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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眼如丝 妙玉子 17471 字 4天前

尊严与公道固然重要,名节与体面也是女子为人处事的根本,可失了双亲的倾丝挣扎着活到今日,所求不过是好好活在这世上而已。

短暂的几息犹豫后,倾丝便忍着泪意攀住了魏泱的胸膛。

她不敢抬头去直视着魏泱,只低声祈求道:“求爷,放过妾身。”

寂静无声的内寝里,两人紧贴着彼此,狭小逼仄的距离让魏泱能清晰地听见倾丝的心跳声,微微一低头,更能瞧清楚她面容里不加掩饰的害怕。

她在害怕着自己。

魏泱并不高兴,甚至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间盈润着的恼火与憋闷比起方才还要再汹涌蓬勃几分。

可私心里魏泱一点都不想伤害倾丝,所以他只能死死地压抑着怒意,一字一句地告诉倾丝:“丝丝,我放不了你了。”

从他初遇倾丝的那一刻起,便放不了她了。

那以后的种种,不过是个拧巴的人不肯承认自己的爱意而犯下的错误而已。

从魏泱决定迎娶倾丝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要与倾丝纠缠生生世世的打算。

放手?

绝无可能。

倾丝会错了意,只以为魏泱今夜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

可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一个人在戳破了如此难堪的谎言后还没有资格伤心落泪一场吗?

她不明白,魏泱还想对她做什么?

他已将她害到了如此地步,难道非要她遍体鳞伤才能放过她吗?

“爷想让我做什么?”倾丝泣不成声地问着,哀伤到了极点的她满脸的心如死灰。

这一刻的她总算是认清了自己在魏泱心里的地位。

她不是困在笼中的金丝雀,也不是被人悉心豢养的猫狗,而是被随意放在粘板上的鱼肉。

他要她笑,她就得笑。他不许她哭,她就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魏泱凝视着眼前的心上人,将她的神色纳进眼底,哪怕心痛如绞却反而还要将倾丝搂进自己的怀抱之中。

他如何会不明白倾丝所受的委屈?

可高高在上惯了的人,自出生至今都是被众星捧月的人物,所做的每一桩事都没有被人指责出过半点错处。

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魏泱是第一次爱人,纵然心间酸楚不已,哪怕他的五脏六腑因倾丝崩溃的泪意而烧得灼痛不已,却也不会开口向心爱的女子表达自己的歉意。

魏泱眉宇间剑眉蹙起,任凭心坎间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却也只是僵在原地木然地站着。

隔了许久许久。

他将倾丝抱得愈发紧密了几分,才说了一句:“这样,就好。”

第46章 试探。试探魏泱对倾丝的情意。

这一夜过后,倾丝便躲在松柏院里称病不出,英瑰公主差人来问了她几回,倾丝都只拿身子不适搪塞了过去。

傅国公府里的奴才们都是人精,松柏院内发生之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傅国公府。

倾丝娘家凋零,又没有丰厚的嫁妆做倚仗,甚至连乾国公府的长辈们对她都是一副不闻不问的冷漠模样。

如今她与魏泱生了龃龉,便等同于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她嫁来傅国公府本就等同于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旁人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如今她婚后与夫朗不睦,好歹也让那些背地里说酸话的人的得到了些许慰藉。

旁人议论纷纷,倾丝却不愿搭理这些流言蜚语。

她与魏泱之间的事,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在外是她厚颜无耻地攀附魏泱、甚至肚子里还怀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以她的出身能嫁进傅国公府简直是痴人说梦般的难事。

倾丝根本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甚至于她该将魏泱捧如神明、唯他命是从。

理智告诉倾丝,若她能学得别人甜言蜜语的本事,或是学着那做小伏低的姿态取悦着魏泱,她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可她不愿意,纵然自己已陷入了这般擎肘难行的窘境,她也不愿意再出卖自己的自尊。

若不是魏泱在普济寺里强迫了她,她就不会遭遇后来的一切磨难。

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可一切的苦痛于后果却要她来承担。

早在倾丝住进乾国公府的第一日,她就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不仅人命分出了三六九等,连尊严这样人人都有的东西也是位高之人才能拥有的稀罕之物。

她都明白,却还是不愿意奉出自己的尊严,任凭魏泱奚落与践踏。

松柏院外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英瑰公主出面镇压了一回,奴婢们才将满腔的心思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倾丝只躲在正屋的一亩三分地之中,珠绮被冬儿赶去了最偏远的东厢屋里,一应三餐只有绛玉和冬儿在倾丝身旁伺候着。

绛玉在给倾丝步菜的时候暗中打量了倾丝几眼,见她苍白着一张脸,持着筷箸不知该用什么菜肴来裹腹的模样。

她心下不忍,几次三番想出言开解一番倾丝,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冬儿却受不住这等寂静无声的煎熬。眼瞧着倾丝心情不虞,她便想法子来逗倾丝一笑。

往常倾丝总会被她嘴里冒出来的冷笑话逗得捧腹大笑,今日却只是弯了弯唇,转眼笑意又消失无踪。

冬儿不由地有些气馁,绛玉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笑着说:“夫人身上不爽利,多半是想一个人静静,咱们便守在廊道上候命吧。”

倾丝端坐在团凳上,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于是,冬儿和绛玉便提起脚尖退了出去,离去前还替倾丝轻轻地阖上了屋门。

四下无人的时候,倾丝还觉得

略微自在一些。只是坐了一刻钟后,她偏头望向了支摘窗外的庭院天空,目睹一片金澄澄的夕阳余晖。

她才松懈了些的神色立时冷凝成了一团。

时至黄昏,便到了魏泱下值的时候……

*

刑部事忙,魏泱忙得脚不沾地。侍郎见他如此勤勉,立时收起了要摸鱼打诨的意思,卸下帷帽将搁置的公务办完。

当金澄澄的余晖洒落进刑部门廊时,魏泱这才缓缓抬起头,将这黄昏之景纳进眼底,俊朗的面容里难掩惆怅。

饶是如此,他仍是没有从扶手椅里起身,也没有如前些时日那般急急匆匆地要下值回府。

刑部的同僚们都犯起了嘀咕,只道:“魏世子不是正逢新婚燕尔吗?怎么不急着回府去瞧自己的小娘子?”

话音甫落,守在魏泱身旁的几个小厮立时挤眉弄眼地朝着那同僚递去眼色。

那同僚本就是个出了名的书呆子,最不懂人情世故的钻营之道,他还要自顾自地说道:“这新婚燕尔的时候最是甜蜜,往后就如那失了味道的腊肠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中淮。”这时刑部尚书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走了过来,轻喝一声打断了那同僚喋喋不休的言语。

魏泱也从怔愣中回神,朝刑部尚书行了礼后便一同离开了刑部。

他驾着马赶回傅国公府,一路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停留了几息,小厮们都瞧出了魏泱的怪异来,也不敢出声多言,只默默地陪在魏泱身后。

此刻的魏泱的确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吞没着,乃至于他失去了往日的果决与清明,甚至还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惧意来。

他不是不知晓自己伤害了倾丝,也明白此时此刻的倾丝必定在惧他、怕他,不愿与他共处一室。

魏泱心里都明白,更知晓自己强硬独断的行为只会将倾丝越推越远,甚至将她害到遍体鳞伤的地步。

他都明白,只是自小到大都没有人教会过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从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人将那东西原封不动地奉到他眼前,仿佛他生来就有资格拥有一切一般。

所以早在魏泱望向倾丝的第一眼,就已经霸道地将她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普济寺的一夜虽充斥着离经叛道的味道,却是魏泱在本心的欲。念驱使下自然而然做出的事来。

他没有后悔过。

心间唯一不虞的是,不知为何会被倾丝发现了一切。若她还被蒙在鼓里,魏泱便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新婚妻子对他的喜爱与依赖。

胡思乱想间,魏泱已驱马赶至傅国公府。

英瑰公主早先便派了人在门廊处候着,一等魏泱回府便将他请去荣禧堂。

魏泱也没有迟疑,这便将买来的糕点递给了小厮,道:“送去给夫人。”而后便调转方向走去了荣禧堂。

*

荣禧堂内,英瑰公主抿了几口浓茶,抬眼瞥了好几番影壁后的院门,好不容易听见了些动静,便立时让婆子们将那一叠叠画册搬到了地毯之上。

魏泱匆匆而来,一进正堂便向英瑰公主行了礼。

“起来吧。”随着英瑰公主的一声叫起,立时有嬷嬷们为魏泱搬来了太师椅,更有茶盏与果盘奉到他跟前。

魏泱却瞧也不瞧,只站立着询问英瑰公主:“母亲,您有何吩咐?”

英瑰公主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之中,姿态雍容又华贵,只是手腕处盘弄着的念珠时不时叩在桌案上,发出些恼人的清脆声响。

见英瑰公主不答话,魏泱便又唤了她一句:“母亲。”

英瑰公主这才挥了挥手,将屋内的丫鬟和嬷嬷们都遣退了下去。

“泱哥儿。”她搁下茶盏,从太师椅里起身走到魏泱身旁,“府里上下都知晓了你和你媳妇儿闹脾气一事,没几日就要闹到京城里去,本宫知你不在意府里的名声,是以便问问你,可是打算纳妾?”

“纳妾”二字一出,英瑰公主便侧着身子让出了身后地毯上那一叠女子画册。

这些女子都是京城里正经人家出身的闺秀小姐,不说多么貌美如花,总也算得上是秀丽可人、端庄贤惠。

当初英瑰公主肯答应让魏泱迎娶倾丝,一是魏泱好不容易有了个心悦的姑娘,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不想拂了他的意,二是倾丝肚子里已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

英瑰公主最重名声与脸面,断断不能容许带着魏泱血脉的孩子流落在外。

只是倾丝即将临盆,哪怕她费劲手段遮掩生产一事,也无法保证外头人听不见一点风声。

既如此,英瑰公主便想着要釜底抽薪。

一旦魏泱生出了些对倾丝的厌烦之意,英瑰公主便会寻个由头让倾丝“病倒”,等她生下孩儿后再“病死”。

这样,魏泱既有了传宗接代的血脉,将来还能再续娶个身份高贵的名门贵女。

思及此,英瑰公主便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魏泱的神色,不想错过他面容里的一点细微变化。

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

英瑰公主冠冕堂皇地说完了这一番话,魏泱霎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连个眼风都没往那一叠画册上瞥去,只直视着英瑰公主道:“母亲实在不该插手儿子与倾丝之间的事。”

亢长的沉默后,英瑰公主似笑非笑地问:“你这是不愿意纳妾?”她不过是想用纳妾来试探一番魏泱的心意,瞧瞧魏泱是不是厌倦了倾丝。

“母亲。”魏泱冷声开了口,俊白的脸颊上掠过些难以遮掩的恼火。

他在为了林倾丝而恼火自己。

英瑰公主意识到这一点后,只嗤笑着说道:“也不知这林氏女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罢了,你喜欢就好好对她,眼瞧着她将要临盆,可别闹出什么大事端来。”

她这一番试探,已是明白了魏泱对倾丝的情意。

魏泱离去后,刁嬷嬷才进屋询问英瑰公主的意思。

英瑰公主目露疲累,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地毯上乱成一团的画册,只笑道:“泱儿和他爹一样,都是痴情种子。怪道说是两父子,都痴恋身份低微的女子,本宫也懒得掺和,且瞧瞧林氏生下的是男是女吧。”

第47章 害怕。魏泱开始害怕。

魏泱气冲冲地离开了荣禧堂,一路上遇上了向他行礼问好的奴仆们,却连个眼风都没往人身上递。

丫鬟与小厮们面面相觑,多半都瞧出了魏泱的心气不顺,一时不敢造次。

他一径走去了松柏院,此时夜色入户,守门的婆子们提着灯笼为他领路。

魏泱俊朗的面容里没有丝毫笑影,廊道上的丫鬟们一见他便讷讷地退避三舍。

只有绛玉笑着迎了上来,一边引着魏泱进屋,一边问他:“爷可是饿了?”

“不饿。”魏泱目不斜视地走进正屋,余光似有似无地盘旋在内寝的方向。

只是此刻的内寝里漆黑一片,仿佛没有半点有活人存在的气息。

绛玉见此便知晓魏泱是在惦记着倾丝。

她便凑上前去,十分贴心地告诉道:“今早府医来给夫人把了脉,说是这两日胎像不稳,夫人喝了安胎药后便睡下了。”

果不其然,魏铮听得“胎像不稳”这四个字后立时蹙起了剑眉,分外不虞地说道:“好端端地怎么会胎像不稳?”

绛玉被他这话一噎,悄悄打量了魏泱一眼,心里腹诽着:还不是拜世子爷所赐。

只是这大不韪的话可不能说给魏泱听。

“想来是夫人这两日神思不安,又食不下咽的缘故吧。”

绛玉所言的一字一句飘入魏泱耳畔,足以搅动的他心池掀起惊涛骇浪。

倾丝为何会心绪不宁、食不下咽,不就是因为他吗?

可偏偏魏泱不是个擅于攻克女人心的男子,甚至于不会服软爱人,遇到此等状况,除了苦闷便是沉默。

主子间的龃龉,绛玉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爷,奴婢这就让人去把晚膳端来。”绛玉说着,便走出了正屋。

等待之余,魏泱心间浮起细细密密的烦躁,虽不致命,却如跗骨之蛆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魏泱朝着内寝里瞥去几眼,犹豫着要不要进屋瞧倾丝一眼。

只瞻前顾后了几息,魏泱便轻易地说服了自己——这本就是他家,他想

去哪里不都是一句话的事,何必要看别人的眼色?

思及此,魏泱便起身走进了内寝。

与外间亮堂堂的氛围不同,内寝里是一片黑漆漆的暮色。

幸而魏泱的夜视能力极佳,竟靠着支摘窗里透出来的微微光亮走到了床榻旁。

床榻之上拱出女子娇俏婀娜的身影来。

因倾丝是侧躺着朝里侧入睡,魏泱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

所以他的视线只能游移在床榻周围。

从倾丝朦胧的轮廓、锦被上绣着的牡丹花纹样,再到床榻之下随意摆放的一双小靴。

魏泱的视线停留在小靴之上。

这双麂皮小靴是倾丝在内寝里时常穿着的鞋子。

她是个做事细致的温柔之人,平素上床榻的时候总会让丫鬟们将这小靴摆好。

今日不知是何缘故,这小靴竟然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床榻前的木几之上。

这足以见得倾丝方才是慌慌张张地爬上了床榻。

魏泱眯了眯眼眸,大掌覆上了倾丝的腰肢。

这一瞬,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下之人浑身一凛。

魏泱勾了勾唇,嘴角露出几分无可奈何地自嘲。

倾丝本就十分害怕他,经由这两日他的强迫,这害怕已然深入骨髓。

这对魏泱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魏泱没有戳破倾丝的装睡之举。

他只是叹息了一声道:“你安心睡吧,今夜我睡在外书房。”

床榻上的人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随后魏泱便走出了内寝,在绛玉等人的服侍下用完了晚膳。

而后绛玉问他是否要去净室沐浴。

魏泱只淡淡地瞥了眼内寝的方向,触及到一片黑漆漆的冷色后,只道:“不必了,我去书房沐浴。”

外书房那儿的院落里自有单独的净室。

绛玉一惊,再没想到魏泱今夜会去宿在外书房里。

她本以为以世子爷对夫人的黏腻程度,哪怕两人闹到相看两厌的程度,世子爷也不愿意松开对夫人的桎梏。

“如此也好。”绛玉笑着笑着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出这话后她顿觉后怕不已。

好在一旁的魏泱正在思索着旁的事务,并没有把绛玉的话语放进心底。

*

魏泱一走,倾丝直忍到饥肠辘辘的时候才从床榻里起了身。

孕至晚期,她已是胃口变大了许多,想吃东西的时候一刻都忍不得。

丫鬟们立时忙碌了起来,冬儿和绛玉伺候着倾丝用膳。

眼瞧着因魏泱不在跟前,倾丝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冬儿见状便笑着给倾丝步菜,并道:“夫人吃好饭可想去庭院里走走?”

倾丝透过支摘窗瞧了眼庭院外的黑沉沉的景色,只摇了摇头道:“不走了,若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她心里虽十分害怕魏泱,甚至于惧怕傅国公府人言可畏的冰冷氛围,却不厌烦肚子里的孩子。

甚至于有些期待孩子的降生。

她这一辈子亲缘凋零,惶惶无依到此等年岁,如今才有了一点与她剪不断也扯不开的亲缘。

倾丝必定是要好好珍惜的。

思及此,她便朝着冬儿和绛玉扬起一抹甜美的笑意。

“府医说我要好好将养着,即将临盆的时候不能染上风寒。”倾丝莞尔道。

冬儿见自家主子吃饱了后心绪不错,便也在一旁笑着凑趣了一番。

绛玉冷眼打量了正在说笑的倾丝与冬儿主仆。

她暗暗心惊,再没想到前两日的倾丝还是那么一副闷闷不乐的伤心模样,今日就能自娱自乐到露出真挚的笑意来。

这样也好,为人在世不知会遇上多少烦人心志之事。

只要夫人能想得开些,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又过了半个时辰,倾丝才在冬儿的服侍下入睡。

而此时外书房内的魏泱却是一夜无眠。

正逢乌彻来寻他说话,抬眼一见魏泱一副郁闷不堪的模样,心里分外得意。

“瞧你这么郁闷,我心里便高兴许多了。”乌彻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魏泱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信笺扔到了地上,只说:“拿着你的信,滚。”

今日乌彻上门本也就是为了这封信,却没想到还能瞧见魏泱为情所困的模样。

“圣人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难逃一个情字,如今瞧见了你这副模样,我才知晓圣人所言非虚。”

乌彻还要在这儿夸夸其谈,魏泱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乌彻讨了个没趣,只道:“你不懂女人心,不妨问问我,我可帮一帮你。”

本以为魏泱一定会不耐烦地责骂他几句。

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却只是凝眸仔细地打量了乌彻一番,好似是在思考着能不能相信他的话语。

见状,乌彻便道:“你别忘了,我府里有多少通房丫鬟和妾室。”

闻言,魏泱才道:“那你说说,该如何哄好女子?”

乌彻没想到魏泱会真心实意地问他男女之事,一时也拿出了几分专注来:“首饰钗环和云锦呗,女人不就喜爱这些东西吗?”

“这些没用。”魏泱蹙着眉道。

如此,乌彻便思索了一番道:“既不在乎财物,那这女子一定节气颇高,这样的话你可就要小心些了。”

“怎么小心?”此时的魏泱宛如一个虔心研习的学子。

乌彻心情大好,刹那间只说:“那你就要适当地服服软,虽则男子汉大丈夫不好如此行事,可为了心爱的女子低一低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完这话又想起魏泱有一副旁人都无法撼动的执拗性子。

所以乌彻又添了一句:“否则你的心高气傲说不定会将那女子推得越来越远,乃至于留下……遗憾来。”

一番教导,并未让魏泱心头蒙着的疑惑消退。

只是乌彻这似是而非的这一番话还是让魏泱生出了些忌惮。

他心爱倾丝,不想与倾丝越走越远。

乌彻见魏泱将自己的话听进了耳朵里,便又道:“那东呈王家的世子,不就是强抢了个民女,求美不得,还将那女子给逼死了,自己吃了挂落不算,还连累了东呈王府的名声。”

话尽于此,魏泱再不想当真也把乌彻的这一番听进了心里。

*

翌日清晨,刁嬷嬷来伺候倾丝起身的时候给她端来了安胎药。

倾丝觉得那安胎药太苦了些,便只肯喝下一半。

刁嬷嬷好说歹说才哄着她将另一半安胎药喝下。

只是府医给倾丝开了三顿安胎药。

另外两顿她却是怎么也不肯下肚。

冬儿一向知晓倾丝有不肯吃苦药的坏习惯,这便去小厨房里讨来了蜜饯。

有了蜜饯,倾丝才肯喝下一碗。

刁嬷嬷进屋时瞧见了桌案上摆着的安胎药,只道:“夫人怎么还是没有将安胎药喝完?”

这一回的倾丝为了躲掉苦药,只在床榻上装睡。

刁嬷嬷也拿她没有办法。

不得已,刁嬷嬷只能去魏泱跟前大吐苦水。

这话飘入魏泱耳畔,他却是不由地心间一颤。

正逢他被东呈王世子逼死民女那时闹得心气不顺,听了这话便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倾丝……会不会是被他逼得太甚,乃至于心里生出了不好的念头,所以才不愿意喝安胎药?

第48章 临盆以为她吐血了。

也不怪魏泱有此猜测,实是东呈王世子家的那桩事太蹊跷诡秘了些。

据说东呈王对那强抢来的民女是动了真心的,只是他太过急切,欲速则不达,反而逼死了那民女。

魏泱本也生了副十分偏执的性子,若不是东呈王世子的事给他敲响了警钟,他只怕还要再执迷不悟一段时日。

今日刁嬷嬷匆匆赶来与他报信,说倾丝不肯好好服用安胎药。

正逢魏泱在多思多想之际,闻言便蹙着剑眉问刁嬷嬷:“这是怎么一回事,嬷嬷且细细说来。”

自魏泱与倾丝争吵以来,

他便开始沉默寡言,平日里根本不愿意搭理丫鬟奴仆们,连在刑部当值时也是一副寥寥不安的模样。

刁嬷嬷一惊,随后便将倾丝不肯喝安胎药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魏泱听。

“并非老奴多心,夫人肚子里怀着爷的孩子,却这般不顾忌着腹中胎儿,难道不是在与世子爷叫板吗?”

刁嬷嬷义愤填膺地说道。

在她眼里,倾丝的安危并没有她腹中的血脉重要。

谁知魏泱听了这话却没有伙同刁嬷嬷一起指责倾丝,而是愈发沉默了起来。

这时绛玉进书房给魏泱添茶,正瞧见了刁嬷嬷在向魏泱告黑状。

她有心想为倾丝说几句好话,可抬头一瞧翘头案后脸色阴郁不堪的魏泱,便又生生地将话给咽了回去。

世子爷性情喜怒无状,也不知是不是将夫人娶到手了后便腻歪了,怎得与夫人之间竟生了这么多龃龉。

刁嬷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定然是因着夫人好性的缘故,这便肆无忌惮地在夫人头上作威作福。

“你先出去吧。”魏泱眸色阴晦不明,听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箩筐话后,只如此说道。

刁嬷嬷讨了个没趣,这便悻悻然地退了下去,绛玉心头暗喜,这便跟在刁嬷嬷后头一起走出了书房。

才出书房,刁嬷嬷便忍不住数落倾丝:“明明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怎么性子还这般娇气,连个安胎药的苦都不肯吃。”

绛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总是不肯顺着刁嬷嬷的话一同说倾丝的不是。

“爷瞧着有些心气不顺的模样,一会儿你去公主那儿,且把夫人不肯喝药的事说了,让公主来决断。”在魏泱跟前告状还不够,刁嬷嬷又气冲冲地吩咐绛玉道。

绛玉闻言点了点头,面上只随意地敷衍了刁嬷嬷几句,心里却不以为然。

英瑰公主一向不喜欢插手世子爷和夫人的房中事,况且夫人也没有孱弱到不喝安胎药就会伤身殒命。

刁嬷嬷是拿着鸡毛当令牌,绛玉可不愿跟着她糊涂下去。

且不论魏泱会不会就此冷落夫人下去,绛玉也不屑做这等拜高踩低之事。

“是,嬷嬷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说完这话,绛玉便走出了松柏院,只是没往荣禧堂前去,而是去别的院落寻了个相熟的小姐妹闲聊打发着时间。

*

夜沉似水,魏泱不知在外书房里坐了多久,这才挪动了自己略显僵硬的步伐,起身去了松柏院正屋。

此时倾丝早已安睡,内寝里静悄悄的一片。

魏泱瞧了眼罗汉榻上的光景,见没有丫鬟伺候着倾丝守夜,便往榻上一坐。

他本答应了倾丝要与她分房而睡,只是今夜怎么都按捺不住心里的思念,这才乘着夜色而来。

东呈王世子逼死民女一事时时刻刻悬在魏泱心头,好似一把泛着锋芒的银刃,不知何时就要落下来给他血淋淋的一击才是。

魏泱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害怕,害怕倾丝会受不住所受的委屈,而选择与那民女一样的处理方式。

毕竟魏泱对倾丝的所作所为,实在称不上是光明磊落。

此时的魏泱已然开始投鼠忌器,眸光落定到几案上摆着的满满当当的药碗上,心思愈发惴惴不安。

眼瞧着倾丝即将临盆,魏泱不愿再伤了倾丝。

近乡情更怯,想来他还是得离倾丝远一些才是。

如此想着,魏泱便只敢趁着倾丝熟睡的时候坐在床榻边凝视着她,以深邃的眸光细细地描绘着她的脸庞,借此来消弭心中的思念。

倾丝却浑然未觉。

算算日子,她已有五六日不曾见过魏泱了,心里非但没有思念,反而还生出了几分慰藉。

魏泱为人阴晴不定,回回与他对峙,倾丝都得赔着十二分小心。

更何况如今他在倾丝眼底已成了个阴险狠辣之人,再无往日里的半分好处。

与其相对难言,倒不如不见的好。

只是这样潇洒自在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作为魏泱的奶娘,刁嬷嬷在松柏院内地位超然。

她担心着倾丝肚子里的孩子,便总是借故去内寝瞧她有没有按时服用安胎药。

倾丝心里叫苦不迭,实在不愿一日三顿地服用这浓苦不已的安胎药。

府医来给她诊治的时候说了,是因她心绪不宁才会伤及腹中胎儿,这才必须要服用安胎药。

可只要魏泱不出现在倾丝眼前,她就不会心绪不宁,那便不必吃安胎药的苦头。

可无论倾丝怎么向刁嬷嬷解释,刁嬷嬷都只肯认死理,只道:“夫人别逞强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要按时服用安胎药的好不然让公主知晓了,可是要指责夫人的不是的。”

气得冬儿在背后骂她:“她一个奴婢总是在夫人跟前充什么老大,还拿公主来压着夫人,可见是狐假虎威呢。”

珠绮自忖自己失了倾丝的欢心,总是绞尽脑汁地要想出个法子来将功赎罪。

眼见着到了孕晚期的倾丝因安胎药的事日日烦闷不安,便为她想了个法子。

“夫人既是觉得这安胎药苦,又不想让英瑰公主知晓此事,也想免了刁嬷嬷的唠叨,那便假装喝下这安胎药就是了。”

珠绮本就对药膳一事颇有心得,那安胎药与其他浓药一样都长得黢黑黢黑的,只是清苦中算着些特殊的酸味。

她便以甘草汁为汤底,勾入些许开胃的酸梅汁,再佐上些洛神花屑,熬煮下来竟与那安胎药的味道一模一样。

如此,也可蒙混过关。

倾丝听闻此事,本是不愿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珠绮,可珠绮此举的确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是以倾丝便理睬了珠绮两句,道:“那些事我并没有忘怀,只是说到底错不在你,咱们主仆又有十多年的情分,往后你可都改了吧。”

珠绮闻得此言心里立时如蒙大赫,这便跪倒在地,朝倾丝磕了好几个响头。

“多谢夫人体谅,奴婢往后必定尽忠职守,再不敢做这些吃里扒外的丑事。”

珠绮如此道。

倾丝见状便让冬儿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心里颇为慨然。

珠绮擦拭了眼角的泪水,这便忙活着给倾丝去熬煮这碗假的安胎药。

晚间刁嬷嬷进屋来伺候倾丝时,瞧见了桌案上被喝光了的安胎药。

她顿时喜笑颜开道:“夫人喝下了这安胎药便早些安睡吧,眼瞧着就要到了临盆的时候,万万不能累着了才是。”

倾丝点点头,算是应和了刁嬷嬷的话语。

松柏院的消息传入英瑰公主的耳畔,她笑着与身边的嬷嬷说:“泱哥儿这孩子,怎得连哄女子高兴都不会?这般拖拖拉拉得,可别伤了本宫的金孙才是。”

嬷嬷们顺着英瑰公主的意思,只说了好些关于子嗣的吉祥话,只把英瑰公主哄得眉开眼笑的。

“林氏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对不上,才进门几个月就要临盆,传到外头去可不好听。”英瑰公主肃正着脸庞说道。

这些时日她都在为了此事而烦心,总想着要用些法子来遮掩过去才是。

只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要不是她足够了解自己的儿子,只怕也不会相信倾丝肚子的孩子是魏泱的血脉。

如此,为了傅国公府的名声,她少不得要委屈些倾丝才是。

翌日天明,英瑰公主便将魏泱唤了过来,只道:“你媳妇儿即将临盆,消息传到外头去不大好听,本宫想着还是将她挪到京郊外的庄子上。一来是那儿的风景秀丽宜人,也适宜女子生产,二来是她已成了傅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将来少不得要在人前人后交际,未婚先孕的名头传出去,她往后可都不能做人了。”

魏泱没有异议,只道:“全凭母亲做主。”

于是,英瑰公主便亲自吩咐嬷嬷们替倾丝收拾行李,并将自己的坐轿许给了倾丝。

“都仔细着些,马车里不许熏香,多铺几层厚厚的软垫,可不许晃着了夫人。“刁嬷嬷在一旁督工,扯着嗓子吼道。

倾丝谢过了刁嬷嬷的好意,这便由冬儿和绛玉搀扶着坐上了轿辇。

只是从傅国公府到京郊的庄子约莫有大半个时辰的路途,刁嬷嬷便笑着对倾丝说:“夫人不若先喝上一碗安胎药,省得一会儿路途颠簸,伤到了腹中的小公子。”

倾丝点头应下,忙给冬儿使了个眼色。

冬儿立时端来了珠绮熬煮好的“安胎药”,倾丝当着刁嬷嬷的面尽数喝下。

刁嬷嬷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向英瑰公主禀报。

英瑰公主又是一番嘱咐,左不过是让刁嬷嬷等人小心伺候着,万万要与倾丝腹中孩子为重。

没想到从傅国公府前往京郊之路要比想象之中更远一些。

倾丝本就有些晕车,被来回颠簸了一番,到京郊的庄子上时整个人已脸色惨白,五脏六腑恶心得好似移了位。

刁嬷嬷立时让人请了府医来,府医为倾丝诊治一番后只道:“夫人是舟车劳顿,略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刁嬷嬷在一旁焦急地问:“可要再喝些安胎药?”

那府医摇摇头,只说:“是药三分毒,夫人胎像安稳,应是不必喝安胎药的。”

话音甫落,倾丝便把胃里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刁嬷嬷觑了一眼,只见那布帕上头浸满了一抹红艳艳的汁水。

瞧着……瞧着竟是像倾丝吐血了一般。

刁嬷嬷被吓得瞪大了眼眸,这便立时到了屋外,说是要去将此事禀告给魏泱听。

就说夫人身子不适,竟吐血了。

第49章 改变。魏泱在慢慢改变。

只有贴身伺候倾丝的冬儿和珠绮方才知晓倾丝吐出来的血红色之物是何。

那洛神花泡在水里洇出来就是红艳艳的颜色。

倾丝本就有些晕马车,这一路路途颠簸,将她出发前刚喝下的那一碗“安胎药”尽数吐了出来。

她和丫鬟们知晓内情,可绛玉、刁嬷嬷等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了个半死。

尤其是刁嬷嬷,她肩负着照顾倾丝以及她肚子里孩子的重任,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瞧见了这碍眼的一抹红后,刁嬷嬷吓得脸色惨白无比,忙不迭地让人去请府医来,又差人去将此事禀报给魏泱。

魏泱本在为了刑部之事忙碌奔走,忽而听得小厮来报,说是家里的夫人出了事。

他顿时顾不上手边的活计,急切地追问:“夫人怎么了?”

那小厮本就说话不爽利,只是有几分脚上的功夫,所以刁嬷嬷时常差遣他去做送信的活计。

他听得一知半解,面对魏泱气势汹汹的逼问,这便抖着身子回话道:“世子爷,刁嬷嬷说夫人吐了血,让您去京郊外的庄子上瞧瞧呢。”

魏泱听了这话,立时急切得丢开了手里的刑部文书,去马厩里取了马便离开了刑部。

还是他的贴身小厮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文书,又替魏泱去告了假,这才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来。

英瑰公主知晓此事后也风风火火地赶去了庄子上。

一时间,那人迹罕至的私庄门前便停满了车辆。

冬儿与珠绮守在倾丝床榻边,刁嬷嬷红着眼央求着府医替倾丝看诊。

府医瞧见这唬人的阵仗,给倾丝把脉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

谁不知晓眼前这位貌美的夫人正是傅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且这位世子夫人即将临盆,一个不小心便是一尸两命的苦痛。

“嬷嬷放心,夫人只是旅途劳累而动了些胎气,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府医小心翼翼地说道。

刁嬷嬷只是不信,情急之下甚至攥紧了那府医的衣袖,道:“我们夫人方才都吐血了,怎么可能只是旅途劳顿?”

说着,刁嬷嬷便将方才倾丝吐了血的软帕拿给了府医瞧。

那府医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软帕,而后道:“这不是血,瞧着像是洛神花汁。”

刁嬷嬷一愣,俨然是被这洛神花汁四个字弄得有些懵圈。

躺在床榻上装晕的倾丝也终于睁开了眼,她在冬儿的帮助下支起了身子,朝着刁嬷嬷的方向扬起一抹歉疚的笑意。

“嬷嬷,是我不好,晨起时喝了一碗洛神汤。”

她露出了赧然的笑意,一旁的冬儿和珠绮更是为她强辩了几句。

可刁嬷嬷仍是不肯舒展眉头,只将一箩筐的大道理扔到了倾丝身上。

“夫人您自己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就算了,可您肚子里的是咱们傅国公府的血脉,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奴婢和您都担待不起呢。”

刁嬷嬷说这话时口气不算好听,倾丝听着听着便低下了头。

冬儿窝了一肚子的火,她早就看不惯刁嬷嬷在倾丝跟前摆主子的谱,这便道:“嬷嬷说话可要仔细些,咱们夫人是世子爷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娶进门的正妻,怎么能与你一个奴婢相提并论。”

倾丝倒是不语,想来她也渐渐地忍受不了刁嬷嬷“奴大欺主”的行径。

只是刁嬷嬷一向在傅国公府里极有脸面,被冬儿这么一顶嘴,立时冷声道:“我与夫人说话,有你什么插嘴的份儿?”

一旁的绛玉听不下去,慌忙打断了刁嬷嬷的话语,只与那府医说:“夫人即将临盆,可要吃些安胎药来稳固一下身子?”

那府医捋了捋自己的羊角须,只道:“夫人身子还算康健,只要略微休息一会儿便能无恙,只是若能喝上一碗安胎药,便是最好。”

刁嬷嬷本就心存不虞,听了这话便自顾自地替倾丝做主道:“自是要喝的,劳烦府医去隔间写药方。”

她还知晓倾丝怕苦,不仅替倾丝做了主,熬煮好了安胎药后,还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直到亲眼看着她把这碗安胎药喝下肚后才肯离去。

倾丝心里只觉得万般委屈,喝了安胎药后有些昏昏欲睡,困倦之时睫羽上凝着些许泪珠。

英瑰公主比魏泱早一步赶来庄子上,她听刁嬷嬷禀报了倾丝的情况,得知胎儿无恙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旁的人家像本宫这般年岁的,膝下孙儿都会学舌叫祖母了,就本宫还心心念念地盼着她肚子里的这一个。”

嬷嬷们也在一旁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她怀了世子爷的孩子,公主怎么可能点头让她进门?”

以林氏女的出身,便是给魏泱做妾也太低微了些。

不仅刁嬷嬷看不起倾丝,满府上下的丫鬟婆子们哪一个不在背后非议她的出身?

只是英瑰公主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反而还沉着脸训斥了那嬷嬷:“以后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若是让泱哥儿听见了,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那嬷嬷并不知晓魏泱与倾丝之间的关系,只知道松柏院内的下人们嘴里在传,说世子爷并不怎么顾惜夫人。

将她娶进门,也不过是因为夫人怀了身孕而已。

成亲之前便与世子爷有了首尾,可见夫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闺秀。

可如今公主又为夫人说了话。

那嬷嬷走出屋舍,行到回廊拐角处时正瞧见了不远处的影壁后走来了个步伐匆匆之人。

定睛一看,正是身姿挺拔的魏泱。

他急急切切地加快着脚下的步伐,理也不理身旁向他行礼问好的丫鬟们,只朝着夫人所在的院落而去。

嬷嬷在傅国公府里伺候了二十余年,从未见过魏泱如此急切的模样。

*

倾丝醒来的时候,天边已被夜幕笼罩着。

孕至晚期,她已是有些睡不安稳,冬儿和珠绮在旁守着她。

越过影影绰绰的帘帐,正见烛火下映衬出男子俊朗的身形。

倾丝知晓一定是魏泱来了。

她顿时心间一凛,方才想装睡,便听见冬儿在旁道:“夫人醒啦,可要吃些东西?”

这下倾丝已是无法装睡,她只能硬着头皮睁开了眼睛,轻声道:“有些饿了。”

说话间,魏泱已走到了她的床榻边。

冬儿与珠绮自去为倾丝准备膳食,内寝里便只剩下倾丝与魏泱两人。

倾丝合衣躺在床榻上,只觉得头顶上有一股炙热的视线令她如芒在背。

两人沉默了许久,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后来还是倾丝先按捺不住,说了一句:“让夫君担心了,都是妾身不好。”

她每回见了魏泱都是一副老鼠见了猫的胆小模样。

魏泱心里不高兴,总盼着她与自己亲密一些,可话从嘴出后却是极为难听的讥讽之语。

与其如此,倒不如不说话来的好。

可他沉着脸不言语的模样映在倾丝的眼里显得愈发可怖。

倾丝只以为是自己不肯喝安胎药,用洛神花汁冒充的事被魏泱发现了。

他定然是十分生气,这才会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到了庄子上。

片刻的沉默后,倾丝便鼓起勇气抬头瞧了一眼魏泱。

魏泱本就容色过人,如今端着俊容,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瞧着竟像是个从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一般。

倾丝本就怕他,如今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良久,她才嗫喏地说了一句:“夫君,对不起。”

“为什么总是要道歉?”魏泱难掩心中的烦闷,只如此问道。

倾丝一愣,她“偷梁换柱”地不肯喝安胎药,惹出了这么多事端来,连英瑰公主都被惊动了,难道不该道歉吗?

她在沉默之时,那头的魏泱已蹙起眉头说道:“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东呈王世子逼死民女的事给了魏泱极大的震烁。

这些时日他时常在反思自己对倾丝的行径是否太过粗蛮。

明明他心里只是盼着倾丝能对他笑一笑,或是与他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可偏偏却总是遂不了自己的愿。

魏泱又耻于开口祈求倾丝,便只能与她一天天的僵持下去。

可眼前的女子怀着九个月的身孕,腹中血脉是他强赐予她,甚至于这傅国公世子一位也是魏泱强塞到倾丝手里的。

魏泱从来没有问过倾丝愿不愿意。

他也不想问,只怕问出来的结果会让自己愈发郁闷不堪。

“你好好养胎,我隔几日再来瞧你。”

面对倾丝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魏泱好似无法收场,所以便直接逃离。

独留倾丝一人怔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明白魏泱的意思。

第50章 生产(上)暴风雨前的宁静。……

日子转眼便到了倾丝临盆的时候。

英瑰公主已焚香祈福了好几日,甚至还不沾荤腥,去太后娘娘宫里讨了几道专生男孩的上佳符咒,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倾丝身旁。

因上回闹出了吐血事件,英瑰公主不敢再粗心大意,特意求了太后娘娘,从宫里请出了个妇科圣手,专门为倾丝把脉诊治。

倾丝倍感压力,整日里除了应付英瑰公主与刁嬷嬷外,还要认真听从那太医的“生产要经”。

好在魏泱一连数十日不曾露过面,于倾丝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这两日因倾丝胎像不稳的缘故,太医便嘱咐她不可随意下床走动,最好在床榻里多躺些时日。

英瑰公主便下了死命令,让几个丫鬟看管着倾丝,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许让倾丝下榻。

倾丝得知此事后,竟躲在被衾里落了一回泪。

绛玉隐隐瞧见了那上下起伏的锦被,也听到了倾丝死命压抑着的哭泣声。

她想起这两日庄子上的流言蜚语,左不过是说世子爷根本不在意夫人以及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哪怕夫人即将临盆也不肯露露面。

大宅院里的下人们最会察言观色、跟红顶白。

英瑰公主也只在意倾丝肚子里的孩子,且这孩子月份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在。

奴仆嚼舌根的时候便将倾丝描绘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浪**子,费尽心机才勾搭上了世子爷,又与世子爷在婚前有了首尾。

如今世子爷必定是发现了此女的真面目,所以才会对她不管不顾。

绛玉听了这些酸言酸语,心里都憋闷得厉害,又何况是倾丝?

可怜她家夫人与乾国公府只有个明面上的亲戚情分。

遇事,乾国公府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更何况是上门为她撑腰?

一个女子若没有娘家撑腰,又没有夫家的尊重,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

绛玉打从心底里怜惜倾丝。

只是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婢,除了更用心些照拂倾丝,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一日,英瑰公主照例来看望倾丝,并嘱咐丫鬟婆子们监督着她喝安胎药。

倾丝因在床榻上睡了十来日的缘故,身上酸痛不已,总想着要下地去走上一走。

正逢英瑰公主来探望她,她便壮着胆子说道:“母亲,儿媳可否下地走一走?这两日身上实在酸痛得厉害。”

谁知英瑰公主却瞧也不瞧她,听了这话也好似没听见般冷漠。

“好好照顾你们夫人,若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什么闪失,仔细你们的脑袋。”

英瑰公主颐指气使地对冬儿与珠绮说道。

冬儿与珠绮立时跪倒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倾丝心内灰黑一片,那委屈的泪水泫在眼眶处要落不落的模样十分可怜。

英瑰公主却不为所动,只是在离开内寝前施舍般地给了倾丝一句:“平平安安地生下这孩子,你才能在我们傅国公府里立足。”

倾丝乖顺地敛下眉目,一言不发地送走了英瑰公主。

当夜,绛玉进屋去换冬儿当值的时候瞧见冬儿脸上摆着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她便问:“夫人还伤心着吗?”

冬儿点点头,今日英瑰公主来了一趟后,倾丝便躲在被衾里落了两回泪。

“咱们夫人都是要临盆的人,整日里还这么落泪,只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呢。”冬儿觑了几眼绛玉,知晓她在英瑰公主跟前有几分体面,便如此说道。

绛玉也听懂了冬儿的言外之意,当下便叹息了一声道:“夫人的不易我当然瞧在了眼里,只是咱们都是奴才,难道还能左右公子的意思吗?”

冬儿实在心疼倾丝,平素难得能与绛玉说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语。

她便问道:“世子爷到底去了何处?莫不是在外头养了外室?”

否则为何魏泱一连十几日都不曾现身。

他若能给倾丝撑撑腰,倾丝的处境也不会这么艰难。

冬儿是真的想不通,既然魏泱一点都不喜欢她家夫人,又为何一定要使出这么多手段来将夫人娶进门为妻呢?

非但是冬儿想不明白,绛玉也看不透魏泱的内心。

说他喜欢倾丝吧,可他明知倾丝有孕在身、又不得英瑰公主喜爱,却能狠着心将即将临盆的倾丝放在京郊外的庄子上不闻不问。

可若是不喜欢吧,绛玉又从未见过魏泱对一个女子像对倾丝这般着迷。

着实是太过奇怪。

面对冬儿的盘问,绛玉只能含糊其辞道:“想来是刑部事务太过繁忙,咱们爷若不是忙的抽不出空来,定是会来庄子上瞧夫人的。”

话尽于此,冬儿也不好再胡搅蛮缠下去。

只是夜间瞧着倾丝伤心得不成样子,冬儿便只能上前安慰了倾丝一番。

不曾想向来沉默寡言的倾丝听了这话却将卡在喉咙口的哭腔变得愈发浓厚了几分。

“冬儿,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

她不是头一回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早在珠绮交代出了普济寺那一夜的始末后,倾丝就怕了。

她害怕起了这样冠着奢侈富贵之名的生活,活在其中却连下地走路的自由都没有,只

能倚靠着旁人的眼色过日子。

魏泱娶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倾丝明白自己颜色尚可,想来这就是唯一能吸引魏泱的地方。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更何况她是真的害怕魏泱。

“奴婢知晓夫人心里委屈。”冬儿是一门心思为倾丝考量,只是她们主仆人微言轻、又没有多少在外孤身立命的本事。

除了将这委屈往肚子里吞咽,她们还能做什么?

“夫人放宽心些,只要您平平安安地诞下这一胎,非但公主高兴,世子爷也一定会高看您一眼,将来咱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冬儿如此勉强地宽慰着倾丝。

倾丝只是落泪,却没有回应冬儿半句。

她仿佛是默许了冬儿虚无缥缈的这句安慰之语,并没有出言反驳什么。

只是那决堤的泪却不停地从眼眸中落下,瞧着是要淹没这小小的一间内寝。

*

倾丝生产前夕,魏泱依旧不曾露脸。

英瑰公主有些生气,着人去问魏泱的行踪。

那几个小厮支支吾吾了半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英瑰公主立时动了怒,说要即刻扒了这几个小厮的皮。

这些小厮们立时诚惶诚恐地说道:“公主娘娘英名,世子爷向来不肯告诉奴才等人他的行踪,略多问几句爷便会不高兴,奴才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公主娘娘啊。”

“都别在本宫跟前耍心眼子,本宫知晓你们的脾性,世子爷也没有胆大妄为到这等地步,连去何处也不向你们透露半句。”英瑰公主横眉竖目地呵斥着那几个小厮。

经由她这一逼问,小厮们才道:“前些时日世子爷一直问起江南的风土人情,连刑部尚书那里都递了假条,兴许是去江南赏玩了。”

江南?

英瑰公主面色一寒,陡然忆起魏泱的老师祖坟便安居在江南。

魏泱此去,多半是为了缅怀他的恩师。

只是当今圣上对魏泱恩师的态度可谓是深恶痛绝,魏泱若行事太过放纵,只怕会惹得陛下不喜。

英瑰公主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敢拿阖府的荣宠去赌陛下是否顾念旧情。

可泱哥儿的性子又是那般固执执拗。

英瑰公主是半句话都劝不得的。

“罢了,都退下吧。”英瑰公主挥了挥手,便放过了这群胆大妄为的小厮们。

适逢刁嬷嬷进屋的时候瞧见了英瑰公主极为难看的脸色。

这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夫人身边的婢女说,她不肯喝安胎药,昨儿夜里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夜。”

如今英瑰公主最在意的就是倾丝肚子里的孩子。

听了这话,英瑰公主哪里还顾得上思量魏泱的行踪,当下便铁青着脸赶去了倾丝那儿。

英瑰公主气势汹汹而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将倾丝责骂了一通。

倾丝木然着一张脸,杏眸红肿似桃儿般惹眼。

英瑰公主却浑然未觉,只自顾自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