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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2680 字 8天前

坏了,叶绍瑶一跺脚,故宫有多大她没丈量过,但那曾是皇室论政和起居的地方,再小也不会小到哪去。让她一个残疾人去皇宫徒步?够呛。

叶绍瑶委婉说:“容翡姐姐,恐怕有门路也不行。”

她否定了太多计划,显得自己像个不解风情的砸场人。

“明白。”还好容翡没放心上。

两个小姑娘蹭着酒店的网络浏览网页,互相交流搜索到的信息,哪里的景区有学生票优惠,哪里的商场又在打折,连新开的铜锅涮肉店也不放过。

容翡感慨:“我在首都除了滑冰就是滑冰,还没有真正在这里旅游过。”

“我刚才问了酒店的前台,他们推荐我去看升旗。”

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这项旅游计划不需要消耗体力,只需要能在大半夜睁着眼睛。

“你没空,张晨旭哥哥也不来吗?”

他们几个好不容易聚齐一次,男生之间不那么熟悉没关系,她俩可得把这个朋友联盟给稳住。

但现在有了更严峻的问题。

容翡回答说:“他?爱去不去。”

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

观众席的躁动把叶绍瑶拉回现实。

“陈束晰!陈束晰!”

是那颗传说中的明日之星千呼万唤始出来。

听说陈束晰在赛季之间远赴M国精进技术,这是验收学习成果的一战。

男生瘦瘦高高,手长腿长,但从身体比例来看,和季林越分不出高矮。

他穿着墨蓝色上衣搭黑色冰裤,表情冷冷的,乍一看像首都晚上十二点的天空,衣服上的水钻就是点缀的星带。

他表演的曲目很陌生,一首当代钢琴曲,没有任何剪辑和拼接,行云流水串了下来。

陈束晰的技术动作也在愈渐高扬的琴调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拿出自己储备连续跳的最高难度,3A+2A+2Lo+SEQ,落冰流畅。

今年国际赛规则允许自由滑上三连跳,选手抓住这一个得分点,努力将自己的跳跃拼凑起来。

但能在两个难度不低的阿克塞尔跳后再接结环跳,陈束晰是一个发明家,也是一个野心家。

上赛季末,他连续几场比赛状态低迷,有好事的野鸡媒体说他昙花一现,说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到尽头。

但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在出国外训的几个月里,一连拿下好几种三连三跳跃,顺带将自己的2A+2A更提高一级。

他重新杀回国内赛,告诉那些非议的媒体,他还没有将潜力发挥到极致,他的极点也不仅限于此。

观众席像灶炉上的滚水,掌声从一个跳跃绵延到另一个跳跃,如何不是由衷的佩服。

叶绍瑶庆幸自己没有在酒店耍懒,能够观摩这样精彩的节目,人生算一次少一次。

她恍惚觉得,自已应该坐在M国,或是在J国,随便哪个国家,随便哪场大奖赛,总之不是赛季之初的国内测试赛。

节目在观众的欢呼声中结束。

担心场面再次脱离预期,主持人不得不拿起话筒,告知观众保持观赛礼仪。

陈束晰两套节目超过两百分,稳稳占据鳌首。

有冰迷提醒说,去年的首站挑战赛冠军秦森河也不过194分,没有摸到两百分的门槛。

众所周知,赛季之初的裁判打分都挺抠搜,能在这时候冲击两百分俱乐部难上加难。

你方唱罢我登场,陈束晰抱着冰迷投送的礼物退场,新的选手入围巡场。

叶绍瑶定睛一看,秦森河。

板墙外候场的是季林越。

他们男单真是龙争虎斗。

秦森河虽然在在十一岁就集齐所有三周跳,但近几年中心倾向学业,连跳的难度上得很慢,在技术分上低了陈束晰一头,总分依旧没有迈过两百分。暂时排列第二位。

有这两块珠玉作为参照,叶绍瑶攥紧双手,不禁为季林越焦急,这可怎么比。

冯蒹葭背对着观众席,不知道给季林越说了什么,他笑得很放松。

合着紧张全转移到她这里来了。

主持人报幕:“下面出场的是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季林越。”

观众席有不小的呼声,多是在凌乱不一地说“季林越加油”。

上赛季夺冠之后,穆百川给他们上了一课,说他们已经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小选手,未来一定会遇到某些突发情况,比如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比如有更多的人会看着你的脸叫出名字。

当时叶绍瑶还反驳,不能够吧,他们的比赛没有那么多观众。

但,真的吗?在首都短短几天,她已经遇见这样的突发情况不下两次。

季林越的光环比她更多,受到的困扰应该也更复杂。

又一声“季林越”在耳边响起,有些刺耳。

所有声音最终归于沉寂,音乐奏响。

场上的男生穿着和陈束晰相似的表演服,上蓝下黑,水钻环了衣领一圈,从领口拉下来,弯弯曲曲从腰侧延伸到后背。

不过陈束晰的身上披着星空,而季林越是化身而成的河流。

他的自由滑选曲自《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和《南国玫瑰圆舞曲》。*

叶绍瑶有些皱眉,这么优雅的宫廷风,是谁给他选的曲。

不搭噶。

交响乐以小提琴的震音开场,仿若黎明破晓,风拨开河面上的晨雾,水波微漾。

他沉眠在河中,却被具象的曙光唤醒,张开双眼,和流水同频共振。

在平和的旋律中,季林越跳出了第一个3T+2A+1A+SEQ连跳。

一个赛季过去,大家的难度逐渐和国际接轨,连跳跃也奇奇怪怪起来。

但冯教练说,这就是国际裁判喜欢的风格。

等哪天她联系上柯利亚教练,也想练个三连跳玩玩。

和其他男单自由滑节目稍有不同,季林越在技术动作的分配上有些奇怪,大概是为了契合实在波澜不惊音乐,他始终没有将现场的情绪带起来。

一个3A单跳后,他直接转三进入换足联合旋转。在基础姿态上,他加入了额外的手上动作,和他平时的风格并不突兀,怎么说呢,像镀着金边的王室贵公子。

这个想法一下就撞进叶绍瑶的脑子,虽然她不确定,季林越是否想要传递这样的信息。

他明明穿得更像多瑙河的守护神。

圆舞曲的旋律轻快起来,节奏比前段明显许多,季林越卡着长笛的重音向后点冰,是赛季规定单跳菲利普三周,落冰打开很着急,空中收紧有些别扭。

单说滑行,季林越的童子功肉眼可见得扎实,一个直线接续步,人影已经从场西蹿到场东,又跳出3F+3T,落冰有预见地滑出一道弧线,顺利避开步步逼近的挡板。

节目到后段,音乐衔接上了南国玫瑰,曲风在明快中走向激烈,重音紧凑。

他又准备在最后拼一把加分连跳。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3Lz+1Eu+2S,夹心跳节奏不错,菲利普跳落冰有些卡壳。他在最后没有强上三连三跳跃,甚至纵观整套节目,难度配置居然比不过去年的《007》。

交响乐进入最后一个乐章,所有跳跃已经完成,旋律也迎来它的最高潮段落,像宫廷的宴席结束,宾客自由地握手舞蹈铜管与短笛合奏,欢乐的情绪贯穿始终。

这一段音乐迸发得太快,快到已经让人来不及回想那条平静深邃的多瑙河,蓝衣舞者在庭中做出蹲转,跳进、换足、换向,将它的难度发挥到极致。

他想把跳跃的每一个得分点发挥到极致。

旋转停住的刹那,一场盛大的舞会结束,管弦乐的余音似乎还在回荡,后段毫不掉速的旋转搭配磅礴的音乐,实在震撼人心。

季林越其实并不比陈束晰和秦森河差。叶绍瑶一直这样认为。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季林越,技术分59.15分,节目内容分58.14分,自由滑得分117.29分。”

总分没有超过陈束晰和秦森河,最终位列第三位。

一定是在哪个技术上出了岔子,或者旋转没有拿到四级的定级,否则,他不可能和难度相当的秦森河扩大差距。

但这得等到组委会公示小分表后才能得知。

频幕转播的季林越表情更凝重,直接和冯蒹葭讨论起定级的问题,叶绍瑶看清教练的口型,旋转变姿和周数都达到提级标准,3F虽然质量不高,但也不至于一分不得。

“我想申诉。”季林越当即就像裁判组举手示意。

他没想明白,教练也没想明白,连场外的叶绍瑶也难以置信,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申诉?话传到观众席,又是另一番意思。

并不完全熟悉花滑规则的观众质疑:“他是不是输不起?”

“什么输不起,这是正常的流程,选手有权利质疑自己的成绩。”叶绍瑶咬回去。

现在比赛的评分系统都逐渐引入国外那一套,尤其在电子设备流行后,打分、回放都不再依靠人工,电子有电子的便利,自然也会出现纰漏。

赛场边的工作人员在收到核查分数的请求后,裁判席将季林越的技术分数返工核实,一群大老爷们对着屏幕上的数字来回比对,眼睛瞪绿豆似的。

有助理指出问题,裁判组在输入成绩时漏算了3F+3T连跳,导致技术分缩水了将近十分。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季林越,技术分68.72分,节目内容分58.14分,自由滑得分126.86分。”

主持人及时更正了正确的比赛成绩,虽然季林越还是没有依靠技术难度超越秦森河,但只以一分惜败,他的难度已经得到在座所有人的认可。

“恭喜你,在本赛季第一站收获铜牌。”

颁奖仪式结束,叶绍瑶捧着他的奖牌看稀奇:“那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T国吃苦?”

第87章 “你们快去,跑着去。”

这不是叶绍瑶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比赛。

对她来说,拦出租车去岸北火车站,在火车站的取票机打车票,然后一路过安检上高铁,这些流程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只要她的零钱包是鼓鼓的,就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大不了借好心人的电话,打给爸爸妈妈,打给容翡,只要能解燃眉之急,随便谁都行。

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邵女士给她六天五夜的行程批了六百块钱,在给聂心买了一座华表模型后,已经穷得叮当响。

穷鬼盯上了又有电话又有余钱的季林越。

“容翡说,这家铜锅涮肉是全首都最好吃的,你想尝尝吗?”

叶绍瑶来首都多少天,就跟着容翡吃了多少天的素沙拉,没见半点荤腥。

导致她现在只看着门口的招牌就犯馋。

季林越问:“你想吃?”

“如果我可以蹭一顿的话。”她现在的经济条件可不允许自己放肆吃喝。

老胡同里的游客并不多,店里到了饭点还没开张,但叶绍瑶并不意外,因为容翡给她打过预防针,她的品味绝对没有问题,这是别人吃不来细糠。

“本店有学生六折优惠,两位里面请。”

迎客的阿姨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是地地道道的首都人,叶绍瑶推想,这家店应该也是地地道道的店。

铜锅很快就端上来,圆筒里放着刚烧红的炭,清汤已经煮沸。

“咱们涮羊肉忒讲究,您得夹起一片儿边抖边涮,不兴一盘全倒了。”

店里没有其他服务员,更没后来的客人,阿姨自来熟,教两个小年轻怎么吃铜火锅。

“哎,你怎么没给酱汁蒯一勺韭菜花?”阿姨烫好了羊肉卷,低头看见女孩碗里清汤寡水,不免问了句。

季林越看她涮肉的手沉了一沉:“她不吃韭菜。”

“听口音,你们东北不吃韭菜饺子?”

叶绍瑶尴尬地笑了声:“就是吃韭菜饺子吃的。”

六年级的时候,她跟着爸爸妈妈回姥姥家过年,一连吃了三天饺子。

就这样,那枚传说中的硬币也没落在谁嘴里。

“您真的放了硬币?”

“应该没忘记吧。”信誓旦旦两天的叶姥姥开始自疑。

到第四天,叶绍瑶消化不良,被姥姥带去了县医院,在挂号窗口缴费的时候,她摸到裤兜里的那枚一毛硬币。

自此,叶绍瑶看见韭菜花就倒胃口。

“大姨,咱附近有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

火锅吃得差不多,热心阿姨唠嗑也累了,叶绍瑶开始征求本地人的建议。

毕竟距离明天的红旗升起,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个点儿,下班高峰期,哪里人都多。”阿姨还是个爱躲清静的人,难怪把火锅店开在无人问津的胡同里。

“我们得流浪街头了。”不知为何,季林越“扑哧”笑了声。

阿姨当了真:“你们是离家出走来的?”

叶绍瑶不知所措地挠着下巴,季林越一般不爱说话,张嘴就是一鸣惊人。

她解释:“我们是来旅游的,不过没有做好旅行计划。”

不对,是压根就没有计划,行李还在酒店放着,她拉着季林越就出门了。

“第一次来首都?”

“算是吧。”

“那得去天安门广场,等会就到降旗仪式了。”

阿姨嘴上说着,手里也没得闲,把桌上的餐具撤了,又给他俩上了一碗水果。

“我们明天看升旗。”

容翡说没有看降旗的必要,咱们的国旗要一直冉冉上升才好。

叶绍瑶觉得有道理。

季林越坐在对面,腰板挺得笔直:“我们明天看升旗?”

他也是刚知道这个行程。

出门之前,叶绍瑶只说“你跟我走就完了”,其他的一概保密。

这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

阿姨最后推荐了一个去处,望山公园,听说是游客观景的圣地,就坐落在中轴线上,可以俯瞰整个故宫。

“不过也挑时候,冬季雾霾最严重的那几天,就只能看见一两个房顶。”阿姨说。

首都的天气确实算不上好。

和容翡通信那几年,她老是听人抱怨,讨厌的雾霾让她又犯了鼻炎,药箱里常备盐水。

但现在是夏季,今天天气晴朗,他们一定能看清很远很远的地方。

“望山公园,你去吗?”叶绍瑶问季林越。

“走。”

他们是行动派。

阿姨送人到门口,看了眼被墙壁切割得狭长的天空,天色已经不如刚才蓝得透彻,但比刚才更明亮。

她的笑容挂在眉梢:“今天会有晚霞,你们快去,跑着去。”

走出胡同,层层叠叠的树叶之外,天际已经染上罕橘色。

叶绍瑶撒腿就跑,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动作行云流水。

司机哼着慢奏的《黑街》*,开玩笑说:“追上前面的奔驰?”

叶绍瑶说:“追上落日。”

“得嘞,您就擎好儿吧。”逼仄的慢车道轱辘挨着轱辘,司机扣下空车牌,在绿灯下疾驰。

要不怎么说还是花钱好使,叶绍瑶扒这车窗看了一路,像花车游行似的,骑车下班的人们投来目光,似乎也在说,买辆车就好了。

“哎哟,首都的车况已经糟糕透了。我们公司的小道消息,不出几年,等汽车也走不动道了,上面就该在限车令上加码咯。”

好景不长,越往西单那片走,飙车的办法越不好使,宽宽窄窄的车道堵一块去了。

“太阳已经被楼房遮没影了。”季林越说。

这里已经离天安门广场极近,按规定不能修建高楼,视野还算宽阔,但已经看不见那轮太阳。

“叔,还有多远?”

“没两公里。”

“季林越,咱俩跑过去。”

“你的腿能行吗?”

怎么,看不起伤病员啊。

叶绍瑶咂嘴:“你昨天比赛的时候,我还大跑了五公里呢。”

今天短短两公里,根本不是事儿。

车多碍辙,船多擦边,一定要体会过堵车盛况后才能明白,双脚是最朴实的出行方式,但一定不是最没用的。

他们到达望山公园的时候,太阳只是更倾斜了一个度而已。

见有游客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张望,保安立即围了过来:“买票了没?”

听司机师傅说,望山公园需要购票才能入内,但他们是学生,不需要担心这件事。

叶绍瑶庆幸,还好随身携带了平时毫无用处的学生证。

但季林越就没这么幸运了,保安拦在他跟前,仰着头对视。

“叔,我们是学生。”叶绍瑶举着学生证说。

“你也是学生?”保安上下打量了季林越好几遍。

眼前的男生已经快长成一米八的高个。

“他是我弟,”叶绍瑶抓住他的衣摆,“快展示你的换声期。”

季林越的声音很好听,像淌过脚踝的溪水般清润,又夹杂着换声期末尾的青涩。

“快呀。”叶绍瑶催促,一句话就可以证明身份的事,红什么耳朵。

又过了几秒,季林越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磕磕巴巴说:“我是她弟弟。”

现在的孩子们营养真好,保安撤回脚步,没为难人。

望山不高,站在铺满石阶的山脚下,叶绍瑶能一眼望到山顶的观景台,但爬起来还挺费脚。

结痂的伤口又抓紧了神经,痛斥她不长记性。

这谁能预见呢?她在出门前就没想过自己会有额外的运动量,穿的还是挤脚的帆布鞋。

图漂亮。

季林越放慢脚步跟在旁边,走几步就鼓励一句“不远了”。

头顶的绿荫遮蔽了天空,金色的霞光已经从天际完全释放,穿过树干,一格一格落在他们的身上。

七月底的阳光是很温暖的,即便是夕阳晚照。

他们说的话不假,站在望山公园的顶端,真的可以将故宫尽收眼底,游客如同渺小的蚂蚁在博物院前穿行,金灿灿的庑殿顶仿佛触手可及。

“季林越,你的手机呢?”她说,“快拍照呀。”

山顶有微风拂过,卷起女孩的裙袂和发尾,叶绍瑶的视线被凌乱的耳发切割,举目的光景模糊起来,像相机拍摄前的聚焦时刻。

为什么人类的眼睛不能拥有拍照的能力呢?

她眨眨眼,想把眼前晚霞映满天空的风光永远储存在脑海里。

晚霞快燃尽了,一点点收走洒在人间的光辉,在山顶蹲守夕阳的人们满载而归,他们说,今天是几年难得一见的“超级晚霞”。

“晚霞还有普通和超级的区别。”叶绍瑶觉得有趣。

“当然,起码在岸北,我也没有见过几场这样灿烂的晚霞,”季林越倾身,“我们也走吗?”

叶绍瑶摇头,她的跖骨还痛着,可不想继续遭罪。

观景台空出许多位置,架着长|枪|短|炮的摄像师们走了,叽叽喳喳忙着拍照的情侣们也走了,人群一散开,山头的晚风比刚才要凉爽。

叶绍瑶在长凳上歇脚,突然想到有些煞风景的知识。

“快问快答,为什么今天晚上比昨天晚上凉?”她把手圈成一把话筒,递到季林越的嘴边。

季林越很给面子:“因为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不错嘛,去年的知识点还没忘。”

“高中还要用的,不敢忘。”

叶绍瑶交叠着双腿,别说,这风这么一吹,还真有些冷。她没有穿裤袜,就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

忍不住,就站起来热热身。

山顶的风为什么这么大。

有同样留在观景台的摄影师往四处远眺,最后改变了三脚架的位置,将摄像机调转方向。

“叔,这是要拍什么?”叶绍瑶跺着脚问。

摄影师埋头调整焦距:“拍夜景。”

夜景?这个方向黑漆漆一片,除了居民楼和办公楼的方格窗户,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光源。

“再等等。”摄影师很有耐心,叉着腰就站定了。

再搭不上话,叶绍瑶又若无其事地绕回季林越身边:“那个叔叔说要拍夜景,你也来看看?”

她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得请脑瓜好的参谋参谋。

脑瓜好的某人跟了过去。

5,4,3,2——摄影师盯着表默念。

1。

少年人的脸庞被骤然闪出的灯光映亮,照见他们眼底的欣喜和雀跃。

哇——

叶绍瑶张大了嘴,半天接不出下文。

眼前的灯光,温暖的黄色,清冽的白色,或是一个光点,或是一条灯带,共同铺就了整条中轴线。

写字楼的玻璃窗里是穿着制服工作的人们,另一侧居民楼里,有长辈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上桌,中轴线大街上车流如织,不知他们是伴着路灯回家,还是去赴一场宴会。

她好像把人民生活的百态装进了眼里,所能想到的只有四个字,欣欣向荣。

“很震撼,对吧?”

“嗯。”

和夕阳争辉的不止高照的烈日,还有万家灯火。

“我们走吧。”

“就走了?”季林越反倒有些没看够。

理智告诉叶绍瑶,“再晚就占不到看升旗的好位置了。”

没错,他们一直在天安门广场周围不走远,就是为了能一窥这最庄严的升旗仪式。

好在游客还不是很多。

晚上十一点,席地而坐的叶绍瑶被人挡住了视线,对方是一对中年夫妻,挑好位置后也坐下了。

不对,叶绍瑶看他们变戏法似的,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件又一件。

“好夸张,居然带了一床被子来这里打地铺。”

但不得不说,应该很温暖吧。

冰冷的地砖有些冻屁股,叶绍瑶拿印着广告的小扇子垫了垫。

晚上十二点,叶绍瑶打了一串哈欠,广场上的灯光出现重影,她盘腿打盹,实在有些熬不住了。

她想要说些什么保持清醒。

“容翡和张晨旭之间怪怪的。”

今天的旅程原本不止他们两个人。

容翡有课,但张晨旭没有安排,昨晚已经说好要一起来看升旗。

但今早一听是容翡的建议,立马就拒绝了。

叶绍瑶想不通,容翡又不会出现。

退一万步讲,他俩现在还是双人滑搭档,这么处下去,比赛能配合好吗?她真操心。

“季林越,如果,”她问,“我是说打个比方,一对搭档产生了朋友之间不该产生的感情,会对他们的事业有影响吗?”

“容翡和张晨旭?他们谁喜欢谁?”季林越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像被触发了关键词,叶绍瑶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别瞎说。”

行,求仁得仁,她现在清醒了。

……

“叶绍瑶,醒醒。”

没清醒两分钟的人靠在踏实的肩膀上睡了四个小时,一点没觉着不舒服,甚至还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季林越在叫她,叶绍瑶,醒醒。

她听话,迷蒙地坐起身子,双腿已经酸了一片。

“他们都是人吗?”眼睛没有完全睁开,一片黑影映进瞳孔,乌泱乌泱一片,影子还被灯光照得老长。

季林越应和她:“是的,我们还在人间。”

叶绍瑶握着他的手腕,抬手看了眼表,凌晨四点二十二分,天还漆黑着,“首都人民不上班吗?”

“现在是暑假。”季林越提醒她。

这些游客忒不地道,趁她睡觉的空隙,把前排位置挤满了,水泄*不通。

“你说说,我怎么就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睡着呢。”叶绍瑶痛定思痛。

不过睡觉的确有恢复精神的奇效,她拍拍屁股起身,兴奋得像猴一样。

“你长胡子了。”

“是小茬。”

“我也没说你是满脸络腮胡的流浪汉。”

“嗯。”

旁边的季林越话少少的,看来是困劲儿会转移。

但他硬撑着眼皮,东方即晓,升旗的时间逼近了。

叶绍瑶拉着季林越往前排钻,他们是最早一批守夜场的人,当然想看到更多。

墨蓝色的天空从树荫开始化出其他颜色,深紫、粉紫、粉橙,挂在空中的云逐渐显出和曙光不一样的色彩,人群越加躁动。

他们勉强来到第三排的位置,但旁边的母亲一个侧身,用半个身体重新把叶绍瑶挤了出去:“我这儿有小孩呢。”

一套组合动作后,她直接白干。

有人在暗自惊叹。

“是仪仗队出来了吗?”叶绍瑶撑着季林越的肩往上跃。

季林越暂时充当他的眼睛:“是。”

最外圈,叶绍瑶占据了中轴线的位置,正对天安门中间的门洞,但她的身高没什么优势,连旗杆也只能看半截。

仪仗队就位,升旗手将国旗绑上旗杆。

有父亲把幼儿举在头顶骑肩马,她眼前的障碍又高出一截。

“我把你抱起来吧。”

叶绍瑶身体一紧:“怎么抱?”

季林越弓下身,特意避开她的伤口,双臂圈住大腿,直接把人——抬了起来。

“我有八九十斤呢。”

“我最近有练力量,小事。”

叶绍瑶只是僵直了身体,无痛体验海拔升高,她现在是全场最高的人。

“你的重心得往我身上靠,不然会摔倒。”

“哦。”有那么一刻,叶绍瑶觉得自己得了说话障碍症。

季林越这么聪明,会不会也察觉出她的奇怪呢。

国歌在广场上奏响,他们沐浴着今天的第一缕晨光,向最庄严的升旗仪式行注目礼。

叶绍瑶被放下来的时候,她抱着拳头说:“得赶紧许个愿。”

她没有特别的信仰,有时候还有些小唯心,幼时喜欢用虎口框住天上的飞机,因为给飞机拍上一百张照片就可以许个愿望。

但她一直没有说出愿望的机会,那时候的航班不多,通常攒下十来张“照片”就忘记了。

她看流星也要许愿。

看升国旗也要许愿。

“你每次的愿望都一样吗?”季林越问。

“不一样,”叶绍瑶说,“这次是面向红旗,我许的是造福人类的愿望,国家这么强大,它一定会实现。”

她还有这么关心人类福祉的一面。

季林越实在好奇。

“我希望,2012年的世界末日永远不会到来。”

第88章 叶绍瑶亲启。

世界末日?

初二学《雁门太守行》的时候,班里对世界末日这个话题展开过热烈的讨论,大多分为两个阵营,信或者不信。

“假的。”当时的叶绍瑶很肯定。

聂心问:“可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不就像世界末日的场景吗?”

那时候的更多人认为,2012年12月21日就是玛雅人所预言的世界末日,那一天会有山崩海啸,昼夜颠倒,他们的一切生活痕迹将会随着地壳塌陷,陷进地心,陷到再也无法窥见光明的地方。

即便他们正在接受唯物主义教育。

季林越也不相信:“你刚才浪费了一个愿望。”

叶绍瑶没所谓:“要不怎么说,我是保卫地球的和平卫士。”

不管这一天来或不来,他们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叶绍瑶想,她一定会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将自己推向人生的高峰,即使真有什么天崩地裂,她也要从山顶跳下,做最酷的那一个人。

……

回程的动车没有作业陪伴,叶绍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和季林越对坐着干瞪眼,列车员推着零食车来来回回。

只是在匆忙中对上了眼神,列车员便不走道了,拿着商品推销:“我们的牛奶来自天山牧场的优质奶源,有特别高的营养价值。”

“姐,他才十五岁,已经一米八了,不需要补钙。”叶绍瑶说。

列车员不死心,更换了目标对象:“你也可以喝。”

叶绍瑶摆手。

她最近也开始窜个子,训练时的跳跃重心不是很稳定,邵女士为了降低外部因素的影响,连她早晨的豆浆都停掉了。

列车员讨得没趣,讪讪走开。

有电话打进季林越的手机,但总是震动两声就没了后续。

“诈骗电话?我妈现在经常接到补习班的推销。”

“就是邵姨打来的。”季林越说。

动车高速飞驰,车厢里面的信号太差,手机又不支持3G网络,拨出去电话最后都石沉大海。

未接来电里存了三条同样的号码。

叶绍瑶按着手机嘟囔:“什么事,这么着急。”

“大概是中考的录取结果出来了吧。”

季林越换到她身边的位置,打开手机的彩信界面,是今早温女士发的,家里收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实中的录取通知?”这实在让叶绍瑶惊叹,“你不是只考了六百出头吗?”

“实中的体育特长生通道会降分录取。”

对哦,在志愿填报前,季林越就和她互通了信息,当时说起头部学校的特长生通道,她压根没认真听。

那些学校的普通招生线在六百二三十左右,再降分录取,也不会降个七八十分,给她破例。

那叫走后门。

叶绍瑶往后一摊,列车刚好上了跨江大桥,一轮红日倒映在曲曲折折的河流上,透射在她的眼睛里。

过了这座桥,那头就是H省的地界,再不久,他们快到家了。

明明也没有相隔多远,她为什么总是追不上季林越的脚步呢。

“羡慕你哦。”她说。

“我也很羡慕你。”

叶绍瑶回头:“羡慕我?”她不明白。

“实中不是我的目标学校。”

按照温女士的意思,完成了义务教育,剩下的路就该他自己走。

但季先生不想放弃儿子的滑冰事业,要求他一定走上正轨才好。

正轨在哪里?季先生带着季林越拜访了首都体育大学的附属中学。

“首体大附中?那不是在首都吗?”叶绍瑶惊讶。

“对,我爸想让我读那所体育学校,可我的户籍不在首都。”

被首体大附中的招生办拒之门外,岸北的体校又实在拿不出手,季先生才退而求其次,让季林越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去全市最好的学校。

这么一听,首体大附中完全是季叔叔的梦想,叶绍瑶问:“那你的目标学校呢?”

“我?”季林越似乎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我的目标学校是什么。”

他在什么学校都可以好好学习,就像自己在哪里练习滑冰都可以取得成绩,所以在哪里学习,其实没有特别重要。

“那不一样,”叶绍瑶打断他,“在实中,你可以听全市最好的老师讲课,但是H大附中的我们就只能在实中的阴影里乘凉。”

省里的赛课活动,总是实中的老师拔得头筹,授课的方法、教学的思路全是值得借鉴的地方。

H大附中的老师们自认尚有不足,但架不住有门路,期末复习阶段的试题卷都是从实中手里要来的,卷面的左上角还印着实中的校徽,下面写着“仅供校内师生使用”。

看到这句话,同学们不止一次开玩笑:“又是派了哪位老师当卧底。”

叶绍瑶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顶级的资源,所以更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

类比花滑,私教的水平与国内顶尖俱乐部的教练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你要有想法,别总是让温姨和季叔叔推着你走啊。”她说。

列车在一言一语中缓慢下来。

“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岸北站,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祝您一路顺风。”

岸北站到了。

他们回到家,这是终点,这是开始。

“妈,您刚才催我们干嘛。”叶绍瑶提着行李上二楼,叶家的门敞开着,欢迎它的小主人随时回家。

邵女士和叶先生正在厨房热菜,这顿饭从七点半唠到了八点。

“你爸今天连班都没加,就为回家看闺女呢,”邵女士说,“结果那时候我也没在家,他和空气过了一个小时。”

“是妈妈说瑶瑶的动车在六点半到岸北,我赶不到火车站,寻思赶回家见瑶瑶也不错。”叶先生向女儿告状。

“是是是,你女儿会瞬间移动,六点半就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怎么就像小孩儿似的打口水仗了呢,叶绍瑶埋头扒饭,今天的红烧排骨真不错。

“绍瑶,”饭后,邵女士才想起正事,“这是给你的礼物。”

“庆祝我没有拿到奖牌?”叶绍瑶开玩笑。

礼品袋应该一直被放在阳台上,表面还有被夕阳暖过的余温,封口处是完好的,里面的纸盒扁扁一个。

“这不会是您准备卖废品的纸盒吧。”

上面还有被划掉的签收单,一看就是临时凑数的演员。

“盒子不重要。”

当然是盒子里的东西最重要,但这是什么礼物呢,需要这么过度包装。

叶绍瑶取出纸盒抖了抖,里面没什么声响。

“虚晃一枪?”

吧嗒——盒子的底部掉下来。

里面是一个信封,写着“叶绍瑶亲启”,看字迹,也是妈妈亲手写的。

一个礼物,设置重重机关,像套娃似的。

“我打开咯。”

如此隆重的揭盖仪式,应该配些神秘的音乐才对,叶绍瑶自己“噔噔”哼着,翻面打开了最后一道障碍。

季林越金口,这真是一封录取通知书。

[叶绍瑶同学:经岸北市教育局审定,你已被我校录取,请凭本通知书于8月30日来校报到,并参与入学考试。]

落款是——岸北市第三中学。

叶先生洗碗回来,一看流程走到这步,索性直接问:“瑶瑶,是你想去的学校吗?”

这是自己想去的学校吗?叶绍瑶抿着嘴唇,她也说不清。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列车上的对话,原来从某种程度上讲,自己和季林越是同样的人。

她一直追求的是能力范围内的极限,而非特定的目标。

但没有目标又如何不是一种目标,她会向着未知全力以赴,这样未尝不好。

叶绍瑶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是我想去的。”

……

七月翻过篇,岸北的气温又创下了历年最高,连躲在树荫下的蝉也不爱叫了。

叶绍瑶贪恋卧室里的摇头风扇:“夏天的高温和冬天的暴雪,真是我滑冰路上不可逾越的坎坷。”

这样的高温会带来许多问题。

市民们不爱出门了,如果一定有什么驱使他们出行,大家也会选择避免暴晒的出行方式,首先是最便宜的公车。

今天一连到了两趟36路公车,叶绍瑶一辆都没挤上去。

她挫败地躲回站台。

今天的地面温度有六十摄氏度,摊个鸡蛋都不费力气,她被滚烫的热浪炙烤着,和鸡蛋又有什么区别。

暑假的课程并没有固定到准确的某一天,她大可以明天去冰场,或者跟着晚上的大班进行集体教学。

但穆教练是这样说的,八月二号下午两点,在冰场不见不散。

这可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叶绍瑶舔着冰棍,赶在上课铃响的最后一刻刷卡进场。

“教练好。”

穆百川站在冰场外,抱着手不耐烦,应该就是为了等某个差点爽约的小鬼。

“先别急着去陆训。”叶绍瑶被叫住。

“为什么?”她停住脚步。

原本已经迟到了,再不加快速度热身,她的进度会落下更多。

穆百川说:“我这儿有块烫手山芋。”

叶绍瑶发现,穆教练罕见地提了公文包。

他有条不紊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

场景乍一看有些似曾相识,叶绍瑶警觉,不会又是什么“礼物”?

穆百川赶着盯学员上课,没工夫和她卖关子,直接开盒迎惊喜。

他解释:“是东西实在太重要,不得不用容器装在一起。”

能有多重要?

叶绍瑶三下五除二打开口袋,这个流程她已经预演了一遍,可谓手熟。

信封没有用胶水粘合,手指一勾就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她扒开看了一眼。

邪门了,她好像看见了银行卡。

叶绍瑶斗胆抬头示意教练:“是……银行卡?”

穆百川一瞥:“小财迷,这么大一本证书,你只看见了银行卡。”

在这个城市拥住浓翠的夏天,叶绍瑶申请的国家级运动健将称号得到批复,她也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绿色证书。

封壳上印着巨大的国徽,落款的签发单位是国家体育总局。

[姓名:叶绍瑶

性别:女

项目:花样滑冰女子单人滑

成绩:第一名

比赛名称:2009/2010赛季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成年组)

比赛时间:2010年4月8日-2010年4月12日

比赛地点:沪城]

看小姑娘一行一行扫下去,嘴巴越张越圆,穆百川对她说:“信封里的借记卡是上面发的,你的补助会定期打在卡上。”

“我能拿补助?”

穆百川挑眉,给她一记脑瓜崩儿:“平时叫你小叶,可不是让你把自己看小。”

到她这水平,已经能端上国家给的饭碗。

叶绍瑶蹬上鞋子,干劲满满:“那我的工资是多少?”

国家对每项每级运动员的津贴待遇都有严格的规定,作为仅次于国际健将的等级,国家级运动健将的补助并不少。

穆百川想了想。

“月薪一千。”

第89章 终须一别。

叶绍瑶的“工资卡”在第二天就被邵女士收走了,她说这笔钱不能乱花,是给以后攒的学费。

虽然叶绍瑶对此颇有怨怼,但接受事实后,她还是去聂心家天天吹,瞧,我十五岁就开始给自己挣学费了。

“据我所知,三中的学费并不高。”聂心怜爱地摸摸她,家长们总会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聂心的录取结果是最早收到的。

因为成绩不理想,没有搭上公立学校的统招分数线,聂心的父母带她咨询了许多专家,最后迫不得已选择了市里的私立学校。

除了学杂费高昂,也没其他的毛病。

不过按聂心的话说,能有地方收留她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你猜我在招生考试那天发现了什么?”聂心故作神秘。

叶绍瑶胡乱猜:“帅哥?”

“是实验中学!”

叶绍瑶看着聂心的脸,问道:“实中不是在云河区吗?”

据聂心的描述,私立学校的后面就是炼钢厂的旧址,那里已经称得上是郊区,比岸北火车站的方位还偏,怎么会有实验中学的校牌。

“你信我,是新装修的,连防护网都还没拆。”聂心忙不迭证明,她在手机里存了照片,才不会信口胡说。

两个女孩凑着脑袋,手机的像素不高,但因为拍摄的距离较近,依然能分辨出滚了金边的“岸北市实验中学”几个书法字,右下角的内容模糊不清。

“没骗你吧。”

两人仔细一合计,估计是实验中学新建的校区。

“可是实中本部已经不小了,还扩地图干嘛?”叶绍瑶不明白。

聂心没进过实验中学的校门,可自己是正儿八经拿着实中毕业证书的学生。

校园里的花坛修得像公园似的,各种小径弯弯绕绕,两排整整齐齐的教学楼分列在校门后的中央路上,特别气派。

这些教学楼足够让初中部与高中部合并起来,甚至还有富余的教室改造成多功能室。

时间会揭晓谜底。

实中开学的日子比其他学校都要早,才八月中,像古代发射了烟雾讯号似的,学校给家长一通电话,各路学子就得准备投身远在郊区的高中战场。

叶绍瑶也是在送季林越上学那天才知道,实中的变化有多大。

从他们这届高一开始,高中部会搬去南边的新校区,因为离市区太远,学校计划对在校生统一进行半封闭管理,强制学生住校。

“连周末也不能回来?”校车即将发动,季林越抱着书包坐在车里,叶绍瑶只能站在车窗外,跟在温女士的身边。

温女士说:“林越他每半个月才能放假回家。”

“那滑冰怎么办?”

“南校区有滑冰馆。”

实中有钱任性,新校区什么都不缺,听说连统一采购的桌椅都和他们得画“三八线”才能泾渭分明的长课桌不一样。

早上八点,在云河区停留的校车准时发动,实验中学的准高中生背着自己的理想,由它牵引向实现理想的船帆。

车站送别后,温女士独自酝酿了许久,才把愁绪压下去。

她说:“绍瑶,你妈妈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今天还有上冰训练。”

有人已经开启高一,有人还被困在暑假里,叶绍瑶剩下最后一节滑冰课。

照理说,邵女士应该和她一起去的。

暑期课结束,新学期的课程还要报名缴费,这些都得家长在场。但三中的教师培训硬生生撞了时间,邵女士不得不选择工作。

“我陪你去。”温女士说。

中控台的出风口隐约有微弱的鸣响,冷风不断送出,扑在叶绍瑶的肌肤上。

她穿着短袖短裤,现在有些发凉。

“需要关掉空调吗?”温女士从后视镜看叶绍瑶抱着胳膊,关切地问。

叶绍瑶像是被搅乱了思路,如梦初醒:“啊,不用。”

温女士轻声问:“在想什么?”

她说话总是柔柔的,句尾的小调轻轻扬起,似乎藏着非听到答案不可的求知欲。

叶绍瑶没有遮掩:“我在想,以后会不会很难见到季林越。”

实中南校区半个月放一次假,学生们在家待不到两天,又得被关进铁门里,如此往复,她怕好几个月都见不上季林越一面。

“也是,你们还从来没有分开那么久过。”温女士握着方向盘,将车倒向另一条路。

从幼年相识,他们在学习日是同校同学,在休息日是冰场搭子,去哪里都形影不离。

说到这,温女士展眉笑:“那时候林越跟你回姥姥家,提前了三天收拾行李,每天都要打开行李箱检查一遍,换洗的衣服带没带,奥数班的作业带没带。”

上了初中,两人去了不同的学校,平时难见上一面。

但初一年级的周五没有自习课,放学还早些,季林越经常会在H大附中的校门口等着。

叶绍瑶问他目的,他就说:“我来炫耀炫耀,今天实中放学早。”

也就是那段时间,她还在术后恢复期,一直想投入冰上复健训练。但家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又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冰鞋,只能去冰场看季林越滑冰过过心里的瘾。

除了当年迫不得己的非典时期,他们从来没有半个月见不上一面的日子。

“现在通讯方便,你要是想,可以在周末给林越打电话,还有你们年轻人爱用的那个软件,叫什么来着?”

“Q|Q。”

“对,我上次还看他给你的花藤浇水呢。”

叶绍瑶脸颊一红,脑筋卡壳似的不愿转过弯来。

Q|Q有她密密麻麻的交友网,也有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基地。

从05年的宠物企鹅上线,同学们都爱把它当成电子宠物的替代品,每个周末打开电脑,总要先确保企鹅有没有挨饿。

聂心就是Q宠企鹅的忠实玩家,每天待在宠物社区不愿下线。

“你玩这个做什么?”那时候的叶绍瑶不爱玩这些,对她的狂热并不理解。

“给仔仔升级呀。”

“升级之后呢?”

“升级之后就可以结婚,可以生小宝宝。”

小叶绍瑶臊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哦。”

虽然她没把这个无聊的宠物游戏放在新伤,但某一天,她的光标扫过企鹅的信息,方框显示,它已经成功升到了十五级。

正如聂心所说,到了十五级,小企鹅就可以和其他企鹅结婚。

怎么证明的呢,只有她和季林越知道。

汽车拐进商城的地下停车场,车里呼呼吹的风声也小了许多,从脚底渐渐有了闷热,是岸北仲夏的标签。

“我们到了。”

车门外有暖风过境,一身的寒气全褪掉,叶绍瑶不适应极热极冷的交替,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好在商城里是凉爽的,她喜欢这个不高不低的温度,即使在冰场狂练三个小时,自己也不会像蒸桑拿般煎熬。

上课铃快打响,她没有看见穆教练的身影。

助教说:“教练在路上堵车,马上就到。”

以前的穆教练从不迟到。

虽然奇怪,但学员们没说什么,很难有人会十年如一日的准时,这只是课前一段小小的插曲。

对吧?

“绍瑶,我刚才浏览了下学期的小班课,没有穆教练的,”温女士向服务台再三求证,向叶绍瑶嘱咐,“保险起见,你让妈妈再和教练沟通一下。”

家里还有一箩筐事,温女士没在冰场久留,只剩下叶绍瑶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穆百川姗姗来迟,学员们充分热身后,在冰场集队。

他没有带上标志性的蓝色文件夹,板墙上也没有已经用了好几年的保温杯,甚至连口哨也没有挂上脖子,叶绍瑶站在队伍中央,和穆百川大眼瞪小眼。

教练要罢工?她想。

这次课程的开场也不同于其他,没有点名报到,没有基础的步法训练,穆百川一来就是语言教育。

“也许眼尖的大家看出来了,”他摊手,“我不干了。”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被奇怪的举动吓坏了,向场边求助:“妈妈,教练说他不干了。”

助教似乎早就知道这则消息,只是安抚住大家的心情:“请同学们别着急,认真听教练的话。”

这是在上赛季结束就定下的事。

穆百川的教练编制一直挂在首都体校,体校职工的一份子。

首都体校在前些年没有独立的花滑专业,落魄到和其他冰上项目挤一个坑,校内专业的花滑运动员不多,教练一直处于饱和状态,也就任他经营什么俱乐部。

现在首都体校组建了两支校队列滑队伍,校领导要求他回首都带学生,这是不可推辞的任务。

“一直拖到暑期课程结束才公布,是不想破坏大家训练的心情。”穆百川边笑边说,“现在还是坏了大家的气氛,看来我应该悄悄地走。”

他笑得很无奈,就像纠正了五十次的动作还是会做错,他已经没有指责的脾气,只能捂着额头释怀。

在场的学员大多没有在他的手下待很长时间,当年比叶绍瑶资历更深的前辈们已经走得所剩无几,或是半途奔了学业,或是因为种种转去其他教练手里。

叶绍瑶在这里送别了许多人,和向琴琴一样,离开时抛了一颗小石子,掉进湖里荡起涟漪,层层波纹之后,就什么音信也没有了。

她现在得送别自己从小跟随的教练。

眼前的男人已经有了一丝老态,他总引以为傲的发际线也不再完美,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边有些白发,他曾经向他们抱怨,这些白头发就是因为他们的不争气而生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是很好很好的教练。

虽然有时的训练难度非他们可以承受,有时还有被指着鼻子骂不开窍的风险,他的技术也并不是完全挑不出错,可所有人都不能否认,因为遇上这样的教练,他们学习滑冰的道路已经比别人要顺利许多。

感性的孩子痛哭流涕。

师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同一个信仰短暂连接在一起,已经足够他们伤别离。

第90章 “只要你的成绩对得起你的付出,我们不会干预你的任何选择。”

今天的天气很好,大朵大朵的云坠在天上,太阳到六点也不肯落下,风中漂浮着尘絮的味道,一辆洒水车从车道开过,《兰花草》的小调压下浮尘,留下一道弧圆的虹。

叶绍瑶抬头,目光直直与阳光对上,刺痛了眼睛,有敏感的泪水在眼尾蓄起。

今天放学时她还很平静,和教练礼貌告别,说着“祝您工作顺利”的客气话。

迟来的感情才是最汹涌的。

回到家,她抱着电话,打给容翡:“穆教练回首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还在星未来吗?”容翡回得很及时。

是,但……

那些单人滑教练她都不熟悉,教学经验也不如穆教练高,叶绍瑶在翻阅教练名册的时候一直犹豫,最后也没有确定接下来的该跟谁。

容翡有意打破僵局:“你来首都,跟着我练。”虽然她现在的跳跃功力不如从前,但她胜在大赛经验丰富,也能教授她许多东西。

叶绍瑶沉默了一会,她觉得此刻的气口很微妙,容翡说的不是假大空的套话,她是真的在等自己的回答。

“虽然很感动,可是我们已经不是一个赛道了。”叶绍瑶手卷着电话线,隔行如隔山,双人滑和单人滑的区别太大了。

“我知道,你也开始嫌弃我的水平了。”

“才没有。”

“这样,我明天去训练中心问问,有没有教练可以教你。”

训练中心?叶绍瑶知道,首都的俱乐部有个极先进完备的训练基地,她去过那里。

但她现在没办法前往首都。

自己要是能在岸北与首都之间自由往返,也没有必要为找教练的事情担心。

“当然是远程授课,”容翡隔空敲了一记额头,“比如用可视电话,或者将相机录像投递过来,教练再连线指导。”

虽然很麻烦,成本也比场地授课高出许多,但这是联系外地教练的最好办法。

叶绍瑶贴紧话筒,眼眶一红:“谢谢你,容翡。”

她特别信任这个好朋友,并不是因为更丰富的阅历、更广泛的人脉,最重要的是,她是个靠谱的伙伴,比随时都可能变质的面包牛奶都要靠得住。

“咱俩谁跟谁,”容翡不跟她矫情,“我只负责帮你找教练,又不是帮你交学费。”

“这还不够吗?”

“那你给我跑腿费吧。”

话题重新轻松起来,两个女孩复盘了前不久的测试赛,聊到最终成绩的时候,容翡问她:“国际滑联已经在催我们递交世锦赛的报名表了,你们JGP呢?”

叶绍瑶老实回答:“听说另外两名运动员的选站有分歧,现在还没结果。”

她左不过是等待通知的人,她们选剩下的那个,就是她的目的地。

“那可得催催了,我记得第一站在十月份,办签证会来不及。”

这倒是提醒了叶绍瑶。

虽然去哪里还是未知,但运动员通常越到赛季中越容易出状态,故而许多选手更倾向选择靠后的站次。

所以第一站是——叶绍瑶翻了翻自己的记事本。

伊斯坦布尔。

她掐着人中,这个地中海真是非去不可。

容翡很快就有了消息,她在训练中心筛了一圈,最后锁定了外聘的教练。

[你是说索卢诺娃?]

叶绍瑶嫌网上聊天太慢,直接call了过去:“是俄国那个索卢诺娃吗?”

容翡刚回到大学宿舍,气还没有喘匀:“对呀。首都今天又刮风又下雨,把我的伞都吹翘边了。”

“我离开的时候还天高云净。”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日历翻到八月底,新的书包装上新的文具,买好的纸封皮放在书桌上等待裁剪,桌角的书灯换了一个更亮的灯泡。

“说起来,我以前也上过索教练的课。”叶绍瑶言归正传。

容翡疑惑:“她去年才拿到华夏的久居证。”

“是很久很久之前,她刚拿欧锦赛冠军的时候。”

“难怪,我昨天提起你的名字,她说‘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我也没敢问得当到哪年去。”

“哈哈,就是我。”叶绍瑶叉着腰,在攀比人脉的局,她第一次获得小小的胜利。

“可是索卢诺娃的私教课排到了明年,估计是没希望了。”

优越感很快破碎,叶绍瑶泄气:“那怎么办?”

她昨天去岸北的其他俱乐部问了问,依旧没有找到心仪的归属。

新的赛季已经开始,国内国际多场比赛接踵而来,她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当个体户是最艰难的。

“这样,索卢诺娃托我问你的意愿,她的丈夫也是单人滑教练,但人在国外,也没有来华夏的打算。”

“你是说,学费很贵?”

容翡摇头:“学费不贵,是话费贵。”

虽然索卢诺娃的丈夫也是退役运动员,但论成绩论名气都不如妻子,除了偶尔在俄国家队当助教,也就只能混个训练营赚外快。

“但是他的水平你放心,都灵东奥男单第七名。”容翡拍着胸脯打包票。

电话挂断后,她立刻用网络检索了他的消息,连同索卢诺娃留下的联系方式,一并传给叶绍瑶。

最后发出一个抖动窗口,提醒她:“抢资源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刚杀过毒的电脑跳转异常慢,叶绍瑶关闭窗口又打开,Q|Q消息终于加载出来。

图片上的俄文她一窍不通,但附着的中文她能认清,是容翡的飘逸体。

[教练:柯利亚卢卡科夫]

傍晚的居民楼充满了烟火气,家家户户都为晚饭忙碌着,有人在单元门口跺了跺脚,声控灯亮了。

这是邵女士的粗跟鞋踩出来的声音,她的右跟被石子豁了口,声音短促怪异。

叶绍瑶飞速关掉屏幕和显示器,用桌边的文件夹扇了扇电脑屁股,悄咪咪遁出卧室。

一切归位,客厅灯终于也亮了,邵女士放下菜篮和通勤包,洗手开始新的忙碌。

“明天是报道的日子,你没忘吧?”邵女士看着打下手的女儿,忽略掉她身上的别样气息。

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香水味。

叶绍瑶若无其事地掐掉葱结:“没忘,书包都收拾好了。”

“明天要领教材,别带多余的东西,”邵女士点头,“还有,把笔和尺子都准备好。”

“知道。”

就这么应付过去,叶绍瑶为又一*次瞒天过海沾沾自喜,睡前跟着“文曲星”多背了几个单词,美美地睡过去。

如果她知道开学典礼后就有考试,一定会带上两支签字笔备用,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坐在考场,和邵女士面面相觑。

真巧,妈妈成为了自己的英语老师,还巧合地监考自己所在的考场。

“怎么还有考试?”她无声地张嘴,“我笔快没水了。

邵女士眉头紧锁,散发出教师应有的严肃气息:“请各位同学认真作答,不要交头接耳。”

还没有正式开始上课,只是首先进行了一场综合各学科的测验,准高中生们已经体会到了未来生活的压抑,一交卷,个个扛着书包往外冲:“放学啦!”

这应该是他们最轻松的一天。

“题目怎么样?”

“比中考难。”叶绍瑶留在考场,帮邵女士整理被撞得横七竖八的课桌。

“有很多是高一的题,你不预习,当然不会做。”

叶绍瑶低头看自己的运动鞋,一个夏天没来得及刷,鞋头已经布了层灰似的。

她嘟哝说:“我都不知道高中学什么,怎么预习。”

“高中最需要的就是预习。”

“知道了。”

“你以前上滑冰课,不也在没打好基础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一周跳两周跳?”

类比到自己的优势项目,叶绍瑶就有话要说了:“妈,我给自己找好教练了。”

“嗯,不会是那个没考过十级的助教?”邵女士在冰场认识的人不多,除去穆百川和双人滑的冯蒹葭,也就那么几个能叫上名字。

“不,是柯利亚教练,”叶绍瑶说,“是青训营的柯利亚教练。”

邵女士一边听着,一边把试卷收进密封袋:“嗬,比你爸靠谱。”

这段时间,叶家上下都在为闺女的滑冰事业出法子。

邵女士向穆百川打听了其他训练单位,但货比三家也没选出特别突出的一个,叶绍瑶每天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叶先生另辟蹊径:“不如让老季指点指点。”

他说,季裘升以前也算半个职业运动员,总还是有些理论在身上的。

邵女士差点没跟他闹。

“就是,可能通讯的成本会比较高。”

叶绍瑶脚点着地,在教务处的门外等候做收尾工作的妈妈。

半晌,邵女士才和同事道别,她看了看女儿,将她的鬓发别在耳朵后。

“你的头发不合格,学校不允许留过眉的头帘儿,回去修一修。”

“嗯。”

“你的小鱼手链也不能戴,回去要收起来。”

“嗯。”

叶绍瑶不敢喘气,邵女士的话头有些紧,似乎还在为她刚才的话纠结着。

没有遮挡的脸颊迎上窗口吹来的风,地理书上说,穿堂风是空气快速流动造成的,送来的风总是最大最凉爽。

但她有些燥热,或许是季夏的暑气还没褪去。

回程的路很煎熬,她的T恤被生出的薄汗浸湿,紧紧贴在背上。

邵女士深吸了口气,终于宣判:“叶绍瑶,只要你的成绩对得起你的付出,我们不会干预你的任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