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平安,殿下。”
洛斯贝尔什么都知道,她是那么的聪明。
她唯独不知道的是,他对她的关切,不单纯只是出于她为他受伤的歉疚,还有他对她生出的隐秘心思。
但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德墨柏亚没有回头,只是应了句:“我会的。”
洛斯贝尔回到家是第二天的傍晚。
进门后,洛斯贝尔不打算惊动任何人,想直接上楼休息。
路过客厅门口时,她无意扫见了客厅里坐着的,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而背对着客厅门的那人,毫无疑问是她的姐姐艾尔莉丝。
令洛斯贝尔感到疑惑的是,两个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人,此时竟坐在一起,看起来还相谈甚欢。
洛斯贝尔走进客厅:“艾尔莉丝。”
艾尔莉丝闻声回头,看见洛斯贝尔,毫不犹豫地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给了她一个亲密的拥抱。
“洛斯贝尔,你回来了。”艾尔莉丝毫不掩饰欣喜的情绪。
拥抱时,艾尔莉丝无意间不小心压到了洛斯贝尔的伤口。
洛斯贝尔不想让家人发现她受伤,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强忍着一瞬间的疼,没表现出其他的异样。
松开拥抱的艾尔莉丝才注意到她剪短的头发,稍稍睁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
“洛斯贝尔,你的头发怎么……”
“一点儿工作需要。”洛斯贝尔简单概述。
“你没有受伤吧。”艾尔莉丝上下打量了洛斯贝尔几眼。
这段时间有关皇太子安危的风言风语不断。
艾尔莉丝也听到了那些传闻,这些天又联系不上洛斯贝尔,担心着急得夜里睡不着觉。
幸好现在是冬天,洛斯贝尔身上穿着宽松的外套,轻易看不出受伤的模样。
“我很好,没有受伤。”她姐姐微微一笑,安抚说,“别担心,艾尔莉丝。”
洛斯贝尔看向不远处的帕文,面露疑惑:“帕文,你怎么会……”
她上一次见帕文,还是在伍德公爵入狱的那天。
德墨柏亚准许伍德公爵在进监狱前,再见一面她的家人。帕文与母亲告别后,洛斯贝尔遵守之前与他的约定,告诉他柯米特患有信息素紊乱症与罗非生物集团有关。
但洛斯贝尔没有告诉他,他生父的死也与伍德公爵脱不了干系。他的生母间接害死了他的生父,这个消息对帕文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最后一次见面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艾尔莉丝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洛斯贝尔和帕文之间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洛斯贝尔,是我邀请帕文来家里做客的。”艾尔莉丝替帕文解释道,“你不在的时候,庄园发生了点意外。”
艾尔莉丝告诉洛斯贝尔,在她不在蓝城的时候,伯温曾暗中派人来找庄园的麻烦。是帕文外出巡逻时恰巧路过,帮她吓退了那些人。
德墨柏亚确实安排了人手保护卡佩家。
但他们只会暗中保护家族成员的人身安全,并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更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的便利。
伯温是个心眼小胆子也小的家伙,他不敢伤害艾尔莉丝。但艾尔莉丝与他离婚时,分去他大半的财产,伯温始终怀恨在心,只敢趁洛斯贝尔不在的时候前来捣乱。
“谢谢你,帕文。”洛斯贝尔真诚地向他道谢。
帕文浅浅回以微笑,说:“我只是做了一名治安官该做的。”
“洛斯贝尔,我邀请了帕文留下用晚餐。”
艾尔莉丝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
“如果可以,我想吃点清淡的。”
洛斯贝尔没什么胃口,对艾尔莉丝莞尔一笑。她余光瞥见垂首的帕文,感觉她的在场,似乎令帕文感到些许的不自在。
“我刚回来,有点累了。”洛斯贝尔找借口离开。
“我先上楼洗漱休息一下,晚饭时间让米洛斯来叫我就好。”
艾尔莉丝总觉得洛斯贝尔有些奇怪,碍于帕文还在,只是回了句好的。
帕文垂眼,自然下垂的双臂放在身前,手指纠结地绞在一起。他不确定,洛斯贝尔是否察觉到了他的反常。
“帕文。”艾尔莉丝唤他,“我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当然可以。”帕文抬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请说,艾尔莉丝。”
“我一会儿会和管家一起下厨。我能麻烦你,帮我去买一盒草莓吗。”
“洛斯贝尔喜欢吃草莓。”艾尔莉丝补充说,“我不知道她今天回来,家里没有准备。”
帕文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即刻动身。
“好的,我现在就去。”
卧室里,洛斯贝尔正准备去擦个澡,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她打开房门,门外站着艾尔莉丝。
“怎么了,艾尔莉丝。”
洛斯贝尔不认为艾尔莉丝会抛下客人上楼来找她。
于是又问:“帕文呢。”
“我让他帮我去买个东西。”
洛斯贝尔听明白了,艾尔莉丝是故意支开帕文。
否则,没有让客人去买东西的道理。
艾尔莉丝清丽的眉宇间飘着淡淡的愁云,温柔的眼眸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愁绪。
“帕文他……”艾尔莉丝犹豫着欲言又止,“他也和罗非先生一样,很危险吗。”
艾尔莉丝担心自己又会给洛斯贝尔惹麻烦。
“不,他不是。”
“那为什么,你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听帕文说,他和洛斯贝尔和同一届的同学。
难道是……
“艾尔莉丝,我和帕文之间没有任何的仇怨。”
“我和他只是学院的同学,在学校时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洛斯贝尔说得更明白了些,“但他母亲被判刑,与我有些关系。”
“抱歉,艾尔莉丝,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
艾尔莉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我和帕文往来没关系么。”
“我只是有些意外,在那之后,他还愿意帮助卡佩家。”
“你可以继续和他来往,艾尔莉丝。”
伍德公爵做了很多恶事,但在教育孩子上却很成功,她将帕文培养成了一个秉性正直的人。
洛斯贝尔看见,艾尔莉丝明显地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扬起笑容。
“但是,我能问一下你吗,艾尔莉丝。”
“你为什么会和帕文走得这么近。”
如果只是顺手的帮助,艾尔莉丝应该不会请帕文到家里来吃饭。事实上,她的姐姐艾尔莉丝,是个相对传统保守的omega.
艾尔莉丝分化之后,就一直和家人以外的alpha保持距离。除了她的前夫伯温,艾尔莉丝就没有邀请过其他男alpha来家里。
那帕文为什么特殊。
洛斯贝尔不认为艾尔莉丝是个会对年下一见钟情的类型。
“我从前见过他。”
“我和祖母去卖戒指的时候,见过帕文。”
艾尔莉丝的话令洛斯贝尔感到意外。
“他是对面买家的儿子。”艾尔莉丝说明道,“他那时候一直哭,我曾分过他自己做的饼干。”
事情巧合得出奇。
也正如先前洛斯贝尔所猜测的那般,伍德公爵果然是买下戒指的人。
“你问过帕文吗。”洛斯贝尔的语气严肃几分,“他是否知道那枚戒指后来的下落。”
“我问过。”艾尔莉丝点头肯定。
“他说,那枚戒指是今年才被他母亲找出来,被送给威廉姆斯侯爵女儿,作为新婚贺礼。”
威廉姆斯侯爵女儿的婚礼,是在今年中旬举办的。
能够确定的是,罗非了解戒指的来历,知道卡佩和威廉姆斯两家的恩怨,都是因为伍德公爵。
而伍德公爵买下戒指那么久才送人,应该不是当初就特别抱有目的。
艾尔莉丝离开后,洛斯贝尔用湿布擦拭了身子,换上睡衣,到床上小憩。
脑袋才沾上枕头,熟悉的环境和气息让她很快入眠,但这一觉却睡得不大安稳。
脑中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梦见德墨柏亚在杜苏比岛遭遇了敌人的埋伏。在德墨柏亚的身后,罗非举着枪,朝他开枪射击。而无论她怎么喊,德墨柏亚都听不见她的声音。
下一秒,她闪现到德墨柏亚身前,发现子弹没有射中德墨柏亚的心脏。但她的胸前一阵疼痛,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胸口在流血。
梦里的疼痛感是那么的真实。
洛斯贝尔被一阵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家了。
至于梦中感受到的真实的痛感,是因为她翻身压到了手臂上的伤口。
“洛斯贝尔,下楼吃饭了。”
门外的米洛斯注意到洛斯贝尔的状态不太对劲,像是做了场恐怖的噩梦,整个人的精神有些许的恍惚。
“好,我换身衣服就下来。”屋内没开灯,洛斯贝尔正打算关门。
米洛斯用手撑住她要紧闭上的房门,追问道。
“洛斯贝尔,你没事吧。”
洛斯贝尔抬眼对上米洛斯的眼睛,知道瞒不过他。
她嘱咐米洛斯说:“别告诉艾尔莉丝。”
“你受伤了,是不是。”
米洛斯也听说了那些传闻,皱眉确认:“你们确实遇到了危险。”
“一点小伤而已。”洛斯贝尔盯着米洛斯,再次强调,“不要告诉艾尔莉丝。”
“知道了。”米洛斯答应她,让她安心。
他补充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告诉我。”
米洛斯不光对药剂学有研究,一般的伤口处理和简单的病情治疗,他也略懂一二。
洛斯贝尔对他弯了弯唇角,说:“谢谢。”
“我们是家人,说什么谢谢。”米洛斯撇头转身,下楼。
Beta们总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煽情的场面。
换衣服的时候,洛斯贝尔还能够清晰地回想起梦的内容。她不确定做这个梦的原因,是因为睡前和艾尔莉丝聊到了罗非,还是因为被子弹击中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洛斯贝尔自动排除了,这是种不好的预感的可能。
在飞机上,她试探地问过安德鲁,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但安德鲁什么都不告诉她。
在离开那间休息后不久,德墨柏亚就整军前往杜苏比岛。
杜苏比岛上有生活的居民。毕夏普提前让人安排他们躲进了防空洞,以免德林王国的人拿这些居民做人质,威胁他们。
德林王国的人上到岛上后才发现,那里已经埋伏了帝国军队。而驻军处和边境部队兵分两路,包围截断了德林海军的退路,将人围堵在了岛上。
这场岛屿护卫战很快结束,德墨柏亚命令人将他们的指挥官活捉。
临时审讯室内。
德墨柏亚身上穿着深黑色的军服,叠腿坐着,冷眼扫过眼前套着锁链的敌方指挥官。
“你们的军舰已经被我们扣留。”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们的士兵。”
那位指挥官只是狠狠地瞪着德墨柏亚,他的口中塞着麻痹舌头的药石,根本说不出任何话。
他也没想到这次行动竟会掉入帝国的圈套。
不过,德墨柏亚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德墨柏亚继续说:“我会拿你们跟德林王国做谈判。”
那名指挥官怒目圆睁,疯狂挣扎着。他身上的锁链连通着情绪监视器,情绪的波动触发电流,其电力不至于使人致死,但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那名指挥官立刻因为被电击,面露痛苦神色,浑身泄力。
但德墨柏亚并没有折磨人的喜好,他拿出一叠准备好的照片。
“你只需要你告诉我,在邮轮上杀我的指挥官是谁就好。”
德墨柏亚将一张照片放在他眼前,问:“是他吗。”
对方没有反应。
他换一张照片,继续问:“还是他。”
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德墨柏亚拿出一张照片,问:“是这个人吗。”
仅一瞬间,那名指挥官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四肢控制不住地蜷缩扭曲。
德墨柏亚翻过照片,确认了持枪射击他,并击中了洛斯贝尔的人。
“给他换普通锁链,把人关起来就行。”他吩咐门外的人。
德墨柏亚离开审讯室,将照片拿给毕夏普。
“跟德林王国的人谈判,告诉他们,我要这个人作为交换。”
毕夏普明显感觉到这次作战,德墨柏亚的指挥风格比以前更激进。
毕夏普接过那张照片,问:“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吗。”
德墨柏亚默了一瞬,说:“他差点杀了我。”
德墨柏亚语气平静,但毕夏普还是隐约从他的话语间听出一股狠劲。
“我明白了。”毕夏普又说,“殿下,您似乎变了些。”
德墨柏亚眼眸冰冷,嘴角微弯,看着他问。
“哪里变了。”
“您之前不会这么的……步步紧逼。”
“是么。”德墨柏亚冷嗤一声,“就是我们太好脾气了,才让他们胆敢妄想踩在帝国的头上。”
“也是时候该给他们个教训了。”
就在五分钟前,帝国成功拦截了一枚朝杜苏比岛指挥中心发射的导弹。他们眼见强占岛屿不成,就想毁尸灭迹,顺便将德墨柏亚和岛上的痕迹全都消除干净。
但帝国早就研发出了导弹拦截系统。
而就在刚刚,一枚新鲜的导弹击中了临近德林王国,一座无人岛屿的演练基地。
这么做不仅是为了震慑德林王国,更是为了杀鸡儆猴,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都安分守己些。
毕夏普又说:“殿下,刚刚还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莱索王国的教皇,艾泊斯打来的。”
“他说,他也想和您谈一谈。”
德墨柏亚对此毫不意外,说:“先晾一晾他。”
“我去休息一会儿,有事再叫我。”
德墨柏亚根本无暇清洗,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他随意躺在休息室的行军床上休憩,却不想,他刻意不去想的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梦见了洛斯贝尔。
第57章 潜意识。
“世间万物都遵守着‘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
“无论是为了防止惊动猎物的猎豹,还是藏匿于环境中自我保护的昆虫,都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踪迹。”
沃克是德墨柏亚的第二任皇室教师。
他是个退伍的高级指挥官,严苛到近乎冷酷。
第一次见面,沃克就给尚且年少的德墨柏亚,留下了堪称“阴影”的深刻印象。
沃克从长廊缓缓走来,站定在德墨柏亚面前。他淡漠地看着坐倒在地上的少年,没有伸手要将德墨柏亚扶起的意思。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新任教师,沃克。”
这时,一只鹰飞停在了沃克的肩膀上。
德墨柏亚从地上起身,眼神敌视,紧盯着站在沃克肩头的那只鹰隼。
那是只哈里斯鹰,猛禽,也是沃克的宠物。
沃克给德墨柏亚的第一印象就像这只鹰。无论是宠物还是主人,二者如出一辙的犀利眼睛,都给人一种坠入寒窖的冰冷和无情。
鹰的黄色鹰爪锋利,鸟喙如弯钩般锐利,它扑哧着收缩黑栗色的宽大翅膀,嘴里还叼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山雀。
那只山雀是冬狩节,德墨柏亚从山林里带回来的。山雀有着漂亮的蓝色羽毛,小可怜不知为何受了伤,德墨柏亚打算等它养好伤后就将它放生。
然而就在刚刚,他正带着小山雀要回屋去喂食。
突然,一只行动迅猛的鹰飞了过来,吓得德墨柏亚坐倒在了地上。仓皇飞窜的山雀立刻成了鹰的猎物,一下子就被有力的爪子捉住,顿时濒死。
“德墨柏亚。”
沃克冷漠地直呼他的名字,全然没将对方当做尊贵不可侵犯的皇子。
“你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喜好,克制自己的欲望。”
“当你不具有保护所爱之物的力量时。”沃克抖了抖肩膀,他肩上的鹰隼展翅高飞,“你的喜欢会变成一把利刃,加速它的消亡。”
德墨柏亚皱着眉头,目光顺着鹰飞走的方向望去。
它停在花园的树枝上,利爪压着山雀,用尖嘴活生生地将猎物撕扯开,蓝色的羽毛上沾上了血红,小鸟很快又被鹰拆吃入腹。
德墨柏亚的瞳孔忍不住地震颤,似有泪花莹润那双天真的海蓝眼眸。
沃克垂眼轻瞥还是个孩子的德墨柏亚,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多残忍。
他的话语类似训诫,语气严厉:“并且,任何人都能将你的软肋加以利用,你最终也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德墨柏亚。”
梦境的内容无比熟悉,小时候德墨柏亚时常梦见相同内容的“噩梦”。
不过,梦做多了,他也慢慢对这个梦脱敏。
德墨柏亚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这个场景了。
睁开眼时,他正身处自己的卧室里。
德墨柏亚忽地松了口气,起身,却倏地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他猛地愣住,低头去看那个还在熟睡的面容。
女人睡颜宁静,黑色的泼墨长发在枕头上散开,像是展开的墨色花瓣。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弯曲,像是做了一个甜美的美梦。
下一秒,她的长睫如蝴蝶振翅般轻轻煽动。停在花上的蝴蝶飞舞,她缓缓睁开睡眼,与他对视,勾起温柔动人的浅笑。
“你醒了,德墨柏亚。”
现实中,洛斯贝尔从未这样亲昵地直接呼唤过他的名字。
所以,这还是梦。
尽管德墨柏亚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沉浸其中。他的目光和磁铁一样,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望进她沼泽深潭般的黑色眼睛。
“你怎么了。”洛斯贝尔曲肘支撑起上半身,抬手抚向他的脸颊。
德墨柏亚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只是注视着她,一言不发。他担心,自己一开口说话,便会惊醒这场美梦。
她担忧地问:“是做噩梦了吗。”
洛斯贝尔有些意外地稍稍睁大眼睛,倾身朝他靠近。遮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顺势滑落,露出她穿着的黑色吊带,墨色的长发轻飘飘的像丝带,垂落在她的肩头,让人不禁看向她漂亮的锁骨和肩颈。
黑色,往往代表着禁忌与危险。
“洛斯贝尔。”他喉结滚动,轻声唤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叫停这场梦,还是想要确认些什么。
“你今天好奇怪。”她歪着脑袋,皱起眉头,面露不解。
接着,洛斯贝尔叹了口气,像是不计较他的反常。她稍稍使力想要抽回手,身体同时往后撤。但是,德墨柏亚一用力,就将她拉回到自己的身前。
“洛斯贝尔。”他再次喊她的名字。
“嗯?”洛斯贝尔疑惑地抬眼,两人的距离被一下子拉近。
她不被束缚的另一只手掌下意识地撑着他的胸膛,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我大概是真的做噩梦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德墨柏亚也不知道,梦见洛斯贝尔,应该算一场噩梦还是一场美梦。梦是人的潜意识映射,饶是德墨柏亚不断劝服自己,趁着这段时间减淡对她才刚冒头的情感,深层的意识却在渴望着她,而且越压抑越深刻。
既然是他的梦,那请允许他外泄一次内心的渴求吧。
他捧着她的脸,像是搁浅的鱼天性就会靠近水源,垂首去寻找内心焦渴的解药,和所有异样情绪的出口。
微凉柔软的触感像是夹心是冰淇淋的软糖。
德墨柏亚不由地回想起人生第一次吃软糖的经历。那时他仅被允许吃一颗糖,于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含着,根本舍不得用力咬碎。
为了延长吃糖的幸福感,他会在口腔里不断地含弄那颗糖,同时用牙齿轻咬软糖,稍稍施加力度后又忽然松开,再用舌头将软糖卷到另一边,反反复复。
等软糖的外壳裂开小口,舌尖最*先能尝到清甜的冰淇淋内陷。冰淇淋在温热的舌头上融化,甜滋滋的液体会溢满整个口腔,随着吞咽吃进喉咙。
几乎没有孩童可以拒绝糖果的诱惑。
在大人愈发严格的管控下,孩子们对糖果的渴望更深。比起从未尝过糖的滋味,尝过了甜味又被禁止的克制才更令人难以忍受。
就算被父母强行从口中拔出棒棒糖,就算棒棒糖被大人丢在地上,还是会有不少孩子会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糖果,塞回口里。
“等等。”洛斯贝尔推开他,深呼吸。
此时的德墨柏亚像是被人抢走糖果的小孩,委屈且不满地皱着眉头,眼睛紧盯着被夺走的糖果。他毫不犹豫地将糖再次含回嘴里,生怕有人再抢走他的糖果,手紧紧握着糖的棒子,将糖果塞进口中深处。
德墨柏亚又感觉自己变成了那只抓着山雀的鹰鸟。
强大的捕猎者会享受捕猎的过程。
他们瞄准猎物,快速出击,感受猎物的垂死挣扎。鹰的利爪轻易就能掌握住猎物的脖颈,将其牢牢按住,再慢慢看着猎物逐渐泄力。
德墨柏亚抱着怀里的洛斯贝尔,手臂环绕着她,收紧,又情不自禁地微微放松,害怕勒疼了她。
“殿下。”德墨柏亚闻声低头,对上她的眼眸。
“你不该这么做。”洛斯贝尔的声音冷静且漠然,像变了个人。
“我只是个beta,还是你的秘书。”
她的眼睛像是一面映照出真面目的镜子。
人在任何无意识的时候,毫无预兆地从镜子里突然看见自己的脸,难免会吓一跳。尤其是镜子中的自己是完全异样的,陌生的,仿佛是另一张面孔。
德墨柏亚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完全流露出欲求的自己。蓝色的眼睛不再平静,眼神里涌动着兴奋、不舍、还有强烈的欲望。
那是他吗。
德墨柏亚骤然惊醒,瞪大了眼睛,耳边能够清晰听见自己高频率的呼吸声。他又沉沉地闭上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扶着昏沉的脑袋从行军床上坐起。
梦的余韵还笼罩着他的头脑和胸腔。
胸腔中的心脏还在咚咚地鼓动着耳膜,意识缓慢地分清现实和虚幻的分界线,虚飘的身体逐渐有了实感,但刚才的那个吻,仿佛也还留有真实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去触碰自己的唇瓣,碰到的一秒又如触电般地即刻收回手。
他这是在做什么。
德墨柏亚不敢深想,难道他是在回味那个虚假的梦境吗。
德墨柏亚一闭上眼,脑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画面。他像是梦境的旁观者,又像是亲临者。他清楚地记着被洛斯贝尔推开后自己的表情,以及聚焦在她唇瓣上的视线,被沾湿的唇嫣红晶莹,连触感都记忆犹新。
敲门声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毕夏普推开门。
“你醒了。”他的语气毫不意外。
毕夏普走进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他直白地问德墨柏亚:“特效抑制剂是不是对你没什么效果了。”
德墨柏亚抬起头,只见毕夏普皱着眉头,神情严肃,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德墨柏亚使用的抑制剂和市面上贩售的抑制剂都不同,是专门针对S级alpha研制的高浓度抑制剂。距离他上次注射抑制剂还不到一个月,按理不可能会信息素外溢。
这么看来,这个抑制剂对他也逐渐不起作用了。
“你的精神力和信息素都向外逸散了。”毕夏普补充说,“这一层楼的alpha都闻到了你的信息素味道。”
Alpha对其他alpha的信息素天生就有排斥心理。何况德墨柏亚还是S级alpha,他的信息素对其他alpha来说跟毒气没什么区别,会令他们胸闷气短。
所以有alpha士兵找到毕夏普,让他来找德墨柏亚。即使毕夏普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味,但上楼时,也能感受到德墨柏亚的精神力重力。
“抱歉。”德墨柏亚扶额,立刻收敛精神力,并依靠精神力压制信息素。
毕夏普看他也不像是又突发易感期的样子,追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德墨柏亚沉默着没回答。
“没什么。”他垂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德墨柏亚真该庆幸军装是黑色的,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
毕夏普叹了口气,说:“等回去,让路佩尔再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吧。”
“嗯。”德墨柏亚心不在焉地回答。
德墨柏亚回到蓝城是十天后。
路佩尔看着他的体检单,面容严峻。
德墨柏亚玩笑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像是得了重病。”
“也差不多了。”路佩尔冷言冷语,睨了德墨柏亚一眼,“你的身体已经对特效抑制剂产生抗性了。”
“信息素稳定的alpha正常半年出现一次易感期。”
“你两次易感期的间隙现在已经不到两个月了吧。”
路佩尔的话让地德墨柏亚哑口无言。
“这个情况我帮你瞒不了多久。”医生总是了解患者的‘弱点’,“至多到你下次易感期发作,陛下一定会知道的。”
德墨柏亚不禁蹙眉,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女皇会为他安排多少场相亲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德墨柏亚追问道。
医生也最讨厌不听医嘱的患者了。
路佩尔近乎冷漠地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omega结合。”
可最大的问题就是,德墨柏亚喜欢的人,不是个omega.
路佩尔扫过德墨柏亚的脸,突然发觉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怎么,你还想一辈子靠抑制剂生活吗。”路佩尔冷嗤道。
“路佩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德墨柏亚一本正经地问,“那些AB恋是怎么度过alpha的易感期的。”
路佩尔略意外地抬眉瞪眼,狐疑地盯着德墨柏亚许久。
“你不会是……”喜欢上了个beta吧。
路佩尔的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德墨柏亚的身边关系亲近的beta,除了毕夏普,就是那个秘书洛斯贝尔了。
德墨柏亚撇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
路佩尔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直接告诉他:“正常的结合都能缓解alpha易感期的症状。”
“大部分和beta在一起的alpha,只需要配合使用抑制剂就能轻松度过易感期。”
“就算少部分抑制剂不足以压制易感期的alpha,找愈灵师舒缓一下也基本没有大问题。”
“但是。”路佩尔顿了顿,欲言又止,“你是特例。”
“且不说有没有beta能一边承受你失控的精神力跟你结合。”路佩尔像是想到些什么,又说“就算可以,要是加上抑制剂还不够。”
他反问德墨柏亚:“到时候,你愿意去找愈灵师吗。”
离开前,路佩尔给德墨柏亚注射了加强针和精神力稳定剂。
“我不能保证,你下一次易感期能再过两个月。”
“很可能只有一个月。”路佩尔嘱咐他,“下一次,就算给你注射全身麻醉剂,我也会把你塞进治疗室,让愈灵师给你治疗的。”
“当然了,你要是愿意找个omega是最好的选择。”
路佩尔出于好友身份,提醒他:“女皇可是看中了德文希尔公爵的女儿,艾拉做太子妃。”
“她和你的基因匹配度,有百分之七十五。”
AO基因匹配度能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比例在15%左右,但想要找到身份和皇室匹配的贵族omega,这个概率就要大打折扣。
德墨柏亚语气冷淡:“我结婚又不是为了配种。”
路佩尔往下撇了撇嘴角,心想德墨柏亚真是越长大越叛逆。
这可有得女皇头疼的了。
第58章 冬狩节。
冬狩节是法兰帝国最传统,也最盛大的节日。
每至冬狩节,帝国各城都会举办猎物比赛。
无论平民贵族,每家每户都会派出狩猎技术最好的猎人前去参加。
限定时间内,猎人猎得的猎物越多,名次越高。大型野兽会根据规则,与兔鹿飞鸟进行相抵计数,若是能猎到像是虎熊一类的猛兽,大概率就能赢得比赛。
在猎物比赛拔得头筹者,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金,还能荣获年度最佳猎人的称号。
这个称号对贵族是荣誉,而对平民来说,不仅能免去家族一年的税收,还能特例参与军官的选拔。
那时候立下军功的军官,后来很多也都被封为爵士贵族。虽然他们的爵位不能被世袭,但赏赐给他们的田地不会被收回,他们也能够享受贵族的优待。
时至今日,“猎物比赛”对头名选手依旧保有奖赏。但由于科技高速发展对环境的进一步污染和破坏,更因为动物保护法的出台,捕猎野生动物被严令禁止。
所以,猎物比赛在近现代逐渐演化成了马术竞赛和射击比赛。并且比起过去的强竞技性,现在的冬狩节活动更具娱乐性。
又因为现代养马和驯马的成本大幅度提高,骑马运动也逐渐变成了上流社会垄断的贵族活动。
尤其是在蓝城,阶层分化更加明显的都城,贵族和平民的冬狩活动被完全分隔开。
德墨柏亚回蓝城后不久,便到了帝国的冬狩节。
贵族的冬狩活动主要是马术比赛。
马术比赛分为三场,盛装舞步,马术障碍赛,和马上射击赛。
三场比赛分别会选出一名冠军,要求每个家族最多可报名参赛三名选手,每种比赛最多仅限一人参加。
期间,皇室成员前来观赛。赛事结束后,女皇还会为赢下比赛的第一名亲自颁奖。
不少贵族都希望借此机会大展身手。就算不能拿到第一名,在女皇面前露脸,也有许多名门贵族,会趁机为孩子相看合适的订婚对象。
比赛在蓝城国际马术中心举办,一般是三天结束一场比赛。
赛程的第三天,也是盛装舞步赛的决赛当日。
女皇偏头,问德墨柏亚:“艾拉的盛装舞步是不是很优雅。”
德墨柏亚坐在看台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闻言缓缓抬眼,看向场中的艾拉。
艾拉穿着干练的骑士服,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俊马。她双手紧握缰绳,引领着马匹踩着音乐的节拍,跳出规定的舞步。人与马合二为一,马步轻盈灵动,的确称得上马术精湛。
但德墨柏亚对艾拉并无多少兴趣,只是淡淡回应女皇试探性的问题。
“是挺不错的。”他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旋开水瓶,喝了口水。
接着,德墨柏亚起身,又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们所在的看台是一间贵宾休息室,室内就有卫生间。女皇注视着德墨柏亚冷淡的侧脸,却见他径直离开了房间,不知去了哪里。
女皇芙妮菈不大高兴地扯了扯嘴角,目光重新望回马场,看向场上还在比赛的艾拉,忍不住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对艾拉这个孩子是极其的满意。
艾拉不仅出身名门望族,还举止端庄,性格柔和,又与德墨柏亚的基因匹配,是再适合不过的太子妃人选了。
偏偏,德墨柏亚对艾拉看起来是毫无感觉。
芙妮菈不禁蹙眉,想到德墨柏亚的身边都是男性,他与毕夏普的关系甚至好过他的亲妹妹,罗莎琳娜。
难道德墨柏亚更喜欢男性omega吗。
德墨柏亚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女皇对他的不满。他刚刚在外面的看台看到了洛斯贝尔,这还是他回蓝城后,第一次见到她。
那时候他说给她放半个月的假期,一边是希望她能在家养伤,一边也是借此避开与她见面的机会。
但他忘了,半个月后就是冬狩节,依照法定节假日放假,他会有整整一个月见不到洛斯贝尔。
刚刚见到她时,德墨柏亚只觉得胸口的火焰忽然接触到了空气,燃烧得剧烈。猛烈的想念快要破出胸膛,人群聚集处,他的目光只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但洛斯贝尔并没有注意到德墨柏亚,她正在和身侧的人说话,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德墨柏亚这才分出视线去看站在她身侧的男人。
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男人的脸,他盯着男人的背影,他隐约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
直到男人转头,露出半边侧脸,德墨柏亚才发现,那个人是伍德公爵的儿子帕文。
他们怎么又会在一起。
“德墨柏亚,你在看什么。”女皇疑惑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没什么,我在看罗莎琳娜。”德墨柏亚垂眼,收回目光。
现在还不是让女皇关注到洛斯贝尔的时候。
罗莎琳娜代表皇室出赛,她一个人报名参加了三项比赛。女皇看向不远处的罗莎琳娜,发现她正在和艾拉聊天。
“罗莎琳娜身边的人是艾拉吧。”女皇刻意说道,“她们一直都是同学,关系真是不错。”
德墨柏亚不搭话。
女皇见德墨柏亚不感兴趣,心想等会儿让他欣赏一下艾拉的马术,说不定会改变他的看法。
“走吧,我们去观赛区。”她叫走德墨柏亚,“比赛快开始了。”
就这么离开的德墨柏亚始终心绪不宁,脑袋里不断回想着洛斯贝尔和帕文谈话的场景。
他们也是同学,还曾一起面试了他秘书的职位,后来又因为伍德公爵的事情牵扯在一起。
德墨柏亚还记得,在国安局,洛斯贝尔提出要单独留下和帕文聊聊。后来伍德公爵入狱那日,洛斯贝尔也跟着去了,她其实完全可以等之后再去见帕文……
心头似是缠了乱麻,过去的点滴都变成困住他的蛛网,越想便越不安。
最终,德墨柏亚难忍心口扎满软刺般的疼和痒,打算去看个究竟。
他走回到刚刚瞧见两人的位置,再次顺着同样的角度望去,但那里只剩下了帕文,还有洛斯贝尔的家人。
洛斯贝尔去哪里了?
德墨柏亚环视周围,突然一个声音激得他连着骨头都被电击般地颤栗。
“殿下。”身后的人疑惑地轻声呼唤他。
声音与梦境中重合,比梦里的那声殿下更柔和,却又比直接喊他名字来得更冷静。
德墨柏亚故作镇定地回过头,她就站在他的两步之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位置。
她疑惑地问:“殿下,您不是该在贵宾室内观赛吗。”
洛斯贝尔是德墨柏亚的秘书。
尽管她此时正在假期,但对于德墨柏亚归国的消息,以及他的公共行程安排,她依旧了如指掌。
德墨柏亚的目光轻扫过她的脸,不答反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目光游移到她的左臂,洛斯贝尔穿着长袖,看不出伤口是否痊愈。
“已经拆线了。”洛斯贝尔轻轻点头,“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
得亏她有堪比alpha的身体素质,连伤口恢复都比普通beta快些。
“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正常训练了。”
之前他们打赌,德墨柏亚答应让安德鲁帮她制定训练计划。
只不过,因为安柏横生意外,她只临时接受了精神力的控制训练。而且仅几天的训练成效还不是很好,她现在还不能长时间地保持精神力的稳定输出。
洛斯贝尔回想起在快艇上的模糊记忆,霎时闭了嘴。
德墨柏亚轻嗯了一声,笑着肯定道:“你应该报名了马术比赛吧。”
要是拿到第一名,洛斯贝尔就能顺势向女皇提出参加军队选拔的请求。
“是障碍赛还是马上射击。”德墨柏亚看出她的心虚,继续追问。
洛斯贝尔也学着德墨柏亚一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沉默不答。
事实上,两个都。
除了她不甚擅长的盛装舞步,洛斯贝尔一个人报名了两个项目。
洛斯贝尔立刻转移话题,问:“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找你。”德墨柏亚直白地说。
“找我?”洛斯贝尔微微抬眉,露出疑惑。
很快,她又压下眉头,神情变得严肃几分,问:“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必紧张,不是要事。”德墨柏亚感觉自己像是在逗猫,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朝她走近一步,靠近她:“加孟德城的那个小姑娘,你还记得吗。”
洛斯贝尔不明白德墨柏亚为何要靠她这么近说话,她似乎都能闻见德墨柏亚身上淡淡的咖啡味了。
她不禁庆幸这里正好有一根柱子,挡住了他们的身影。否则让别人看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呢。
洛斯贝尔听见德墨柏亚压低了音量说话,以为他要说的是什么隐秘的事,忍住了往后退的动作。
“她托我转交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德墨柏亚轻笑一声,拉开距离:“我没带在身上,等下次再拿给你。”
他目光扫过她的短发发尾,不由自主地想起她长发泼墨的样子。还有,因为头发长度变短了,她发丝上的薄荷香也跟着淡了几分。
他靠近才能闻到一丝清凉的气味,那味道令人安心。
洛斯贝尔皱眉,忽然觉得德墨柏亚有点奇怪。
“看到你才想起来的。”德墨柏亚为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刚刚入场看到你和帕文在说话。”
“你们在聊什么。”他借机问出内心最想问的问题。
“没聊什么。”洛斯贝尔蹙眉思考,一时没想起来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
她看向德墨柏亚,说:“就是闲谈而已。”
德墨柏亚却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只是问:“你们现在很熟吗。”
“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你跟帕文在学院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那是在白玫瑰庄园的时候了,那时候德墨柏亚还对她充满戒心。洛斯贝尔那么说是为了自证她和伍德公爵之间没有来往。
洛斯贝尔直觉到一种危险,她简直要被那双蓝眸吸入漩涡。
“伍德公爵已经入狱了。”洛斯贝尔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伍德公爵的大部分资产都被清算,仅有少有的一部分私产留给了帕文。但那些私产,也足够一个人富裕地过一辈子了。
“我和帕文来往应该没关系吧。”
德墨柏亚不喜欢这个回答,但他无权干涉洛斯贝尔的交往自由。
他并不是她的谁。
“没关系。”德墨柏亚语气变冷了几分。
“只是我好奇罢了。”
“洛斯贝尔。”他喊她的名字,“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德墨柏亚软下语气,又问:“现在,我们算是朋友吗。”
谁会想和上司做朋友啊。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斯贝尔点点头,模棱两可地答:“算吧。”
没过一会儿,德墨柏亚就回到了休息室。
女皇问他:“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出去透口气。”德墨柏亚平静地说,内容半真半假,“回来路上碰巧遇到洛斯贝尔,关心了一下她的伤势。”
和洛斯贝尔交谈是真,偶然碰见是假。
关心她的伤势是真,但也不止于此。
女皇也听说了洛斯贝尔为了保护德墨柏亚受伤的事,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
“艾拉的分数远超第二名,冠军大概率会是她。”女皇提起艾拉,有意撮合她与德墨柏亚。
德墨柏亚了然女皇的意图,对此不言语。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皇无奈叹气,“要找一个像艾拉一样,条件合适的omega并不是件易事。”
“特效药对你来说也压制不了太久了吧。”
“我听说,在杜苏比岛基地,你的精神力已经开始失控了。”
就算路佩尔为德墨柏亚保密抑制剂不起效的事。那天在基地闻到德墨柏亚信息素的军人alpha不少,这肯定瞒不过芙妮菈。
女皇对他施压道:“德墨柏亚,你是帝国的皇储。”
“作为帝国未来的王,你没有任性的权利。”
德墨柏亚抬起眼,与女皇那双冰冷的蓝眸对视。
“这就是您与父皇,一个您不爱的omega成婚的原因吗。”
德墨柏亚和罗莎琳娜的父亲,理查德亲王,不仅家世显赫,还与芙妮菈的基因匹配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
他死于十几年前帝国的大规模病毒感染。就在理查德亲王离世后一年,芙妮菈和现任王夫弗里曼亲王结婚了。
“是。”芙妮菈毫不犹豫地承认。
“至少我和他结婚期间,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
“并且我和弗里曼没有子嗣。”芙妮菈语气淡漠,“我也没有对不起你和罗莎琳娜任何。”
“我更没有对不起我的子民,德墨柏亚。”
作为帝国的统治者,芙妮菈自认为她问心无愧。
“但我不是您。”德墨柏亚回应道,“我不会利用任何人来稳固皇室的势力。”
“既然您选择了我成为帝国未来的君主。”
“就应该尊重和认可我的做法。”
德墨柏亚又说:“否则,您一开始就该培养罗莎琳娜成为您的接班人。”
罗莎琳娜的能力并不比德墨柏亚差多少,甚至她所爱的人,正好是名omega贵族。
唯独令女皇不安的一点,是罗莎琳娜的精神力虽然强大,但不够稳定,极易失控。
路佩尔研制精神力稳定剂,也是为了她。
德墨柏亚已经不再是尚未成熟的幼鸟了,他羽翼渐丰,女皇的确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皇储人选。
但无论作为国家的王,还是作为德墨柏亚的母亲。
她都不会轻易低头。
“德墨柏亚,我会拭目以待。”芙妮菈笑着说,“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要再让精神力失控。”
“还有一点,你说得对。”
“这个国家,不止有你一个继承人。”
第59章 情绪失控。
蓝城国际马术中心,检录处。
“艾拉。”听见有人叫她,艾拉闻声回头。
罗莎琳娜朝她走近,微微蹙眉看着她,眼神略有讶异。
她问艾拉:“你也要参加马术障碍赛吗。”
昨日的盛装舞步决赛,艾拉以明显优势夺得第一,罗莎琳娜仅次于她,位列第二。
纵然罗莎琳娜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但对于优秀的竞争对手,她向来友好且尊敬,更不会因为输了一场比赛而针对对手。
更何况,艾拉还是她的多年好友。
她们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直到就读格登贵族学院后,两人因为专业不同而分开。尽管如此,她们也常在学校活动或贵族聚会上碰面,感情一直不错。
也正因为彼此熟识,罗莎琳娜才更感到意外,艾拉竟然会参加她不擅长的障碍赛。
障碍赛和盛装舞步,二者虽都是马术比赛,也都需要人和马匹的高度配合。
但障碍赛比盛装舞步更考验勇气和临时判断,骑手要有对障碍跳跃时机的反应能力,以及跨越障碍时的身体平衡协调能力。
和昨日的比赛不同,今日参赛的选手多是alpha和beta.
罗莎琳娜说:“你平时很少给白雪做跳跃训练。”
白雪是艾拉的马的名字。
“一个不小心,你就很有可能掉马。”罗莎琳娜语气严肃,劝阻她说,“这很可能导致骨折或是……”
“罗莎琳娜。”艾拉温柔地打断她的话。
她微笑着,柔美的五官像是浸润在水中的鹅卵石,触感柔和,让人从她的身上几乎感受不到攻击性。
但鹅卵石也是石头,艾拉不是个娇弱的omega,从她喜欢马术,和罗莎琳娜交好,就可见一斑。
“我想试试看。”艾拉语气轻柔且坚定,“你放心,我不会勉强我自己的。”
罗莎琳娜忍不住问:“你参加,是为了我皇兄吗。”
母后想撮合艾拉和德墨柏亚的心思昭然若揭。
罗莎琳娜很清楚,不光女皇和德文希尔公爵想要促成这桩亲事,艾拉对德墨柏亚也有心。
艾拉垂下眼,抬眼时正巧瞧见罗莎琳娜身后的德墨柏亚。她微微一愣,注意力跟着转移,忘了回答罗莎琳娜的问题。
罗莎琳娜注视着艾拉的眼睛,顺着她的视线扭头,也看见了德墨柏亚。但他并未朝她们走来,而是抬步去找了另一个人。
“那位是,殿下的新秘书吗。”艾拉问道。
艾拉看向那两人的方向,德墨柏亚在和那个黑发女士交谈,似乎交给了对方一个小物件。
罗莎琳娜嗯了一声,介绍说:“她是洛斯贝尔,是个beta.”
艾拉隐约想起,那日罗莎琳娜的生日宴,德墨柏亚去找毕夏普的时候,这位秘书小姐也在。
她的目光紧盯着德墨柏亚,他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皇太子殿下待人温和,即便对待侍从也总是笑脸相迎。
但艾拉却看得出来,德墨柏亚对那位小姐的笑,和对旁人的都不一样。
“洛斯贝尔。”艾拉轻声念这个名字。
选手们都穿着规定要求的马术服装,但德墨柏亚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洛斯贝尔。黑色的骑士服和修身的白色马裤,搭配黑色马靴,简约的黑白色调利落干净。
德墨柏亚见过她穿裙装,穿西装的样子,却觉得她穿马术服有一种格外不同的张力。
这种感觉,就像是女人看男人穿西装扎领带一样,禁欲,又莫名抓人。而同样的衣服,身材比例越好的人穿起来,总是格外好看些。
“洛斯贝尔。”他一边走近,一边喊她的名字。
“殿下。”洛斯贝尔略有些讶然,“您今日也来观赛吗。”
皇室成员一般只有在比赛决赛时才会来现场。今天是障碍赛的预赛,德墨柏亚按理是不会来的。
而他不仅来了,还跑到参赛选手的检录区来。
“您怎么来这里了。”洛斯贝尔压下眉头,余光扫见其他选手的目光都集中在此处。
德墨柏亚像是没瞧见其他人似的,笑着说:“我去看台找你不是更显眼吗。”
这里还只有选手,看台上可到处都是眼睛。
“您可以用通讯器联系我,我可以去找您的。”
洛斯贝尔一口一个“您”,尊称不仅没让他感到舒适,反倒使他觉得难受别扭极了。
他也不过就比洛斯贝尔年长三岁左右,这么喊,倒显得他像是她的长辈。
不过,在众目睽睽下,确实不是谈这些细节的好时候。
德墨柏亚从口袋拿出一个挂坠,递给她:“昨天说好的,下次见面就给你。”
“这是……”洛斯贝尔接过那个挂坠,捧在掌心里细看。
她发现,挂坠的吊绳是用她的头发做的,和彩绳编织在一起,很独特也很好看。而挂坠的坠子是一块黑色的宝石,洛斯贝尔面露疑惑。
德墨柏亚跟她解释道:“在加孟德城,他们认为头发是有魂魄的东西。”
“那里的人有将头发做成饰品的习惯。比如,他们会将过世的亲人的头发剪下来,长发编织成手链,短发融入琥珀石中。”
见洛斯贝尔微微蹙眉,德墨柏亚又说:“当然,对于生者的头发,他们多会和彩绳编织在一起,代表祈福对方平安顺遂的意思。”
“吊坠上的石头是黑玛瑙,传说有消除负能量的作用。”
“她认为和你很合适,特意挑选的。”
洛斯贝尔这才舒展眉宇,握紧了那条挂坠,嘴角向上扬起。
“我很喜欢。”她注视着德墨柏亚的眼睛,问,“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帮我传达一下我的感谢。”
加孟德城的缝纫店是帝国的暗点,随意地联系她们,会有暴露的风险。
“我会的。”德墨柏亚点头答应。
“对了,那条项链……”洛斯贝尔突然想起,他们在小摊上买的项链。
德墨柏亚立刻说:“是送你的礼物。”
他担心洛斯贝尔执意还他,转移话题问:“你的伤,参加比赛没有关系吗。”
事实上,医生不建议洛斯贝尔,在刚拆线不久就参加剧烈运动,伤口还是有可能裂开的。
洛斯贝尔愣了一瞬,只说:“没关系的,我贴了伤口防扩张贴。”
德墨柏亚不会干涉洛斯贝尔的决定。
她一直都是个目标明确,且有主见的人。他也明白,洛斯贝尔更想依靠自己的努力进入军队,成为指挥官。
“祝你好运。”说完,德墨柏亚就离开了。
前往贵宾休息室的路上,德墨柏亚路过休息室和普通看台的检票口前台。
前台围着一群少年,他们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当然是赌公主殿下赢了,她可是世界冠军。”
“为什么不选艾拉小姐,她昨天可是赢过了公主殿下。”
“那能一样吗。”显然是公主殿下的‘毒唯’立刻反驳说,“这可是障碍赛,艾拉只是个omega,怎么可能赢得过alpha啊。”
对方好像被她说服,点了点头:“也是。”
德墨柏亚对这种隐形的刻板印象习以为常,他问身旁的安德鲁。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在下注。”安德鲁解释说,“选择自己觉得胜率最大的选手下注,跟赛马一样。”
德墨柏亚微微蹙起眉头,继续问:“以前也有这样的活动吗。”
“有的。”安德鲁语气平静,“因为下注资金有限额,所以是合法活动。”
“那你去帮我下个注吧。”德墨柏亚笑了笑。
“是给公主殿下……”
“不。”德墨柏亚干脆地否定,“下洛斯贝尔。”
休息室内,安德鲁拿回投注单。
“殿下,只有两个人投了卡佩小姐。”
德墨柏亚接过投注单,不问也能猜到另一个人,大概率会是洛斯贝尔的家人投的。
安德鲁似有不解,于是询问道:“殿下为何不投公主殿下。”
且不说公主殿下的胜率最高,投她的人也最多。
德墨柏亚是罗莎琳娜的兄长,家人多是会无条件地站在家人身后的。
德墨柏亚手指轻捏着那张投注单,淡淡地说:“既然是比赛,爆冷总比寻常场面来得更精彩。”
投注单上用黑色的墨印出洛斯贝尔的名字,德墨柏亚盯着那行字,从口袋中拿出另一个挂坠。
这个挂坠,和刚刚他给洛斯贝尔的那个一模一样,德墨柏亚将*其压在投注单上。
事实上,他“隐瞒”了洛斯贝尔,女孩其实送来了两个挂坠。
并且,这个挂坠不仅有祈福的作用。
在从前的加孟德城,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会在遇到心爱之人后开始蓄发。然后,用头发编织成成对的挂坠,在表达心意时,将其中一个赠送给心爱之人。
德墨柏亚抚摸着挂坠的吊绳,又顺着摸到纸上她的名字。
他本意是想将两个挂坠都交给洛斯贝尔的,但他又害怕,在洛斯贝尔知道挂坠的寓意后,会将挂坠送给别人。
在摸到口袋里的挂坠时,德墨柏亚犹豫了。
最终,他只拿出了一个。
现在,他希望她能赢得比赛。
他的心愿是,达成她的心愿。
这时,场上突然爆发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德墨柏亚抬头望向场上,是罗莎琳娜进场开始比赛了。
障碍赛的规则,是选手以最快速度,按照障碍规定顺序通过。落杆、掉马,马匹拒跳都会相应扣分,骑手两次落马,马匹拒跳三次,比赛超时都会被淘汰。
罗莎琳娜的马是纯血贵族马。它的鬃毛和罗莎琳娜的头发一样,都是金色的,叫做“金箔”。
金箔是罗莎琳娜十岁时得到的生日礼物。
她和金箔的配合度很高,全程没有一点儿差错,顺利地跑完了全程。
罗莎琳娜的完美表现,无疑给后面的选手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除非后面的选手在不失误的情况下,还比罗莎琳娜用时更短,才能赢下比赛。
艾拉和白雪出场时,也有不少的加油声。
但是艾拉的表现明显没有满足观众们的期待。白雪起初在艾拉的指令下还能顺利跳过双杆,第一次三杆的高度掉落了一根杆子。
艾拉的紧张情绪也影响到了白雪,白雪在连续跳跃的障碍时止住马蹄,出现了第一次拒跳。
艾拉安抚白雪,不得不利用马鞭刺激它。
然而,在第二次的三杆跳时,白雪高抬起前蹄,艾拉不受控制地从马背上滑落。
饶是已经完成比赛的罗莎琳娜,也情不自禁地替她捏了一把汗。
艾拉重新翻身上马,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夺冠。所以,她的目标,就是完成这场比赛。
德墨柏亚的目光落在艾拉身上。
尽管他并不愿意和艾拉结婚,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艾拉的确和很多omega都不一样。她敢于挑战,并不柔弱。
最终,艾拉超时完成了比赛。
但很可惜,她也被淘汰了。
“看来这次的冠军一定是公主殿下了。”
洛斯贝尔出场时,场中的温度显然没有罗莎琳娜和艾拉比赛时的火热。甚至,因为艾拉的表现,许多观众都失去了刚开始观赛的激情。
场上,洛斯贝尔骑着黑马出现,她轻轻摸了摸“幸运”的脖子。
“幸运,要好好表现。”洛斯贝尔俯身轻声说道。
比赛开始,洛斯贝尔出发。
她双手紧握缰绳,观众只见黑色的马儿毫不犹豫地起跳,滞空,平稳落地。轻松跳过四道障碍后,观众们开始被场上的人和马匹吸引。
骑手穿着黑色的骑士服,与墨色的骏马好似融为一体,人体随着马跳的动作而顺势起伏,黑马的马尾像是随风而动的飘逸的云,又像是如鱼得水的游鱼尾巴。
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场上,随着每一次成功的跳跃而欢呼雀跃。
德墨柏亚含笑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洛斯贝尔,她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
她和罗莎琳娜一样,毫无失误地完成了比赛。
但她用时稍稍比罗莎琳娜长了四秒。
“幸运,你真棒。”洛斯贝尔表扬地拍了拍幸运的脖子。
这场比赛出现了名副其实的“黑马”。
观众们开始期待,她和罗莎琳娜,谁才能摘得这场比赛的桂冠。
然而,在比赛的第二天,场上发生了意外。
其中一名选手的马匹突然出现了不受控的情况,选手紧紧拽着缰绳,想要控制住那匹马,而突然发疯的马匹根本不听指令,连一旁的裁判和驯马师都不敢轻易上前。
眼见马匹就要跑向看台,而马背上的骑手已经被快要被甩下马背。
德墨柏亚赶忙从贵宾室赶往现场,等他抵达的时候,失去控制的那匹马已经被控制了下来。
但场上出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洛斯贝尔。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洛斯贝尔骑着幸运直接翻过护栏,靠近那匹“疯马”。她单腿跨过马背,一只手还握着缰绳,就这么跳到另一匹马的身上。
她扶稳马背上快被甩出去的骑手,从背后环绕住她,一只手抓住缰绳,一只手抚上马的脖子,立刻施压精神力。
压制性精神力释放的一瞬间,马匹立刻停止了跑动,但它前蹄高高扬起,一个甩身,更靠近马尾的洛斯贝尔不由地坠落下马。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赶紧走到她身边,蹲下。
他语气着急,眉头紧蹙:“有事吗,有没有哪里疼。”
洛斯贝尔扯着嘴角,要强地摇了摇头:“应该没事。”
她预感到自己会摔下马,用了缓冲的姿势保护了要害。但手臂上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她猜测伤口因此开裂了。
德墨柏亚注意到她分明拢起的眉头,还有下意识握住手臂的手。
“洛斯贝尔。”他严厉地喊她的名字,“伤口是不是崩开了。”
洛斯贝尔被德墨柏亚生气的样子骇住。
不同于她上次去找罗非时的生气,这一次,德墨柏亚是真真正正地动气了。
她怔愣地与那双快要冒出火焰的蓝眸对视,迟疑地问:“殿下,您是在生气吗。”
德墨柏亚望进她那双浓黑又惘然的眼睛,紧绷着唇线,胸腔内的一股怒火无处宣泄。
偏偏,他完全挑不出洛斯贝尔的错处。
她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跟我去医护室。”德墨柏亚扶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
他咽下冷硬的语气,缓慢开口又问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其他地方疼吗。”
洛斯贝尔摇了摇头,凭着他的搀扶起身。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他们还在比赛场上,周围全都是人,比在检录处还多出几百双眼睛。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德墨柏亚不解地看向她,听见她说:“殿下,你走前面就好。”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冒上来。
“洛斯贝尔,这是皇室举办的比赛。”他冷声说,“你是选手,选手受伤,我带你离开没有任何问题。”
德墨柏亚忍住上手拉她的冲动,背过身说:“走吧。”
洛斯贝尔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德墨柏亚为何会这么生气。
明明她救下了那名骑手,还防止了更严重的混乱。
医务室内。
德墨柏亚站在不远处,看着洛斯贝尔坐在病床上,单手解开骑士服的扣子。他应该别过头的,但他就是克制不住地紧紧地盯着她。
这段时间,洛斯贝尔已经对单手解扣子,单手脱衣服这样的事情很熟练了。
当她脱下外套,左手的手臂冒出的血迹染红了内里的白衬衫。她抬眼去要去看医生时,直愣愣地对上了德墨柏亚的视线。
德墨柏亚抬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时,因着他生气时的气势,莫名让人觉得特别有压力。
可下一秒,德墨柏亚就弯下腰来,伸手帮她解开袖扣。马术比赛的着装要求,衬衫必须要有袖口,当德墨柏亚想要帮她挽上袖口时,才发现这件衬衫偏修身,袖子根本卷不到上臂。
“殿下。”洛斯贝尔被德墨柏亚扫过来的视线惊得愣住。
近距离下,她完全能够清晰地看清他眸底涌动的强烈情绪。
可是,为什么呢。
受伤的人是她,他为什么要对她发火。
拿回消毒器材的医生猛地看见对视的二人,一时进退两难。
是洛斯贝尔先注意到了医生,她对德墨柏亚说:“我自己来就好。”
德墨柏亚松开抓着她袖子的手,直起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走出了医务室。
她对医生说:“直接剪掉袖子就好。”
过了一会儿,伤口被重新处理好。
德墨柏亚回来时,正好听见洛斯贝尔问医生。
“医生,我这样还能参加比赛吗。”
医生怔住,这场马术比赛对贵族们而言不过是消遣,没有人会受了伤还坚持参赛的。
她纳闷地瞥了洛斯贝尔一眼,摇头劝道:“最好不要。”
“你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如果还继续比赛,很可能会更严重,需要重新缝针。”
德墨柏亚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袋子,一言不发。
医生被他身上的寒气冻住,根本不敢说话,整间医务室的气压低得让人险些喘不过气。
“处理好了吗。”他语气毫无波澜地问医生。
医生赶忙点头:“处理好了。”
“我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医生很有眼力见地立刻溜之大吉。
德墨柏亚将袋子放到洛斯贝尔手边的床上。
洛斯贝尔扫了一眼,发现袋子里面装着干净的衣服。
“衬衫是全新的。”德墨柏亚冷声说。
洛斯贝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说:“谢谢。”
气氛又突然冷下来。
洛斯贝尔试探性地开口:“殿下,您要和我说什么。”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深深叹气,无可奈何地说,“你能不能,重视一点你自己的身体。”
“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去参加比赛,是么。”
这是最近的,她能够进入军队的机会了。
手上的伤大概率会影响到她参加接下来的马上射击比赛,她只能尽可能地在障碍赛上夺冠。
“殿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洛斯贝尔冷静地回答。
先前,德墨柏亚无比欣赏洛斯贝尔的坚持和镇定。
但现在,他有些痛恨她的坚韧,太固执了。
“洛斯贝尔……”
“殿下。”
这一回,是洛斯贝尔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头直视德墨柏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殿下,这一次,你又是在为什么生气呢。”
“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德墨柏亚沉默着。
不,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是他的情绪在失控。
德墨柏亚突然笑了,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去逼视她的眼。
“洛斯贝尔,你那么聪明。”
“你已经猜到些什么了,不是么。”
洛斯贝尔皱着眉,往后倾靠,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但德墨柏亚完全不肯放过她,他伸手去抚摸生长在她头上的,还带有香味的头发。
他垂眼瞥过她微张的唇,画面勾起梦境里那些回忆。
他又抬眼,眼神变得温柔几分。
“那你说,我是在为什么生气。”
“洛斯贝尔。”
第60章 胜利的礼物。
在过去,洛斯贝尔曾无数次遭人质问。
大多数时候,质问的本质是一种“跋扈”。人们通过质问,期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并要求对方认同自己的看法。
例如,学院的纪检主任会责问她,一名学生到底想做什么。
例如,卡姆侯爵也在面试时诘问她,一个beta又能做到些什么。
他们无一例外地,用居高临下的语气逼问她,要她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低微与平庸。
洛斯贝尔自诩聪明,即便曾有人看不起她的家世,却也没有人诋毁过她的能力。
所以每一次,洛斯贝尔总能够利用自己的行动表达,或是直接有理有据地进行反驳。
格外理性的beta对于细腻的情感或许较为迟钝,但明智的大脑总能够帮助他们,成功地推理出事实的真相。
唯独这一次,洛斯贝尔宁愿自己愚笨些。
德墨柏亚俯身朝她靠近,反问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柔。
分明他是知晓一切,诱引她说出已知谜底的“神父”。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仿佛他才是那个真诚寻求答案的“教徒”。
洛斯贝尔不可避免地撞进他逐步逼近的深邃眼眸中。
事实上,从她第一次见他,就不由自主地被那双漂亮的蓝眸所吸引。那的确是比蓝宝石还要耀眼的宝物,也是纯正的尊贵血统的象征。
而此时,那双如大海一样清透的蓝眸紧盯着她。洛斯贝尔也不确定,是她自己挪不开眼,还是眼睛的主人不肯放过她,全然不给她后退的机会。
因此,她清晰地,也完全地看清他眼底涌动的情绪。他的眼神像是暗流涌动的汪洋,海水紧密地包裹住她,海面下的暗流在一点一点地将她拖拽进深海。
洛斯贝尔就快要溺毙在他的眼神中。
她下意识地屏息,大脑仿佛跟着缺氧,根本说不出一句话,也做不出任何理智的判断,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行动来回应这个问题才最合适。
于是,她试图唤回对方的清醒:“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也不要称呼我为‘您’。”
德墨柏亚几乎是在明示她问题的答案。
但他却又希望由她亲口揭开,那昭然若揭的带着谜底的薄纸。
目光不经意地移扫过洛斯贝尔柔软的唇瓣。
德墨柏亚强忍克制住内心想要一吻而上的冲动,好像如此做,便能堵住所有令他不满意的回复。
但这无疑是冒犯的,甚至是亵渎对方自由意志的不绅士行为。
德墨柏亚轻手抚摸她被利落剪断的发尾,借此消解想要进一步靠近她的欲望,而洛斯贝尔似乎对此恍若未知。
头发虽是人体的一部分,但不同于身体的其他皮肤感官。如果没有用力拉扯到头皮,或是抓起一整把的头发,人们很难感受到发丝上的细微触碰。
德墨柏亚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求,像是世间万物都需要水。
而洛斯贝尔之于他,是荒漠中难遇的水源。人一旦尝过甘霖的滋味,便再也无法忍受干渴。
洛斯贝尔并不知道他的那些梦,那些与她有关,称不上干净的梦。他在肖想她,渴望她,远比她能够感受到的情感更猛烈。
德墨柏亚好不容易才抬眸去看她的眼睛,望进她如明镜般清亮的眼。他瞧见她皱起的眉头,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从她眼底里倒映出来的“盛气凌人”的自己。
“洛斯贝尔。”他顿住要去抚摸她脸颊的手,语气肯定,“你在害怕。”
是吗,她所表现出来的反应是害怕吗。
洛斯贝尔的脑袋一片空白。
比起害怕,或许她的心情,更多的是存有担忧与迷茫。
德墨柏亚是帝国的皇储,他们之间存在着鲜明的身份差距。贵族尚且重视门当户对,皇室又怎么可能允许他,“喜欢”一个出身没落贵族的beta.
他还是她的上司。
如果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要她怎么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面对德墨柏亚。就算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要是让女皇知道,她的家族又会因此遭遇些什么呢。
洛斯贝尔根本不敢深想下去。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得到皇太子的青睐是一件幸事。
但对洛斯贝尔而言,他的喜欢,仿佛成了她的负担。
德墨柏亚松开了她,垂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洛斯贝尔,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德墨柏亚何尝不知道,这不是袒露心迹的最佳时机。但他又怎么可能在面对洛斯贝尔受伤时,表现得无动于衷。他控制不住担心她,又气她不顾自身仍要坚持比赛。
他已经无可救药地,将一颗心都牵挂在了洛斯贝尔身上。
德墨柏亚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沉默着,刻意不去看洛斯贝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洛斯贝尔慢半拍地回过神来,看向不远处的德墨柏亚。
“我只是个beta.”
听,和梦境的结尾是多么重合的话语。
这样隐约带着点儿“自我贬低”意味的话,落在德墨柏亚的耳朵里,跟婉拒没有区别。
就像人们常会用委婉的“我配不上你”这样的话,来拒绝不感兴趣的追求者。
德墨柏亚天生就应该是天上的骄阳,洛斯贝尔无言地凝视着他,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和月亮一样清冷的、孤寂的氛围。
是因为她,使他变成了这样吗。
“或许您只是,还没有从前段时间的假身份中剥离出来。”
洛斯贝尔甚至善良地,为他寻找好了借口和退路。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拒绝她的好意。
“你可以拒绝我。”他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但你不该否定我对你的喜欢。”
最终,还是由德墨柏亚亲自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亲口说出了“喜欢”二字。
可他的认真反倒让洛斯贝尔更加的无所适从。
和安柏直白的示好不一样,因为安柏是别国的王子,不会在帝国久留,洛斯贝尔完全可以不在乎他的喜欢。
但德墨柏亚是帝国的皇储,更是她的上级,她不能对德墨柏亚的表白视而不见。为了避免后续可能产生的麻烦,她必须和他说明白,讲清楚。
德墨柏亚察觉到洛斯贝尔微张的唇,她的神态显然是要说出拒绝的话来。他又可耻地后悔了,不想在此时立刻得到她否定的回答。
“洛斯贝尔,我并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回应。”
“安柏可以喜欢你,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他反问的语气变得可怜,让人无法再说出狠心的话来。
“你连我喜欢你的权利都要剥夺吗。”
这是德墨柏亚第一次感受到挫败。
“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德墨柏亚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犹豫后问出口:“是帕文吗。”
洛斯贝尔压下眉头。
心想,这跟帕文有什么关系。
很快,她又立刻联想到前两日。那时德墨柏亚问她,她和帕文都聊了些什么。
所以,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性地问了那些问题。
她才意识到,他在“吃醋”。
可谁能想到,拥有一切的皇太子也会产生名为嫉妒的情感。
这时,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响声将两人都从暧昧不清的气氛中拉扯出来。
守在门外的安德鲁说:“卡佩小姐的家人来了。”
洛斯贝尔听到后,赶忙翻出袋子里干净的衬衫,手忙脚乱地想要换上,却衬衫的扣子全都扣得完好。
“来不及了。”德墨柏亚就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套在了她的身上。
德墨柏亚洛斯贝尔瞬间慌乱的神情,猜到她没有将受伤的事告诉家人。
她对家人的重视,是生怕家人知道她受伤,一点儿小事就能让她惊慌失措。而面对他的告白,她却可以做到冷静置之。
洛斯贝尔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咬牙迅速将手伸进袖子里,拢好衣服,以确保一会儿艾尔莉丝看不出任何异样。
德墨柏亚见她准备好了,才对安德鲁说:“让他们进来吧。”
安德鲁打开门,艾尔莉丝立刻快步走进屋内,直奔病床边去,直接无视了一旁的德墨柏亚。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家人还是挺像的。
米洛斯慢慢走进来,先是远远打量了洛斯贝尔一眼。他见她脸色还好,猜想情况应该不严重。
“殿下安好。”米洛斯向德墨柏亚颔首问候。
洛斯贝尔的弟弟,五官长得和艾尔莉丝比较像,但性格却更像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艾尔莉丝着急地走到她面前。
艾尔莉丝跟台忙碌的X光机机器人一样,扫视过她的身体,追问道。
“你还好吧,有受伤吗,严重吗。”
刚刚她在观众席上看见洛斯贝尔坠马,心脏也跟着狠狠地下坠,跟坐跳楼机似的。
洛斯贝尔对她笑得温柔,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可能摔到的地方会有淤青。”
德墨柏亚看见她脸上的笑,又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得不能再轻柔了,心里竟涌生出羡慕的情绪。
艾尔莉丝连忙松了口气。
她才看见洛斯贝尔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外套,忽地想起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人是皇室侍卫的主人,也是她眼睁睁看着带着洛斯贝尔离开的人。
艾尔莉丝给德墨柏亚行了个礼:“皇太子殿下安好。”
德墨柏亚用眼神示意她起身,朝她露出友善的微笑。
德墨柏亚多言了一句:“医生说她受伤不严重,但毕竟是从马上摔下来,需要观察两天。”
德墨柏亚没有揭穿洛斯贝尔的谎言。
但他知道自己劝阻洛斯贝尔无果,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够听家人的话。
他补充说:“她最好不要参加剧烈运动。”
艾尔莉丝向德墨柏亚道谢,转头对洛斯贝尔说:“之后的比赛就不要参加了吧。”
“我没关系的,是殿下言重了。”
洛斯贝尔对德墨柏亚说:“殿下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吗,请便吧。”
她在隐晦地送客。
德墨柏亚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嘱咐道:“注意身体。”
这里都是洛斯贝尔的家人,他一个“外人”,没有借口再留下了。
“谢谢。”洛斯贝尔淡淡地回应道。
德墨柏亚迈出医务室的门,忽然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帕文。
他怎么也跟来了,是因为担心洛斯贝尔吗。
那帕文又是以什么身份在担心她呢。
是帕文单方面倾心洛斯贝尔,还是他们两情相悦。
德墨柏亚的心变得很乱。
“殿下。”帕文的声音拉回德墨柏亚纷飞的思绪。
德墨柏亚压低下巴,回以一个点头,没说多余的话,抬步离去。
帕文隐约感觉到了德墨柏亚对他的冷淡,并发觉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藏有淡淡的敌意。他对此感到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招惹到对方了。
等德墨柏亚离开后,艾尔莉丝才奇怪地询问洛斯贝尔。
“贝尔,你和殿下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洛斯贝尔身上穿着不属于她的衣服,而皇太子殿下却只穿着单薄的衬衣。
很显然,她身上的外套是属于德墨柏亚的。
什么情况能让殿下将衣服脱给别人穿。
艾尔莉丝打量洛斯贝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但她又不免疑惑,因为刚刚医务室里的氛围完全不像暧昧,更像是冷战。
“没什么。”洛斯贝尔不愿多说。
这要让她如何开口,说她拒绝了德墨柏亚的表白吗。
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摔下马后,摔坏脑子的疯话。
后一天的决赛,洛斯贝尔还是参加了。
罗莎琳娜看见她,惊异地说:“我听说你旧伤复发了,没想到你还会来参加比赛。”
“还有,你是不是和我皇兄闹别扭了。”
罗莎琳娜提起此事,忍不住皱起眉头,就差打个寒颤了。
“昨天晚上,我在餐桌上提了你一嘴,他脸顿时就跟结了冰似的。”
罗莎琳娜又敏锐地观察到,洛斯贝尔脸上瞬间闪过一个不自然的神情。
她不禁心想,这两个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殿下应该是觉得我昨天做事太鲁莽了。”
“比赛快开始了。”洛斯贝尔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公主殿下,我先去做预热准备了。”
“洛斯贝尔。”罗莎琳娜喊她,“其实我很欣赏你,昨天那么危险的情况,你敢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但凡再慢一些,那匹马就要闯入人群里了。
“那只是我应该做的。”洛斯贝尔不以为然。
“但我不会因为你受伤就放水的。”罗莎琳娜傲娇地说,“我还是会很期待你的表现的。”
洛斯贝尔预赛和半决赛的表现都很令她惊喜。没想到洛斯贝尔家境一般,卡佩家还能训练女儿的马术如此精进。
但幸运并不是洛斯贝尔的马,她的马术也不是自幼习得的。
准确地说,幸运是莎莉亚家的马。
莎莉亚发现洛斯贝尔选修了马术课,一般贵族们很少会选择这门课。
莎莉亚不擅长马术,于是借口想找人陪她上马术课,邀请洛斯贝尔去自家的马场骑马,还让家里的马术教师一起教她们。
洛斯贝尔当然知道那是莎莉亚“善意的谎言”,但她很感谢好友维护了她的尊严。
她小时候在祖母家偶尔骑马,不是完全的小白。而她本身对各种需要身体协调性的运动都很有天赋,有了专业教师的辅导,进步更是飞速。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和罗莎琳娜解释。
“您不必为我放水。我想要的胜利,我会自己拿到的。”
“你很有自信嘛。”
不是自信,是必须拿下冠军。
洛斯贝尔知道罗莎琳娜没有恶意。这场比赛对绝大多数的参赛选手而言,只是贵族们对荣誉的争夺。
但从前卡佩家不具有参加贵族冬狩节的资格,是因为今年她选上了皇室秘书一职,才拿到了邀请函和门票。
德墨柏亚那里发生了不可预料的情况。
错过了这次,洛斯贝尔不确定,还会不会有更近更好的机会了。
等候区,洛斯贝尔双手捧着幸运的脸,虔诚地闭上眼。
“幸运,请带给我幸运吧。”
洛斯贝尔睁开眼,对上幸运那双迷人的眼睛。她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伸手摸了摸幸运的脸,又在幸运的脸上落下一个轻吻。
她对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说:“幸运,今天也要好好表现喔。”
马术比赛不允许骑手对马匹施加精神力,但没有禁止选手对自己施加精神力。
洛斯贝尔最不缺的,就是破釜沉舟的勇气。
既然她的精神力可以压制易感期精神力的失控症状,那也就意味着,她可以用精神力压制伤口的痛觉,这能让她更好地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前两日比赛,女皇并未亲临现场。
她听说了艾拉被淘汰,便不再关注赛程。因此,女皇似乎认定了,这场比赛的最终胜利者会是罗莎琳娜。
这时,场上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罗莎琳娜出场时不相上下的热闹。
女皇懒懒抬眼,随口问道:“这是哪位选手。”
“是洛斯贝尔。”德墨柏亚迅速回答。
女皇瞥了德墨柏亚一眼,一下子就发觉他对这位beta秘书的关注非比寻常。
“原来是你的那位新秘书。”女皇轻笑了一声。
“我听说这几日你连续都来观赛了。”她似有深意地问,“怎么,是来看她的?”
女皇确实没想过,德墨柏亚会不喜欢温柔的omega,而看上一个beta.
“因为她舍身救了你,你才对她颇有好感的么。”
“您听全场的喝彩声,就该知道,她也是冠军的有力候选。”
德墨柏亚理所应当地说:“大家都在关注她,想看看她和罗莎琳娜,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那么你呢,你希望谁赢。”
“是罗莎琳娜,还是洛斯贝尔。”
德墨柏亚回以目光,还是一样的说辞:“爆冷的比赛才有看点,不是么。”
“那就拭目以待吧。”
场上,洛斯贝尔深呼吸一口气,骑着幸运走动起来。
比赛开始计时。
洛斯贝尔干脆地一甩缰绳,双腿夹击马腹,让骏马跑动起来。
随着马匹每成功跳跃过一道障碍,场上的欢呼声像是一波接一波的海浪,一阵接着一阵。
洛斯贝尔目光如炬,准确无误地通过肢体动作指挥给出起跳的指令。幸运也像是能够感应到,背上骑手想要取胜的强烈心愿,所以更加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障碍。
德墨柏亚根本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担忧与期待的情绪复杂又矛盾地交织在一起,胸腔内的心跳也跟着她驭马的身形,不断上下起伏着。
女皇余光瞥见德墨柏亚专注的神情,他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她一下子就明晰了,德墨柏亚对那个beta女孩的感情不单纯。
女皇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赛场上的女孩。
对方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模样,矫健的身形和身下的马匹合二为一。
女皇从她身上看到了,历史画上骑马作战的战士的影子,坚决地,拼尽全力地向前冲刺,不断跨越困难与障碍。
那个女孩的身上,有着寻常贵族身上没有的孤注一掷的气势。她和艾拉,就像一个是举剑赛的运动员,一个是持剑拿命战斗的勇士,不可同时拿来比较。
不过,女皇也能理解,德墨柏亚被她所吸引的原因。但比起这个,她更好奇,德墨柏亚要怎么说服那群老古董,打破世俗的观念。
跳过最后一道障碍时,洛斯贝尔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她无比地专注于比赛,结束时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她坐在马上,抬起头看向场上最大的电子屏。
巨大的电子屏上只有三个名字。
选手比完赛后,若是能超过排名前三的选手,名字会从下往上一个个地爬上去,将排在身后的选手挤出榜单,最后显示用时。
充满悬念的,又刺激的登榜方式。
洛斯贝尔看着她的名字,越过第三名,排在罗莎琳娜之后。然后,顿住一秒,超过了罗莎琳娜,排在了第一位。
她比罗莎琳娜快了三秒。
顿时,沉寂的场上突然炸开了锅。
有人惊叹,有人懊悔,也有人质疑。
德墨柏亚的手倏地松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为之欣慰且骄傲的笑容。他坐在女皇身侧,没有激动地为她鼓掌庆贺,但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在默默地为她鼓掌呐喊。
比赛结束后,洛斯贝尔站在颁奖台的最高处。
女皇亲自为她戴上代表荣誉的花环,将唯一的一座琉璃奖杯递给了她。
“恭喜你,洛斯贝尔。”女皇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等三场比赛结束后,女皇才会给三个冠军颁发特殊的“奖品”。
女皇走到罗莎琳娜面前时,对她说:“要加油了,罗莎琳娜。”
“知道了。”罗莎琳娜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自己两场比赛都是老二。
女皇笑着摇摇头,就离开了。
选手休息室。
洛斯贝尔换下身上的骑士服。
脱衣服时,她低头瞥了眼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处帮着预防伤口崩开的压力带。为了避免出现精神力使用过度的情况,在比赛结束后,她就松懈了精神力。
因*为运动和情绪兴奋而升高的肾上腺素,减轻了伤口带来的痛感。这时转移到伤口上的注意力,让洛斯贝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逐步增强的疼痛。
她咬紧牙关,换好了衣服,准备再去一趟医务室。
在医务室门口,洛斯贝尔遇到了“守株待兔”的德墨柏亚。
她还没准备好以什么态度面对他,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德墨柏亚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并叫住了她。
“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不得不转身回头,看着德墨柏亚迈大步朝她走来。
“殿下。”她尽可能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平静模样。
她随口问他:“殿下怎么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我在等你。”德墨柏亚一如既往地直球。
洛斯贝尔怔住,不自在地眨了眨眼,静默着没搭话。
“伤口裂开了吗。”德墨柏亚关心道,又说,“医务室里现在没人,进去吧。”
洛斯贝尔犹豫片刻,没挪动步子。
德墨柏亚叹气说:“洛斯贝尔,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是喜欢你,又不是想杀你。”他无奈失笑,“你有必要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吗。”
洛斯贝尔微微睁大眼睛盯着他,喊他:“殿下。”
她心想,德墨柏亚怎么能随口就把喜欢挂在嘴边。
洛斯贝尔赶忙左右扫视了两眼,确定周围没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德墨柏亚要去拉她没受伤的右手手腕,被她灵敏地避开。
“我自己去。”她绕过德墨柏亚,径直朝医务室走去。
德墨柏亚看了眼落空的手,却不由地笑了。
刚刚洛斯贝尔不敢看他,眼神闪躲,看起来不像是讨厌他的样子。
那模样,更像是害羞。
只要不讨厌他,那就还有机会。
德墨柏亚手插进裤兜,跟在她身后。
洛斯贝尔敲门后,正打算开门进入。她发现德墨柏亚也要跟着她进去,于是停住脚步,手搭在门上,转头问他。
“殿下,您跟着我干嘛。”
德墨柏亚故作无辜地说:“那我不进去,我在门口帮你看有没有人来。”
他站在门口不是更显眼……
“殿下,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干脆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你先去处理伤口,我的事不急。等你处理完伤口再说。”
洛斯贝尔以前怎么没觉得德墨柏亚还有厚脸皮的潜质。
贵族们不都是很好面子的吗。
德墨柏亚是皇室,不应该脸皮很薄的吗。
偏偏,洛斯贝尔还真拿他没办法。
医生抬眼看到一同进入室内的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回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只觉得命苦。
她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了吧。
“医生,麻烦您再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医生顶着皇太子十分有存在感的目光,拆开了洛斯贝尔手上的压力带。
“伤口又裂开了。”医生皱起眉头,“我还是帮你重新二次缝合一下吧。”
为贵族们紧急处理伤势的医生也是位医术精湛的专家。她替洛斯贝尔缝完伤口后,又替她重新缠上了绷带。
她语重心长地嘱咐:“伤口绝对不能再裂开了。”
“注意事项跟第一次缝针的一样,千万别碰水,也别做需要手臂用力的活动。”
“好。”这一回,洛斯贝尔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不是迫不得已,她可没有自我虐待的特殊爱好。
离开医务室后,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走到建筑楼的角落。
她问德墨柏亚:“殿下,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吗。”
“你赢了比赛,我想送你个礼物。”
“我不需要礼物……”
德墨柏亚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投注单,上面是她的名字。
“你赢得的比赛,奖金归你。”
她没有接过投注单,抬眼时却忍不住流露出讶异的情绪。
他竟然投了她。
投注单必须在比赛开始前才能购买。
这意味着,德墨柏亚在完全不了解她马术实力的情况下,还是选了她下注。
是什么能让一个理智的人变得如此盲目。
难道这就是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