家门?”

那时候的她还小,满脑子都是后悔,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哪里会有这样的完美巧合。

“邵姨打电话告诉我的,”季林越想了想,“那天她和叶叔都加班,让我先带你回家吃饭。”

她无声地应了一句。

原来不是季林越有神通,有千里眼的是她见面就仰脖子装高冷的妈妈。

楼下传来脚步声。

这回真是妈妈来接她回家。

见面有些狼狈,两位女士被风吹乱了头发,年轻人坐了一屁股灰。

久别重逢的话还没说几句,也没顾上自己的行李箱,叶绍瑶首先去接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这是什么?”

温女士说:“我买了两匹布和纱,店家还送了些小钻。”

都是做表演服的料。

叶绍瑶记起来。

她在六个人的家庭群里转载过一组照片,羡慕别人的考斯滕有设计感。

“等你们的新节目敲定,我就给你们裁衣服。”

“妈,我们跟着格林教练,有合作的设计师。”季林越提醒。

“瑶瑶不是不喜欢嘛。”

叶绍瑶牵着嘴角没说话,她当时的确轻飘飘说了一句:差点意思。

因为那些恼人的裙片总是碍手碍脚。

开门进屋的功夫,邵女士还插了一句话空子,说温女士自从开始领退休金,生活滋润得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想尝试尝试。

“别瞎说,”温女士拿出资历,“我拿针线的时间可比干出纳的时间多。”

连季林越小时候的表演服,也都是她用缝纫机踩出来的。

一本设计稿从封面翻到尾页,时间跨度三十年。

“怎么还有2022年的落款?”叶绍瑶手指着日期,提出疑问。

温女士说:“这是排到22年的灵感。”

不止下个赛季,她连下个冬奥的衣服都有构思了。

看来真和妈妈说的一样,在工作岗位上磨砺几十年的人,是闲不住的。

季先生正在南方做生意,叶先生临时被叫去单位开会,还好叶绍瑶和季林越赶回来,勉勉强强凑一桌晚饭。

“你们在家待几天?”

“小半个月,”叶绍瑶咬着筷子,“再晚就赶不上世锦赛了。”

看到邵女士求证的眼神,季林越给出具体时间:“我们买了13号的机票,首都飞米兰。”

今年的世锦赛提前了一周,所有行程略显匆忙。

第三天的太阳刚照进窗帘,叶绍瑶就马不停蹄和季林越出门找冰场。

元宵节都过了,冰场上的游客不减反增。

无一例外。

对此,叶绍瑶丧着脸评价:“离谱。”

不过从另个角度讲,首都申冬奥成功,人民群众也确实在响应国家的号召,力争让自己也成为三亿冰雪人的一份子。

在岸北的日子,除了忙训练,还得忙着应付平昌冬奥带来的余波。

重回故地,叶绍瑶和季林越被撞大运的娱乐记者堵了两个小时,对方问出一些云里雾里的问题,让他们从此学会狡兔三窟。

商业冰场的秩序确实不太好,还是等休赛季,回蒙特利尔再仔细练兵。

……

叶绍瑶是在开启飞行模式前,突然刷到的这篇文章。

那天没多大价值的采访以评论的形式出现在某家媒体的账号上。

内容中规中矩,文章热度也不高,但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那样回答?”她问季林越。

当时的记者最后问,休赛季打算如何度过。

叶绍瑶说,会再接再厉,弥补不足。

季林越说,会暂时停下脚步,再出发。

见他没回答,叶绍瑶在他手心挠了挠:“是什么意思呢?”

“瑶瑶,我可能会在世锦赛后休整一段时间。”

“嗯?”

“你知道的,从这个赛季开始,我的肩膀一直有些异常,”他说得很平静,似乎嘴里讲的是张三李四的故事,“最初还可以忍,但奥运前的集训强度太大,让我的肩伤复发。”

他的肩膀早在13年就伤过,只是那时候的伤势不重,自愈后也没太重视。

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隐患。

“奥运之前?那之后呢?”叶绍瑶的眉心已经蹙成一团,声音随着进入跑道的飞机颤抖。

“我是打封闭上的赛场。”

一阵在机舱内也足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飞机冲上云霄。

随之而来是巨大的失重感。

叶绍瑶曾笑称,自己是半个住在天上的人,每年坐飞机在全球来回多少次,让她连跳楼机的垂直高度都不怕。

她少有地晕机了。

“打封闭”像驱除不了的魔咒,伴随了整个航程。

季林越反倒是担心的那个人,一路看她的手指不安分,偶尔闪过一阵痉挛。

“我没事,最近的训练轻松很多,左肩的肌肉没有痛过几回。”他安慰说。

“王叔给你的膏药呢?”

“一直贴着。”

“真的没再痛过?”

叶绍瑶最清楚受伤的味道。

自己当年的膝伤不比这乐观。

从赛场直接送进医院,病号服替代亮丽的着装,手术灯亮起,她只能无助地看医生在自己的肢体上操作。

连下地走路都学了好多天。

缄默几秒,季林越答非所问:“我不会让你在我的手心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