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将军侧夫(入v万更~)……
送走打枣吃、送走打枣吃!
第n次冲邹黎喵喵叫着只有她能听懂的话,狮子猫弓着身体快速绕院子冲刺。
那可是堂堂1/6的任务进度!
送走!2023隔空甩了一尾巴空气又张牙舞爪漂移回邹黎面前:“不就是打枣吃说不了话吗?”
送走!!狮子猫像是团在空气里上蹿下跳的加厚加密版蒲公英:“那我们少收点钱!少收三成,或者少要一半行不行?”
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被漫天的猫毛呛得咳嗽了几声,邹黎听烦了不想再和它纠缠。然而,她正要抬腿回屋,蓬蓬松松的毛团子却眨眼间扁成一滩液体缠住邹黎的脚脖子。
“喵!”
你同不同意!
“喵喵!”
你不答应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喵喵喵!”
有任务不做大蠢蛋!
这猫怎地专挑冬天发春,从早到晚喵了好久也不肯安静。白了2023一眼,小昭托着碗新舀的豆腐往厨房走:“哑……宁音,盆里的鲫鱼你弄好了没?”
杀鱼这种粗活他可干不了,颇为讨厌鱼身的黏腥,小昭把手上的藤镯往上又撸了撸。
妻主几日前才给他买了这么漂亮的东西,上面又是描彩又是涂油的,开口的地方还包着一层银,戴出去就连豆腐坊的夫郎瞧见了都要眼热,一问是在西市买的,脸上的羡慕更是像躺倒了的油葫芦一样溢出来。
其实摊子上还有只更好看的雕花木镯,只是妻主给哑巴买的铃铛占掉了镯子和镯子之间的差价。哑巴收到后喜欢得很,当晚便缝在香囊上做装饰,走动时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小狗崽每次听到都要围过来好一顿摇头晃脑。
瞥见灶台边堆着的鱼鳞苦胆,小昭露出嫌弃的神色:“该清的都清过了……这鱼头没用了吧?鱼尾巴也没几两肉,不如只留下中段,其余地方一并丢了喂二宝。”
其实妻主给哑巴买个小物件也不亏,小昭嘬嘬嘴把门口的小狗崽叫到身边,若不是哑巴把杀鱼之类的脏活累活都揽走,他可匀不出太多的时间打扮自己给妻主看。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哑巴真能被人娶走,从此只有妻主和自己朝夕相处,那他也不介意天天荆钗布衣煮饭洗碗——这笔账小昭还是会算的,毕竟有舍有得,大不了太麻烦的菜他去外面的食肆买。
等等,别用这个喂它。腰间的铃铛替主人轻声作响,哑郎拦住伸手就要祸害东西的小昭。
鱼头还要炖汤,鱼尾的细刺也容易卡住二宝的嗓子。梁上还挂着一包剩下的鸡蛋黄,哑郎指给小昭看,给小狗崽吃那个。
各人
的口味皆有不同,邹黎不吃煮鸡蛋的蛋黄,小昭更是非炒蛋蛋羹不吃。哑郎头一次煮蛋当早食的时候不知道二人的习惯,结果就是剩了好几个蛋黄在碗里吃也吃不下。
这可如何是好?一大早起来便浪费东西,悄悄打量邹黎的脸色,哑郎攥着袖子惴惴不安。
鸡蛋子虽然不算顶金贵的吃食,邹娘子也确实愿意在吃饭上花银两,可好端端的蛋黄丢在那,都不用叫外人知道,光是李胡氏听说了都得心疼一阵。
有那舌头长的更是要指指点点说他败家。
“给二宝吃呗。”邹黎却是轻描淡写。
笑话,以前被家长逼着天天早上噎煮鸡蛋,800米的上学路硬是因为蛋黄问题吵了数不清的架堵了数不清的气,今时不同往日她翻身做主人,一家之主都当了,难道还不能随着心意想不吃就不吃?
喂狗狗!邹黎大手一挥。
喂狗狗!小昭挎着邹黎的胳膊神气活现,下次再做早膳记得蒸蛋羹!
那……左右瞧了瞧,哑郎把蛋黄倒进二宝的小木碗。既然邹娘子都这么说了,二宝吧嗒吧嗒吃的也风卷残云,那就这么着吧。
邹娘子抱回来的白猫倒是一贯动的多吃的少。
“妻主?妻主。”
被窝里暖烘烘的,邹黎枕着枕头原本都要睡着了,小昭却忽然撑起身子贴到她耳侧。
“又怎么了?”半睁眼皮,邹黎心道折腾人的去了2023又来了个小昭。
可怜她的耳朵,跟着自己真是受罪了。
压根不知道邹黎的腹诽,故意让一缕发丝蹭到她脸上,小昭盯着邹黎的颇有肉感的嘴唇不肯挪眼:“妻主觉不觉得……宁音最近有些不一样?”
吞下尚未出口的“哑巴”二字,小昭暗道好险:平日妻主出门时他没少顺嘴这么喊宁音,方才差点露馅。
邹黎不喜欢小昭在宁音面前戳人伤疤,是以小昭在她在家的时候向来注意。
“那你说说哪里不一样?”
晚上的一锅鲫鱼豆腐都堵不住小昭的嘴,叹口气,邹黎下意识晃了晃脑袋。
什么东西落在她眼睛周围,痒痒的。
“妻主没闻到宁音身上的香味吗?”小昭故意压低声调也难掩兴奋:“就是那股有点清凉的味道,二宝特别喜欢,最近总爱往宁音身边凑,不管他系没系铃铛都是。”
他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爱往她身上贴吗?邹黎瞥一眼小昭,神神秘秘的,她的衣裳里可是没什么清凉的味道。
“没准是宁音天生就招猫猫狗狗的喜欢,”邹黎声音困困的,“我有个朋友很得猫缘,三五个人一起拿着吃的去喂,那猫吃完之后一扭脸只围着她卖萌。”
没良心的小东西,邹黎想起来还有点淡淡的不爽,早知道就把冻干罐头留下来自己吃了。
可是重点不在二宝喜欢谁,拖长气音哼唧,小昭勾住邹黎的肩不让她翻过去睡觉。
重点在宁音身上的味道!
“哎呀,”邹黎被小昭这股粘人劲烦得够呛,“啥都值得你翻出来讲一讲,那不就是生筋贴的中药味儿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人宁音多抹一阵药养护一下又哪里碍着小昭的事了。按说小昭平时抹个面霜都要特意挑带香气的也就罢了,反正香香的邹黎闻到也确实舒坦。
可他倒好,美役服得愈演愈烈,现如今连人家的膏药味都不肯放过。
“那怎么办?”邹黎打个哈欠:“下次扎针让李胡氏也顺路送你两贴?”
才不是李胡氏给的生筋贴呢!手钻进被里,小昭抓着邹黎的胳膊使劲摇了摇:“那是宁音的恩人送的!”
嗯嗯行她知道……
“谁?”睁开眼睛,邹黎的困意散了不少:“你说是救了宁音的娘子送的?”
那可不,小昭嘟嘟点头。之前哑巴为了表达谢意不是做了一堆炒货,他又有脚伤不方便出门,最后还是小昭循着路线把东西拎到人家门口的。
一路上还有不少人瞧着不错,向他打听是从哪里买的。
“打那之后也没立刻就有联系,”小昭见邹黎没反对就一直抱着对方手臂,“只是前几天,对,就是比妻主你买镯子那天晚一日,忽然有人上门,说是给宁音送药。”
送药?偏头瞧瞧小昭,邹黎示意他细说。
不声不响突然上门确实有些奇怪,何况对方之前也没透露出多热络的迹象。收下东西,小昭试图从送药的家仆脸上打量出点什么却无果。
但药真的是好药,哑巴这才用了多久,走起路来姿势已经正常多了。
“那家仆说要想痊愈得快就不要吝啬用量,”小昭不动声色间把腿也蹭进邹黎的被子,“早中晚每次都要敷厚厚一层,说是用完了也不必担心,五日后会再来送。”
收了东西哑巴自然感谢,何况人家特意遣人上门关怀,虽然哑巴当时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回赠,但依小昭看,等下次送药的人来,他肯定得变出几样回礼。
“妻主,你说宁音……会不会对救了他的恩人有意?”
铺垫了长长一段,小昭终于状似不经意地讲出这句话。
“其实我也悄悄问过宁音是否属意对方,”小昭捏着邹黎的手心帮她按摩放松,“不过宁音只顾着摇头,把药膏放回屋里便再没说什么。”
但他才不信哑巴一丝心动也无。
嘁,当他没看到不晓得,一身药味的哑巴在干活时分明有好几次神情恍惚。
“妻主,”小昭得寸进尺压到邹黎的枕头边边,“若是她二人都对彼此有意……”
推开小昭的脑袋,邹黎把自己的头发都拨另一侧:“两情相悦当然很好啊。”
女婚男嫁本就不算坏事,再说有了千雪万柳在外帮忙,家中多一个少一个也没有太大分别。邹黎至多有些可惜以后再吃不到好饭菜:“当初聘宁音帮工,我答应过李掌柜挑合适的时机替他相看。”
眼下两人互送些东西倒是无妨,邹黎观察桓燕风俗,女男大防并不十分森严。只是到现在为止,邹黎仍然不知道救了宁音的恩人长什么样子、是何方人氏、做什么营生。
她对宁音“恩人”的情况还是从小昭的叙述中猜测推知,高屋大舍,门仆迎客,如此看来,那位娘子的家境似乎颇为殷实。但宁音口不能言又一向擅长忍耐,未知对方品行目的,邹黎不愿冒冒然便将二人系在一块。
虽说邹黎偶尔和系统开玩笑,讲“给郎君找妻主就像给小流浪猫寻领养”,但她这猫咖尚有几分余粮,万万没有沦落到2023口中要卖猫求荣的地步。
恩人也好,之后的哪个娘子也罢,总归要一样样看好了再说。
想了想,小昭倒是意外地看得清:“也对。既然家境殷实,她便更没有不懂礼节的借口,无媒为奔,奔则为俾。她若是有意,直接来提亲又有什么不行?”
世上像妻主这样好的女子还是太少,小昭装模作样地叹气,若是哑巴的恩人也和妻主一般,那哑巴又何必患得患失。
“妻主不必烦忧,”思及此处小昭自告奋勇,“这种事只管交给我,待那家仆再来,我便替宁音去问问对方主人的意思。”
他还惦记着和邹黎一起在姻缘观看到的木牌:“若是对方顾左右而言她,那我便称谎,说妻主你已经在替他相看。”
双管齐下,若是对方真有意,就算没打着娶哑巴做正房的念头,也总该和妻主堂堂正正见一面吧?
小昭虽然不喜哑巴在家中成日与他分宠,可仔细论起来,也终究不至于要人草草嫁出去受苦。在小昭眼中,妻主脾气算是顶好,哑巴就算找不到这样好的人家,总也不能太差。
就当是还哑巴教他做饭煲汤的情了,心下有了主意,小昭把头重又靠到邹黎枕边。
妻主喜欢吃的八道菜五种汤三款粥他已经学会将近一半,揉面剁馅的办法他也记住了,倘若哑巴那恩人心诚,肯规规矩矩走礼数,那他正好能在哑巴过门之前把该学会的都学到手。
叩——叩叩——
有人敲门?
莫不是邹娘子落了东西要回来取。今早她出门时走得着急,哑郎正要从板凳上起身便瞧见小昭风一样掠过院子。
“妻主可是忘了什么……”
目光在来人身上落了落,收起甜腻腻黏糊糊的做派,小昭下一秒便端出几分客气:“原来是贵客上门。”
来人递上一只瓷瓶:“我家主人命我给宁郎君送药。”
“赠药之恩自当铭记,”小昭对邹黎之外的人讲话主打一个干脆利落,“只是不知你家主人是真的心肠慈厚,还是醉妪之意不在酒?”
“若是前者,我们自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是后者……”
小昭笑了笑:“那就要劳烦你家主人挑个良辰吉日下聘。”
不指望这等大事能由一个家仆做主,小昭心想点到即止便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接下来怎么办事,那就要看对方的诚意再谈。
铃铛细碎的声响传来,掩上门,小昭刚转身就看到站在风壁边的哑郎。
“你都听到了?”
自觉在哑郎(可能谈成的)婚事中充当了一个有用且积极的正向角色,对上哑郎的眼神,小昭根本没有一点被人抓包的尴尬:“喏,给你的药。”
攥着瓷瓶沉默一阵,结束不算对峙的对峙,哑郎正要回去接着干活,小昭却忽然叫住了他。
“诶?哑巴,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昨晚还好端端的,怎么面中忽然起了一小群发紫发青的小斑点?
手上竟然也有,小昭快步走到哑郎面前。衣领也盖不住不对劲,他脖子上起的几点痕迹倒是零星。
“你最近接触什么东西了?”生怕是看花了眼,小昭扯着哑郎仔仔细细瞧了一圈。哑巴性子沉闷,除了买菜和定期去绣行寄卖绣品,其余时间并怎么不出户走动。
平日里吃喝的东西也没有异常,妻主和自己的身上也没起这种讲不清来路的斑点。
难道是疫疹?小昭大惊失色。
“是敏症。”
看完哑郎的舌苔,李胡氏收起把脉的方巾:“只是这过敏来的却蹊跷。”
哑郎是李秋兰和李胡氏看着长大的,从未听闻他因吃用犯过敏症不说,这次浮在皮肤上的斑点也有些奇怪。
哑郎左腰上的敏斑比右腰看着严重,从腰部向四肢发散,他脸上和手上表现出来的症状反而轻微。然而腰部还不是最吓人的地方,哑郎脚踝处密集的紫斑几乎在皮肤上连做一片。
“会不会是新换的药膏所致?”
小昭让哑郎把新得的伤药拿给李胡氏看:“我们谁都没接触过特殊的东西,最近吃的喝的也都没有变化,不过他最近一直在用这个药敷脚。”
拔开瓶塞,李胡氏用银针挑出一点闻了闻。
怎么样?看着李胡氏渐渐皱起的眉头,小昭和哑郎肚子里的心越悬越高。
该不会真是它有问题?那哑巴的恩人岂不是……
半晌,李胡氏睁开眼微微点头:“药是好药,去淤、强骨、生筋,这对阿音的症。”
但这不合常理,李胡氏端详着哑郎身上的敏斑,倘若任何一环都没出问题,那他的症状该如何解释?这并不是时气所致的疾病。
为何偏偏是腰部和脚踝?
“他的香包里有没有混入漆附子?”
听过李胡氏的转述,李秋兰晾晒药材的动作一顿:“阿音四岁时也浑身起过成片的敏斑。那年你回乡走亲所以不知,宁娘带着他去庙会上玩耍,途中经过一个叫卖的西域小贩,便从她那里买回一只拨浪鼓。”
而系在那拨浪鼓的木球便是用漆附子的根做的。
漆附子无毒,气味又浓烈辛香,西域人常用它熏蒸衣袍以求祛病健体,不巧宁音却受不住它的功效。
可哑巴的香包里只有几样常见的药材,小昭觉得哪里不对,妻主、自己、哑巴,她们三人的香囊里都放着同样的东西,没道理只有一人中招。
“难道是银铃?”
回忆了又回忆,小昭忽然福至心灵:“前几日妻主在西市买了几样装饰分与我二人,恰巧摊主便是西域人的面孔。”
小昭边说边取下手上的藤镯给李胡氏看:“我选了这只镯子,宁音把银铃缝在了香囊上。”
接过东西,李秋兰查看一番后摇摇头。
“……所以药没问题,铃铛也没问题?”
把溻湿的袖子从白猫嘴里解救出来,邹黎被小昭绕糊涂了:“什么都好端端的,那宁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啊,那宁郎君是怎么回事?
迅速摸狮子猫两下又赶紧收手防止被哈,千雪万柳摆出同款问号脸。
“铃铛上漆附子的气味很淡,”小昭清清嗓子学李秋兰说话,“头几日都无妨,但时间一长,便与伤药中的白厌相互作用,导致病发。身上起紫斑只是最初的症状,如果发现得不及时,佩戴者极容易错过治疗时机,再严重些甚至会心悸昏迷。”
哦——
原来如此,瞧瞧安静坐在一边的宁音又看看学得活灵活现的小昭,众人恍然大悟。
青州的雪是一下子就落下来的,像是忽然发现自己满头华发的落魄诗人,门口的石板上转眼便堆满了厚厚的白色。冻得枝头上的麻雀也不愿意多动,邹黎出门时更是巴不得只露一双眼睛。
含情脉脉挥别妻主,两只手揣进袖口,小昭裹紧了衣裳坐在门槛上等人。
那小贩一早与他约好,只要日影在地上走过两块半的砖,满满几篓子的红薯和土豆便会送来。
土豆在青州城冬季食谱中的重要地位自不用多说,几乎家家户户都囤了小山一样多的量。红薯却是近来才得了小昭青眼,一跃成为邹宅餐桌上的常客。
“我不吃,”小昭原本嫌弃从灶灰里挖出来的烤红薯埋汰,“那皮上都是黑黢黢的,一看就脏!”
后来邹黎硬往他嘴里塞进半个,小昭满心委屈地咽了,却没法骗自己金黄香甜的薯芯是苦的不好吃。
“妻主……”
憋着气捱到晚上,打量邹黎眼皮一关便是要躺在床上睡死了,小昭终于忸忸怩怩张嘴:“以后……以后能不能再多买点地瓜回来烤着吃……”
乐得见小昭真香,邹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反正她只要是甜的就都喜欢,宁音也总有本事把普通的红薯做得格外好吃。
然而,虽是一件小事,小昭却从中咂摸出了其它的滋味:妻主待他果然很好,凡事他一提便答应得干脆利落,放眼四周,谁家的娘子能像邹黎一样有求必应。
越想越得意,小昭美滋滋瞧着行人稀少的街面。
天冷地寒,要是小贩来得再快些就更好了。
仿佛听见他内心的催促,一列扎红披绿的木箱被人远远从巷角抬了进来。
咦?小昭抻着脖子顿时连冷也不怕了,这是谁家要娶亲?怎地之前全无动静?
一时间看热闹看得兴起,小昭又是辨认箱子上的牡丹芍药纹又是品评队伍的规格,连那素未谋面的郎君嫁进了此等高门要如何循规蹈矩不敢走错一步的日子都可怜过一番,那颇有排场的礼箱却整整齐齐停在了邹宅门口。
啊?小昭看着箱子上的红丝球愣住。
“烦请替我等通传一声。”
不等小昭做声,领头的礼生已经把他当成门仆:“贺兰将军有意纳宁郎君为侧夫,喜事盈门,我们是特意来送聘礼的。”
贺兰将军?小昭一头雾水从门槛上站起来:“可……”
截住小昭的话头,那礼生用词客气,面上却透着倨傲:“若是邹娘子无甚异议,想来很快便是良辰吉日。”
“将军府?”
被小昭火急火燎拉出姻缘观,邹黎手中还拿着一堆红木牌没来得及放回去:“别着急。慢慢说,从头讲,将军府为什么派人送东西到家里?”
他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把木牌塞到千雪万柳手里,小昭推着邹黎就要往回赶:“好像是贺兰将军看上了哑巴,但怎么看上的在哪儿看上的一概不清楚,今日突然遣人上门不说,还要哑……宁音马上就嫁过去!”
什么?有人要买走打
枣吃了?!
唰地长出四肢,围着邹黎脖子团做一圈的懒蛋白猫瞬间返老还童。
皇天!后土!妳们可算是开眼了!!!
自打2023千方百计游说邹黎转手卖掉打枣吃以来,系统真可谓是“夜以继日吹耳边风不成反倒偷鸡蚀米惹得宿主生气”。
没办法了,邹黎理都不愿意理它,2023只好连着数日趴在邹黎脖子边模拟猫猫虫自娱自乐,谁料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邹宅门口横空杀出来一个贺兰大将军。
嘎嘎!
本来2023盯着迟迟不动的任务条猫毛都要愁下去半斤,明明是近水楼台搞不好却要先失月,哪里晓得命运早在暗中给礼物标好了价格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2023!”
箍住狮子猫乱动的前后腿,邹黎烦不胜烦索性在脑内低喝:“再敢背你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词语接龙你就从我身上离开,自己走回去,爬!”
地上的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通人性地缩了缩爪子,狮子猫再不敢放一个响屁。
“宁音?宁音?”
绕过把院子占了将近一半的喜箱布匹,邹黎真见到哑郎时反而语塞。
“你……”
嘴巴张了又闭上,邹黎觉得宁音手里拿着的小罐子有几分熟悉:“这不是你之前炒来送恩人的琥珀核桃吗?”
睫毛猛地一抖,哑郎抬头看了看邹黎又把脸埋得更低。
邹黎把2023从肩上甩下去:“你……这……害,不就是一个将军吗?”
古代社会。就是。一个将军。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过分。奈何说都说了也没法当场吞回去,捋了捋思路,邹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你若是不愿意,我便想个办法回绝对方。”
就……就说宁音心有所属,早已对救命恩人倾心,而恩人呢也对宁音有意,两情相悦在前,难不成贺兰大将军还能不管不顾硬拆鸳鸯谱?
事情传出去还要不要她大将军的面子啦?还做不做体面人啦?
至于宁音的恩人作何想法倒不重要,左右邹黎能找人替宁音把谎圆回来,再说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有闲心去查谁是真恩人谁是假恩人。
实在找不到人,大不了让千雪或者万柳冒充一下。
“不愿意就不答应啊,没事。”邹黎竭力安抚低落猫猫:“成亲这种事难道还要搞什么强取豪夺?”
可……看着手中的琥珀核桃,哑郎摇了摇头。
冒充不了的。
“什么?”邹黎看着宁音写在小本子上的字不可置信:“你你你,你说救你的恩人就是大将军?”
“你们谁先解释?”
写着【何姝】名字的木牌撂在桌上,语气不冷不热,贺兰姝扫视着面前表情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贺兰清满脸平静甚至带着丝丝死意,连挣扎都不挣扎,想必是早料到有这一天。
贺兰瑶埋头低眼怂得有如鹌鹑,看着像是胆子小克己复礼,偏偏每次都被贺兰清带跑,去做那等惹人生气的混事。
冷笑一声,贺兰姝打定主意这次要收拾得两人痛彻心扉刻骨铭心再不敢犯。
“说。”
说……说吗?没忍住打了个激灵,稍稍偏头,贺兰瑶用余光询问二姐的意思。
根本没准备把事情含糊过去,桓燕战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贺兰瑶?你似乎有话要说?”
“没,没有。”
后背凉嗖嗖直冒冷汗,贺兰瑶无比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被二姐忽悠动了以至于鬼迷心窍。
“那你说说?”
转向贺兰清,大将军不紧不慢摩挲着戒尺上刻着的心经:“‘酬谢五两,其馀面谈’。怎么,在你眼里,我这个大姐的婚事才值这几锭银子?”
戒尺点着桌面,屋里一时间只剩死寂,没人应声。
这时候倒懂起规矩知道怕了。无妨,贺兰姝给自己续上一杯茶,今日她得空,有的是精力与她们慢慢磨。
院子里热闹闹地堆起各式物什,医书、药箱和两串体己钱是李秋兰送来的,颜色鲜亮的布匹已经在绳上挂着展开,说是要裁衣服好给哑郎穿的。
什么活都不用他亲手去干,小昭也帮宁音收拾东西收拾得极其起劲,仿佛下一刻就能连嫁妆带人通通送到将军府里去了。
“哑巴?你怎么坐在这儿发呆?”
抱着一盒喜饼从外面匆匆进屋,小昭却看见哑郎坐在绣凳上满面茫然恍若神游,好像仍在状况之外。
他是太高兴了吗?也对,小昭点点头,从仆俾摇身一变成为将军侧夫,虽说本质上还是奴仆,但起码是个高门大院、等闲人见了都要堆笑恭维的奴仆。
念着自己马上就能和妻主双宿双飞再也没有第三者插足其中,小昭最近对待哑郎可谓是和风细雨:“宁音,饭还得一会儿才好,你不如去试试礼生送来的钗?”
“可不用你去做饭,”小昭按住要往厨房走的哑郎,“这几天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忙,只管安安心心待着,到了吉日等着轿子来抬就行。”
说话间小昭又忽然想起了某样东西,于是把打包好的喜饼往哑郎怀里一塞,转身便忙活别的事去了。
什么都不用他操心吗?
抱着喜饼在原地踌躇,哑郎看着拥挤了不少的屋子,心里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荡。
这几日所有听说过喜讯的人都来恭贺他,言语间都在说能给大将军做夫侍是极为得意的事。那可是皇帝亲赏、让边关蛮夷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进了将军府的门,那可是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了!
恩人的脸一时间在哑郎脑海里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民间传颂中性情冷硬杀伐决断的大将。
她为什么想要自己入府?哑郎无意识摆弄着饼盒上剪纸似的装饰,那夜……那夜将军并未与他多言,只是问了问家住何处之类的问题,他当时紧张羞涩,只顾着垂头写字,甚至没敢仔细去瞧将军的脸。
倒是记得对方两下就捏碎一颗核桃。
将军又是怎么看待他的呢?他不能言语,相貌也不过平平,唯一值得说嘴的便是厨艺。可偌大一个将军府怎么会缺庖厨料理菜肴,让他这样的人陪侍身边,怎样想都觉得并不般配。
娘亲在世时告诫过他,平头百姓最忌讳去够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行头。有多大碗吃多少饭,朱门绣户看着令人艳羡,真走进去才知道个中辛酸似海。若是再碰到个脾性差的,千依百顺也不能让对方满意,又没有出身,那谁来替他主持评理。
况且将军……
不小心碰掉了一本图册,哑郎正想去捡,却被里头翻出来的内容烤得脸红。
这是谁放过来的春图,别开眼睛不去看纸页上一女一男的动作,哑郎光是拿着书脊都觉着烫手。
李胡氏同他讲的体己话猛然在耳边变得清晰,一句是“莫害臊,小郎君们都要有这一遭的”,一句是“未闻将军有特殊癖好,你只管跟着册子里学,若真有什么要注意的,那日来送喜箱的礼生也会教你”。
可他要是学不会该怎么办,哑郎强忍着脸热翻开册子。只见图上的关键地方都拓印模糊,瞧也瞧不出到底是在做什么,自小又没有男性长辈教他如何侍奉行事,若是哪里做错了惹得将军厌弃——
“宁音?”
听到邹黎叫他,哑郎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连忙藏起图册。
邹娘子。
仿佛做错了事,站桩一样杵在原地,哑郎就算听到脚步声靠近也看都不敢看邹黎。
“哎呀,是我。”
瞥见宁音衣领里露出来的书角,小昭贴心地帮他又往里盖了盖:“叫你去吃饭呢。不过这本书……”
白色的猫毛在他的耳边荡了下又飞走,小昭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不用担心。”
“晚上我来教你。”。
“你要和他睡一个屋?”像是听到什么破天荒的奇闻,邹黎夹羊肉的动作都慢了一拍:“早就让你过去睡你不乐意,现在倒是眼巴巴上赶着了。你去了宁音能休息好吗?”
真是的,邹黎涮了块肉给2023尝味,早不去晚不去,非挑这两天去。
宁音明显还因为成亲的事魂不守舍呢,也不知道小昭这时候凑过去图啥。可算不是一口口黑锅往人家身上扣的时候了,邹黎对郎君们的友谊表示一万两千个不理解,但宁音没拒绝,那就姑且当是同意。
这份隐秘的不爽一直到邹黎躺到床上休息才算有了结局:
小昭多少还有点良心,人跑了但知道灌好汤婆子套好布兜放进被里暖着,从枕头底下一路热乎乎延伸到床尾,除了烫得邹黎一伸展四肢就立马缩成虾米,其余倒是没多少不好。
“去洗脸漱口。”
关好厢房的门窗,小昭冲着哑郎扬扬下巴。
“今天教你的你都记住,”小昭一边把灯盏都拢起来一边念叨,“我可是好心帮你,万一你到了将军府但什么都不懂,第一晚就惹了将军生气,再牵连到我们一堆人怎么办?”
还在伎馆时小昭脑子尚不清醒,是以龟公连打带骂也没能教会他几样本事。全靠着一张脸让龟公容忍着把他丢去打杂,小昭若是长得差些,只怕压根挨不到走丢到邹黎家的时候。
好在李胡氏针法奇佳,治好小昭雾蒙蒙的脑子不说,连带着记忆也零零碎碎地回来一点。
“伺候贵客的法子主要有三条。”
龟公扮作良家模样,一双眼睛却勾子似的要把清倌们的衣裳刮掉:“第一呢,也是最常用的,就是手。”
一双好手必得是修长清瘦,掌心掌背的皮肤更不能有半点冻疮或是皲裂粗糙。
但也不是说哑郎这种干惯了粗活的手就必定难讨将军喜欢,小昭把脂膏罐打开递给哑郎。
皮肤不细腻,近几日多抹点油脂就行了,虽然比不上清伎一天三遍地保养,起码也能摸着像个样子,不至于一奉到眼前就老树皮似的惹人心烦。
指甲也要修圆了不能有尖锐之处,小昭伸出自己的给哑郎做示范,说到为什么要如此细致挑剔——
“你那图册上有几页专在讲玉棒。”小昭分明也是童男身一个,却硬要在哑郎面前摆经验丰富、深受妻主喜爱的款:“你只消知道自己的手指和玉棒的作用相差不大便够了。”
玉石可是要打磨许久才能圆润光洁的,以这种标准来看,哑郎真被嫌弃也说不一定。
不过这哑巴的指节形状倒好,小昭暗里比较后升起几分不快,看来多干些粗活累活得到的也不全是辛苦。
但是……还有种可能是哑巴的年纪比他大些。一想到这层,小昭面上的表情便又好了起来,郎君不好好保养可是出了名的老得快,何况哑巴本分朴素的看着也没多少护肤心得,说不准过个两三年皱纹就爬上脸了。
“用手的时候不能使蛮力,”小昭把龟公讲过的话复述给哑郎听,“你见哪个绣郎绣花时硬绷绷缝线?想让绣品鲜艳生动,那手就必须要巧才行。给花瓣配色的时候怎么下针?收边勾线头的时候用什么法子?中间花蕊要绣得立体上下又要怎么配合?”
都是技巧,龟公眯眼,尽管学吧,学会了都是有贵客赏金撒银的。
小昭讲得可谓尽得龟公本意,但哑郎却听的一头雾水不解其意,只好拿起床头的小绣棚翻过来转过去打量。
论起绣功哑郎当然不在话下,要绣出活灵活现的花卉,那从给丝线分垛时就要注意,绣品上的不同纹理对应着不同针法,想要效果立体些更是不能怕麻烦,要层层叠叠重复几次才行。
“懂了吗?”看到哑巴眼里的迷茫,小昭刻意问到。
其实小昭对此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在哑巴面前说实话?那他这受宠小娇夫的人设还要不要了。
总之就是别一昧用力,至于不这么用力的话该怎么用力,不好意思,小昭也一问三不知。
懂……也许是懂了吧,哑郎点点头,心里的困惑却是多了一层。
“咳,那我们接下来就说说第二样。方才不是叫你漱口了吗?对,就是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昭能讲得如此自然流畅,极大的原因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听懂。
“都吃过羊骨髓吧?”龟公如果放到现代,那也算是个寓教于乐深入浅出的妙人了:“骨髓是怎么吸出来的?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在晌午吃饭的时候多练练,还是那一条,不可用蛮力。”
至于最后一条伺候贵客的法子,那必得是贵客对清倌极其满意才有可能用得上。用这法子,更是要早早沐浴清净,决计不许有脏污。
“你们若是有造化,”龟公背着手在小倌中走来走去,“能有亲生子降生,又或是哄得贵客愿意让子嗣多一个小父,把你们从我这楼中赎走,那这后半辈子,的确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依葫芦画瓢讲了一通,喝光了哑郎壶里的茶,小昭终于收尾:“要学的就这么多,哑巴你都听懂了没有?”
大抵是……懂了罢。口不能言,也实在不知该从何问起,宁音迟疑地收起绣棚。
自觉功德圆满,小昭也不管哑郎到底弄明白了多少,便准备撂下人回主房:“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去照应妻主,你早些歇息吧。”
“你回来了?”
木门吱一声被人推开,邹黎不用等到那团冷气靠近便已知道是谁。
“不是说晚上要和宁音一个屋吗?”邹黎哈欠连天,心道小昭果然认窝:“我听见你们一直在说话?”
天晓得这两个怎么有那么多体己话要讲,还是小昭一人从头叭叭到尾,邹黎本想听听他都说了什么,奈何隔着墙声音始终断断续续,她又不愿因此放弃被窝,才由此作罢。
第24章 露馅
“宁音?”
眼见他马上就要往碗里磕进第六个鸡蛋,邹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啊,邹娘子。
像是即将睡着时被人叫醒,宁音听到邹黎的声音后猛然一惊,而后看着手中裂开一条缝的鸡蛋不知所措。本来放进去四个就够的,他……
“小事,”邹黎夹片酸萝卜随便吃吃,“一起放进去吧,反正今天早上蒸蛋羹。”
昨晚小昭到底教了他什么,邹黎看着对方如释重负的神情好奇,弄得宁音早上一起来便魂不守舍。不说别的,光是瞧瞧他眼下一圈的乌青,就知道宁音昨晚必定是翻来覆去,没睡上多久的整觉。
没什么的。扣上锅盖,哑郎摇摇头。
真的没事?邹黎虽然不信,嘴上却是没再说什么。
灶台上的热气遇冷便凝出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几乎把宁音整个人都淹没在里面,仿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蓬莱仙山,一时间只有切菜的咚咚声和水滚了的扑扑声从中传出。
屋檐很快被雾气打湿,大概是嫌冷,二宝刚从窝里钻出来就飞奔到厨房的门槛上虔诚等待。于它而言,这间小小的、烟火气十足的房间胜过瑶宫仙境,摇晃的尾巴就是它的祝祷,而那看不清面容的神仙甫一接收到它的心愿就变出一碗水和几颗蛋黄应和。
小狗崽果然长得飞快,邹黎看着油光水滑的毛孩子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刚抱回来的时候二宝还没有她的一半胳膊长,养着养着竟然已经能熟练地翻过台阶门槛而不摔跤打绊。
怪不得说猫猫狗狗是第一生产力,感慨一番,邹黎接过宁音递来的咸粥。
切的碎碎的皮蛋和肉丝在白粥里浮沉,稠稠的粥油挂到勺子上只有用嘴巴才能把它快速抿干净。世界上唯有三件事不可辜负:美食、睡眠还有爱。
食物填满胃袋的感觉总让人觉得充实,像是在身体里揣一块持续温热的石头,它的重量和存在感恰到好处。刚好能够熨平皮肤上那些细微的褶皱,仿佛所有烦人的辛苦的看不清走向的无聊工作都可以被原谅,但——
邹黎把睡眼惺忪的小昭重又拐进房门:“老实交代,你们俩个昨天到底聊什么了?”
“就是教他怎么用手……”
小昭的话刚说一点便戛然而止,莫名其妙地脸上发热,
他嘴里念叨着“每个郎君都知道啊”“不是我说的我是听别人讲的”“我也是好心怕他被人嫌弃”之类的话,一弯身便从邹黎的胳膊下逃进了门帘后的厨房。
叼起碗快速挪了个位置,二宝吧嗒吧嗒进食的速度并没因为小昭差点踩到它而减慢。
所以现在唯一不见踪影的只有2023。
“谁说我坏话!”
喵喵几声从院墙的另一边翻过来,狮子猫的毛毛上凌乱着几丝可疑的肉香。
“你又去偷人家晾的肉肠吃?”低声骂它一顿,邹黎拎住2023的后颈皮就要检查白猫的嘴巴:“上次是谁险些被人套麻袋抓走?再说你是个系统你哪门子来的嘴馋?”
yue一下吐出朵腊梅,2023看着邹黎躲闪的动作得意洋洋。
“好看吧?”白猫冲着沾满它口水的腊梅花点点下巴,“这可是我一大早专门去将军府摘的!”
好端端的去将军府做什么怪,嘴角下撇,邹黎擦干净手就要回去接着喝粥。
“不是,”2023立起尾巴滴溜溜追上来,“你不好奇领养人家里是什么情况,有多大房子赚多少钱粮性格怎样爱好怎样喜不欢喜欢看星星望月亮七大姑八大姨好好不说话?”
“我还没确定就要把宁音送过去呢!”
再吃一片酸萝卜,邹黎拿起勺搅粥:“到现在为止,我对这桩亲事有说过一个赞同的或者不赞同的字?”
按照桓燕的习俗,女方的心意送来之后,七日内退还都不算失礼。
邹黎本来是想着让宁音自己考虑清楚了再定夺,谁成想大家热热闹闹好像这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一样。
特别是小昭,要不是他起的是全家最晚的,那真是恨不得连做早饭的活都包在他身上了。丁点大的事都不让宁音做,你要说李胡氏年纪大了、思想传统一点也就算了,小昭跟着忙叨叨张罗来张罗去是图个什么劲。
眼下是古代,可她邹黎不还是个现代人的芯子么。
“是,对方是将军。”
邹黎把小碟里剩的几片酸萝卜一层层摆起来,装做自己是沧海遗珠的米其林大厨:“但婚嫁这种事还是要讲个你情我愿,情投意合的吧?”
她大概能猜到贺兰姝为什么突兀送礼:这实在太好理解了,换邹黎自己是将军,还是个战功赫赫、连皇帝都分外倚重的得意武将,别说看上个没啥背景的平民美男,就是见色起意喜欢上皇室贵卿,那恐怕也就是上表求娶,皇帝装模作样舍不得然后点个头的事。
特权阶级看上谁,难道还需要像话本子里一样一波三折、求而不得吗?
可特权阶级也不是说就直接牛x上天,和后土皇天一个级别,全天下都必须围着她心意转了。
事在人为嘛,眼下宁音还有时间考虑,虽然给将军当侧夫这种事大部分人听了都会心动,但是大部分人说好不等于当事人愿意,保不齐宁音就觉得她这猫咖工作氛围不错,想在这儿上一辈子班自得其乐呢?
真、真的?
热腾腾的蒸蛋羹放到桌上,酱油还没来得及倒,哑郎捏着烫红的指尖难掩震惊。
原来这种事他是可以说不的?
那……哑郎看一眼小昭又马上把眼神收回来,那昨晚学的东西,他岂不是……也可以不让它们派上用场?
小昭讲得实在是太隐晦了,哑郎听得一头雾水不说,最后还是强忍着翻开春图、看到最后才弄明白什么手鼻口和什么玉管的作用的。
怪不得小昭昨晚会对他左挑剔右挑剔,哑郎把手盖到衣袖底下,他以前只以为自己的手是用来干活做事,是用来洗衣烧饭扫地缝衣的,哪里想过有朝一日它们也变成个供人取悦的物件呢?
所以……有时邹娘子的屋里直到很晚才熄灯歇息,也是因为小昭在……
打住。
眼神只盯着身前的一块青砖,不敢再往下想,哑郎只顾着和邹黎摇头。
他固然感念恩人相助,有时夜里困意迟迟不至,哑郎也会在心中模模糊糊观想恩人的身姿容貌。可那更像是一种寄托,仿佛是年节时跪在神像座前叩拜,又或许是效仿旁人报恩,结草衔环侍奉左右。不论如何,哑郎从未想过那春图上的场景,纵使图旁盖了印,说那是什么“人间极乐”。
如何会是极乐呢?恩人……将军是那样端严的人,又怎会与他做图上那样放肆孟浪的事。
“那便罢了。”
不等他分清心中那一丝怅然若失是因何而起,哑郎便听见邹娘子说道:“不过此事总得有个体面托辞,这样吧,明日我约另一位娘子与你在茶楼相聚,做出已在相看的架势,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想必将军也不会执意强求。”
何姝的小妹?2023用后腿拨了拨耳朵。
也好,毕竟何小娘子的所作所为要是放到别的媒人那里一定少不了一番是非。
代姐挂牌,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邹黎私下里还和2023说过,“只怕何小娘子已经后悔掺合进大姐的婚事,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让我合情合理地跑空一趟”。
对于这种事,脾气好如邹黎可能会表示理解,脾气不好的直接觉得对方在消遣自己。如此说来,请她帮个小忙,两相抵消,事后邹黎再找个借口婉拒说亲的请托,确实最为合适。
“昂?那我们1/6的任务进度怎么办???”
猛然回过味来,喵喵大叫以至于吓退想过来套近乎的二宝,躺在地上的白色鸡腿猫怒舔一口肚子毛。
“……以上就是我们的想法。”
莫名有种给上司讲ppt的即视感,朝贺兰姝露出一个极其商务的笑容,邹黎用万能结尾句收束她此行的来意。
说起来贺兰姝的确有种玉树临风年少英才的劲在身上,鼻若悬胆,眉眼长得也极其优越。也许是受权位与战火的共同冶炼,她言语间的不疾不徐让一句普通的回答也听起来富有节律。
好标准的头肩比……好高的个子……好长的腿……哦莫哦莫只是稍微动一下就显出肌肉维度的手臂……
强迫自己挪开视线,邹黎不禁想起网上广泛流传的一张猫猫点下巴表情包“如果姐姐愿意和我春风一夜的话……”
她应该不像个点头哈腰的社畜吧,应该更不像一个对着完美身材流口水的登徒子?可惜一番彼此都是顶天立地的钢铁大直女,邹黎暗暗薅了一下2023的胡子,方才她有没有自己想象中就事论事、不卑不亢的模样?
拉拉个小猫咪脸,甩了甩尾巴毛,2023不冷不热地打了声呼噜。
怎么和小昭一个德行,邹黎得到想要的回答后便不再搭理2023,一听说她要来将军府退亲,一人气得鼓嘴,一猫哼哼不停。说不清两个谁是真的猫,但急着把宁音甩出去是真的狗。
“原来如此。”
和邹黎预想的差不多,得到她的解释后,贺兰姝果然没有难为人:“这样说来,是我唐突了。”
混职场秘籍之一:位置高的人说自己犯错了,你绝不能应声。人家只是客套几句,跟着讲话就是搞不清大小王了。
深谙这个道理,把礼单送还给将军府的管事,邹黎只是保持着嘴角的礼貌弧度没有附和。呜呜,肩膀的肌肉是怎么练出来的竟然没把斜方肌练厚,大将军如果去开健身直播邹黎愿氪成榜一小妹为壮士打call。
对了,还有一事。
辞别前特意把伤药与漆附子相冲的特性告知贺兰姝,邹黎自觉功德圆满,接下来只剩与小何娘子那边通气。
那伤药竟还有这样的说道?命人叫来悬钩,贺兰姝吩咐管事好生送邹黎回去。
将铠甲长枪一并甩给下人,贺兰清一回府便直直找去了贺兰瑶住的院子。
“瑶妹——”
隔着窗子也能瞧见贺兰瑶被她惊得浑身一抖,心道对方藏了什么不敢让她知道,贺兰清当即眯起一双狐狸眼:“旬试才过,瑶妹可是又在读书?”
眼疾手快扯出笔筒下的字条,贺兰清扫过一眼便笑了出来:“巳时二刻,茶馆‘茗’字桌?”
瞧这
藏头露尾的架势,贺兰清亲亲热热揽过贺兰瑶:“小妹,你这是有心事了?”
贺兰清本想调侃对方,说她是不是和七仙女一样见了董永思凡了?话到嘴边,却想起那凡人男子被西王母丢进天狱轮番受刑,最后经受不住苦楚自愿化成蒲柳长在河边,每逢二人初见之日便摇曳生波。
这结局未免也忒惨淡了些。
贺兰瑶勉强扯了扯嘴角:“不是的,二姐你多想了。只是之前的冰人有了消息,说想与我明日一聚。”
今日邹冰人约“何家小妹”见面详谈,两人业已把话说开,只要贺兰瑶帮邹黎一次忙,假装明日与邹黎带来的男子相看,邹黎便不计较这次从一开始就不成立的说媒白跑。
大姐已经发现她和二姐挂在姻缘观里的红木牌,贺兰瑶一想起之前的训斥便觉得后背隐隐作痛,这次不如让她独自前去把事情了了,不让大姐知道,此事就算翻篇了。
“瑶妹,你这才是想错了。”不同于贺兰瑶吃过收拾便长了记性,贺兰清浑然是个挨过教训就忘的:“要不是你见我进来慌忙就躲,方才我正要与你说这一桩。”
你知道大姐为何那么生气吗?眼尾上挑,贺兰清卖了个关子。
知道,贺兰瑶老实点头,因为长姐如母,婚姻又是大事,于情于理,都不该由小辈插手。
不对。摆摆手,贺兰清背对院门坐下:“大姐那是迁怒。”
刚才她可是在正院外头听见了,大姐欲纳一男子为侧室,礼都命人送出去了,奈何人家不收。
“对方能是一拍腿,说‘算了,这门亲事作罢’就来婉拒吗?”贺兰清循循善诱:“那肯定是早早就流露出不太能成的意思,今天也绝计不会是对方第一次上门。”
你想啊,瑶妹。大姐好容易看中一个男子,好意相聘对方却不领情。贺兰清抖了抖字条,换做你你高不高兴?
“所以这事更不能你自己悄悄去办了。”
无视小妹欲言又止的神情,贺兰清发布指示:“明天就得我们两个一起去,她约你总不是去喝清茶的吧?肯定要带人和你见见的。万一对方正好是大姐中意的类型,那我们——”
“那你们将要如何?”
不知何时起就已经站在贺兰清身后,贺兰姝凉凉开口。
第25章 令仪
去茶馆的路上,把小昭落在身后,邹黎几乎把雅间里可能发生的场景和宁音模拟了个遍。
“你一进去,”邹黎活像个准备带孩子串亲戚的妈,“别的都不管,上去先行个礼。”
——等下进屋一定要知道叫人啊,邹妈数年前也是如此对邹黎耳提面命,知道辈分的直接叫,不清楚的就悄悄问大人,总之万万不能在别人家里当个没眼色的闷葫芦。
“行完礼你就挑个角落坐,”邹黎把大致的落座顺序同宁音讲了讲,“理论上你和何小娘子是这次相亲的主角,但是,咳,由于一些我们都懂的情况,所以你往边上挪挪也是没问题的。”
——拜完年你不想说话就算了,邹妈和邹黎在进门前最后一次约法三章,和别的小娃上桌子找个地方等开饭就行。记住要等到人都坐齐了再动筷子,平时也没把你饿着,这种时候绝对不许饿死鬼托生让人看了笑话。
“何小娘子也就是与我略坐一会儿,”邹黎扇开飘到嘴边的猫毛,“人家也有事要忙,估计连一壶茶都喝不完就走了。再说小昭也来陪着你,你用不着太担心别的。”
该记的都记住了吧?
双手放在雅间的门板上,邹黎给宁音递了个“放宽心”的眼神。
一切尽在掌握,安抚好宁音,邹黎边推门边自信点头,不就是一场被迫社交吗?都是小意思。
都——是——小——意——思——
“?!!!”
看清屋里坐的人,邹黎惊讶的调调甚至不能被2023的体重压住:“贺兰大将军???”
她怎么也在这儿,像是在海滩上好好走着却忽然被亿万年前的单细胞化石割了脚,又像是进了澡堂子正准备大搓特搓却发现隔壁花洒下面竟是白花花的班主任,邹黎的脑子一瞬间关机又重启。
不对,不是,不该,思路乱码,邹黎的语言系统短暂地失去功能。
那啥,和她约见在茗字号雅间的何小娘子呢?
瞪着巡航灯塔一样的眼神四处搜索,邹黎在瞄到一个气若游丝但强撑笑脸的人形时险些不敢与其相认。
嗯?嗯嗯??
有没有搞错,何小娘子怎么坐在邹黎预备留给宁音的角落里头?怎么贺兰姝当仁不让占了何小娘子原本该在的位置?
扭头看一眼愣在门口不知道该进不该进的宁音,邹黎排练了好几遍的开场白就这么水灵灵地卡在了嗓子里。
不是,瞧着眼前的人,邹黎的脑子极速运转:贺兰姝,何姝,何姝,贺兰姝……怎么,你们居然来真的啊?
“别站着了,都坐。”
一片寂静之中,还是贺兰姝率先打破凝固的气氛:“邹娘子,既然有缘至此,不妨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一枚眼熟的红木牌啪地放到桌上,不等邹黎看清上面的字,仿佛想起了什么悲惨往事,角落里的何小娘子,不,贺兰小娘子条件反射般打了个激灵。
“在下何姝。”贺兰姝面色淡淡,一开口却是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今年二十又九,托小妹的福,烦请邹冰人替我寻觅佳偶。”
无语,非常之无语,大大地无语!
茶馆会晤已是几天前的事,邹黎每每想起却仍然忍不住嘿然拍大腿。
这算怎么个事情嘛!邹黎带着一袖子晒好的肉干出门找千雪万柳上工,贺兰小娘子未免也太不地道,这和临近过年去浇对家公司的发财树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趁着天黑去拉对方电闸痛快。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邹黎愤愤不平啃一口肉干,刚开张不久,仅仅第二桩业务就让她碰上这种事,以后这冰人馆还开不开啦?
可算是她手底下还有两个喜女能帮得上忙,以后干脆就一人去姻缘观挑木牌,一人去左邻右舍打探其真实情况,一人确认无误后再开始牵红线对对碰。
要她看,宁音这两天也别往外出了,去个何小娘子来个贺兰大将军,万一又在卖绣品时惹来什么桃花债,那可好,直接1v3万人迷剧情走起——啧,这么大胆的设定,绿江能同意能过审么!
见缝插针咬掉几缕肉丝当零嘴,2023一本正经跟着邹黎噫吁嚱:“就是,能过审喵!”
可是打枣吃正巧赶出一批彩帕要送去绣行寄卖,狮子猫虚空踩奶,如果他赶巧在绣行遇见贺兰姝的话……
随这群小年轻的便吧,磨磨犬牙,邹黎毫无戒备吃下2023的猫剩。
至少贺兰姝到目前为止还肯讲理,而她说媒牵线不过是要求一个“互相看对眼”的原则。要是两人兜兜转转最后成了也算好事,成不了那也就只好随缘。反正她的职业属性是媒人,再给人当妈操心换来茶馆宕机一幕是万万不能够。
哐哐哐——
哐哐——
哐哐哐哐——
哑郎刚送完了绣品回家,便听见有人在邹宅外外重重敲门。
“谁啊?”小昭正挽着袖子给大翁里灌水:“打仗一样连口气都不喘,谁家好人这么叫门啊?”
难道是送菜的小贩今日叫了亲戚来帮忙?那也太毛手毛脚了一点。
“哑巴!”比了比湿淋淋的水瓢,小昭示意自己腾不出手来:“你去把门开开。”
点点头,哑郎才放下绣筐便去应门。
然而,小昭和哑郎谁也没有想到,木闩刚刚取下,宅门便被人大力撞开。
门扇打到墙上砰
然作响,不等看清来人,哑郎的眼睛先被突然射入的亮光刺得一闭。
也许是系统良心发现,邹黎当做新手礼包收下的这间宅子朝向极好。只是对门的商铺为了引人注意特意在屋檐上铺了亮瓦,是以出门时稍不留神就会被晃上一道——
不过这次的刺眼却并非是对门的商户所致。
十五六个配着腰刀的家仆乌乌泱泱冲进宅院,绕着哑郎里三层外三层围成死圈,一句解释也不曾有,这些人二话不说先把屋里的东西打砸一番。
这是在干什么?!!
眼看正屋里摆了瓷瓶果盘的八仙桌被人扯了桌布踹倒在地,大门的门闩砸到圆凳上又凌空飞起,哑郎险险躲开便看到屏风一侧撕开几道显眼纹路。
“呵,什么寒酸东西。窗格也给我砸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轰然巨响中阻拦不及,哑郎刚一回头就对上这轻飘飘语调的主人。
哑郎还是第一次见到放肆得如此光明正大的郎君。
头束白玉发冠,身着软绸锦衣,连他随手摘了丢给仆侍的笠帽上都坠了十余颗圆滚滚的药色琉璃珠。
在宅院中慢悠悠扫了一圈,走回哑郎面前,来人终于舍得抬起眼皮:“你就是那个卖了一两……还是几两银子的哑巴?”
像是有极其尖锐的东西擦过鼓膜,最不愿意提起的伤疤被人骤然揭穿,哑郎的耳中嗡然一声。
而这彩衣着锦的郎君也并不是真心要听他的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
扫开衣袂坐下,这郎君口中的谦词离着本意有八百余里:“在下姓方,青州刺史方氏的方。”
被对方自在如出入家中的架势震住,哑郎茫然不知所措。
相比贺兰大将军全城皆知的美名,青州城内的文官倒是被衬得没有多少存在感。更别提平头百姓中又有几人分得清那些林林总总正正副副高高低低的官名。
但哑郎在处斩奸细的告示上见过“刺史”这个称谓。
跟随在“大将军贺兰姝”和“州牧沈可均”之后,哑郎就是再不了解官阶也能猜出,“刺史方闻章”决计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这是在装什么可怜?!
看着哑郎愣住的样子,方令仪拧起眉毛。得亏这是个哑巴,要是能说话现在还不唱念做打演起委屈了!
瞧他那副上不了台面的哀哀戚戚小家子气,方令仪以手掩鼻,也不知道大将军到底看上他什么。
方令仪的蛮横并不是毫无根据。
母亲是行监察之权、可与皇帝密本上奏的州部刺史,方令仪自打记事起便听爹爹念叨,借着方氏的名头,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嫁与贺兰大将军。
尽管娘亲偶然听到一次后大发雷霆,方令仪敛起目光,可爹爹也只是明面上不再提及——
他暗地里照旧在联系母家,想着各色办法,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幼子抬过将军府的正门。
正夫意欲如此,方闻章忙着官场诸事的时候,那些后宅仆俾便常常凑到小公子身边逢迎讨好。
是以,即使方令仪差点被打包扔回老家嫁人,全靠正夫使遍手段才让他回来,方令仪也仍然不信母亲会不喜欢一个嫁入将军府的儿子。
不过是时机未到,方令仪如此告诉自己。
但几天前,爹爹的脸色却忽然难看了起来。
只因外头传言纷纷:“大将军欲纳一草民男子在侧。”
新酿好的红豆圆子已经热了又热,方府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被刺史正夫视作心肝宝贝的幼子却还是没有回府。
“相人。”绕过描绘着岁寒三友的雕漆八扇屏风,压低腔调,仆俾的劝说声在主屋中若有似无。
“小公子年轻贪玩,走在街上兴许被什么有趣东西绊住脚步也未可知。这原本也不打紧,只是城中尚有贼人余党藏匿,万一磕着碰着,相人您又要心疼了不是……”
“不若奴俾去接小公子回府?”
冉冉漫起白烟,全然不管屋中各人心思如何揣测,薰炉顶上的瑞兽照旧乘着香气腾云驾雾。
静默片刻,屏风后传来一声嘲弄。
“怕我担心,所以要接小公子回府?”正夫闲闲拨开手边的针织毛线:“我看是你们担心方大人知晓,唯恐落个规劝不力的罪名,再平白为自己招来一顿板子罢?”
方闻章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正夫端起茶杯,只怕她心里早忘了仪儿这个孩子。
“相人说笑,”仆俾硬着头皮说到,“大人怎么会不在意您和小公子?”
把家中夫侍的多少看作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做派在桓燕并不流行。
普通商贾尚要在积累起家业后吹吹打打地纳几个新人以示财力,更不用说那些通过科举而跻身朝堂的佼佼者。十年寒窗苦读,她们为的可不只是圣贤书里那一句“兼济天下”。
九品芝麻官尚敢养起四五位夫侍,皇亲显贵的后宅自然更是姹紫嫣红。
被当今皇帝亲口认证过的“质性高洁而不囿外物”,方闻章身居刺史高位却只纳了一正二侧三位夫郎,这样清净的后宅,可不知在外面羡慕坏了多少人。
“既然如此,”正夫面色不虞,“倒显得是我不懂事了。也对,大人一有空闲便耗在清霜院里,有夫有女其乐融融,哪里还分得出闲心来管仪儿的婚嫁。”
低头避开正夫的目光,仆从们喏喏而不敢应声。
第26章 秘辛
方府的老人都知道,这府上的正夫虽然母家显赫,当年也是方大人正经三书六礼聘娶回来的,奈何他自己不争气,进门方家两年也没能帮着妻主孕育女儿,平白让清霜院的夫侍抢了先机不说,连带着令仪小公子也不受大人重视。
方令仪前头的姐姐们各个聪明机颖,小小年纪便在诗书上传出美名,方令仪出生之前,别家都羡慕方氏双女心思玲珑一点即通。
谁想到方家接着便多出个儿子。
正夫想到这里便觉辛酸,仪儿只知孺慕之情,恨不得天天围在母亲身边打转,哪知方闻章怀他时恰好遇到仕途波折,这胎若是个女儿便罢,偏偏生了个男婴出来,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在私底下说仪儿克母克妻。
令仪这名字还是正夫求了好几天才换来的。
方以清方以宁,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两个姐姐的名字并排着生怕别人瞧不出里面含的指望,轮到仪儿便是个毫无干系的令仪。
虽说寓意也好,正夫想起当初母家是如何开解自己的,但这亲疏远近不就在细微之处显得一清二楚么?
清霜院里的两个贱夫更是和睦到以兄弟相称,天天哄得方闻章对正房不闻不问,就连妻主要给两个女儿早早相看郎君也只是假惺惺地推辞。
先立业,后成家。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妻主渐渐就忘了家里尚且有个小郎君等不了太久。
“让方大人去扬她的自持美名吧,”正夫低头忍泪,“令仪不比小娘子,眼下我还能宠着他,待到嫁人了呢?我是一定要给他找个好妻主的。”
仆俾心里叹气,天下男子人人都想找个好妻主,正君是太想让小公子嫁个好去处扬眉吐气了,可将军府哪儿有那么好进?
大将军岂会轻易受人左右,正夫还放任小公子出门挑衅。
那可是从军的武将。
仆俾委婉道:“相人何不考虑为小公子寻个清贵世家?”
世家家主总归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正夫的母家也多与朝中文官交好。
正夫摇了摇头。
仆从有所不知,武将纵使脾气差些,叫仪儿顺着多哄些便是了;世家规矩严苛,譬如洛下沈氏,进门之后稍有不敬便要处处挨罚受教。
想他当年哭求母亲,一门心思想着要和方闻章生同衾死同穴,哪里料到成婚第一晚便被嬷嬷压着教训。
这样的苦他遭一遍便罢,正夫再叹,仪儿自小被娇养长大,哪里忍得了如此待遇。
小公子忍不了痛,仆从闭嘴退回一旁,那大将军看上的夫侍便能忍痛了?
但愿此
事不要闹到众人皆知,眼看主子心意已决,仆俾不再劝说,否则依方大人的性格,正夫和小公子只怕一并要在祠堂里跪上数日。
浑然不觉一顿皮肉之苦的靠近,方令仪此时仍在邹宅里教训着“不知好歹”的哑郎。
早几日,方令仪就从小厮那里听说,被大将军看上的哑郎被邹黎买回家当帮佣,可名义上是搭把手干活,实际上却是好吃好喝地养着。
“那邹冰人也怪,”小厮把打探来的消息学得绘声绘色,“听说是想要什么‘你情我愿’,便也没有把哑巴郎君直接送进将军府。”
两情相悦?一锤卧榻,方令仪听完差点没把五脏六腑气坏。
这邹黎什么意思?一介草民,仗着官媒九品芝麻一样的出身,竟也敢对着大将军指指点点,拿腔作势?!
可知那哑巴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和清霜院里的一样欲擒故纵!还说什么他不愿意,方令仪怒火中烧摔坏一套杯盏,不知好歹的东西,难不成真以为大将军非他不可?
“大将军经常去看他、两厢并在一处吗?”勉强压下怒意,方令仪有点脑子但不多:“再去盯几天梢,最好等到将军厌弃于他,再收拾了也不迟。”
茶馆一面之后,忙于军中事务,贺兰姝最近几日偏偏没有任何动作。
落在小厮眼中,这便是哑郎明晃晃的失宠证据。
“大将军根本没像传言中似的对他青眼有加,”小厮逢迎到,“平日里邹冰人带着喜女出门奔走,那哑巴便守在宅子里一日日地做饭洒扫。”
睇着方令仪的脸色,小厮撺掇道:“小公子可要给他个教训?”
“邹黎那宅子是个什么情况?”方令仪问道:“位置、占地都如何?要不少银两吧?”
这便是在忌讳邹黎背后可能存在的靠山。
刻意想在方令仪面前露脸,又被人指点过“只管顺着主子的意思”,小厮张嘴就是浑不吝地胡咧:“公子尽管放心,一个普通官媒而已,京中无法立足才辗转到了边关,纵使有些闲钱,这青州城里还缺有钱的人家么?”
“您尽管教训他就是。”
既有小厮极力保证,仗着爹爹疼爱,再掺杂一丝想要博得母亲关注的想法,略一考虑,方令仪便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却说邹黎这边,千挑万选终于又在姻缘观的牌子里找到一个合适的潜在客源,三人自是心情舒畅,盘算着中午要好好吃顿荤菜犒劳自己。
这桩亲事若是说成,“建设实体猫咖”的支线任务便可以纳入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