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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3092 字 8天前

“还没回去?”冯蒹葭还在气头上,说话像打机关枪。

叶绍瑶摇头,试探性地往里走了两步:“我带了冰块。”

冯蒹葭回头,才想起问他伤情:“哪里受伤了?”语气很僵硬。

“没有受伤。”季林越回答。

他凭一己之力再次吹燃刚熄灭的火星,冯蒹葭被这轴脑筋气得够呛。

“教练,我妈找您,她在观众席东面第二排。”

冯蒹葭将信将疑,但不管是真是假,都比留在这里受气要好许多,她顺着台阶下,给自己冷静的空间。

门里门外再没别人,叶绍瑶偷摸锁上房门,提起装着冰块的塑料袋。

“喏,冰敷。”

原来是个简陋的冰袋。

冰块是她借的,旁边的外国女孩带了一杯冰咖啡,抱怨半杯都是冰。

塑料袋也是二手的,妈妈带给她手套,塑料袋一直被她团在衣兜里。

“有咖啡味儿,但我洗过了。”她将塑料袋放在他的脖子根,那里已经红了一片。

“我没事。”

“我不瞎。”

眼瞅着被拆穿,季林越只能老实坐着。

“要是扭伤了,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这次随行的团队构成很简单,只冯蒹葭和体能师两人,俱乐部的队医没有拿到签证,只将手里药箱委托团队,里面有常备的云南白药,就放在放置行李的置物架上。

季林越没说话,果然是扭着了。

那还等什么,叶绍瑶催他换身行头,赶比赛结束前就走人。

季林越是半个英语通,问问路也不成问题,在好心路人的指引,他俩顺顺利利来到当地的医院。

“好冷清的医院。”

与其说医院的人少,倒不如说整个芬兰都人口凋敝,叶绍瑶曾好奇查过,只岸北市的人口就有芬兰整个国家两倍多。

她乐观地想:“应该不需要排队。”

但国外的医疗实在鸡肋,看着每个科室空空荡荡,在服务台一问,拍X光片的名额排在了半个月后。

叶绍瑶无功而返,抿着唇说:“你等着自愈吧。”

好在回酒店的路上有间私人诊所,在一行咖啡店里艰难求生,营业中的木牌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拉开玻璃门,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又响,叫醒无所事事的老店主。

老店主就是诊所的医生,大概六七十岁,络腮胡子包裹了整个轮廓,穿着一身违和的唐装,叶绍瑶搭了几句话,他居然还是个华夏通。

“没有骨折,只是由于力的传导导致颈部软组织轻微挫伤。”

“谢谢。”

私人诊所出奇得贵,就诊才不过五分钟,300欧,“啪”一下就没了。

叶绍瑶心疼地捂着钱包,这可是她出的钱。

“可以报销的。”季林越说。

别说她笨,叶绍瑶勇于质疑,私人诊所,外地就医,他们的医保还能报销这个?

“冯教练说,钱她出。”

什么嘛,刚才怪罪了半个钟头,原来还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

第96章 “此刻就最美好。”

回程并不顺利,原定于次日启程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一再搁置,一延就是两天。

国际航班就是这么稀有且任性。

“没有其他回去的办法吗?”

叶绍瑶有些担心,下周就是期中考试,她已经落下许多功课,可不能连考试都不去。

曾云开每天都在Q|Q上打小报告,说着班里传开的小道消息——叶绍瑶是靠关系进的三中,连带几次三番请长假,都是特|权主义在作祟。

对此,叶绍瑶请求她传话:如果他们有可以出国比赛的机会,一样可以。

曾云开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崇拜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你是女王!”

叶绍瑶摆手,声音软下来:“谣言像弹簧嘛,你弱他就强。”十多年的校园生活总让她遇到形形色色的同学,久而久之,也就悟出来了。

“你那边好吵。”

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他们趁突然空出来的两天,一路向北,再次追寻极光。

当地天气预报讲,今晚多色极光的能见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不看后悔一辈子。

怎么就同人不同命呢,曾云开蔫哒哒的:“哎,明天星期一,早上还有早读课。”

“那晚安。”

“不晚安,我数学作业还没写完。”

九千公里之外的岸北市,已经是夜色溶溶,曾云开伏在桌上哈欠连天,仍旧不愿放下小灵通,宝贝地握在手里,和她讲窗户上映的松枝儿,一会落一块雪下去,多大的雪块也要详尽地比划,就是不肯做题。

此刻的芬兰也进入黑夜,不过严格来讲,十一月的芬兰,除了正午,其他时间都是黑蒙蒙一片。

距离埃斯波越远,公路更笔直了,两侧是无垠旷野,除了偶尔掠过的一丛杉树,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

“前面有加油站,”邵女士握着方向盘,临时租借的汽车油箱已经见底,“下午五点,我们也该吃饭了。”

这里的居住者实在少,走过两百公里也看不见什么人烟,最有人气儿的就是休息区,一家超市和加油站相依为命,他们运气不错,这个停车场的背后,还有两家供人吃饭的馆子。

叶绍瑶一下没晃过神,占地两百平的东北饺子馆,开在了荒无人烟的芬兰。

“我们东北人要占领全球了。”她没来由地说上一句。

这里没有生活污染,连积雪都比城市里的更松软,卡在凹凸不平的鞋底,就很难抖落下来,叶绍瑶在门口直跺脚,像是入座前的神秘仪式。

季林越走回她身前:“邵姨问,你吃韭菜猪肉馅,还是韭菜馅。”

这是什么选择,不爱吃韭菜的某人被击垮:“有没有……纯猪肉馅。”

“你这姑娘养得好,会挑食呢,”在水雾缭绕的操作间,大姨还有心思冲邵女士调侃,“姨给你另包一盘,和韭菜猪肉一个价。”

备餐时间不长,但大姨准备了好多话:“这里一天也来不了几桌人,老头子都要抑郁了。”

这下好,来了一桌客,又还是老乡,老夫妻俩比谁都高兴,连带饺子都多下了几个。

“来这里看极光吧。”大姨一猜就知道十之五六,能在这条路上驰骋的汽车,基本都是去往拉普兰的游客。

大爷拉开椅子,右脚一跨,抖了抖围裙上的面粉屑:“哪里需要跑那么远,就这跟前儿几百里,有个什么湖,也好看,人还少。”

不愧当了三十年土著,热心肠的夫妻俩一个劲劝,拉普兰太冷,已经零下三十多度。

壁炉里烧着旺火,偶尔有干柴迸出的“哔啵”声,如果不是室外偶尔卷起的大风拍打玻璃咣咣响,也可以当做是岸北路边静谧的小夜。

桌上的大窑也是老年头汽水的味道。

吃饱好上路,相逢只是短暂的,他们得在天幕彻底黑下去前到达拉普兰。

“我们在哪?”

“前面就是奥卢。”

“天呐,我们才走了一半。”叶绍瑶用手指测量,地图上的短短半扎,还需要他们披星戴月五个小时。

“你不舒服?”

“有些晕车。”

叶绍瑶一直没敢摇下车窗,公路上的风太肆虐,只需要一条窄窄的缝隙,就可以把她的耳朵冻僵。

“邵姨,我们的航班不也在奥卢机场吗?就到这吧。”

还没到奥卢市区,这里只是边陲的小度假村,只有几颗灯光埋伏在雪地里,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障碍物。

“和我姥家真像。”叶绍瑶像撒手没的气球,甫一打开车门,就钻进层层竹篱笆里。

还是不一样的,岸北的室外虽然冷,但屯子里总会有其乐融融的笑声,这里除了星星点点的小灯球,就在没半点人迹。

一切安宁,远处的雪松融进夜色里,树冠连绵,像一幅浓厚的油画。

此刻已经足够晚,时针走到十点,头顶只有浩瀚星河。

邵女士开了一天车,在木屋里小憩,叶绍瑶玩心大发,拉着季林越去丛林深处探险。

山坡的背后,是一处整齐断崖,崖底是一面湖,奇怪的没有结冰。

湖水将整片星空装进怀里,这是地面唯一的光源。

“走吗?”

旁边有栈道,木梯一阶一阶向下延伸,直到踩在踏实的湖岸。

“有很多暗冰,注意脚下。”叶绍瑶的雪地靴踢到一块冰,冰块纹丝不动,手电筒一照,有足球好几倍大。

今夜无雪,也没有虫鸣,只有脚步与雪地的细微摩擦声,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里的细石子是黑色的,仿佛被湖水打磨过千百遍。

“季林越,你看。”

叶绍瑶在湖边捡到一块冰,是爱心的模样,无瑕的冰折射照过来的灯光,一整块都是透亮的。

她吸了吸鼻子:“季林越,我要和它合影。”

不管是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前脚游客留下的纪念,她都想成为第一个发现这块爱心的人。

多有意义。

季林越隔着厚厚的棉手套,艰难地摸出手机,一按,不灵。

叶绍瑶跑到远处摆好pose,感觉露出了半张脸已经要被吹僵。

“好了吗?”她催促。

“这里太冷,电池被冻住了。”

那怎么办?叶绍瑶摘掉手套,钻木取火般将它捧在手心,又是搓捻又是哈气。

手机彻底罢工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叶绍瑶撇嘴,还不如她爸的古董相机。

悬挂在空中的星星太亮,亮到她想把它们摘下来,在床头挂一颗,在书桌上挂一颗,节能又环保。

“星星这么亮,极光会不会不明显。”

“星星又不算光污染。”

叶绍瑶跟着点头,说的也是。

晚上十一点半,叶绍瑶才悟出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比如刚才已经可以用漆黑形容的夜色,现在关掉手电,周围更黑一个了层次,连山坡上的雪松也看不清轮廓。

黑色在一定程度上等于孤独,至少叶绍瑶是这么认为,为了赶走这种感觉,她只能不停动嘴。

“我们别都开着手电,不然只能抓瞎回去。”

“好。”

“季林越,你见过岸北的极光吗?”

“没有。我爸说,岸北的空气不好,晚上又灯火通明,他在那儿生活了小二十年,也没见过。”

“我姥家可以看见极光,但是据我妈说,有且只有那么一次。”

那一年,屯子附近唯一的煤矿被禁止私人开采,煤厂也关停,村民一连见了好几个蓝天。

极光对环境的要求特别高。

“快十二点了。”到了犯困的时候,叶绍瑶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席地坐着,靠在季林越的肩上。

脑袋放的位置特别好,耳朵下像垫了一块枕头,脸颊吹不到一丝风,鼻腔呼出的都是温暖的气息。

季林越的手表有微弱的机械声,女孩的呼吸逐渐平稳,枕着睡过去。

“叶绍瑶。”

“极光来了吗?”

“你先别抬头,”不对,面前的湖倒映着这片天空,季林越改口,“你先别睁眼。”

叶绍瑶摸不着头脑,但她实在困倦,眼皮重得连千斤顶也撑不开。

“有惊喜吗?”她的灵魂问道。

睡也睡不着,心底的某个角落正在疯狂跳动,叶绍瑶坐直,捧着沉重的脑袋。

季林越终于下达最后一道指令:“现在,抬头看。”

2010年11月8日凌晨0时,芬兰奥卢市外的某处冰川湖边,极光指数=8*,可肉眼观测概率98%。

叶绍瑶睁眼。

空中只有薄薄一丝流云,在极光之下快速流动,极光的流速则更快,仿佛被来自外太空的飓风吹动着,黄色被吹成绿色,紫色被吹成粉红,世界之间都被照亮,也映着他们的脸庞。

叶绍瑶环顾四周,原来这座凹陷的冰川湖并不深,他们身处崖底,长满雪松的山坡只有五六层楼那么高。

“该怎么形容呢?”她的目光重新被极光吸引,这名偏科语文选手首次感到语言上的无力,索性把拳头递给季林越,“你来描述一下眼前的一切。”

不只是那片湖水,她看见,极光也同样装进了季林越的眼睛,它会不会也有湖水深邃。

天地之间无人,这里只装得下他们。

“震撼。”

“惊叹。”

“美轮美奂。”

季林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叶绍瑶笑他,遣词功力有所下降,越来越像一名体育生了。

他笑着摸了摸脖子,算是默认了。

“你不许愿吗?”他问。

叶绍瑶是个喜欢贷款未知的人,她将许愿的场合分出三六九等,一年只有一回的生日很重要,得许三个愿望。

一生都不会有几回的特殊时刻则许得更多,她把能够想到的人,能够记得的事,都要向虚无的神灵提一遍。

上次看见流星,她许了什么愿望?

关于季林越,她虔诚地闭眼,希望他健康,希望他能滑出更好的成绩。

愿望中的主人公看着她,小姑娘的脸色有些严肃,不知道望文生义想到了什么。

她说:“愿望很难实现的,我觉得,此刻就最美好。”

第97章 谁啊?又搞恶作剧。

凌晨一点,暖光开满的小木屋里,邵女士已经裹着睡袋熟睡,叶绍瑶和季林越从冰川湖满载而归。

没别的事可做,两人支着小马扎,在行李箱上摊开书本,一人一笔,干脆做作业吧。

他们已经过了困劲。

没人会对那一场视觉盛宴无动于衷,总要做些什么消耗精力。

“你居然有数学题不会?”

叶绍瑶看季林越撑着脸腮发呆,好心将座位挪过来,她的第一次月考得了101分,现在对自己的数学基础很有信心。

她接过练习册和草稿纸,准备大展身手。

“你们怎么在学指数函数?”胜利者的微笑在一瞬间被抹去。

现在不是才开学俩月吗?据曾云开的可靠消息,她们亲爱的数学老师在上周五还赶二单元的进度。

指数函数是第四单元的内容,够他们学到猴年马月。

叶绍瑶有些感慨:“你这愁眉苦脸的样,让我想到了方仲永小朋友。”

别说方仲永五岁书诗四句,季林越也是八岁就能去首都参加奥数竞赛的人,那是她念叨了好多年的天才行为。

对此,季林越只能耸肩,一到赛季,他假条上的日期就没怎么间断过,再高的天分也禁不住后天的消磨。

他说:“还好我在体育班。”

体育班的进度尚且如此,可推理理科实验班有多恐怖,数学老师一撸袖子,大有带领学生一学期啃下两本书的气势。

似乎有一阵寒风刮进脖子,叶绍瑶打了个寒颤,她对三中和谐的校园文化有了深深的认同感。

几百公里之外,体育馆的最后一束灯光关闭,为期四天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

华夏队在本站收获女单项目的银牌和双人滑铜牌,这是本赛季以来,华夏花滑在国际赛中的头两枚奖牌。

花滑协会对芬兰站的开门红极为满意,奥卢飞往华夏的航班还没落地,新闻网的文章就已经拟好刊登,协会副主席亲自接受采访:

[太阳在芬兰的地平线缓缓落下,但华夏的新一代花滑少年已经站起。他们如雏鹰展翼,奇华初放,他们有足够坚定的梦想,成为我国花滑崭新的风帆,不灭不死、熠熠发光。感谢他们,让世界看到我华夏青年,看到华夏的花滑事业,依旧山花遍野。]

“你们老师不是在教写议论文?这是多好的作文素材。”邵女士看着报纸,将这段文字指给闺女。

叶绍瑶正和季林越分着吃航班上的小食,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存不住一句话。

“那以后写励志人物,别人都是一水的霍金史铁生,我独树一帜,写华夏花滑运动员叶绍瑶。”

“怎么不行呢?”邵女士问,“不够,还能把林越写上去,还有你那群朋友,都可以写上去。”

在家长的眼里,孩子们已经是励志的代名词。

穿过层层气流,经过近二十四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落地首都,邵女士带着两个大包袱,又辗转火车站。

首都的人真多,售票大厅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玻璃门外,人们坐在行李上,拥紧棉衣取暖。

他们靠着车窗和夕阳对话,等日落山头,叶绍瑶终于看见那片熟悉的红砖房。

与这里阔别,感觉有一个世纪之久,但没来得及撕下来的日历只有几页而已。

回校第一天,叶绍瑶刚好赶上三中高一的月考。

她在飞机和高铁上没睡好,到考场也是懵懵的,试卷上写满了鬼画符,答题纸上的考号涂成了选择题的答案。

为此,叶绍瑶消沉了两天。

语文可是第一门考试科目,也是她的拿手好戏,出师不利呀出师不利。

邵女士作为学校内部人员,把她叫去办公室开导,月考都是任课老师拿着红笔人工阅卷,不会看这些有的没的。

还真是,语文答题卡发下来,她以113分拿到了年级前五,连叶绍瑶都佩服,自己的功力不减当年。

成绩陆续出来的那个下午,她心里的郁结解开了许多,上课也有心情开小差了。

窗外没有鸟叫,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也在上周的大雪中掉光。

她不免联想到聂心给邵女士发的彩信,她的学校被那场雪压塌了一棵银杏,起重机连夜赶去吊走的,到上学的时候,树坑周围只有几块破裂的地砖。

那天的大雪究竟有多大?她现在反倒有了探究欲。

“叶绍瑶,议论文该如何从横向展开议论?”

猝不及防,溜号的某人被抓了包。

关于这个问题,笔记本上都写得明明白白,有表现欲强的男生替她答完了所有要点,语文老师给出一记眼刀,让他看清形势。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叶绍瑶,社长问你,今天晚上的舞蹈排练到底来不来?”教室门口捎口信的比小灵通还快。

期中考试一过,所有的社团娱乐活动都开始复苏了。

但叶绍瑶显然什么也不记得。

“舞蹈排练?”

“你都忘了吗?下周要开校运会,每个社团都要出一个节目。”

原本十月初就该召开的校园运动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推迟,等到操场的积雪清理干净,期中考试又接踵而至。

“我也没参加过舞蹈社的排练呀。”叶绍瑶皱眉,九月她请了晚修课加练滑冰,十月直接请通假参加比赛,什么啦啦队的事,她全不知道。

见说不动她,社员有些不高兴:“但你是我们的一员,每个队形都还留了你的位置。”

叶绍瑶半推半就,在应付完一天的学习任务后,转阵舞蹈教室,开始接受新的折磨。

其实她也是今天放学才想起,自己加入了什么舞蹈社。

高一刚开学,为了塑造积极开朗的高中生形象,叶绍瑶拿着报名表一连加入了好几个社团,还是邵女士郑重劝告,留下了舞蹈社这一个独苗苗。

舞蹈团的其他成员已经就位,趁隔壁声乐社还没把落地音箱还回来,社长逮住她讲当下的情况。

她需要在半周内学两支舞蹈,一支要在校运会开幕式上演出,一支给篮球比赛的中场休息。

“篮球比赛也需要啦啦队?”叶绍瑶发问。

恕她孤陋寡闻,这样的场景只在体育频道见过。

“因为三中会邀请其他学校的球队打友谊赛,面子要做足。”

高中,果然不一样,连校运会都能开出校际联赛的高级感,如果不是因为任务压在她的肩上,叶绍瑶很乐意凑这个热闹。

“还不是因为今年八十周年校庆,校领导把我们这些社团都放出来了。”

现任社长是高二的文科学姐,她描述去年校运会的惨况,操场除了参赛运动员,谁也不想顶着太阳当冤大头。

但今年要大办特办,不仅赛事的数量添了一倍,还要把十二月的校园艺术节纳进来一块办,校领导不掺和节目的审核,航模、走秀都有机会展示,最好能让学校热闹个三天三夜。

连校运会也没赶上热乎的,叶绍瑶有些可惜:“我都没报名呢。”

社长边笑边说:“没关系,再增加一百个项目,也轮不到花滑。”

说到大众项目,那还得是有腿就行的田赛径赛,放眼岸北,会滑冰的人多,能玩出花样也就百里挑一。

“我是说4×100接力。”叶绍瑶说,从小到大,自己一直是接力赛的常青树,会的可不止花滑。

“接力啊,”社长挠了挠后脑,“你们班主任一直在招人,就差在学校告示栏广而告之了。”

叶绍瑶赶上了报名的末班车,终于让求贤已久的高一(5)班凑出了参赛资格。

11月16日,已经连续一个月低温的岸北市终于迎来日均八摄氏度的高温,早冬的风卷着旗杆上的红旗微扬。

邵女士说,为了迎接这史无前例的冬季运动会,学校的跑道才用盐化过一遍,操场拉起了临时的挡风棚,连国旗都用软水泡过了。

颇有一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召开的魄力。

早上七点半,叶绍瑶拿到舞蹈团去服装城采购的纱裙,被社长催促去换衣服。

舞蹈团的节目在所有班级入场之前,“十五分钟,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候场一点也不顺利。

“我的衣服有谁给拿错了?”一楼厕所隔间里,有社员趴在门边问。

“不知道。”

女孩有些恼怒:“谁给我换的L?我的S码呢,这件根本穿不上!”

没人再答话,卫生间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舞蹈社原本只是一群陌生人的聚会,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说到底也只是因为同一个爱好聚首的同事关系。

换好服装的姑娘们陆续离开,卫生间变得空空荡荡,整层楼的学生已经在操场就位,只剩下一个人抱着表演服纠结。

叶绍瑶回教室拿头花,姗姗来迟。

倚在门边的女孩听到了动静,宛若看到了从天降临的救星。

“绍瑶,是绍瑶吗?SOS。”

卫生间的门不高,只需要一抬脚跟,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

“怎么啦?”叶绍瑶调转脚步,和她接头。

“你的演出服,”女孩指了指脖颈处的白色小标,“是什么码?”

“M。”

“我手里的是L码,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她把自己的境况简单陈述。

“你需要换码数?”

“可以吗?”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舞蹈服讲究的是合身,要能适应大开大合的舞蹈动作。

但小码换中码,中码换大码,问题……应该不大。

一个小忙而已,叶绍瑶想了想,从门框的缝隙递进去,换过来一身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女孩迅速换装,向对门的叶绍瑶抱拳致谢。

有些困难,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难题变成另一个人的难题。

叶绍瑶看着露出半截内衣的抹胸,陷入了沉思。

她的身材匀称,骨架不大,但绝对谈不上头重脚轻,但这条粉色的纱裙却像巨大的抹布笼罩着她,肩上的吊带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掉。

她想,这裙子的型号做得忒差,哪有中号和大号能差这么一大截。

她有些烦躁,扭头看内衬缝合的标签,颈部的“L”明显被磨掉了“X”,与裙摆处的对不上号。

“叶绍瑶,你还在里面吗?”社长已经在洗手间外的走廊催促,声音在墙壁间来回碰撞,回声也尽数收进耳朵里,“我们趁现在再梳理一遍动作。”

人在逼上绝处时,一定不会声泪俱下,大脑的自保意识一定会谋出一条生路。

叶绍瑶来不及回答,急中生了智,她将垂到肩胛骨的吊带系上两个结,尽量将抹胸提起来。

天气太冷,大家有各自搭配白色系外套,她的披肩一束,应该看不出任何异样。

“来了。”

确定绳结不会松开,叶绍瑶打了个响指。

她真聪明。

……

有惊无险地混过入场式,叶绍瑶在公告栏看见张贴的赛程。

“开幕式后就是篮球比赛?”什么离谱的操作。

“因为他们学校管得严,我们学校的‘外交大使’求了两天,他们的校领导也只肯批这半天的假。”曾云开表示,扣扣搜搜。

什么学校?校门大开,一辆大巴长驱直入。

叶绍瑶好奇地往校车里探,茶色玻璃纸糊住整个车窗,她什么也没瞅见。

“绍瑶,等会儿校体育馆集合,衣服别换。”

一个社团打两份白工,下午还有女子接力和混合接力,叶绍瑶苦笑,都是自己作的孽。

大巴车在操场边挺稳,车门一开,在所有好奇眼光的注目下,三中迎来了它尊贵的客人。

一双黑色运动鞋踩在阶梯上。

叶绍瑶鼻腔一哼。

嗬,这不季林越吗。

他也来当赛场吉祥物啊。

第98章 “再说一遍,道歉。”

“季林越。”

校车周围正乱,三中的志愿者和实中的领队沟通着,叶绍瑶趁机问:“你还打篮球?”

这小子,几个月没盯着,越来越多才多艺了。

季林越摇头:“篮球队队长是我同学,他有些迷信。”

这事儿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在他请假的那段时间,曾十连胜理科班的体育班以三分之差输掉比赛,实中的不败神话从此被打破。

球队复盘整场比赛,内部传得玄乎其玄,有人说,是因为没有季林越这号人物坐镇赛场,导致女同学们都为理科班的风云人物加油,助长了敌人的士气。

场外观众也是干扰赛场的一大因素,队长认为有些道理,三求四请他跟着球队过来,用美男计场外援助。

“他们这把你当什么,”叶绍瑶觉得有些荒谬,“一块好看的砖?”

“我是主动请缨来的。”季林越说。

在确定请假名单的时候,教导主任询问了每名队员的意见。季林越只在办公室待了一分钟,他说,既然球队需要他,他就去。

叶绍瑶愣在原地,季林越的话让她难以理解,仿佛这是一门小众的语言。

她担忧地问:“你是不是补课补傻了?”

季林越说:“我寻思你在三中,给你捎来最新情报。”

“你在牢里,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下周末市运动会的花滑比赛,俱乐部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报上去了,你这两天就能收到消息。”

“真的?”不是说没有信任,明明被关在学校*的是他,怎么消息滞后的反而是自己。

那边带队老师沟通顺利,吹了一声响哨,一群一米七八的小伙子排成两路,被三中的志愿者引到教学楼的空教室休息。

叶绍瑶看着季林越收回最后一缕目光,站在原地。

也对,他现在浑身是伤,哪有什么余力打球。

下午两点整,在操场上的教职工拼得火热时,第一场篮球友谊赛在三中有些年头的体育馆拉开帷幕,主场岸北市第三中学,客场岸北市实验中学,双方已经就位。

“可终于要开始了,这裙子的线头真刺挠。”

有啦啦队成员抱着外套坐在场下,眼底的希望之火“腾”地燃起,她受够了这身劣质布料的拘束。

虽然和入场式是同一件裙子,但为了表演效果,舞蹈团在午饭后紧急修改了裙子形制。

舞蹈教室里,地板上散着各色各样的毛线,缝衣针穿进线筒,会针线的同学互帮互助。

连衣裙被改成收腰款,裙尾也裁了一截,社长说,没有哪支啦啦队会穿着长裙跳舞。

还好室内已经烧起暖气,叶绍瑶挠了挠袖口磨出的淡红小疹,否则,这件裙子将没有任何舒适可言。

她从器材处领了花球回来,观众席基本已经坐满,只第二排还空着几个位置,这是作为赛事工作人员的特殊关照。

啦啦队的旁边是两方球队的座位席,该出场的运动员尽数出场,替补和教练在场下围观。

第一节比赛在裁判的哨声中开球。

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叶绍瑶往后靠了靠,试图将自己从混杂刺耳的咯吱声中捞出来。

但观赛席也并不安静。

舞蹈社社长坐在实中的队牌后,问向稳如泰山的季林越:“同学,那是你们篮球队的教练?”

“嗯。”

“你们的球队是专业的吗?”

“不知道。”

“你不也是球员吗?”

“不是。”

“那你怎么也穿着球服?”

像夏天正午聒噪的蝉鸣。

季林越终于抬眼看她:“同学,场上正在比赛。”

“我知道,”看他油盐不进,社长咬唇,打算换一种方式套近乎,“你……”

这比篮球赛更能吸引叶绍瑶的注意。

她偏头,盯着社长半个后脑勺:“学姐,你当他是吉祥物就好。”

“你们认识?”社长转头问。

叶绍瑶和季林越对上眼神,交流点到即止,他俩互通了消息,不说是或不是。

他们什么关系,别人不需要知道。

社长再找不到话题,两边都挨着冷屁股,说话的欲望卡在喉间,默默收回倾向一边的膝盖。

但对于新鲜的人物,不只社长一人感兴趣。

“他长得好像最近出道的那个明星,”叶绍瑶的身边,有女生一直和好友咬耳朵,“K国那个……叫什么来着?”

好友摇头说:“他明显是华夏人的长相,更像最近那部台偶的男主角。”

“他像那个唱跳歌手。”

“更适合演戏。”

季林越适合演戏?正抱着水瓶啜饮的叶绍瑶难以自抑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直接将食管里的水呛进呼吸道,剧烈的咳嗽煞风景地响彻观赛席,身边的女生们再没争执的心思。

叶绍瑶误打误撞|杀|死了这场口角。

篮球砸响篮板的声音响起,场上的实中球员投中了一个半场三分球,裁判举手向计分员示意,懂行的学生也不分彼此,纷纷开始鼓掌庆祝。

这可是稀有的半场三分球!

观赛的学生倒戈了不少,加油助威的声音居然一半一半。

有这个三分球在前,场上的球员如洪水放闸,各有各的炫技法,能不能投中不说,他们真能把到观众的命门,有帅气的身姿和熟练的技术在前,谁还会在意比赛胜负。

两节比赛后,比赛以三中47:52落后实中暂时告一段落。

上半场结束,球场散得干净,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这将是舞蹈社的地盘。

“下面有请第三中学舞蹈社带来啦啦操《阳光赛场》。”计分员兼任主持人,举着桌上的话筒报幕。

这是本日的赛程中,唯一能和篮球赛平分秋色的节目。

叶绍瑶跟随队友在球场中间就位,眼前的观赛席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一阵电流声从场边的旧音箱流过,音乐随即开始。

是少女时代最近大红的《Gee》*。

这是社长包藏的私心。

虽然啦啦操的名字取为《阳光赛场》,但里面串了四五首大热的歌曲,基本以K国的女团舞为主。名字嘛,就当是上报节目时的自我阉割,应付审核老师用的。

场下的男生女生看着应接不暇的舞蹈动作,纷纷跟随强节奏的音乐做出反应,K流当道的时代,这些语言不通的歌儿是他们MP3、MP4里压箱底的金曲。

审核老师曾交代,半场的休息时间较长,一定不要让场子凉下来。

舞蹈社显然有这个实力,甚至让现场的气氛更上一层楼,就差掀掉本就苍老的天花板。

时间板的十分钟倒计时音响起,球员开始调整身体机能,准备重新投入到下半场的比赛当中,场上的女孩们也来到最后一个片段,依旧是少女时代的《WAYTOGO》*。

她们在选曲时花了很多心思,既考虑到当下流行,也不忘啦啦操的主旨,给赛场上的健儿们加油。

舞蹈至最后,有一个脱掉外套的动作,这是经社员共同讨论后添加的。

叶绍瑶时时刻刻观念着吊带的情况,故而在最后一句歌词结尾时,没有这么做。

即使没有这个动作增色,节目也无伤大雅,她想。

她是一个薄面的人,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后背的两个疙瘩。

倒计时刚好还剩下一分钟。

叶绍瑶混在队伍里匆匆下场,回到属于自己的座位。

有实中球员从教练那处听训回来,负气灌了半瓶水,正愁没有地方发泄。

他挤眉弄眼对叶绍瑶说:“同学,你刚才……不够意思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领,对应叶绍瑶身上的外套。

什么意思,介意她没有脱掉外套?叶绍瑶看他这么比划,锁紧眉心。

咚——

有一颗篮球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刚好砸在男生的脑袋上。

男生扔掉手中的矿泉水瓶,捂着遭罪的头顶,立马转身向二排的篮球保管员,嘴里毫不掩饰:“我靠,季林越,你疯了吧?”

季林越全没刚才的疏离,眉宇间已经染上薄怒:“道歉。”

“你砸我,我道什么歉?”男生莫名其妙,把下巴扬得老高。

季林越只重复:“我说得不够清楚吗?给那名同学道歉。”

“你有病吧?我都不认识她,道什么歉。”

“你不认识她,就可以随便说出那种话?”

“我说什么了?”

男生脸色有些松动,回忆起刚才的祸从口出,又随之耍起无赖,只要自己不认错,就是谁也奈何不了的爷。

“第三节比赛即将开始。”裁判提醒。

“再说一遍,道歉。”季林越居高临下,越过观赛席拽住他的球服。

事情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有的旁观者都屏息凝气,只有时间不知趣地溜走。

“季林越,要不……”算了?叶绍瑶想去拽他的衣角,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会息事宁人的模样。

一个小闷葫芦,怎么今天一点即炸。

叶绍瑶双膝并拢,局促地坐在位置上,已经被坐热乎的铁皮似乎又凉得彻底,身上每个毛孔都在战栗,但她的脸上却烧着,像被烧开的热油淋过一遍,耳边还有滋滋的耳鸣声。

这算怎么一回事,明明是展现两校友好的比赛,她偏偏被架在中间如坐针毡。

男生算准了季林越的性格,一脸挑衅:“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她算个屁,连实中的体育班都考不上。”

此话一出,三中的学生都坐不住,指桑骂槐?还是无差别的扫射?

有心硬的三中人被挑起怒火:“三中怎么了,我们也是一分一分考进来的,你就会打个球,又高贵在哪?”

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声讨,篮球场的对峙从场上赤膊比拼转变为场下的唇枪舌剑。

这不再是两个人的小矛小盾。

实中的球友们大多知道前因,埋头不愿掺和其中,两手一拍,找教练的找教练,若无其事的若无其事,留男生一个人孤立无援。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被扒得光溜溜的旗杆。

他左右寻不到救兵,脸上挂不住面儿,咬牙切齿向季林越说:“对不起,”叶绍瑶那边也没落下,“对不起,行了吧。”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拉得好长,似乎像让全场都听见这个笑话。

裁判的哨音提醒第三节比赛开始,男生直接扭头向球场走去,他啐了一口:“一对神经。”

有些比赛低开高走,有些比赛从头热闹到结尾,此刻的体育馆却冷得像冰窖,仅靠那游丝的暖气,根本挽救不了分毫。

三中的人走了大半,和这样的对手打比赛,真是丢份。

啦啦队的成员走了十之八九,嘴里说着,原来实中的人也不怎么样。

所有看稀奇的也走了,只留下两个字,难看。

叶绍瑶站在门口回望一眼,最终是顺着人群离开了,她现在难说是什么心情,是看一场球赛无法纾解的复杂。

“对不起。”

她回头,是季林越追了出来。

“你为什么也这么说?”她轻声问。

“我没想到会让你难堪。”

“我没这么觉得。”

“可是事情不受控制,我闯出这样的祸。”

叶绍瑶和他并肩走着,她想,这里的雪没扫干净,被路人踩得有些脏了。

但越往前,路边的积雪越白,他们逐渐远离拥挤的比赛区。

三中虽然不比实中气派,但在所有教学楼之后,有一处僻静的小花园,园外就是与居民区分界的铁栅栏,栅栏之后又是一条不知从哪流向哪的小河。

这时候是听不见流水声的,河流在十月就已经见了底。

叶绍瑶扫开长椅上的灰尘,拥着外套坐在那里。

原来零上八度的太阳也不是很温暖,风吹着依旧冷,她的头脑很清醒:“其实今天的事,没必要这么张扬地讨说法。”

怕季林越误会,她又说:“我可以在心里骂他八百遍解气。”

“不能吃哑巴亏。”身边的人说。

声音是从厚厚的棉衣底下穿来,显得底气有些不足。

这句话居然会从季林越嘴里说出,叶绍瑶笑了声:“你看着才像吃哑巴亏的人。”

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季林越大发脾气,在今天以前,她可能只会说,季林越怎么会有脾气。

她除了一条近肤色的裤袜,腿上没再穿任何东西,叶绍瑶揉了揉鼻子,埋头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有一团雪惊得从枝桠上落下,掉进她脖颈间的缝隙。

她被冰得大叫,暗说自食其果。

衣服里的雪很快融化,被体温捂得温热,叶绍瑶扭头看同样遭殃的外套:“季林越,你帮我抖抖帽子吧。”

季林越点头,将围巾搭在她的双腿上,用手挑去毛绒帽上夹杂的雪粒。

叶绍瑶借大亮的天光看着他,目光从低垂的睫毛扫到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她的帽子里有什么,为什么表情会严肃成这样。

她突然想起刚才女孩们的对话,季林越像那名唱跳歌手,还是台偶剧的演员。

都不像。

她可以给出回答,季林越活在她的世界里,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远处有发动机的微弱轰鸣。

叶绍瑶被随即关紧的车门声拉回神,哦,这里偏僻,有不少老师将这里当做停车场。

五十米开外的小径上,副校长和其他几位校领导闲庭信步,徐徐往他们这边来。

脚下虽然是花园,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可没什么花呀草呀供他们遮掩,连树也只剩可怜的秃枝。

她握住季林越的手腕,下一秒,向最近的教学楼狂奔。

“你跑什么?”季林越的手指还保持“捻”的状态,他有些不明情况。

叶绍瑶拉下挡住口鼻的衣领:“那个副校长是最不近人情的,他特别爱抓早恋。”

三中整个领导班子,似乎就那位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对学生特别苛刻。

“那我们跑干什么?”

对啊。

叶绍瑶被问得一愣,他们跑什么。

第99章 明年会比今年更好吗?

12月4日星期六,岸北市体育馆的颁奖仪式上,身着长裙的礼仪人员用托盘递上比赛的奖牌。

此前有媒体报道,本次市运会的奖牌由奥运奖牌设计师的弟子亲自执笔改稿,最终成品甚于历届市运会的奖牌,更有内部人员放出风声,这奖牌的外观可以比肩08年奥运会。

营销的噱头太多,消息从体育圈飘到了H省的各个犄角旮旯,围观的看客呈指数级增长,都准时打开电视看看,传说中的奖牌到底长什么样。

作为本届市运会第一枚奖牌的诞生地,女单颁奖仪式赚足人们的眼球。

“接下来,有请岸北市市民|运动会花样滑冰女子单人滑冠军——叶绍瑶。”

在直播镜头下,一名身着红色表演服的女孩滑入冰场,走上红毯,站在领奖台的最高处。

“此前刚获得JGP芬兰站亚军的叶绍瑶,一个月后,在她的故乡取得市运会女单的第一名,她是岸北的骄傲。”H省体育频道的主持人说。

除了冰迷,没有多少人将目光放在她的荣誉上,不等颁奖仪式结束,电视直播的收视率节节下跌。

神秘的奖牌一旦失去它的面纱,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去冰场的路上,叶绍瑶没有感受到这层光环带给她的异样,她提着沉重的鞋包,只是一个在迟到边缘试探的学生而已。

还没进场,冯蒹葭就拦下掏包刷卡的叶绍瑶,将她拐进对面的健身房。

“得了金牌?”她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

“嗯。”

“那我们一起来复盘这场比赛吧。”

前些时候,健身房全部翻新,一改原来的破旧战后风,装上了吊灯和实木地板,连冰场包下的练功室也给配备了一台液晶电视。

但没人会拿它当做消遣,这可是教练的专用教学工具。

电脑与电视音频线连接,U盘里的录像通过电视监视器播放,任何毛病都在37寸的屏幕上无处躲藏。

冯蒹葭拖动鼠标,首先将叶绍瑶的自由滑录像完整播放一遍。

叶绍瑶席地而坐,她有些害臊,这场表现并不算好,整场的滑速都没有提起来,在场地尺寸相同的情况下,冰面上的滑行图案要比芬兰站小很多。

所有音画在她鞠躬谢礼时结束,视频播放器陷入无尽的加载中。

冯蒹葭首先问她:“感想是什么?”

虽然她只是叶绍瑶的挂职教练,但几个月下来,兼职单人滑也越发得心应手。

叶绍瑶沉住气,打了腹稿后说:“滑行质量不好,步法衔接不流畅,旋转没有起速,跳跃有摔倒?”为了填充答案,她兼顾了节目的每个环节,没有问题也要生板硬套问题模板。

冯蒹葭敲了敲手里的鼠标:“禁止敷衍。”

她手底下的双人滑运动员正好推门进来,他们对练功房正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进门就忙着献殷勤。

“绍瑶姐姐,恭喜你,”这是冯蒹葭从业以来,带的第三批青年组,年龄还没有叶绍瑶大,女伴张口闭口就是姐姐,“我可以看看你的金牌吗?”她摊开双手。

他们在市运会中表现不佳,因自由滑中的后外螺旋线未被裁判组承认,与领奖台失之交臂。

女伴说得诚恳,梦里都想摸一摸原应该收入囊中的奖牌。

冯蒹葭适时清了声嗓:“你俩前天看比赛了吗?叶绍瑶的表现怎么样?”她的下巴扬了扬。

“师姐的跳跃水平下降了。”女伴举手说。

好脸色来得快去得也快,公事得公办,她束起头发,亮出自己的专业性,点评了叶绍瑶的每一个跳跃。

“综上所述,师姐的Lutz三周缺周,一个连跳落冰不佳,一个连跳摔倒,其他四个单跳和连续跳及格。”

冯蒹葭赞许地点头,虽然他们没有跳出这些难度的本事,但充当一个评委还是绰绰有余。

她将目光移向叶绍瑶,听她后文。

“在比赛时,我确实感觉每一次跳跃都比以前更费力气。”叶绍瑶攥着双手,老实说。

她的弹跳力有所下降,滞空也不如以前,往常信手拈来的3Lz,现在也只是一个过周的两周跳。

她最近的勾手三周极不稳定。

至于三三连跳,留给第二跳的发挥太有限,能够落成的概率不高。

叶绍瑶的技术很早就出现了异常。

市运会前的俱乐部队内摸底赛,她的3T+3T和3S+3T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摔倒。

和柯利亚教练联系后,对方建议保存难度,优先稳定第二跳的重心。

市运会上,她继续沿用上场比赛的难度,但3S+3T再次出现摔倒,从录像来看,第二跳堪堪两周过九十度。

“你差周越来越多,以前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连落冰的刃也摆不过来了。”冯蒹葭放大她的脚部动画,一帧一帧分析。

“还有,你的蹲转没有以前自然,是不是膝盖出了问题?”

两位双人滑运动员受不了室内的低气压,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避难,叶绍瑶不说话,室内就落针可闻。

但她得硬着头皮说:“校运会跑了几场接力之后,走路有些不得劲。”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原本休养几天就好,但后来学校体检,骨科医生说她的膝盖有些发炎。

一问既往病史,半月板撕裂。把医生吓得另眼相看。

冯蒹葭皱眉:“你膝盖有旧伤,为什么还要跑接力?”

“我复健那段时间,不也一公里两公里地跑嘛,后来逐渐增加了训练量,我以为两场接力不影响。”叶绍瑶不自觉绞着手指,心虚答。

刚接手叶绍瑶的时候,冯蒹葭问过邵女士,孩子的优点是什么。

邵女士说,叶绍瑶爱运动、性格执拗,一天最少得跑三五公里热身,风雨无阻。

她又问,缺点是什么。

邵女士说,这些也是她的缺点,不听劝。

刚下过雪的城市白茫茫一片,窗外的天地都是一个颜色,热闹的步行街没有人气可言。

零下二十度的阴天,如果不是使命召唤,哪里会有人乐意出门。

但有环卫工人趁着大雪刚过境,拖着一袋工业盐满街撒。

盯久了白色,冯蒹葭的心情平静些许。

她放下一切不解,没有人是可以提前通晓前因后果的上帝,何况眼前的叶绍瑶只有十五岁,参加再多比赛,经历再多坎坷,也对世界懵懂的十五岁。

她重新拾起话题:“这几场比赛结束,有没有觉得比以前要累许多?”

迎面是和颜悦色,显得叶绍瑶有些局促。

她点头,不止市运会,上可追溯到赛季初的JGP分站赛,每次到了节目后程,自己的体力就不够用,好像有人打开了身体里的储存罐,将她所有的能量都偷走。

“叶绍瑶,你已经完全淌进发育关这条河。”

跳跃重心的变化,身体的笨重,体能的下降,都可以追溯,叶绍瑶在2010年的末尾,迎来了几乎可以困住所有女子运动员的枷锁。

“少年组的时候,三分半的自由滑可以来回滑两趟,那不是你的精力旺盛,是因为你的技术难度不高,体能恢复也快。”

冯蒹葭回忆当年的叶绍瑶,第一次注册成为俱乐部的运动员,在少年锦标赛上,同时报了专业组和大众组两个组别。

现在的叶绍瑶已经长高太多,从仰视、平视,到逐渐低下目光,她比冯蒹葭还要高出些许。

“你多高了?”

“一米六七。”

其实净身高可以四舍五入到一米七,但是学校体检的测量仪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误差,抹去她她辛辛苦苦高出的两厘米。

“当年还没胯骨高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快一米七的大人了,”感慨之余,冯蒹葭说,“你那时候人小,现在手臂和腰腿都练出肌肉,需要更强的体能才能支撑现在的体型。”

但突破体能极限不是易事,何况她的膝伤总有复发的风险,不需要耽于练习,身体素质也会于无声处下降。

“那我该怎么办呢?”

时间不会将她从泥潭扶起,比赛还会如期而至。

俱乐部挑战赛总决赛上,叶绍瑶以五站积分第二的成绩入围,但经过短节目和自由滑两场较量,她均只获得第五名,总成绩140+,和教练在赛前定下的指标差了二十分之多。

二十分,足够让她从光束聚焦的巅峰,坠落到无人问津的谷底。

赛后记者采访环节,央视体育的记者问她:“绍瑶,对于这场比赛,你有遗憾吗?”

她有遗憾吗?这是她几乎在每场比赛都可以听到的问话。

年初的冠军赛,她的遗憾是没有参加国际比赛的机会。

这赛季的芬兰站,她的遗憾是自己的国际首秀没有完美发挥。

现在呢?叶绍瑶不知道刚才的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木讷地坐在换衣间,脊背放松地倚着墙,感受它渡给自己凉意。

额头上都是汗水,她眨了眨眼,汗珠顺着皮肤滚进眼尾,像沾上一滴辣椒油般刺痛。

她闭紧眼睛,试图用手里的纸巾将汗水吸出。

这只是徒劳,汗水以另一种形式淌了下来,不争气地挂在下巴上。

“没关系,我在发育关。”她对自己说。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赛前的自我鼓励变成了自我安慰,不如意的训练成果让她不得不放低对自己的要求。

她在发育关,所以丢了三三连跳和勾手三周,这没什么的。

等挨过这段时间,她会慢慢捡起所有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坐在塑料凳上,蜷起双腿,用胳膊围住双膝。这是她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是最能汲取到安全感的姿势。

但她只是怔愣地低头,腹部挤出一小圈松弛的赘肉,像咧着嘴耻笑自己:瞧,连国内的比赛都把握不住,还有什么展望国际的机会。

确实,华夏的国际赛名额本就稀有,她这样的排名,基本可以告别A级赛的参赛资格。

有一瞬间,她想过以赛代练。

花滑协会主办的比赛不多,除了俱乐部赛,也只有全锦和冠军赛可以登台亮相,但两场比赛的时间很晚,甚至得等到来年开春。

“妈妈,”叶绍瑶找到邵女士,“我可不可以报名一些比赛?”

正在备课邵女士摘下眼镜,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翅膀长硬了,又想飞哪去?”

“M国,下个月有挑战杯。”

“下个月,签证能办下来吗?期末考试还考吗?”

这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2010年8月,M国与K国在华夏黄海展开联|合|军|演,华夏与M国的关系急速跌破冰点,展开无形的战略博弈。

别说政治的方方面面,只提与华夏老百姓相关的,M国的签证得磨蹭三个月才能办下来。

期末考试的脚步确实近了,晚修课的铃声响得越来越晚,叶绍瑶也没空将心思放在滑冰上,或许对于此时的自己来说,学习比滑冰更轻松。

她已经有两天没有去冰场。

走在放学路上,十字路口的红灯下,她抬腿跳了一个阿克塞尔一周,吓呆了身边的路人。

她抱歉地笑了笑,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连繁重的学习任务也压不下想奔向冰场的心。

“爸爸,对于平衡滑冰和学业,您有什么看法呢?”

以前老听妈妈说,自己是一名运动员,但同时也是学生,一定要学会在滑冰和学习之间找到平衡,不能厚此薄彼。

妈妈也说,只要能滑出成绩,她不会对自己的学习太过苛求。

但是一个赛季忙碌到头,她又拿到了什么成绩?

市运会的金牌?有竞争力的选手没几个到场,比赛的含金量和俱乐部队内赛不相上下。

JGP的银牌?那已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今天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叶绍瑶凝视着窗外的月色和雪色,一个小时之后,元日又要到了,邻居家刚上小学的弟弟一定买了摔炮,准时准点砸向雪地。

啪——果然。

隔壁卧室的邵女士被惊醒,趿拉着拖鞋往阳台训斥,叶绍瑶立马熄掉床头灯,将自己淹没在黑暗里。

新的一年到了,新闻频道说,这是华夏经济走向新台阶的第一年*,一切蒸蒸日上。

她也会比去年更好吗?

第100章 黄桃罐头,包治百病。

这一定是最最难熬的冬天,冬至过后,白日渐长,但并不妨碍她得迎着暮色回家。

在刚刚结束的全锦赛女单自由滑中,叶绍瑶的成绩继续走低。

分明在六练时间还落成了两个3T+3T,但到了正赛,三三连跳摔倒,勾手三周跳落地扶冰,3S+3T空为两周,技术分和表现力都不太能够入眼,最后的排名定格在第十位。

在她前面的,是位千禧年出生的小选手,看着还是小孩模样,在赛场却是一匹黑马,轻轻松松将她杀到了后方。

天气太冷,连街边的路灯也偷懒罢工,灯泡一连冻坏了四五个,路越走越黑。

叶绍瑶闷声儿将每一个步子放大,她多想用力踩着雪后的水泥路,在寂静的地方撒野狂奔,将脚下的棉靴或裤腿弄脏也不顾,和车道上狂飙的机车一族赛跑。

但她只能徒劳地耸耸肩,前胸后背都是书包鞋包,她被一个又一个不尽人意的结果折磨得筋疲力尽。

“给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跟上的,叶绍瑶全没察觉身后跟了个人。

“什么东西,包这么严实。”她将半张脸闷在围巾里,声音哑哑的,像一口枯掉的老井。

季林越说:“黄桃罐头。”

小时候的叶绍瑶最爱吃黄桃罐头,因为叶先生说,吃完这份黄桃罐头,什么病都会好。

她听话,每天掐着时间打开冰箱,所以流血的牙龈重新长出牙齿,破皮的伤口迅速结痂。

黄头罐头之于她,简直就是包治百病的偏方。

“我又没生病。”叶绍瑶睨了眼,又低头兀自走。

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似乎在控诉不甘于人脚下,又一步踩实,所有怪叫被压了下去。

“谁说生病才可以吃,”季林越说,“黄桃罐头还能疗养情绪。”

叶绍瑶哼出一声笑,反问:“你不需要疗养情绪吗?”

季林越的境况也不怎么样,比赛总是时坏时好。

同样在全锦赛,他拿到短节目第三的大好开局下,自由滑摔了阿克塞尔三周跳,最终憾获第四,叶绍瑶想,拿到第四名可比第十名要难受更多。

“得吃别人送的才管用。”

叶绍瑶拿过,又递回他手里:“送给你。”

末班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将一个罐头分着吃完。说好了,干了这罐黄桃,谁也别再回想自己的失意。

但还没进家门,叶绍瑶就先败下阵。

她拖着身体回到卧室,脑子仿佛下载了无限回放的失误集锦,身上都还痛呢,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别人都在比赛中越来越得心应手,显得自己后劲不足,叶绍瑶有些不确定,这赛季的积分能不能够支撑自己挺进冠军赛。

“瑶瑶。”

十点一刻,叶先生敲响她的房门。

还在神游的叶绍瑶立刻翻出数学卷:“我吃过水果了。”

进入高中学习,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力跟不上,家里也就养成了投喂水果的习惯,果盘里永远放着新鲜的苹果香蕉梨。

但叶先生还是推开了门。

“还在学习?”

“快写完了。”

数学老师念在她的周末有比赛,只给划了必做题。

“那爸爸占用你的两分钟?”

“好。”叶绍瑶挪到床角,将书桌前的靠背椅留给他。

叶先生的手里拎着黑色小袋,他拉开抽绳,将宝贝相机亮出来。

这相机跟了他十好几年,从锁进抽屉到贡在书柜上,前几年又配了一个防尘袋,家庭地位越来越高。

“爸爸在整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老照片。”

相机的开机速度已经很慢,就像里面住了一个老头,按下任何按键都需要等他迟钝的反应。

“你看这是谁?”

图库的第一张照片拍摄于2001年7月,小丫头四脚朝天的狼狈模样,小嘴瘪着,被屁股下的冰面欺负地耍起赖皮。

“这是我。”叶绍瑶凑近看,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件奇丑无比的T恤衫。

叶先生点头:“这是瑶瑶第一次去冰场。”

从仰躺在冰面,到跪地站起,到贴着栏杆步履蹒跚,一张张照片闪过,原来自己第一次上冰就有这么惊人的进步。

“这是瑶瑶第一次参加教练课。”

2001年9月,那时候正秋天,她还没有齐整的装备,训练服是自己的秋衣秋裤,小姑娘平举双手,已经学会简单的滑行。

和穆百川合影的那张,她还是小小一个人儿,被教练抱坐在腿上,望着镜头眼神空洞。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大概在想,这有什么好拍的。”

2001年12月,小女孩终于学会区分内刃和外刃,但每一种步法的后外刃都是她突破不了的难题。

2002年6月,女孩在夏令营的陆训跳出双足八十厘米高的成绩,相片里,她踩在层层垒起的海绵垫上,嘴角漾着胜利者的微笑,仿佛自己是整个练功房小小的王。

“我记得,你和妈妈都没去夏令营。”叶绍瑶翻页的手一顿。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她还能依稀回忆起大巴车前的情形。

她当时想,为什么不能把爸爸妈妈变小,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揣进书包里带走,那是她第一次只身一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叶先生呵呵笑:“因为这台相机有超能力。”

叶绍瑶嘁声,她当然不信。

2004年2月,她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在岸北见到了来自首都的好朋友。但另一个小姑娘真狠,将她的胯一踩到底,还在竖叉时垫了好几块海绵砖。

2005年3月,背景是陌生的冰场,镜头没有聚焦在女孩的身上。

这是一个视频。

相机在反复调试焦距后,终于赶女孩进入旋转前稳定下来。

她的动作熟练,速度由缓及快,从单足变插足时,核心突然放松,身体被离心力甩在了冰面上。

[摔哪了?]

画面再次抖动,里面是邵女士年轻时的声音。

[妈妈,我刚才转了十八圈!]

一道稚嫩的童声回答。

十八圈,那时候以为的天文数字,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旋转训练的一盘前菜,但叶绍瑶曾经真为突破这道大关而开心许久。

“你现在能转十八圈吗?”

“当然。”

不说换上冰鞋,只是踩着旋转板就地示范,她也能转个十几圈不在话下。

视频在邵女士的慌乱中按下结束拍摄,之后便是与之无关的风景照,哈市的教堂、摩天轮,还有无数单调的冰面,上面有她滑过的轨迹。

“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远,不能因为一次低谷就一蹶不振。”

今天女单比赛结束后,冯蒹葭联系夫妻俩,叶绍瑶还是将自己锁在更衣室反思,无意说着“要是再走不出来,我还不如退役”的落寞话。

但此刻,叶绍瑶埋着头死不承认:“我才没有一蹶不振。”

“那是,我闺女只会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实眼眶也没有蓄着泪水,但叶绍瑶觉得自己应该在破涕为笑:“我哪有那么坚强。”

“哪里没有,那年《钢铁侠》*刚上映的时候,你还让我和妈妈叫你什么来着?”

——小钢铁侠。

她当年说,托尼深陷那样的绝境都能造出“钢铁侠”,自己想要克服伤病实现涅槃,也完全不是问题。

“这张胶卷还剩下很多,爸爸希望它的每一格胶片都是你成长的见证。”

叶先生正式把手里的相机交给她。

或许她偶尔挫败,但更多时间她都明白,眼前的困难只有一个,但支撑自己的动力有太多太多。

“好。”她说。

“期末考试之后,去滑雪吗?”

“在岸北?”

“我们去长白山,和小季一家。”*

叶绍瑶生长在冰雪里,打过雪仗,打过出溜滑,但她似乎还没有去过雪山,将雪板踩在脚下。

“好啊。”她高兴地回应。

等卸下学校的考试重负,冰雪赛季也将进入尾声,她想好好放松一把,像长跑冲刺前的蓄力,暂时停下脚步,为了跑得更快、更远的下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