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1 / 2)

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1867 字 8天前

第101章 我们的话已经冻结在这里。

“虽然期末统考已经结束,但我们的课程还得继续。”

不知道为什么,高中就是这么蛮横无理,从学期初的六点放学延迟到期末的九点半,熬到了考试结束,学校又说,还得补一个星期的课。

寒假满打满算也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哪有这么压榨人的,五班的学生没人服气,但也没谁敢有大动作。

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叶绍瑶,请你在大课间去一趟丘校长的办公室。”

同学们有些惊讶,四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只以为校长是个挂名呢,除了学校的大型活动,还没谁见过校长的真身。

揣着忐忑,叶绍瑶还是捱到了大课间。

“你就是叶绍瑶?”

校长很和蔼,手里捧着一杯上好的竹叶青,有气泡断续上涌,有舒展的茶叶沉底,他吹了吹,茶汤的清香飘逸在古色古香的陈设之间。

和一身西装好不相称。

“校长好。”

“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领导总喜欢这样,首先先把问题抛给对方。

左右没有急事,叶绍瑶陪他打太极:“您找我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校长点头:“事情的确挺大。”

这个话题似乎还要持续很长时间,他邀请叶绍瑶坐在待客区。

沙发是红木做的,每个位置都放上素色的蒲团,但蒲团也只是一堆干草,还是硌屁股。

“是这样的,华夏很重视同学们‘德智体美’的全面发展*,所以学校也是教育的重要场所。

“但是有些教育,光靠学校的安排是不够的,比如体育课,”校长问,“你们最近上了几节体育课?”

原以为只是校长的个人演讲,没料到还有观众互动环节,叶绍瑶快速组织语言,老实说:“最近没见过体育老师。”

不过不是什么体育老师被迫生病的戏码,他们老师最近有射箭比赛,是主动将体育课让出来的。

但这已经足够校长借题发挥。

“你看,你们这代孩子,已经很缺乏锻炼,所以为了鼓励更多学生重拾健康体魄,体育局和教育部拟举办一项比赛。”

比赛的宣传册就钉在办公室的记事板上,一众白纸黑字的通告里,就数它花花绿绿最瞩目。

全国第一届花样滑冰队列滑比赛,抬头的艺术字就占了小半张封面。

“我们学校要参加这个?”叶绍瑶惊讶道。

“因为是第一届,主办方担心报名的单位不够数,所以采取了邀请制,我们三中就在校队中学组里。”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再说,花滑是一项极考验脚下工夫的运动,举办比赛又哪里能鼓舞全国学生关注体育。

叶绍瑶不敢苟同。

校长还在给她戴高帽:“小叶啊,我知道你是这个项目的优秀人才,所以也想拜托你,帮三中完成这项任务。”

一座五指山压下来,这话一出,躲也躲不掉了,叶绍瑶悄悄驼了背。

压力山大。

“可是我们学校,应该没有太多花滑运动员?”她试探问。

校长对学生摸过底,答语信手拈来:“你还有一个参加过全国比赛的学姐,不过据说已经退役了。”

“那我可以把她拉进来吗?”

“你现在是学校花滑队的队长,这场比赛的参赛人员和节目都由你来决定。”

叶绍瑶觉得特好笑,在来到办公室前,她还不知道三中有个什么花滑队。

宣传册上要求每队参赛名额为十六人,可另有四名替补队员。

也就是说,她要在三月比赛之前,给凭空出世的花滑队凑十九个人头。

这都什么事啊。

在校长的准许下,花滑队的招聘启示就明目张胆贴在校门上,风吹日晒都没摘下来。

到了散学典礼那天,也只勉勉强强凑了七个人,还包括了她自己。

不过也有值得高兴的事情,比如校长提到的那名学姐,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向琴琴。

“琴琴,感谢你施以援手。”她捧着向琴琴的手欲哭无泪。

向琴琴慨叹她的遭遇,搂着安慰:“同门一场,应该的。”

不过她的功力退化许多,跳跃高度支撑不了任何三周跳,连阿克塞尔一周也豪气地丢了,应该是没有在私下练习过。

寒假第一天,叶绍瑶就赶到冰场走马上任,校长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帮她联系了外校,两家都凑不够人,刚好可以组个联队。

不过对方真不守约,平白迟到了十分钟。

“我们要不先练着?”有成员说。

除了叶绍瑶和向琴琴,其他几位是组团来的,以前没什么基础,只是听说大众组的比赛不需要门槛,有胳膊有腿就行,在台上丢几分钟面,还能直接拉满下学期的体测成绩。

节目的编曲是叶绍瑶早就考虑好的,找编舞老师需要成本,她直接将自己的自由滑节目改成了队列滑。

不过有成员担心:“节奏好快。”

“这些快节奏音乐反而是最好掌握节拍的。”向琴琴也是内行,她的解释颇有说服力。

上午十一点是商场人最少的时候,冰场门口来了一大队人马,叽叽喳喳像进了闹市。

前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关上闸门不让进,大嗓门男生的回答倒能听得一清二楚:“季林越说这时候是他们俱乐部的包冰时间啊。”

叶绍瑶了然,原来是另一个校队到了,这该死的缘分,队友居然是结过梁子的实验中学。

她走过去,有女生正亮出杀手锏,一米七几的高个,连撒娇都得蹲下半米:“姐姐,真的不可以进吗?”

于会敏也很无奈:“你们人太多,会影响冰场的教学秩序。”

三中的七个人还好说,两校加起来能抵一个连,看起来还是会把场子都拆掉的料。

季林越在队伍最后,姗姗来迟。

“季林越,你说怎么办?”有人问。

怎么办?换场子呗。

叶绍瑶怎么想都觉得亏,要早知道合作对象是季林越,她还能省下好大一笔票钱。

人实中自带场子,还是能承办比赛的标准场。

两队成功汇合摆驾实中,二十来人塞满了六辆出租车,一路上像婚车开道似的。

主心骨得做一辆,去往郊区的路上,叶绍瑶还得拉着向琴琴和季林越商量节目的事。

“没问题。”

三中的队员都有舞蹈功底,顺动作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那边怎么有那么多男生?”

这根本不符合叶绍瑶对队列滑人员结构的认知。

“他们都是组员携带的对象。”

啊?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训练,哪里犯得上拖家带口。

不对,你们实中居然有这么多人违反校规。

万事开头难,对于没有滑冰经验的人来说,上冰滑出第一步就是一个挑战。

有实中的女生在门边踟蹰了十来分钟,始终扒着门边不肯进,几乎要哭出来:“我就说我有滑冰恐惧症吧。”

“她为什么要报名?”叶绍瑶没眼看,问向旁边的季林越。

“我们学校没人愿意来,所以校领导强制舞蹈生参加。”

“你也是被强制的吧。”

季林越眨了眨眼,没回答。

都是为了应付差事的可怜人。

一个下午过去,节目没什么进展,叶绍瑶给联队上了一堂心理辅导课,大家坐在冰场外,听得挺入迷。

“小叶教练。”有女生举手。

“你说。”

“我们可不可以申请,上课时间严格按照《劳动法》的规定执行。”

照她的话讲,每日陆地和冰上练习时间一共不得超过八小时,还得安排上法定假日和双休日。

什么还没学,已经开始搬出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叶绍瑶语塞,艰难点头。

反正下周末还有比赛和滑雪,给队员谋福利,也是放自己一马。

……

亚冬会那段时间,国内滑协正在忙着举办十二冬花滑资格赛。

对叶绍瑶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拿到十二冬的参赛资格肯定不在话下。

但她的表现又一次印证,自己正被瓶颈期卡得死死的,有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动弹不得的无力感。

她开玩笑:“你猜,我还有多少退步空间?”

自从发育关开始作祟,她就特意准备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每一次比赛的小分表。

纸张还带着机器和油墨的味道,上面的小字密密麻麻,印满无情的符号。

一个用刃不清晰,一个跳跃降级,一个“fall”,一个小q缺周。只这一张表,称得上失误荟萃、符号开会。

“你比我多一个‘fall’,我比你多了一个叹号,”叶绍瑶比较两张小分表,苦中作乐,“小季同志,你最近怎么一直和我比水平差。”

季林越澄清:“摸底赛我还拿了第一。”

两列火车正巧相向而过,巨大的吸引力让桌上的水杯不堪晃动滚落,旁边的季先生说着风凉话:“小子的下限越来越低,这场裁判抓得严,居然只给我拿了一百六十分,放进女单赛道都拿不上金牌。”

这太言重了,叶先生赶紧劝:“老季,孩子还在。”

“话当然得当面说,知耻才能后勇。”季先生抖着袖子,没觉得什么不对。

两句句话扫了小辈的兴,季林越扣着帽子开始补眠,叶绍瑶坐在旁边,也闷闷的不想讲话。

火车一路向东、向北,雪景之后连着下一片雪景,窗外除了依然灰扑扑的电线杆,连远处的高压线都银装素裹。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车厢里,有乘客的手机铃响起,周杰伦的《七里香》*顿时在每个人的嘴里传开。

电话的主人打瞌睡,还得周围的大合唱叫醒他,因为到了最经典那一句,“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人人都接得上。

叶绍瑶的MP3里一直装着这首歌。

不过歌词讲的是她最爱的浓郁的夏天。

不适合在万物凋零的冬天唱。

……

有人说,当你像困难屈服的时候,其他困难也会随之降临。

冰上的叶绍瑶屡战屡败,也依旧不妨碍穿上雪具的她迎来自己迈不过的第二道坎。

别人握着滑雪杖从雪道的最高处滑下,半途还能躬身加速,她则在新手区小心翼翼地俯身滑行,从刚起步就和雪地亲密接触。

她也算是悟出来了,上帝给她开了冰上运动的大门,于是毅然决然关上了雪上项目的窗。

一点天赋都没给她留下。

“走啊,绍瑶。”

邵女士从一边滑下,又意犹未尽登上去往山顶的扶手电梯。

叶绍瑶摆摆手:“太高了,我害怕。”

她还是害怕从山顶俯瞰的感觉,所以每一次俯冲的背后,都是她亲自扛着滑雪板走上坡道,走到哪算哪。

她安慰自己,人往高处走,这是真理。

爬到半山腰得十几分钟,冲到山脚却只是不到一分钟的事,来回几次,叶绍瑶也就觉得没意思,好像换了个地方体能训练。

她坐在雪道边缓气,抬眼欣赏千篇一律的雪景,这里的植被和姥姥家也没什么两样,还不如去看看传说中的天池。

但他们没有这趟行程,叶绍瑶心道来得不值。

有一对情侣从坡上滑下来,男生给女朋友展示着自己拿手的“落叶飘”,左右横滑,真像一片落在秋日的树叶。

但狂风搅乱落叶的轨迹,一个失误,男生铲了叶绍瑶一身雪。

女生一惊一乍忙着关心男朋友,男生也拍拍手目无二视,压根没看见自己的杰作。

叶绍瑶有些郁闷,这钱还是花得值,虽然体验感极差,但气是受足了。

她在雪地里打坐,嘴里念叨什么“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还是季林越把她从雪堆里捞起来。

“圣诞节早过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堆成雪人?”

叶绍瑶仗着雪镜给她的安全感,抛了一记白眼过去,还能因为什么。

然后是一个聊天局。

两人靠边倚着雪场的铁丝网,偶尔扯一些不着五六的话。

刚才的叶绍瑶似乎以问号结尾,可能是问晚饭吃些什么,可能是问接下来该去哪,季林越没回答,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问题已经打磨得很简单,他问出口:“叶绍瑶,你想过放弃女单吗?”

“我没想过。”

叶绍瑶回答得很干脆,从她走上冰场的那一刻,她就确定,自己的未来属于这里。

她是不会退出的,她才十五岁,是即使遇到多大坎坷多大痛苦都可以站起来走出去的年纪。

“我是说,”季林越有些犹豫,“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叶绍瑶没明白。

“转项,和我一起。”

她觉得有意思,干笑着:“你想转哪去?”

“双人滑,或者冰舞。”

叶绍瑶带着头盔,雪镜和防寒服将她遮掩得严实,她静静站在那里,季林越看不见她的任何表情。

“这只是一个非常不成形的想法,你没必要……”回答。

“好。”

叶绍瑶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犹豫的他下定决心的最重要关卡。

“什么?”

女孩拉下挡事的领口:“我说我愿意。”

雪道边有土地裸露,灌丛下的还长着一小片苔藓。

她得收回那句话了,这里海拔两千多米,和她曾见到的风景都不一样。

回到租赁区,室内的暖风扑面而来,叶绍瑶的头脑重新活泛,逐渐回过味来:“季林越,你不会是唬我吧?”

季林越皱眉:“你知道这里多少度吗?”

这她哪知道。

这里已经有了苔原植被,气温大概比平原还要低个十摄氏度,叶绍瑶在心里算起数学题:“大概零下三十度?”

季林越指了指室外温度计:“零下二十六摄氏度,我们的话已经冻结在这里,永远不会消失。”

还挺严肃,叶绍瑶收回自己的玩笑语气,郑重应了声“好”。

“但我想再努力一把,给我一个赛季的时间,我还是希望靠自己走出泥潭。”

如果她真的无法靠自己,再去凭借他的力。

待久了温室,叶绍瑶有些受不了刮起的冷风,在隔壁逛了会儿纪念品商店,空着两只手回来,她感慨,还是滑雪场的大厅最温暖。

不过那家店的音乐特别耳熟,即使剥离了充斥着音乐的环境,她依旧能哼出几句:

[阳光请回来身边,让我确信花朵只不过冬眠……]*

尽管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孩子们,回程。”

再路过商店,里面的已经切换成老掉牙的苦情歌,叶绍瑶没放心上。

大概只是某家爱在门口挂大喇叭的店铺吧。

第102章 “邵老师找你。”

春节的余韵还没有过去,每处街灯下挂着灯笼和红旗,哪里都是阖家团圆的融融景象,连叶先生也休起长假,家里的“忙人”称号轮流转,这回转到叶绍瑶头上。

“又要去冰场?”

“没办法,快开学了。”叶绍瑶垂头丧气地蹬上雪地靴,从鞋柜上抄起钥匙,套在指圈上。

这是实中冰场的钥匙。

正月还没到元宵,除了三百六十五天都必须到岗的保安,实中的里里外外早走干净了,年前管理冰场的大姨赶着回乡下,看在已经眼熟他们的份上,给配了一把备用钥匙。

叶绍瑶有初中部的校园卡,门禁不是问题。

密集的日程不得不让她做起计划表,上午得补作业和训练,晚上得训练和补作业,下午则一直泡在冰场。

邵女士问:“节目还没排完?”

“排是排完了,但惨不忍睹。”

集体项目,技术能力是一回事,团队的默契又是另一回事。他们现在既缺技术又缺默契。

华夏对队列滑的比赛模式还在探索阶段,故而他们的节目侧重也很模糊,穿插了很多艺术类及转轴类技术,但大家基础不一,又互不熟悉,效果总不理想。

向琴琴说:“我们都没学过队列滑,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算敷衍交差。

关于队列滑,叶绍瑶也是个现学现卖的半吊水,她向俱乐部的前辈取了经,得到了衔接部分还得继续润色的建议。

“开场琵琶扫弦的部分不够抓人。”半成品完成,叶绍瑶倒带观看录像带,始终不满意。

有女生抱有异议:“还要改?”

她们抱着不确定的方案在这儿盘旋了好几天,临到开学,被通知暂且无法定下终稿。

距离比赛还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够我们再抠一抠细节,”叶绍瑶扶额,“琴琴,你的两周跳还在吧?”

“当然。”

季林越接过她打的队形草稿:“你想加跳跃衔接吗?这段扫弦的乐声是递减的,我们可以试试用三周、两周、一周跳的规律搭配。”

“有创意,但好难实现。”

在场有两周储备的,也就他们仨。

向琴琴帮腔:“我觉得可行,有挺多女生在学你们跳Toeloop呢。”

滑冰最需要的就是一鼓作气,别看有人在寒假之前还不敢上冰,现在已经敢小跳腾空了。

叶绍瑶感叹,又是一个没有及时挖掘到自己天赋的人。

这组衔接的最终方案敲定。

前两声扫弦,由叶绍瑶和季林越跳出2A+1A+SEQ,第三声扫弦,由向琴琴从中破开两队,在center位跳后内点冰两周,随之泛起的余音则像湖水荡开的波纹,其他队员依次向两边跳1T变换队形。

不仅有整军列队的气魄,还可以顺利接上后面的线状队列。

在确保所有陆训万无一失后,叶绍瑶有了最紧迫的任务,给所有成员速成后外点冰一周。

赛前最后两天,叶绍瑶在冰场待到了晚修下课,一看挂钟,成功打破自己创下的九点钟纪录。

“三中小分队所有队员掌握1T计划成功!”她给季林越拨去电话。

自打开学,每天抽空往返两校变得不太现实,叶绍瑶和季林越每天保持联系,各自监督各自小队的技术动作。

那头的季林越叹了声气,字里行间透露着疲惫:“我这儿的人数是你的两倍。”

“明天周六,我们中午就能到冀河省,小季教练可以在下午临时抱佛脚。”

星期天就是队列滑比赛,全场以自由滑一场定胜负,没有绝地反击的余地。

“其实我根本不抱期待。”

叶绍瑶蹲在电话机旁,她对队伍的训练情况很有数。

虽然被强制拉来的大家怨气冲天,但无不具有契约精神,没人自甘落后,一天的上冰时长能够抵学生运动员一周的冰时。

连向琴琴也和她们开玩笑,说打完这一场仗,她们完全可以报一个大众组的赛事玩玩。

可是硬性条件摆在那里,这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叶绍瑶只能求问心无愧,在自己的能力限度内做到极致。

“明天得合乐,还要给突发状况预留缓冲时间,看来今天得熬到门禁了。”

“十一点?”叶绍瑶哑声,这是什么拼命三郎。

她刚创下的纪录还没过一遍凉水,就被某人轻轻地破掉了。

比赛开始前一天,联队向火车站进发,临行前,队员特地给学校那尊孔夫子雕像献上贡品。

“孔子还管这个?”向琴琴不解。

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联队在体育馆外集合检录,比赛顺序单发到手里,叶绍瑶才知道同台竞技的对手有多大牌。

不说那些能一流的校队,只提一嘴哈市铁路中学,他们可是各大花滑赛事开幕式的御用队伍,和花滑协会有深度合作的。

只怪自己不知者无畏,还妄想从新颖的艺术编排另辟蹊径。

“没关系,我们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冲击奖牌来的。”

这点倒提醒了叶绍瑶,参加的比赛多了,多多少少给自己养成了功利心,比赛不为夺第一?她没这么淡泊名利。

“下面有请第三组参赛选手,哈市铁路中学队,节目选曲《一千零一夜》。”

虽然是不入流的小比赛,但主办单位还给配了一位现场解说,即时点评那种,让全场的氛围更紧张一个档次。

这何尝不是一种场外干扰。

再专业的队伍也没受住解说的大加夸赞,开局有队员出现了平地摔倒。

但瑕不掩瑜,经过状态调整后,余下的技术动作几乎毫无疑问地绿灯通过。

叶绍瑶倚在门边,连连咋舌:“杀鸡焉用牛刀啊。”

有哈市铁中珠玉在前,他们的表现如何已经不重要,她嘱咐说:“干完这一票,不论结果好坏,统统有赏。”

丘校长走程序让财务处拨了两千块,供他们买车票做造型用的,不过她们自己动手省下一笔造型费,钱包里还剩下不少零钱。

“下面有请第四组参赛选手,岸北市实中与三中联队,节目选曲《十面埋伏》。”

叶绍瑶作为队长,举手示意可以开场。

不知是她的豁达起了作用,还是大家本就是不为得失所影响的性格,曾料想的意外都没发生,每名成员的1T都过了关,交叉动作相安无事,一切顺风顺水。

“48.86分,在三十八支队伍里排第十八,不错的成绩。”

照校长的标准,这还算超额完成任务呢。

不过对于叶绍瑶和季林越来说,这只是一场适应赛,一个月后,他们将在这里迎来赛季末的冠军赛。

……

某个普通的晚上,季林越正在算数学题,电话接起,叶绍瑶直接兴师问罪:“季林越,你没给冯教练说过转项的打算?”

季林越回答:“没有。”

连申报的预告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跳过了所有步骤,想直接找我做你搭档?”

难怪,她只是在训练时的和冯教练提了一嘴,对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直接训她个狗血淋头。

冯蒹葭说她不懂得迎难而上,遇到困难只想着怎么逃避,叶绍瑶好憋屈。

这顿骂该由他季林越来承受。

训到最后,冯蒹葭还理智地给她说了双人滑的各种利弊,劝她不要意气用事,甚至搬出最直观的例子,容翡和张晨旭。

当时的叶绍瑶有些犹疑:“即使转项,我想我应该也会优先考虑冰舞吧。”

虽然她对冰舞还一窍不通,但对比双人滑,冰舞看着像是能让她多活十年的体育运动。

队列滑之后,叶绍瑶就成了三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家在平时的学习生活中听了太多真真假假,私底下都传开了。

是她让学校的花滑队从无到有,也是她在队里亲力亲为,仅耗时两个月,就让名不见经传的花滑队走向了全国性质的赛场。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她本人姣好的容貌加持,获得上天眷顾的宠儿总是需要承受太多议论。

并且,又不多时,在高一高二年级教学楼之间传开了一则绯闻——

听说了吗,高一(5)班的叶绍瑶有对象了。

不知道是谁首先放出的风声,不出半个月,学校的贴吧盖起了一百层高楼,从单纯刷火前留名到讨论话题中心的男主角是谁。

叶绍瑶没有手机,贴吧软件还是曾云开倾情提供。

她浏览了好几个风言风语的帖子,说得有鼻子有脸,遂怒而创建了贴吧账号,在现实与网络双线辟谣。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们学校现在特别流行的一句,解释就是掩饰,她无论说什么,这句话就像万能答案套用在公式中。

不说绯闻本身的真假,连这个账号的开通也有学生大胆主张,这只是持有者应叶绍瑶的要求放出的烟雾弹。

每天从冰场回家,写作业的间隙,叶绍瑶都会打开叶先生的电脑,查看账号在今日收到的消息。

她最后留下的那句“清者自清”已经变成投降的标志。

[不信算了。]

叶绍瑶删掉贴吧,关闭电脑,发誓不再看任何与绯闻有关的言论她最近情绪波动很大,都是因为这段莫须有的爱情故事。

她捂住耳朵,最好在学校也不要听到。

但哪壶不开提哪壶,次日课间,被抓去英语办公室批改测验卷的曾云开带话回来。

“叶绍瑶,邵老师找你。”

叶绍瑶最终还是泄了口气。

打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勤快的妈妈怎么会请课代表帮忙改卷,原来是警觉地嗅到了什么,探听虚实来的。

转了一节课的笔终于“吧嗒”落地,叶绍瑶捧着额头。

这回真是狂风刮过了。

她有些急躁,明明才三月,哪来那么多叫个不停的知了。

还有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到底是谁传的!

第103章 他们将规则破出一条裂缝,让自己的喜欢见了光。

“妈妈。”

办公室里,叶绍瑶毕恭毕敬站着,头顶接了一柄眼神刀。

形势有些严峻。

她忙改口:“邵老师。”

“刚才有几个高二学生在讨论你早恋的事,是怎么回事?”

“她们说的是我和季林越。”叶绍瑶坦白。

“你和他在处对象?”邵女士的声音尖锐起来。

得原谅,在某些情绪上头的时候,真的会理不通逻辑。

就她和季林越,能有这种可能吗?叶绍瑶瘪嘴,就算她有什么非分之想,那块死木头也不会有。

按照她说的,邵女士打开学校贴吧,首页第一个帖子就和她的绯闻有关——投稿,我是校花滑队的,补充叶绍瑶和她对象的恋爱细节。

都说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些校友为了证明谣言的真实性,在贴吧公开放出一条时间线,内容都是用横线本记录的,每一个日期的墨水都不一样。

[1月22日,训练散场,叶绍瑶和她对象坐了同一辆出租车,应该是一起回家。]

这条后面有括号备注:每天都是这样。

[1月31日,花滑队一起下馆子,叶绍瑶她对象非得和我们三中的凑一桌。]

[2月14日,叶绍瑶她对象给大家买了一提农夫山泉,给叶绍瑶单独买了水溶C100。]

[2月17日,叶绍瑶左腿的冰袜被我勾破了,她对象还贴心地检查了她的另一条腿。(为什么啊?)]

[2月25日,叶绍瑶在指导我们的同时,还会练习自己的节目,今天她摔了好多次跳跃,她对象好像很不高兴。]

发帖者在最后的评论中打下总结:叶绍瑶很尽职尽责,特别好相处,她对象虽然不爱说话,但对大家也很有礼貌,最重要的是,他们站在一起很养眼,超级般配!

发出时间在今天早读课前,跟帖的人并不多,个位数的评论都在扣99。

这都什么跟什么,叶绍瑶看着荒谬的推理,问邵女士:“您信吗?”

她压根就不记得季林越给她单独买过水溶C,还有什么贴心检查另一条腿,当时的季林越也只是蹲下问:你之前那道伤口没事了吧。

邵女士看她不像在说谎,勉强接受她的回答:“总之,不管是谁都不行。”

即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半个儿子也不行。

叶绍瑶终于过了关,虽然心里还在犟着,不行就不行。

预备铃敲响,刚好是五班的英语课,邵女士将自己的教学用具交给叶绍瑶,吩咐说:“试卷拿到教室就发。”

办公室外,叶绍瑶迎面遇上曾云开。

“给我吧。”

“不用。”

曾云开打了空手回去,她这英语课代表还真轻松,十次工作有八次都是叶绍瑶代劳。

“邵老师找你干嘛?”

叶绍瑶缄口不提:“发试卷呀。”

“就这?”

“就这。”

“我刚才看她挺生气,还以为是因为陈亚琴大声泄密呢。”

“陈亚琴?”陈亚*琴就是那个划破叶绍瑶冰袜的人,刚才那篇帖子,也是以她的视角写出的。

这女生每天都被她的英语老师叫去训话,估计是学习压力太大,只能靠一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解闷。

……

没有和绯闻男主见面的日子,叶绍瑶过得还轻松愉快,一天“嗖”一下就过去了。

虽然因为数学和物理考试没有及格,天天被老师留下开小灶,但她的语文成绩好啊,刚拿到期中考试的单科前三名,上了学校的红榜。

在物理课被贬得一文不值,在语文课当天之骄子,这是叶绍瑶每天的必经之路。

不过很快她就要转去文科班,不需要每天都被物理知识折磨一遍。

“又请假。”交给班主任的请假条,辗转流落到了邵女士手里。

毫不夸张,要不是有高级教师邵宛郦这道关系,叶绍瑶才不会行路顺当,只一周能请半周假这件事,就足够校方给她喝一壶了,哪里还轮得到校长给她好脸色。

即使是运动健将也不行。

叶绍瑶吃着草莓,求着洗草莓的人:“妈妈,您给通过吧,这回是冠军赛呢。”

邵女士压根就没想过刁难,大手一挥,签字很爽快。

“了解过保送条件没?”她问。

高中三年需要努力的,除了高考这件大事,特殊考生还得准备学习以外的东西,对于运动员,就是收集自己的比赛证书,以便投送各大体育院校。

虽然离高考还早,但这三年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在为自己的申报做铺垫。

叶绍瑶点头:“当然。”

保送得看高中三年取得的专业成绩,她在高一拿下了JGP分站的银牌,大概率已经将保送资格收入囊中,但现在ISU的证书还遥遥无期,催也没处催。

“你不能靠那枚银牌坐吃山空,能多比赛还是多去比赛。”

这赛季已经快要结束,叶绍瑶在国内的成绩始终没提起来,她不能将自己的宝押在一个比赛上。

何况获得的荣誉越多,能够申报的学校就越好,多多益善。

又是一年谷雨,冠军赛在冀河省正式拉开帷幕,叶绍瑶在体育中心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季林越。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以往见了面都会想着,将发生在学校的趣事说给他听听,拉他一起对讨人厌的物理老师进行嘴上批判。

但现在的叶绍瑶只想快点儿检录,季林越看不见自己最好。

“叶绍瑶。”

哎呀,狭路相逢。

藏不住了,叶绍瑶只能佯装微笑:“好巧,你怎么来了?”

“这次的单人滑短节目不是前后脚吗?”

以往头个项目还没结束,下一个项目的运动员开始候场准备,这倒不稀奇。

但她这些天太受绯闻的影响,甚至忘了季林越也得参加这场比赛。

毕竟同学天天你对象长、你对象短,她看见季林越,就已经自动脑补出一个场景,同学嬉笑着推搡,在旁边瞎起哄:你对象来了。

这可不是个积极的信号,往大了说,会成为他们友情的绊脚石。

叶绍瑶试图放松脸颊上的肌肉,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话题,一个应该不会冷场的话题。

但刚开口,她就被叫住。

“叶绍瑶。”

“怎么啦?”

“你为什么一个月没接我电话?”

完了,所有的筋都搭错了,脸上的肌肉正拧反拧,她连笑容怎么提都不知道。

“我没听见吧。”她摸了摸耳朵。

“你是撂掉我的电话。”

这让她怎么回,听他语气怪憋屈的,不像普通朋友的玩笑和怪罪。

“那,怎么办。”

“叶绍瑶!”更明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一听这诡计得逞的笑声,她当即叫了声“容翡”,容翡身后还跟着张晨旭,各闯天涯的帮派人员又聚齐了。

容翡问:“你们在聊什么?”

“聊一些没营养的话。”

“那择日不如撞日,你先听听我有营养的话。”

此刻的容翡像裹在蜜里,脸上的每一处笑纹都发自内心。

“你想说什么?”叶绍瑶好奇。

容翡牵着张晨旭的手,从紧握到十指相扣,她举在心口,笑着说:“你好朋友我现在名花有主了。”

天地间劈下一道惊雷,今天分明是个艳阳天。

“你们,”额头和嘴巴,叶绍瑶不知道该捂住哪个以示震惊,一只手在眼前乱晃,最后抵住下巴,企图化身名侦探,“之前不是一直在闹别扭吗?”

她放过了什么蛛丝马迹。

“那是因为我去年表白被拒了。”

容翡撅着嘴,要不是因为同事关系,就当时那尴尬劲,早该一拍两散了,哪里还有张晨旭追回她的机会。

叶绍瑶咬钩:“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因为某人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了呗,”容翡一脸骄傲,“他承认了,他也喜欢我。”

当年容翡表白这件事事发突然,张晨旭也说不上来的讶异,绯红爬满整个脖颈,但也没给个确切的回答。

他说,我得请示领导。

谁都知道同事是恋人最难的相处模式,这不仅与他们的利益关系挂钩,感情温度的每一次变化,都有可能影响比赛的状态。

所以按冬运中心领导和教练的意思,搭档之间禁止谈恋爱。

并且在那之后,这一条规定成为年初单位修订《运动员行为守则》后的头一条红线。

单位领导说:“容翡啊,你还不到二十岁,别过早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教练也劝:“容翡啊,你现在需要的是成绩,而不是考虑谈婚论嫁儿女情长。”

尤其是她那不婚主义的姑妈,说什么男人都是不靠谱的,当初就不应该练双人滑。

“然后呢?”叶绍瑶问。

“那段时间,我挺排斥他的,恨不得一个人完成冰上训练。”

故事还没有迎来转折,容翡三天两头被各种领导叫去谈话,无一不是劝她三思而后行。

她自己就想不明白,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为什么有那么多外人都要来插一脚。

所以当时她看谁都烦,尤其是张晨旭,这个名字变成了她心里的违禁词。

“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话说了半天,容翡的手还被张晨旭紧紧握着,甚至握得更牢,仿佛在借自己的温度,疗愈她那段时间受过的伤。

他说:“我出面向单位认了错,让他们不要再追着这件事不放。”

“就这么简单?”

“哪里简单,他拿着检讨书去认错,领导以为他要刊发一篇SCI。”容翡拆穿他。

据她事后计算,这本检讨书的字数不下一万字。

为什么不是准确的数据?因为她数到一万就没耐心了,事实上,检讨书的内容才被翻过不到一半。

叶绍瑶问张晨旭:“你写了什么?”

“当然是我们的训练生涯,不过经他润色,像一篇第一视角的暗恋小说。”容翡说得脸颊羞红,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过她也不忘吐槽,张晨旭的文笔是真不怎么样,在检讨书的最后一页,一连写了好几遍“是我喜欢她”,排比句占了半张。

“什么?”叶绍瑶以为自己漏掉了某个细节,谁喜欢谁?

她是一直知道的,在前年全锦赛前,一个春心萌动的姑娘悄悄告诉她,自己只有一点点喜欢。

然后这位姑娘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春日山洪,她投进的“一点点”感情,被数以万倍的报答。

容翡的十九岁生日,她和朋友将派对定在了三环路外的小咖啡馆。

所有礼物拆开之后,一名未曾收到邀约的男生熄灭馆里的灯光,配合黑暗中孤独跳动的烛火,用萨克斯吹响那一曲《生日快乐》。

很可惜,叶绍瑶只能凭想象拼凑他们这段故事的碎片,但不管脑海里的场景与人物如何拆散重构,她都只会赞叹一句,好浪漫。

“浪漫?”容翡哂笑,“比我表白那天的气氛还要尴尬,他吹萨克斯都能走调。”

她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生日快乐歌》居然有两分钟那么长。

“走调怎么啦,张晨旭对你多上心。”叶绍瑶用肩膀捅她,别不知好歹。

两只肩膀打着架,容翡嘴里还在刺激:“不过我现在回想,那天真得超幸福。”

后知后觉的叶绍瑶突然敛起笑容,为什么自己还陷在感情危机里,他们却可以心安理得地炫耀。

她觉得自己像路边被踹了一脚的小狗,有些愤懑:“我要向你们的教练告发。”手机就在季林越的口袋里,她回手去掏。

容翡劝她别白费力气:“你以为我们张晨旭的检讨书是干什么吃的。”

在年初的全锦赛场,容翡/张晨旭以捻转四周的绝对优势,终于超越了自己的苦主,从万年老二一跃成为国内双人滑的新一号。

恋爱关系真的会影响状态吗?

这是一个假命题。

关系无所谓高低好坏的,关键在于被关系套牢的人们。

是他们向并不看好的领导们证明,所有的双向奔赴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

所以那本检讨不是屈服,是一个铺陈在领导面前的台阶。

《运动员守则》上,那条红线仍旧存在,但他们还是选择将规则破出一条裂缝,让自己的喜欢见了光。

第104章 “呔,二郎神,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小翡,我们得去检录了。”张晨旭说。

容翡的故事刚刚讲完,兴味还未尽:“这开幕式就结束了?”

以前的领导轮番讲话,像单口相声似的一台接一台,怎么今天偏偏长话短说,语言比她还精炼。

叶绍瑶转身目送,才看见季林越还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一定是哪个工作人员失手打开了冷气,她心里打了个寒噤,别过头看远处的壁灯,那股燥意又席卷而来。

眼前的人问:“比赛结束,可以等我一起回去吗?”

她故作轻松:“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但今天,我有话想对你说。”季林越说。

一定是刚才那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还在脑子里盘旋,所以叶绍瑶多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两头牛都拉不回来,脑洞开到没边。

为什么不现在说呢,她跺脚。

时间还早,双人滑的比赛刚刚开始,练功房里满是人,叶绍瑶拾掇拾掇,换上冰服去了B馆。

昨天的公开练习,她在这里跳出了还算合格的3S+3T,虽然那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的瞬间。

“叶绍瑶?”

叶绍瑶回头,看见了刚回国的尹谊萱:“前辈好。”

自去年冬奥落榜,尹谊萱动身奔赴M国长期训练,这赛季的国内比赛参加得极少。

有媒体说她的发育期反复,已经出湖许久,却又重新经历跳跃患得患失的阵痛。

“果然不是小姑娘了。”她拉着叶绍瑶的胳膊,语气宛若某个远方的亲戚。

叶绍瑶有些不自在:“哪里,教练说我还像小时候一样轴呢。”

“你的难度保存的怎么样?”

果然不会有无目的的搭讪,说到这个,叶绍瑶含住了笑容:“不怎么样,我今年是踩着第十名的线入围的冠军赛。”

“我关注过你的比赛,这两场确实没有高质量的三三连跳。”尹谊萱说。

新一茬花苗含苞待放,今年不知从少年组冲出来多少匹黑马,体媒在选手盘点中将她们冠上爱称,取名为“四小金花”。

成年的女单寥寥无几,以前的比赛都是青年组的天下,现在她们丢失了得分利器,生存空间被后辈无限挤压。

短暂沉默后,尹谊萱开口:“你知道金荞麦吗?”

“是冰舞那位?”

“对,她以前是我的同门师姐,在专攻单人滑的时候,曾为华夏拿到了都灵冬奥的第二张入场券。”

叶绍瑶有些诧异。

打听说这个名字,她的后缀一定跟着搭档陈新博,两人携手在冰上走过华夏冰舞最艰难的时期,这是各种体育报纸都报道过的事情。

叶绍瑶不记得小时候的比赛还有这样一位单人滑选手,不过退一万步讲,她连自己的小学时光都记不太清楚,忘掉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也太正常。

她问:“那她为什么会转去冰舞呢?”

“因为她不够坚定吧。”

05年,华夏女单仍旧在低迷的泥潭里沉沉浮浮,大家是天上的星星,在万物安宁的夜晚争辉,各有各的星轨和能量,分不出哪一颗最明亮。

但等太阳升起,所有的星星都不再能用肉眼观察。

有许多运动员熬不住,或是转去了双人滑,或是转去了其他的冰上运动,去哪里都好,总比做一只拿不到名额的困兽强。

金荞麦就是不堪发育期,毅然决然自废跳跃的那一批,她将自己的事业押注在另一个人身上,从此开始人生的新阶段。

但她单独辟开了一条路,找到已经退役的前辈,转项冰舞。

如果说女单还能争一争前辈留下的遗产,冰舞就是在一片大雾中开辟新的未知区域,这是一条前人几乎不曾涉足的道路,自颜/金之后,再没有华夏运动员参与过冰舞的国际赛事。

07年,空降的金荞麦踏上世锦赛的舞台,这是华夏时隔十五年后,再一次拿到国际A级大赛的入场券。

但她说,要是知道自己的三周跳只是短暂出走,她绝不会踏上这一步。

没人知道摸黑凿出一条路会有多难。

“所以,她还是更爱单人滑?”叶绍瑶问。

尹谊萱轻扬着嘴角,脸颊上浮着不难察觉的狡黠:“你要是现在问她,肯定不会得到这个答案。”

两人从冰上聊到冰下,尹谊萱又谈了别的什么,和自己有关的,和整个华夏女单有关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以我们为鉴,待得住巅峰也要熬得过低谷,坚持很难,但转项并不一定就是明路。希望你能成为我国女单的下一面旗。”

不知道为什么,这盏一直久立在眼前的明灯,似乎已经忽闪忽闪,叶绍瑶有些心慌。

这很像古早电视剧里,角色下线前的告白。

“你要走了吗?”她问。

“大概是我的话语有什么歧义,”尹谊萱摇头,“花滑是我们毕生的事业。”

……

“下面出场的是叶绍瑶,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

已经来到冰场中央,叶绍瑶还在不自觉回忆那番话。

她自诩语文成绩不错,从小到大也就这一个科目的成绩能够拿得出手,但她始终不敢说参破了尹谊萱的道理。

她们不算经常说话的朋友,甚至没有来得及交换联系方式,但她对自己苦口婆心,让自己不敢轻率定义。

音乐在思绪出走时跳出,她的灵魂被四肢强制召回。

旋律是反复听过许多遍的,动作不用经过思考也能顺下来,她再一次跳出了那个刚刚回家的3T+3T。

等她不及时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转身接过好长一串步法。

故事来到此处,她应该握紧了权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眼前就是承载过许多掌权者的皇位,此刻,她也是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包括她自己。

管弦在此处弹奏最后的高潮,叶绍瑶进入躬身转。

她为什么会一直坚持这条路呢,明明也没有太过亮眼的成绩。

只是到了周末,她知道自己该去冰场训练,这个意识比闹钟还要准时。

后来周末的冰时也不能满足训练的需求,她就隔日、每日都光顾,换鞋的周期变短了,冰刀每过一两个月就得磨。

如尹谊萱所说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滑就成为了她们毕生都为之奋斗的事业。

音乐在旋转中越发激昂,最后一声横笛短促,将所有的辉煌都尽收此刻。

她也被这声笛音点通。

不管坚持或是转项,都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决定,只有自己才能把握自己的人生。

她并不想因为自己正在经历挫败而弃暗投明。

这才是她内心所想。

但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

返回后场的时候,她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她得找到他,然后说,其实我更喜欢女单。

不过她不争气地卡了壳:“季林越。”

女单比赛结束,工作人员正在催促男单选手前往候场,见季林越定住不动,他尽职地上前提醒。

“我得过去了。”

叶绍瑶有些后悔许下一个赛季的承诺,她才刚踏进这条河,河水才刚沾湿她的鞋袜,她怎么就可以轻易地逃避了呢。

她鼓起勇气:“我想你得多等等我了。”

如果他愿意等的话。

其实如果季林越铁心要转项冰舞,也犯不着在她这里一直耗着,对吧。

叶绍瑶说服自己。

“我等你,等不到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

远处的工作人员看身后的人又没了影,实在有些烦躁:“季林越,快点就位。”

“我也不想放弃单人滑,我想你也是。”

有时候,叶绍瑶不得不承认,季林越在阅读理解这一块,确实比自己更有悟性。

他们都想快快长成大树,一棵想向上生长,最好能够触碰到天日,占据绝佳的视线俯瞰世界,一棵想尽力展开枝叶,为还在努力长高的树苗遮阴。

他们只是经历着生长痛,没有什么选择是极端的错。

看着挺拔的背影远去,叶绍瑶想,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

她想穿越到三年后,那时候的自己度过了发育关,应该不会再有将她困得步履维艰的屏障,不会再为跳不出3S+3T而难过。

也没有难以启齿说不出的心事。

那时候她十九岁,应该和容翡一样,想得到的都得到,将所有的星光都捧进自己怀中。

……

“我坐在观众席等到散场,你就这么犒劳我?”

叶绍瑶捧着手里的纸碗,驴肉火烧还热气腾腾,她耍起小脾气。

倒不是吃不明白街边的特色小吃,但就早上季林越说话那股劲,她怎么也以为此刻应该坐在咖啡馆敞开心扉。

何况手里的小吃还是扎扎实实的肉。

她问:“你不是有话想说?”

季林越磕巴了一下:“本来是有话想说。”

叶绍瑶直觉这里应该接一个转折。

但季林越没有,他看着街对面的店铺,最后一盏霓虹灯也熄灭。

手表上的时间走过十二点,晚到马路上的汽车可以肆意飞驰而过,这里不比岸北市区热闹,步行街到凌晨都灯火通明。

他们是小吃摊最后的客人。

叶绍瑶垂着头,迈着脚步慢慢走,步道似乎变成了圆柱形的滚筒,她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明明早上坐车去体育馆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条路很长。

“要不还是说些什么吧。”她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季林越说:“那我问几个问题?”

“来吧。”刚好咬下最后一口,叶绍瑶丢掉手里的包装,摩拳擦掌。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好歹可以消磨时间。

“你有多少根手指?”

以季林越的水平,她以为是什么难解开的数学题,叶绍瑶有些匪夷所思地回答:“十根。”

意识到题目中的漏洞,季林越将范围缩小:“左手呢?”

叶绍瑶悟了,这是在筛查低智儿童,她比了个“五”,在他眼前直晃悠。

“你有几只眼睛?”

“呔,二郎神,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叶绍瑶举着空气葫芦反问。

季林越自顾自说:“鼻子呢?”

她有些生气了:“季林越,你是不是在没话找话。”

“没有。”

“没有才怪。”

拜季林越所赐,叶绍瑶一连讲了好几个笑话,证明自己才是活跃气氛的wininer。

一条路还是会走到头。

酒店里的灯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室内有残余的暖气涌出,叶绍瑶才发觉,她的身上只是套了一件开衫,冀河的四月已经迈向花团锦簇。

酒店外的喷泉边种满了月季,早上出门时还没有的。

“居然到月季的花期了。”

在岸北,这时候的草地还有些没消融的冰,政府不会这么早就给街边的绿化栽种花卉。

“也是芍药的花期。”

叶绍瑶打假:“胡说,我妈种的芍药在六月底才会开花。”

季林越没回答。

其实有一株芍药,她始终绽放着,无论夏冬,无论晨昏。

第105章 她非要给我算命。

“芍药,我看了你的比赛。”

“真的?”

在一个学期以前,曾云开还是一个花滑白痴,连它的全称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现在,她不仅熟知花滑的各项比赛,连跳跃和旋转的种类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真的,叫冠军赛对吧?”曾云开开始卖弄,“你最后拿了铁牌!”

上周末结束的冠军赛,叶绍瑶在自由滑表现突出,以一跳未摔的战绩拿到了全场第二名,两场节目的分数刚好卡在150分,位居第四。

虽然与领奖台还是差了一个胳膊的距离,但这已经是她今年来的最好成绩。

冯蒹葭说,冀河是她的福地,好几个月都没找回来的连跳,在这里居然落了两次。

这是她在难熬的低谷期为数不多的高光。

曾云开又说:“我还顺眼看了男单,你对象也参加了比赛是不是?”

“是。”

全赖大家的脱敏疗法,现在的叶绍瑶完全能把季林越和“对象”两个字划上等号。

“他也很厉害,差一分拿到铜牌。”

季林越在自由滑摔了阿克塞尔三周,被额外扣掉了一分,如果当时他能站住,最后的结果都不好说。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状态也不怎么好,但难度依然是在的。

不对,曾云开抓住把柄:“你这就承认是你对象啦?”

“我要是不承认,你们会有十句话等着我。”叶绍瑶说。

实在没有其他心思反驳,她一连请了四天的假,现在正被物理题全打脚踢,圆周运动的线速度是什么,角速度是什么,线速度和角速度的关系又是什么。

“极个别同学,考试连及格都费劲,还不愿意靠题海战术补拙。”

叶绍瑶沉着脸,老师又点她呢。

上次月考,全班就她一个人的物理成绩没及格,老师在家长会上没说什么好话,阴阳怪气就差点名道姓。

身为导致叶绍瑶挨骂的半个功臣,曾云开在下课主动安慰:“老赵头就这样,你没及格是情有可原。”

“以后别在物理课找我说话。”本来上学就烦。

“那为了补偿,我免费给你算命。”

“你还会算命?”

“我爷爷在学校对面支过小摊,算八字可准了。”

“那你也帮我算算?”叶绍瑶被成功勾起兴趣。

小时候跟随爸爸妈妈去道观参观,会算命的老道士不少,但是看他们个个穿着道袍,总觉得会和僵尸灵鬼怪上关系。

一节课又过去,曾云开一直埋头写着什么,草稿本翻了好几页,东一笔西一笔。

叶绍瑶噎住:“我的事业这么前途未卜吗?”

她觉着自己的方向很清晰啊,不至于两节课都算不明白。

“别吵,我在帮你算姻缘。”

“姻缘?”

曾云开给她露了一手。

草稿纸上满是叶绍瑶和季林越的名字,它们被拆解成笔画,横平竖直躺在角角落落。

第一种算法,直接数出每个名字的笔画数,两数相减取绝对值。

也不管班长还在教室里坐镇讲台,曾云开直接亮出结果。

“你俩都是二十七划,这叫什么,天生一对,佳偶天成。”

有些丢人,但听着似乎有意思,叶绍瑶伏低了身体,问她第二种算法。

“第二种算法嘛……”

曾云开将每个字的笔画挨个凑,一会加一会减,格式挺像数学老师口中的数列。

叶绍瑶没看懂运算规律,但看她的笔尖迟疑了一瞬,在新一页稿纸重新开始。

曾云开换了个计算顺序,又是好一通写。

“瞧,我算出来的,你俩的缘分值是24,代表你们会相伴终生。”

叶绍瑶算是看明白了:“你的算命手册全是好话。”

什么佳偶天成,什么相伴终生,一筐车轱辘话来回说。

“你得信我,我爷真是算命的,我家三代单传。”曾云开竖着手指发誓。

叶绍瑶支着两腮,遮住没来由的羞红,也不是不信吧。

……

4月30日,十六岁的第一个周末,叶家终于有空齐聚一堂,为家里的宝贝闺女庆祝生日。

叶绍瑶搬来小凳守在电话前,十点给蛋糕店打的电话,现在还没有消息。

“生日蛋糕还没做好?”

十一点半了,她下午还得赶去训练,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两口。

门铃响起。

叶绍瑶飞得比谁都快,拖鞋还掉在了半路上:“我去开门。”

难怪等不到电话,人亲自送上门了。

“谢谢,”叶绍瑶拨开门锁,“姥姥!”

因为滑冰的事,她有好长一阵没回过姥姥家,姥姥隔三差五就打来电话,问瑶儿最近怎么样,问她学习费不费力。

“我想死您了。”

也不管什么蛋糕,叶绍瑶扑上去,她的身高已经比姥姥高出太多,足够将室内所有的光挡在后脑。

姥姥的背有些佝偻,受不住这样的热情,被搀着走进客厅,嘴里还在唠叨。

“小川给我买了早上七点的车票,我寻思九点怎么也该到的,到了月台一看,”姥姥挪过眼,拍手说,“绿皮火车。”

当着一大家子被指责,叶先生有些汗颜:“平家屯是小地方,车站也小,还没通上高铁。”

所以一路颠簸好几个小时,中途又搭车取了蛋糕,勉强赶上了饭点。

客厅里的大方餐桌已经很久没有坐满四个角,叶绍瑶抱着碗,对盘里的红烧肉还馋着,但她得控制饮食,不能再蒯一块。

“姥,我下午还有滑冰课,得赶时间。”

姥姥挥手:“我费好大功夫来的,一定陪我家瑶儿过暑假。”

五月快到了,别的城市已经准备迎接夏天,岸北的盛春才刚刚开始。

路上的公车从头到尾装点一新,纸清一水的绿色,碍眼的广告纸也不见了。

慢车道的摩托没有轰鸣和黑压压的尾气,头顶的鸟叫也比以往更加清脆,他们都在期待这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

叶绍瑶也很高兴,她在野湖遇见了管凝晖,虽然她在去补习班的路上唉声叹气,全世界似乎只有她不快乐。

“我们每周只放半天假,”管凝晖说,“就这半天,我还得用来补习数学。”

最近的补习机构多了不少,邵女士也经常接到各种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说什么交五万学费补习,包上清北。

真真假假,都和叶绍瑶没有关系,她想,还好自己走的并不是文化这条路,连骗子骗钱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这些钱对于滑冰课来说,只是小小一个窟窿。

“你还在学滑冰?”管凝晖问。

叶绍瑶嘿嘿笑:“当然,我的周末要轻松许多。”不经意拿出炫耀的资本。

管凝晖叫苦连天:“早知道我也学体育了,学艺术也行,他们月考不都参加的。”

那还是因人而异,叶绍瑶心说,虽然她是班里的请假大王,但在学校的时候,学习照样认真。

当然,考试不及格这件事另说。

自己态度端正着呢。

“你去吧,别管我。”

管凝晖犯了戏瘾,一定要掩面哭泣千里送君,叶绍瑶配合她演负心汉,三步一回头还是走了。

新世纪商场里外都很热闹,一楼的中厅正在举办活动,大爷大姨宁愿放掉睡午觉的时间,也要排队抢一篮鸡蛋。

这是商场营销的惯用套路。

扶手电梯还没有到三楼,叶绍瑶隐约听到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偶尔沉闷,偶尔尖锐,大概是各种物件在里拖拽发出的杂音。

前台的于会敏正在玩蜘蛛纸牌,丝毫没察觉有人靠近。

“这是怎么了?”叶绍瑶问。

于会敏被吓了一跳:“哎哟,你走路怎么没声儿。”

就冰场里的动静,电钻机响了也不一定能听见。

“今天不是正常营业吗?”

叶绍瑶看着门口的开放通知。

[4月24日-4月30日,开放时间:9:00-22:00,周二、四晚俱乐部包冰训练。]

于会敏身体坐正,关掉手里的游戏:“今天是还营业着,五一假期之后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她耸肩:“老问题呗,开不下去了。”

前几年的明日星已经隐隐有倾颓的趋势,但好几个股东还在强撑着,每一次都有惊无险。

从去年开始,全国连锁陆续关闭了四五成,败势是怎么也挽不回了。

“单说我们这家全国总店,商业版图的起始点,没钱一样得倒闭。”

虽然早已经走出资本投入的阶段,但冰场后期的费用还是太高,前年才刚经历过一次波折,这回是真抵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