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新娘
这种团建对于秦擎来说另类,但对于常年困于任务中的行动队员们却很珍惜。
也算是尽兴。
最后一群人在山坡上喝得东倒西歪,还没打算散场。
秦擎等得无聊,先和时降撤退。
车子没有直接开到车库,秦擎在附近街口下了,打算买个酸奶。
从便利店出来已经快十一点,暮春的晚风稍有些寒凉,街上冷冷清清基本没有了行人,静得能听见柳叶摩挲的沙沙声。
吸溜了几口酸奶,冰得她瞌睡都淡了几分,后悔没有穿一件厚一点的外套。
忽的,她打了个寒颤,停下脚步。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酸奶盒。
转身朝身后去看。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诡异的长。
街道空旷,身后老柳树枝丫倾虬,刚抽叶的柳条被风抛起,在路灯下张牙舞爪,看不真切。
只有刚刚的离开的便利店灯火明亮,在昏黑的夜里有些惹眼。
店门口的斑马线前只有一辆车在孤零零地等着绿灯。
再远些,一个烧烤摊油烟缭缭,没有客人,老板坐在炭火前打瞌睡。
一切都很正常。
时降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看什么?”
秦擎压低声音:“背后毛毛的,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时降神情严肃,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间,身形下意识保持着完美的防御姿态。她们背靠背站着,秦擎能感觉到时降紧绷的肌肉。
翕动几下鼻翼,时降略放松了些,仍然没有放松警戒。
“走夜路我会特别留意,一直没有发现异常。”
又说,“我的鼻子很灵,现在我们在下风口,至少目前五十米以内没有人。”
然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附骨之疽。
秦擎快速用面板键入几个标签,查询结果为零。面板也没有预警危险。
她相信时降的专业,也相信面板的强大。
可心里不知怎么就是发慌。
拉着时降朝单位宿舍快跑回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炸开。
秦擎仍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追赶着她们——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路灯的光圈成了唯一的庇护所,她们从一个光斑逃向另一个光斑,身后的黑暗仿佛有了实体,贪婪地吞噬着她们留下的气息。
直到绕过安保亭,那种感觉已经消失,她才敢回头看。
那些被甩在身后的黑暗里,仿佛匍匐着一只巨兽,正在伺机啃断她的脖子。
时降:“我会联系其他人注意排查。”
排查结果自然是没有异常。
不过,秦擎还是谨慎地好几天没有出单位。
再次出门,也是因为新任务。
这一次,倒是没了那种异常感觉。
同事们知道后安慰她:“真要有那不长眼的,敢来我们一人一拳也足以把他捶成倭瓜。”
大概是团建那天喝了酒,有些反应过敏。
脑中将这些抛开,她随即问起这次的任务。
“这次的任务线索比较简单,组长没有召开分析会议。”队长介绍道,“一线刑警在破获一起跨国人口拐卖案时,意外发现了一些线索。但是否属于我们专案组范畴还待调查,总的来说,这次的任务很简单。确认是否归档入专案资料。”
秦擎:“……说重点。”
“急什么?”队长看了她一眼。
继续道,“据人口拐卖案的涉案人员供述,他们除开将我国女性拐卖出国,平时更多的是从东南亚贫地区把女孩以说亲的名义牵线给国内男性。
再收取这些娶了一国妻子的男人的彩礼。彩礼的大头归媒人所有,小头留给女孩的家庭。”
秦擎:“这种行为不好定罪吧,三方你情我愿,目前应该属于灰色区域。”
又问:“和我们的任务又有什么关系?”
“定罪不归我们管……我们要查的是这根藤上摸出来的线索。
这样的媒人生意理论上是断断续续,一次量不会太大。但在前年,有几个月她的生意特别好,一个季度就成了几十单。
警方探查到其他被这样保媒拉纤的夫妻依然正常生活,但那几个月集中联络成单的,没有例外,女方全部回国。”
听到这里,一位队员道:“这一看就不正常,好不容易花大价钱讨到的媳妇怎么可能轻易放人回去。”
队长:“你们知道这些女孩回家的原因吗?”
秦擎发现队长这人还有点说书的天赋,一个案子说得跟故事一样一波三折。
孟园哼哼,踢了他小腿一下,捧脸催促:“快说快说!”
队长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腿,也没挪脚。
道:“因为她们的中国丈夫全都在婚后死亡,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
队员们反应夸张。
“我去!”
“黑寡妇呀!”
“是黑寡妇组织,一群人呢。”
队长道:“如果是这样,也不必我们出面。这些男人都是属于正常死亡,怎么查都没问题。”
他也没再卖关子,一口气说完。
“实际上,这些男人在找媒人以前就已经是沉疴之人,早就被断定命不久矣。在结婚以后,他们的妻子大部分都先后怀孕。事情到这里也还算在情理之中,绝命之人想为家中老人留个希望和念想。
只是,深入调查后发现,这些人留下的不仅是遗腹子。家人账户上还有一笔来历不明的钱,按他们的收入,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更可笑的,有的人的钱还是打在前妻账户上的。这人在和前妻的婚姻存续期间找了媒人保媒,找到女心意的女孩后才和前妻办理离婚手续,前一天和妻子离婚,后一天就娶了外国女孩。
那个不懂中文的女孩只在结婚后露过几面就没再出现。这男人在弥留之际,还是他前妻在病床前照顾。
是不是觉得有意思起来?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外国女孩生下遗腹子后,获得了不菲报酬回国,并没有带走孩子。而男方的家人也对孩子的抚养权没那么感兴趣。”
孟园听故事听得入神,小嘴微张,瞠目结舌。
追问:“那孩子呢?”
“是啊,孩子呢?”队长重复。
“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一批孩子,在医院有出生记录,但在户籍科却没有上户记录。就像凭空消失,或者说从未出现过一样。”
秦擎皱眉:“男方家人怎么说?”
“一口咬定被女方带走,这也不可能,都不用查出境记录,就说手续问题就搞不定。如果是正常事件,哪里会整整齐齐那么多人不上户还全部被妈成功带走?
这种事,如果不是那个媒人团伙被一锅端,没人会知道有那么些孩子曾经出现过。”
秦擎:“涉及多少孩子?”
“涉案家庭48个,嫁过来的女孩中有45人怀孕,中途小产9人,最后生下孩子的一共36人。”
“这可不是小数目。这件事一环又一环,就像被精心布局的阴谋。”秦擎又问,“查过打款账户?”
“境外账户,追溯不了。”
孟园:“就不能是匿名的慈善家?”
秦擎呲了一声:“谁家做慈善临终关怀是给钱给媳妇,然后再把媳妇打发走,再收走媳妇生的娃……”
她顿住:“该不会,这整场谋划目的就是为了回收这些孩子吧?”
一位队员吐槽道:“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幕后之人有养崽癖好,还是要秘密培养势力,也不用从小崽子开始培养吧。”
另一位也吐槽:“说不定是个变态汉尼拔,给自己养饲料……”
他没说完就被锤得抱头嗷嗷痛叫。
即使已经见过各种黑暗,这种猜想还是太变态了些。
孟园咽了咽口水:"……我们该不会,要查的是个……婴儿养殖场吧?"
只是说这句话,已经让她开始生理性反胃,趴在一边干呕起来。
“要是真是这样的话,能别让我看到现场嘛。不然我以后只能吃素了。”
她呕得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那位提汉尼拔的队员,又被锤了一顿。这一次,连队长都上手了。
秦擎给孟园递了一瓶水溶C:“别自己吓唬自己。”
她站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捏捏拳头:"管他养孩子还是炖孩子,查了就知道。"
孟园扯扯秦擎的袖子,虚弱道:“……姐,可不可以不要说那个字。”
秦擎:“……”
被锤得嗷嗷叫的队员弱弱申明立场:“对,查出来,我当前锋打他成倭瓜。”
没人理他。
队长手放在孟园背上,给拍着背。
并不耽误他继续介绍任务:“目前唯一一条线索,这些失踪孩子的出生,都在同一家医院。这么说不严谨,应该是在同一个品牌医院。青藤医院。”
青藤医院是私人性质的综合医院,全国有多家分院。
这是一个靠慈善闻名的医院连锁品牌,此时说起来,一群人竟没有一个人不曾听说过。
青藤医院背靠巨型资本乘风集团,属于集团公益布局中的一环。
乘风集团每年花费大量预算在青藤医院。
青藤医院也为集团其他线产品迎来了好口碑和购买力。
北府就有不止一家青藤医院,他们计划先去看看。
第122章 盆栽
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有淡青色光晕,青藤医院整栋建筑如青玉般嵌在城市里。
门口绿化种的不是景观树,而是缠绕在木篱笆上的紫藤花墙。这花墙左右两边各延展出二十多米,花开得正好,实在是蔚为壮观,让人看得心情都好了不少。
医院内部宽敞明亮,一楼大厅挂号、缴费、拿药的人不少,护士和机器人配合导诊,场面并不混乱。
秦擎略查了一番医护人员的数值,功德值比普通人高不少,和其他医院一般无二。罪恶值也控制在普通范围内。
没有异常。
乘坐门诊楼的电梯时,孟园戳了戳秦擎,示意她看电梯按钮。
原本4楼的按钮上贴了一张亚克力贴片,上书:义诊层。
队长解释:“这是青藤医院的特色。”
他们特意在这一层下电梯感受了一下,人不是一般多。
门口墙报上介绍,义诊楼看诊不收挂号费,每天坐诊的科室不固定,基本都是有空闲的大夫轮流过来。
从义诊层直接上楼就是妇产科,与其他医院一样,甚至扶手、座椅之类还做得更人性化。
今天值班的医生正好就有给那些异国女孩接生的大夫,秦擎仔细甄别了日志,就是正常接生。这样的描述在他们的日志里每天都会被重复描述。
一无所获。
“去那些娶了异国媳妇的家庭看看吧。”秦擎提议。
队长确定了一家离得比较近的。
结果扑了空,原本的地址根本没人。
这里是老居民区,邻里间并不完全陌生。
遇到热心的邻居指路,说这家老两口的儿子过世之后,就被女儿接去养老了。
离得也不远,就在附近的一个新楼盘。
查了居民数据库得到具体地址,一行人又辗转过去。
有秦擎这个外挂在,实际上不用上楼都能拿到信息。
但她一直给同事们的印象是,至少要见一见人相相面,哪怕只打个照面。
所以他们上门后既没有亮证件,也没有过多伪装。
只队长和孟园手挽手,扮成要租房看房走错地方的小情侣敲门。
开门的是家里的老太太,容色看着还好。知道年轻人是敲错门,情绪上也没有太大变化,还温和地给指路,再轻柔地关门。
门被关上,队长转头以眼神问秦擎。
秦擎点头。
他又挽着孟园的手臂走了几步,直到离开猫眼的可视范围,才放下孟园的手臂。
一路安静,直到重新坐上车,环境安全了才问:“什么发现?”
秦擎确实有发现。
她过来接触家属本来是想用血缘图谱确认那些失踪孩子的去向。
来之后才发现其中另有玄机。
“那个孩子,不是她病逝的儿子的。”
起因是她儿子确诊之后,就有人联系请求帮一个忙,扮演一下假结婚,事成之后有高额酬谢。
联系人是直接和她儿子沟通的,老太太知道的内情也是来源于转述,她并不知道联系她儿子的是谁。
她本不同意折腾病弱的儿子,但儿子执意要用最后的价值父母挣一笔养老金,老两口也只好配合。
找将死之人作配,老太太原本还在猜想会不会是有人想搞冥婚。
后来知道对方姑娘是健康的,年纪还小,联想到对方给钱的时候出手大方,她不免又联想是哪位富豪养小太太,让别的男人打掩护。
最后,见到姑娘真人,并不漂亮,还是一个外国人,连中文都听得一知半解。
这就完全超出了老太太阅历可理解的范围。
她只知道那姑娘和儿子领证之后就被接走,过一段时间后被送回来时,已经怀孕。
对方给了充足的房租,营养费,甚至是请保姆照顾的费用。
怀孕期间,那姑娘也不像是被人养着的那样。
会帮忙做家务,人也没有架子,还会手工缝衣服,扯了布给一家人都做了一套。
至于那个孩子,那姑娘没说起过,老太太也没有多问。
生产前,那姑娘还帮着一家人办了儿子的葬礼。
生产时,因为一直是在青藤医院做产检,就直接去了那里分娩。
再然后,老太太为了分散丧子的痛苦,照顾了那姑娘一阵。
哺乳期半年后的一天,那姑娘突然说要走,老太太还挺惆怅。
那个小孩很可爱,老太太甚至动过念头,觉得一直就这样养着也不错。
但是,那姑娘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孩子。
那之后,老太太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账户上多出来的不菲金额,证明有那么两个人存在过。
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到目前为止,完全摸不到背后的人想要干什么。
孩子和国内家庭没有血缘关系,也无从找起。
“能安排那些那些已经回国的姑娘过来吗?”
“可以,但手续上很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队长道,“不过其中有一个人,回国后嫁了一个商人,夫妻俩常来往于滇省。去那边更容易蹲到人。”
情况上报之后,重新制定了行动方案。
秦擎不用直接和目标人物深度接触,她只带了自己的几个安保员去探查情况。
而行动队的大部队仍留在北府待命,如果秦擎发现了孩子的去向,行动队这边可以直接行动。
知道目标人物登记入镜的护照信息,秦擎找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前线情报人员已经给回了圈定那夫妻俩的大致行动轨迹。
他们去的城市是滇省有名的旅游胜地。
这次秦擎也算是公费旅游了。
喝着老挝冰咖,秦擎趴在栏杆上,吹着澜沧江的风昏昏欲睡。
身侧包括时降在内的三位安保员正在进食。
是的,进食。
看到他们吃饭,秦擎只能想到这个词。
全都一板一眼的,重复着“夹、喂、嚼”几个动作,循环往复。
没有吃到好吃的惊喜,也没有吃到黑暗料理的失态。
秦擎想念她的饭搭子孟园。
她可以用她那圆润小巧的五官,把酸甜苦辣咸表现得淋漓尽致。
和时降他们吃饭,秦擎的食欲都少了几分。
又喝了一口冰咖,顿觉甜腻,她专心趴在栏杆上盯着江边的步道,据消息说,那夫妻俩这个下午会从这里经过。
面板提示音让她醒了醒神。
他们要等的人从步道一头走来。
很普通的一对夫妻,和本地人没什么两样。
男的皮肤黝黑,头发有些长,并不整齐,穿着大花衬衫和大花短裤,两片人字拖。
女人盘着高丸子,头上插了一朵鸡蛋花,身上是随风飘逸的碎花长裙。
两人牵着手,有说有笑。
秦擎将视线集中在女的身上。
她现在的阅读速度经过训练已不是以前可同日而语。
还不等夫妻俩从眼前消失,秦擎已经阅览完她日志中最特殊的一部分。
待她理解消化,那日志代表着什么意思时,猛地瞳孔紧缩。
在三十多度的天气里,浑身发冷。
秦擎拨通了队长的电话,给了他两个地址。
她声音森冷,几乎是咬牙切齿:“带足人手!销毁掉一切可以销毁的东西!”
挂掉电话,秦擎一直发抖,好半天才缓过来。
不是害怕,是气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自私残忍的人!
她完全没有了逛吃的心思。
定了晚上的航班回去。
只是目的地有雷雨,航班延误,等她到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秦擎没回北府,去的是复溪市,一个建在山里的城市。
也就是秦擎告知的地址所在地。
她到的时候,行动已经结束。
几个行动队联合作战,很快结束战斗和抓捕。
临时歇脚处,孟园披着队长的衣服双眼呆滞,默默流泪。
队长坐在她身边,正抽着烟,眼睛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而他脚下,已经堆了不少烟头。
不需多言,秦擎走过去,也靠着孟园坐下。
孟园被惊回了神,看到是她,一转脸埋在秦擎肩上,哭得更凶。
秦擎沉默陪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F队的队长暴躁地出来,挨着一个个骂。
“搁这儿装什么忧郁,后面还有多少事要做。那么多孩子要照顾,那么多资料要整理,不都要人?”
没人理他。
一辆商务车停在大门前,穿着马丁靴黑衬衫的此杀从后排下来。
她在几人面前站定。
“汇报情况。”
队长丢下烟屁股,拍拍裤子站起来。
声音发哑:“引发这次案件的核心,是一种可以栽种培养器官的花盆,我们暂时将之称为‘器官盆栽’。
该系列盆栽一套累计11个。根据实验室资料显示,可根据需求者的生物组织切片设定需要培养的器官。这种培养出的器官可以被主体绝对兼容,无任何排异反应。
器官成长周期需要1年,在成长期间需要定时灌注培养液,不可中断,否则前功尽弃。
而那培养液,就是需求者直系亲属的血液,血液提供者基因年纪越小,培养出的器官存活周期就越长。
那些孩子就是这么用的。那批失踪的孩子就是初步判定应该来自于同一个人的基因,只是推断,还在生物鉴定结果。
目前孩子还剩12个。被找到的时候像猪一样被养在一个圈里,已经检查过,身体和心理都受损严重。不会说话,没有社会化能力。目前全部就近送医,能活多少还不确定。”
此杀的声音冷冽如坚冰。
“那些盆栽呢?”
队长看了她一眼,道:“那种东西不能留,已经全部销毁。实验室人员拒捕反抗,当场击毙。
他们很谨慎,1颗器官售价一个亿,购买人信息并没有留,资料里只有编号,无法确定具体身份。
按资料显示 ,已经为12位顾客培育了器官。还有6人排队在等。”
队长汇报完毕,此杀看向秦擎:“可以确定购买者信息吗?”
“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看那些孩子。”
第123章 祝福
那些孩子的模样让秦擎不忍细看。
一张张小脸上全无孩童应有的软糯红润,取而代之的是病态的苍白。他们的手脚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最令人揪心的是他们的眼神。
空洞、麻木,像被掏空了灵魂的玩偶。
每当有人靠近,他们就会条件反射地瑟缩,但当护士拿着冰冷的医疗设备走来时,却又出奇地安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折磨。
秦擎逃也似地躲进隔壁病房,拧开一瓶冰水仰头灌下。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胸中翻腾的怒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笔记本上翻看孩子们的日志信息。
这一看,让她查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与此案有关。
姜源。
那个在天然石市场碰到的与何许一起的明星,触碰水晶球迸发出超乎常人的浓绿色。
秦擎那时见他罪恶值并不高,只当是明星的隐婚隐育八卦,并没有多注意,惊讶了一下有其他事打岔也就没有细扒。
此时才晓得,这些孩子的父亲,尽然都是姜源。
然而姜源却不知情。
细查之下才发现,姜源竟然是真的如网传般来自豪门巨富之家。
他是乘风集团的继承人。
乘风集团,创始人,江乘风,姜源的爷爷。
姜家三代单传,孙辈只有姜源这么个宝贝疙瘩。
在几年前圈子里接连有小辈因为极限运动或是生病失去了生育能力。
姜源玩心重,一时不愿结婚生子。
就被家里勒令冻精。
那些可怜孩子,就是被这些冷库里的精子用试管培育的。
面板无法二次做二次关联。
但目前已知信息已经能够证明这件事与姜家脱不了干系。
青藤医院即使没有被探查出异常,但它恰好是乘风集团旗下医院。
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这些线索只能指向更大的阴谋。
这件事影响太恶劣。
秦擎上报以后,上面立即出了逮捕通知。
这天下午,姜家主要成员随即在各处被逮捕。
彼时,姜源正在录节目,姜乘风正在疗养院与好友喝茶下棋,姜源的父亲母亲正在集团开会。
不止他们,还有他们同进同出的秘书助理,家庭管家一类的贴身亲信全都被羁押带走。
基本上属于是众目睽睽之下。
其他人的消息集团压了下来,但姜源是公众人物,粉丝每天都在追踪他的行踪,更何况还是在人多嘴杂的节目组。
当天晚上,网上舆论就起来了。
#知名男星疑似涉嫌吸毒被抓#
#J姓两字男星入狱#
#知情人透露暴热科普类综艺《少年行》因不可抗力停录#
#《少年行》紧急摇人救场#
#J姓男星疑似姜源#
#姜源工作室仍未做回应#
专案组这边,姜家一家人逮捕后。都不必秦擎再给信息,盆栽实验室带出来的生物组织切片和他们的生物信息一一对比……
那些被培养的器官大部分与姜家其他人无关,全部属于84岁的江乘风。
秦擎还在工位审讯室隔壁写报告,整理自己梳理出的信息。
就见急冲冲几个白大褂抬着担架来,没一会儿又抬着江乘风走。
秦擎站起身,探出头去,正好看到队长从审讯室冲出来,面色铁青,脸上的肌肉还在微微颤抖。
孟园靠近他,掰开他握得死紧的拳头。
队长看看孟园,深呼吸了几下,脸色才慢慢正常下来。
看到秦擎,他咬牙切齿道:“这老匹夫,在审讯室拒不开口,说要先见他的律师。我将实验室器官切片与他的生物信息对比一致的报告,还有他多个器官衰竭的体检报告扔他面前,他还是咬死不说,装糊涂说这些证明不了什么,即便报告是真的,他也是受害者。
板上钉钉的事,他还一直泯顽不灵,此杀组长直接下了重药。
组长告诉他那名叫‘第七日’的实验室,已经被彻底捣毁,包括全体实验员、器官培养皿和技术资料,还有正在培养中即将成熟的器官。
那时他才终于有了反应,却以为组长在诈他。直到组长将执法视频播放给他看,那些即将成熟的器官在浓盐酸中慢慢腐蚀消解。
随后这家伙就捂住胸口一下子梗过了去。还是半个字没来得及交代。”
秦擎拍拍他肩膀:“他手下还有人直接参与到这件事中,他们招供总会积极的。主动招了只算帮凶,据死不认他们也会担心姜家人过河拆桥,让他们直接顶缸。”
这边正聊着呢,跟着救护车走的队员就来电说,姜乘风在救护车赶往医院的路上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医生判定抢救无效死亡。
此杀组长从审讯室里大步出来,拿过队长手里的手机,直接吩咐那边的队员:“盯好尸体,别让他金蝉脱壳。我现在打申请,在案件调查完成前由专案组保存尸体。”
专案组见过的神奇事件多了去了,大家脑洞都大。
秦擎却是看着姜源和姜父人物关系图谱上正在缓慢变淡消失的其中一个支脉,知道姜乘风是真的死了。
如此轻易的死亡,对这个犯下滔天罪行的老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讽刺的仁慈。
是的,姜乘风就是始作俑者。
说起这位,还真是“杀伐果断”呢,不难怪能白手起家乘风而起创办下偌大的乘风集团。
不提他在商场上的手腕,只提两件与家庭成员相关的事。
他年轻时开始发家崭露头角,钱财遭人妒。他的两个儿子被绑架,在与匪徒周旋过程中,当时两个儿子都命悬一线,他毅然决然舍弃了资质相对平庸的大儿子,解救下从小聪慧的小儿子,也就是现在姜源的父亲。
后来他自己复盘,如果再转圜片刻,大概率两个儿子都能救下来。但他意识到这一点后有悲痛,却并不后悔,当时千钧一发之际,能选择绝对安全的保下一个,他就一定不会去挑战最后失可能去两个儿子的结果。
第二件事是当他的妻子从丧子的悲痛中醒过神,知道是他害死孩子后,誓要与他离婚带小儿子走。
当时姜乘风正在洽谈一个可以决定公司后续发展的大客户,那位客户很是看中合作伙伴的人品和家庭和睦程度。
姜乘风先是对妻子好言相劝,又跪求妻子缓缓离婚时间。但那时他妻子已经看清他的真面目,心死之下只想保护好小儿子。
见事无回头,姜乘风制造意外让妻子死去,又伪装出妻子承受不了丧子之痛自杀的场面。
这场事故并没有被调查出来。
之后,对外他多年不娶,又没有女伴,独自抚养幼子,他深情不渝的形象常被圈子里和外界津津乐道。
他的深情也打动了爱妻的大客户,他的生意凭借这一条线身家翻了数倍。
讽刺的是,乘风集团在姜乘风与妻子的金婚纪念日那天推出了一个专营家居的子品牌,品牌logo用的据说还是他妻子曾经最爱的玫瑰花样。
就是这么个自私残忍的人。
他养的儿子却更像温软的妻子。
姜乘风的计划由他的心腹们完成,并没有告知姜源父子,只用孙子预存的精子启动计划。
他在晚年甚至越来越看不上被心软左右掣肘的姜父,如果换器官成功,他还想重新掌权集团……
但有大笔的资金动向,姜父多少也是起疑的,只是不会想到老爷子会丧心病狂成这样而已。
审讯室里,姜源父子俩接连收到信息暴击。
父亲/祖父的疯狂续命计划、超现实的科学实验、突然出现的十二个孙子/孩子、姜乘风暴毙……
在各自的审讯室里,他们大脑已经超负荷至宕机,这一切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场拙劣的整蛊。
秦擎交了信息报告。
后续自有更专业的人接手。
她叫上孟园,两人找了一家冬阴功海鲜火锅店,锅子里座汤的小米椒被秦擎要求加倍,出来红艳艳的一锅汤似要把口腔烧着。
热热辣辣地吃了一顿饭,痛痛快快出了一身闷汗。
才感觉鼻腔和浑身毛孔中那种阻塞感消失不见,变得通透。
孟园抱着吃得浑圆的肚子,摊椅子上,手里还端了一杯芒果西米露时不时吸上一口。
“组长说这个案子结束后,暂时没有特别急的任务,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我打算回学校上课写作业。你呢?”
“没想好,先好好补一觉再说。”
手机响,有新消息。
是无用发来的。
【五一节杨桑和郑意办婚礼,你回不回来?他们担心打扰你工作没敢告诉你,我想还是有必要通知你一下。】!!!
秦擎惊得脖子都差点成了勾状。
回拨过去。
“你说谁和谁的婚礼?是不是打错字了,他们怎么就要办婚礼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无用吃吃地笑:“连你也不可置信是吧?惊了办公室一堆人。杨桑还说如果你能回来的话就请你做证婚人。
他给我们讲你第一次见他就曾算命说他桃花将近,让他留意身边新出现的女孩。他们这对新人理当给你这位姻缘促成着敬酒。
怎么样?回来吗?”
“要回!当然要回!”
终于,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秦擎忍不住扬起嘴角。
杨桑以前是靠心理学行骗的宠物沟通师,后来秦擎开工作室,他算第一个员工。
郑意是秦擎和杨桑第一次见面时的客户,两人帮她找猫。
亲眼见证了这个姑娘因为一只猫看清桎梏她的婚姻,挣脱那个满嘴说爱却对她挥刀相向的男人和他的家庭。
没想到他们俩会这么快走到一起。
挂掉电话,秦擎望着窗台上餐厅老板种的多肉,个个圆润可爱,她盯着看了许久。
黑暗终会过去,而美好的故事,永远都在发生。
离开这座城市前,秦擎去医院看了那些孩子。
她花了不少的功德值抹去了这些孩子从出生以后至今的记忆,并在一定程度内修复了孩子们身体机能上的损伤。
不论未来如何,希望这些连出生都是被设计的孩子,能够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这个或许没那么可爱,但仍然时时会有小美好迸发的世界。
秦擎放下高抬的手,病房里的光点消失。
“咿呀……”
身前的小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小女孩已经醒了,黑亮的,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两只小手在四处乱抓,好似好奇刚才那些好看的光点去了哪里?
秦擎对她笑了一下,小女孩也跟着笑,还没长齐的牙齿在嘴里像一群小米粒。
忽然,面板提示她收到了大面额的经验值和功德反馈。
她惊讶地阅读了面板提示词,又去看了看小女孩的面板信息,会心一笑。
原来这个小米粒牙的小女孩也是如梁见和杨教授般,足以改变行业的“大人物”预备役。
小米粒甚至比前两者的影响更大,她能推动一场划时代的变革发展。
故而她反馈给秦擎的功德值比他们要多得多。
秦擎伸手,指腹轻抚小米粒的额头。
一团光点缓缓没入。
小米粒眼睛瞬间被光团吸引,慢慢变成斗鸡眼。
秦擎点点她眉心,和她告别。
要珍惜上天给你的天赋啊小家伙。
这话在嘴里盘桓片刻,吐出时,她道:“好好长大,做你喜欢的事。”
此去大海宽阔,星辰明亮,高山踏成坦途。
第124章 回山
天阴沉沉的,黑云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秦擎坐在候机大厅的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她出神地望着那些铅灰色的云层,它们像一群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可能扑下来。
"别担心,航班不会受影响。"
时降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面前,秦擎接过,微微烫手的杯壁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抿了一口,有些烫口,舌尖先尝到一丝苦涩,随即醇厚的香气立刻在口腔中扩散。
"大概是前段时间神经高度紧张也没睡好,"秦擎放下咖啡,撕开一袋全麦面包的包装,"最近总是时不时感到心慌。"她扯下一小块面包送入口中。
比起机场餐厅那些经过调整,适应大多数人口味但已经失去原有特色的餐食,这些烘焙食品至少能保证稳定的味道。
时降在她身旁坐下,替换了另一位安保同事去卫生间。
"回去我帮你约一个体检。"
"倒是不用。"秦擎摇摇头,面包面包上有果仁掉落在大腿上,她又捡起来送进嘴里。
长久的试验证明,现代医学的检查手段远不如她面板上的健康数值来得直观准确。
自从开发了标签功能后,她就设置了一个固定标签,只要身体各项指标出现异常下降,系统就会立即预警。
对面座位上的大爷正开着手机外放看新闻,对于秦擎来说,声音稍微有些大。
她不得不听见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着一长串因严重违纪而落马的官员名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又咬了一口面包,"总觉得最近整顿力度加强了,这种新闻都比以前多……"话说到一半,她注意到时降投来的古怪眼神,"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
时降抓起另一袋面包,没有立即打开包装,而是拿在手里反复揉捏。
"你就没有一点自觉吗?真不知道为什么?"
秦擎一脸茫然:"这种上层决策的事情,我要是知道才奇怪吧。"
时降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用力,松软的面包在包装袋里被挤压变形,渐渐缩成一团紧实的面疙瘩。
她这才满意地撕开包装,对着那块看起来毫无食欲的面团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提交过几份名单你忘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名单上的每一个人背后都能牵扯出一大串。"
说完又是一口,原本蓬松的面包转眼间就只剩三分之一。
秦擎赶紧移开视线,生怕再看下去会影响自己的食欲。
无论见过多少次,她还是无法理解时降这种对待面包的"暴行"。
时降向来不喜欢吃面包,总抱怨它们太占地方又不够实在,吃起来像在"喝空气",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填饱肚子。
所以每次不得已要吃面包时,她都会先进行这番"物理加工"。
大爷手机里的新闻还在继续播放着……
秦擎眨了眨眼,召唤出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面板,它静静地悬浮在视线中央。
突然间,一股久违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意识到自己变得多么可怕。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成了能左右他人命运的人?
那些曾经对她这个小市民遥不可及的大人物,现在可能因为她随手写下的几页A4纸就面临审查。那些轻飘飘的文件,承载的却是足以改变人生的重量。
秦擎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
这双看似普通的手,如今却掌握着超乎想象的力量。一个许久未思考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为什么面板会选择她?它最终又想让她做什么?
沉默的面板给不出答案。
窗外的乌云依然低垂,候机厅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将她的身影和那些翻滚的云层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航班确实没有被影响。
飞机上,秦擎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她恍惚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重要的梦。
可等完全清醒后,她又什么都想不起。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但这种感觉依然让人感到焦躁。
在转盘取行李时,一个女孩子的行李箱太重,她提出来时由于把握不好力道,行李箱甩了一下,倒地前砸到了秦擎的小腿骨,一瞬间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摸痛处。
女孩子连忙道歉。
秦擎蹲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上。
她没有理会女孩子的话,任由时降和对方交涉。
另一位安保员蹲在她身边:“很疼?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秦擎就着这个姿势摇摇头,还推了一把那位安保员。
只是对方底盘稳,即使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力推攘也没有向后倒。
她还是没有说话。
不是因为疼痛。
是心中越发无法安抚的焦虑烦躁。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语气不好,就会让言语利刃伤到那个无心的女孩子,伤到跟在自己身边连轴转的安保员们。
看着在地上团成一团不动的保护对象,两位男性安保员向时降示意眼神。
性别优势,时降和秦擎相处得多,也更为亲近。
时降接到同事的求助,她单膝跪地,手搭在秦擎背上。
秦擎闷闷的声音传来。
“别理我,让我自己呆会儿。”
时降收回手,站起身。与两位同事以三角之势将地上的秦擎团子护在中间。
许久,行李转盘空转,拿行李的旅客全都离开。
秦擎这才站起来。
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汪汪汪……”
她在接机的人群中竟然看到了木木!
温热的小身体抱在怀里,毛茸茸们特有的那种香香臭臭的味道瞬间安抚了秦擎。
木木被秦擎抱得不舒服,一个劲儿抬头想要舔她脸,被她按地鼠一样,一下下按回去。
不能得逞的木木汪汪叫着控诉。
秦擎哈哈大笑。
木木是跟着张尧来接人,见到了秦擎它就不再自己走,想要抱。
秦擎熟练地扛起它,明显可以感受到它胖了一圈的身体。
秦擎:“……”
其实也不必装作很想我的样子。
她看向木木,木木豆豆眼回望。
来接人的除了张尧,还有一个穿道袍梳道髻的身影,是无妄道长的徒孙星河小道长。
星河叼着一根棒棒糖,见到秦擎几人,还从随身布袋里掏了另外几根出来让了一圈。时降她们没有要,秦擎选了根苹果味儿的。
星河将没人要的棒棒糖又塞回布袋里。
他道:“听无用师姑奶说您回来了,我师爷就连夜催我来接您,义诊馆那边堆了好些医案等您去帮忙。您看要不今晚就跟我上山去?”
秦擎没说话。
星河倒是没多劝,只说:“这个时节山上可好玩了。蓝花楹和绣球花开得正好,果子也熟了,咱们观自己地里头,就有好多樱桃、桑葚、枇杷,一树一树结得可好了。
早熟的脆红李还有半月也能吃,不过无吞师爷说,这种半黄不黄的时候,拿来做凉拌正好……”
秦擎对张尧道:“反正回来也是休息,我带木木上山住几天。”
她自觉状态不太对,呆在山上可能会更好一点。
张尧看了星河一眼。
星河含着棒棒糖朝他嘿嘿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张尧对秦擎道:“让他们也跟着。”他指的是时降几人。
“就时降跟着就行,山上寮房有限,她能跟我住一间房。”
星河大力点头:“观里香客太多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两人一狗坐着星河开的破皮卡上山。
天光还未完全散尽,暮色中的缙云山起了山雾,身处其中的道观像被笼在青纱帐里。
宫观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颤,惊起几只归巢的灰喜鹊。
星河开着那辆破皮卡穿过山门时,秦擎嗅到空气里浮动的檀香混着草木清气,那是白云观特有的味道,让人的心不自觉静下来。
直到进了观里,秦擎才意识到,星河嘴里说的香客太多是什么意思。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道观里的人却不少,衣着举止,一看就是宿在观里的香客。
秦擎还是住她以前住的那间寮房。
庭前那株老柿子树已经开始挂花,这还是秦擎第一次看到柿子花,黄黄白白一小朵,花口内收,整朵花像一口迷你的小钟。
柿子花没有什么香味,树边徘徊飞舞的蜜蜂却不少。
看了一会儿蜜蜂采花,秦擎才回房洗澡换上藏蓝的道袍,洗过多次的棉麻衣料格外柔软。
头发还没完全吹干,星河就来叫她吃饭。
秦擎随手折了一截柿子花枝条在头顶盘了个小揪揪。
饭堂的雕花木窗棂外,有几只小鸟正啄食着撒在竹槽里的米糠,看到人来也不躲避,自在得很。
并不是饭点,空档的饭堂里已经满满荡荡一桌。
饭菜是无吞大师亲手做的。
油焖春笋,干煸四季豆,清炒蚕豆仁、凉拌红苋菜,腌酸蕨菜,油菜花豆腐汤,还有一大盘野菜糯米粑粑。
无吞等在饭堂桌边,笑得眯了眼睛。
他将春笋挪到秦擎面前:“其他的倒也罢了,这春笋鲜嫩,你要再不回来,错过就要等明年才能吃到。”
秦擎自然是要好好品尝的,无吞道长手艺发挥稳定,口味一流。
就是时降好像享受不来这些春天的时令菜色。
她端了一海碗米饭,几道菜和汤一拌,那碗里的境况瞬间变得和桌边木木狗盆里的一模一样。
秦擎倒是习惯了,无吞大师则是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不看时降那边,他一扭头,把椅子搬得离秦擎更近些。
吃完那一碗饭菜混合物,时降专攻糯米粑粑,估计是觉得比起素菜那更顶饱。
饭堂明亮的灯光吸引了观里游荡的香客,有人探进脑袋来,问:“现在还可以吃饭?”
无吞到账头也不抬:“饭堂晚七点停止供应饭食,没吃的了。”
那香客不满,眼神好似在说:你老睁眼说瞎话以前能不能先清理一下现场。
反正不管怎么问,无吞道长就是说没有。
香客被同伴拖走,无吞道长还起身去关了饭堂的门甚至下了门栓。
回来说:“他们进不来,你专心吃。”
门扉能挡住香客,却拦不住道观的主人。
老天师扣开了饭堂门。
他身后的道童还提着一个大篮子。
老天师缓缓坐下,手里掐着念珠:“正吃着呢?”
又示意道童打开竹篮,里面拉拉杂杂一大堆。
“听说你要回来,那些家伙给准备了点东西。”老天师捋着胡子一一介绍:“这是无咎师弟新调的香你晚上点一支驱蚊助眠,这是星彩师侄孙管的蜂桶割了一遭蜜……”
第125章 清修
晨钟撞破山岚的宁静。
秦擎应声而起,难得没有赖床。
她今天打算一起去做早课。
趴窝在床边的木木一下醒来,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要起这么早。
它站起来,抖抖身体,一瞬间清醒。
秦擎摸摸它的头:“早啊,木木。”
“呜呜……”
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总觉哪里在响。
转头一看,一只橘黄色的肥猫不知何时来的,在她的枕头上翻着肚皮睡得安然。
秦擎:“……”
她伸手戳了戳肥猫液体一样流淌在枕头上的肚皮。
肥猫甩了甩尾巴。
她又戳了一下。
肥猫睁开眼睛,舔舔爪子:“喵……”
秦擎不管它。
也就简单的清水洗脸,头发绾成揪揪,布鞋的鞋后跟不好提,也就随意趿拉着便出了门。
木木亦步亦趋地跟着。
原本还躺在枕头上用眼神追踪她的肥猫废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也跳下床跟着。
嘴里喵喵叫着。
好似骂得很脏。
露水还没有散去,天边已经起了一点绯红。
秦擎搓搓手臂,顿觉穿得单薄了些。
周围寮房的道长们已经稀稀拉拉前往经堂的方向,再回去换衣服怕来不及,秦擎弯腰抱起脚边的肥猫。
猫咪比人类略高的体温成了舒适的暖炉。
废废在她怀里动了动,调整姿势,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肩膀,下巴放在爪子上闭眼又呼噜起来。
路过一条夹道时,秦擎看到从那里走出了好多人,看衣服颜色,是香客。
秦擎记得夹道那边是连接的仓房,难道现在香客多到要去住仓库了?
一个女生小声惊呼:“这是那只废废吧?”
“我能摸它嘛?”说着就要上手摸,假寐的肥猫忽的睁开眼睛,一爪子挠了上去。
秦擎闪得快,没让它挠到人。
秦擎离对方远了些。
“没睡醒呢,还在闹脾气。”
“啊啊啊,还会闹觉,它好可爱。”那女生和她的同伴们眼睛都亮成了星星眼。
“你也是上山清修的吧?”又看到秦擎脚边的木木,就问:“你被分配的工作是照顾观里的宠物嘛?”
秦擎轻嗮:“算是吧。”
女生的同伴们自顾自说:“原来还有这么可爱的工种啊,怎么我们运气这么不好,前天我们被分派去菜园施肥除草,昨天在厨房削了一天土豆……”
秦擎看她们健康值尚可,心情值尚可,不像上山求医的。
看她们闹咋咋的,也不像是居士。
她们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有男有女,都是从仓房夹道那边过来的。
心下疑问,但她并没有多言,想着一会儿找人问上一问。
人流向经堂汇聚。
进了大门,里面分了内堂和外堂。
路上和秦擎搭话的女生们在外堂找位置跪坐下,还招呼秦擎和挨在她们身边。
秦擎轻轻摇头,没说多话。
抱着废废进了内堂。
听到身后的声音:“咦……她怎么进了内堂,会被道长骂吧。”
内堂,"抱朴守真"的四字匾额下,正中央坐着老天师。
他下首,一字排开,是无字辈的道长们,然后是成字辈,后面人数最多的是星字辈。
秦擎在最后排找到了星彩和星河兄弟俩,走过去盘坐在他俩旁边。
星彩用经书挡着脸打哈欠,看到秦擎,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下,欣喜地问了声早。
“昨天没来及去看你,还说早课完吃早饭时去找你呢。”又问,“你怎么不去前面?”
废废在秦擎怀里撑着爪子躬身做了一个高难度拉伸,抬眼四周看了看,跳下地一溜烟跑到最前头老天师的腿窝窝 处团着。
老天师摸着猫,含笑朝秦擎方向看过来。
秦擎忙低下头,小声和星彩道:“在老天师眼皮子底下做功课,我觉悟还没有那么高。”
另一边的星河一直和她一般低着头,虔诚地看着摊在腿上的经书。
秦擎问星彩:“他这是?”
星彩又用经书挡着打了个哈欠:“哈……他抓紧时间打瞌睡呢。”
话音未落,星河猛地朝前头窜了一下,差点扑倒。
没等秦擎伸手,他又一下子自己刹住车,重新坐直,状似虔诚低头看经书。
星彩捂嘴嘻嘻笑出了声。
秦擎腰从下往上看,发现星河果然眼睛是闭着的。
“……”
前方,老天师不再摸猫,但也没赶它。
双手在起伏的猫肚皮上结印,朗声高喊:“坐忘。”
浑厚的声音传遍经堂,内外殿具都安静下来。
打瞌睡的星河瞬间清醒,有些状况外地,看了看身边的秦擎。
依言结手印。
跟着老天师诵唱《清静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经堂四角的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
秦擎跟着众道长的节奏诵读。
喉间滚过的字句,唱经独特的韵律,经堂里的声音在某一刻形成了共振,惊醒了檐下的雨燕,清啼着展翅向外去。
在这些声音里,那些心中挣不脱的惶惑不安都被香炉焚成了青烟。
木木一开始还趴在秦擎的脚边,捂着着耳朵。
等秦擎从经文里回神,完成今日早课,那家伙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老天甩动拂尘,宣布早课结束。
道长们从自己的蒲团上站起来,看到秦擎都和她打招呼。
有约她去摘草莓桑葚的,有约她去捡蘑菇的,有约她去爬樱桃树的……
就无妄道长那个小老头看到她吹胡子瞪眼。
“哼,还知道回来,也不看看积压了多少医案……”
秦擎摸摸鼻子。
确实是她一开始说要和白云观合作的,哪料到最后全国各地跑,扔下这一大摊子这么久。
无用从无妄身边走过。
笑道:“师兄,你知足吧。她自己的工作室现在还是我在照看呢。”
秦擎讪笑:“这不,能者多劳。”
无妄道长张张嘴,好像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又哼了一声。
嗐,小老头怪可爱的。
秦擎:“道长,我这不回来了吗,家都没回直接就上山了。那些医案看着安排吧,咱们今天就可以开始。”
无妄道长捋捋胡子,嗯了一声。
这边说完,星河和星彩凑上来,被无用给挥退了。
“去去,我和她说点事。”
秦擎就问她:“工作室的事?”
“那倒不用担心,安排好后我还挺闲的,咱们新的水晶球体验室已经装修好投入使用,收入指数级增长,现在这部分收入早已超过工作室其他业务数倍。
早知道我们就只搞这个摸球活动了,几乎零成本。”
那语气,好似在痛惜失去了好多钱的样子。
秦擎:“……挺好。”
无用话锋一转:“你这次回来,状态有点不对。”
秦擎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
“没事儿,我在调整。”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大家诵经时我摸鱼为你卜了几卦。”无用看着秦擎,“我占你的命数向来不准,但刚才三卦卦象都一致——巽木陷坎,白虎衔尸。”
秦擎的道家文化课不是白补的。
她自己就能解卦。
这卦像的意思是:阴爻叠煞,七日之内,凶星贯顶,忌见刀兵、忌近水火、忌行夜路。
用人话说,就是七日之内,将现大凶。
秦擎的日志灰色小字并没有任何不利自己的预测,她无语回望:“你一定算错了。”
无用挠挠脸:“我也希望是。宁可信其有,还是小心些吧。”
时降突然道:“我24小时贴身保护,另外两位安保员也在随时可以支援的范围内。”
无用退后一步,拍拍胸脯:“你哪里冒出来的?”
时降:“……我一直都在。”
无用:哈?
秦擎拍拍她肩膀,玩笑道:“时降会隐身,你不知道?”
无用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笑完,秦擎忽然想起她说算卦的事,奇道:“你竟然在老天师眼皮子底下摸鱼?”
无用无所谓道:“有什么稀奇,摸鱼的又不止我一个,有时候师兄自己也摸鱼。”
两人说笑着走向饭堂。
又看到了那些闹咋咋的香客。
秦擎问起来,无用便解释了下。
原来,白云观日渐繁盛。
想要上山小住的香客越来越多。
很多人并非居士,甚至连道家文化爱好者都不是,来观里纯属猎奇。
无用就觉得这样的人多了,馆里的寮房根本不够用,连真正需要住的人都没地方。
“我就想着一直让这么些人在观里白吃白喝不行,就把寮房后面的仓库重新装修扩建了一番,改造成了一个酒店。”
秦擎眼睛脱框:“酒店?”
无用:“实际就是酒店,但面对香客不能这么叫。我取了些类似‘坐忘堂’‘净心堂’之类的名字,仿照摸球室在道观公众号号上开放了预约,就做了个清修体验的活动。
生意特别好,短则三五天,个把月的也有。香客们来了,就带他们做做早晚课,教他们自理衣食和房间卫生,再安排一些观里的杂活……”
秦擎打断她:“等等……免费的吗?”
无用斜她一眼:“要是免费,我能叫它酒店?”
她张开双臂,面对苍翠的青山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山上环境这么好,我提供的可是高端服务,也就勉勉强强按房间大小收个三五七百一晚。’
秦擎:“……也就是说,你卖人几百块一晚的房间,不提供客房服务,用餐和道袍另给钱,还给人安排活儿?”
无用负手,时不时朝路过同她问好的小辈们颔首,少天师的范儿拿得足足的。
“有什么问题吗?预约火爆着呢,全是有钱人,大老板,一约至少就是7天,走的时候念念不舍,还要给观里另交香油钱。都说身心得到了全方位的疗愈。”
秦擎:“……挺好,至少不骗穷人的钱。”
第126章 医案
早饭过后,工作室的代班老板无用去上班,正经老板秦擎留在观里摸鱼。
星河星彩带她去地里摘桑葚。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桑葚跟水果店里买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店里的桑葚个头更大,浑身乌黑,却酸甜味都很淡,没什么吸引力,还不容易储存。
树上的果子,个头参差不齐,有红有黑。
吃的时候也不讲究,舀一瓢山泉水,新摘的果子在清凉的泉水里荡一荡就直接丢进嘴里。鲜甜味道直接在味蕾上炸开……
也没多特别,但就是能吃到果子本来的味道。
不知去哪里野的木木也来了。
它更不讲究,就跟在人身边,坐在桑树底下,张大嘴巴等着谁直接丢它嘴里。
没一会儿,木木便满嘴乌黑,跟中毒了一样。
它自己浑然不觉,看人在笑它,它自己也咧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