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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温柔乡英雄冢

四十军杖是极重的惩罚,打在脊背上,少说也要去半条命。然而燕渠的话一出,却没有人敢反驳,只一个个低着头,抱拳应是。

赵明臻缓了一缓,才终于在燕渠醒来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她眨着眼看他,却见他的目光也正停留在她脸上。

千言万语,也只能一会儿再说了。视线交错的瞬间,她明白了燕渠的意思,默契地和他唱起了红白脸。

“外敌当前,乌尔霄还未退兵,不如留后处置。打完这场仗,该赏的再赏,该罚的再罚。”

燕渠转过头,危险地眯了眯眼,看着这些人冷笑了一声。

“都是蠢货——竟不知自己做了别人的刀?”

有些人这时也回过味来了。

不对

啊?如果说他们大将军没事,之前营中的那些飞得信誓旦旦的传言……

一时间,乌压压跪倒了一片人,口中乱七八糟地说着请罪的话。

殷清泰也要跪下,被燕渠抓着肩膀提住了。

军营里从来不是什么比德行的地方,对内,同样也是要亮出利齿、展露獠牙的。

殷清泰是参谋,并不直接上扛着刀战场,威慑不足,压不住这些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长公主顾惜大局,为你们求情。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是我的作风。”

燕渠幽深的视线在其中几人的身上扫了一圈,冷声道:“既敢冒犯长公主,我看你们也没脸领受长公主的宽仁。方才说了什么,自己有数。殷清泰,把这几个带下去。”

被他眼神扫到的几个人俱是脸色发青,求饶的话堵在喉咙里。

燕渠吝于多说什么,直接道:“至于其他人——夜禁后胆敢在营中喧哗,今日之事,同样军纪处置。”

——

荒唐的闹剧很快平息,众人陆续散去。

殷清泰在帐外处理残局。

扈东和越铮等人上前与赵明臻见礼,大概是关切她的现状,扈东看起来还有话想问,不过赵明臻没有心情应付,随便糊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帐中。

燕渠已经靠坐下了,脸色看起来依旧不是很妙。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掀起眼帘,有点迟钝地抬了抬唇角,朝她笑了一下。

赵明臻咬着唇,一言不发地扑到了他怀里。

双臂都还没来得及张开,就叫她抱了个满怀。燕渠唇边笑意更深,却也有些无奈。

他收拢臂膀,拥住她,把她圆圆的后脑勺往自己的肩上摁。

“叫你受委屈了。”他的声音很低,漾满了愧疚的情绪:“都是因为我,抱歉。”

他昏迷的不是时候,把担子都丢到了她身上。

燕渠的怀抱与之前无异,温暖、坚实,仿佛可以包容她的所有情绪。赵明臻的眼圈又有些酸了,不过想到他刚醒,身上还有伤,不敢贪恋太久,很快松开了他。

“难受吗?”她克制地抿了抿唇,道:“我去叫军医过来。”

他合握住她的手腕:“不急叫他们。你没有话和我说吗?”

“莫名其妙。”她咕哝道:“我有什么要和你说的。”

“是吗?”燕渠扬眉看她:“可我怎么记得,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和我说了很多话。”

赵明臻刚把他的手从自己腕间推开,正要转身去找人,闻言,脚步一顿。

这几天夜里,她躺在他身边时,确实说了很多悄悄话。

她的眼睫忽地一闪,脸也瞬间涨红:“你怎么知道!”

说完,她忽然发觉自己这句很像是不打自招,马上把嘴闭上了。

眼见她这副想捶他、又因他有伤忍着下不了手的样子,燕渠有恃无恐地笑了两声。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继续逗她,正色道:“只是知道有人在和我说话而已,听不仔细,长公主别担心。”

赵明臻瞪他一眼,昂起下巴,扭脸叫人去了。

燕渠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应该也不算骗她吧。

虽然听不仔细,可多少还是听见了一些的。

那些黏黏糊糊,不舍得他的话。

怪不得都说温柔乡英雄冢,有这样的话,他就算死,仿佛也没有遗憾。

——

瞿医士本就在帐外等着,很快就来了。

这会儿已经不用再保守消息,他身边跟着两个打杂的小药童提箱子。

他刚给燕渠把完脉,赵明臻便忍不住道:“虽然醒了,可为什么他脸色还是这么难看?”

哪里难看?燕渠有一瞬疑惑,抬手摸了把自己的下颌。

瞿医士倒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答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殿下莫急。大将军这一次会倒下,想来也有积年沉疴的原因。这会儿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还是要好好调养。”

说罢,他又调整药方,重新嘱咐了一些,诸如“暂时不能动武”、“最好也要多休息”的话。

燕渠心里想着刚刚的事,其实没太在听,果不其然又吃赵明臻一记眼刀。

她替他记下,随即道:“有劳瞿大人了,还烦请您继续费心。”

诊脉的功夫,殷清泰也匆匆赶了回来。

他先是同燕渠告罪,又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状况,才提起刚刚的处置。

“的确有人撺掇,不过也是他们自己心志不定。”殷清泰属实办事利落,这一会儿,就把几拨人里挑头的是谁查得一清二楚。

听他报上了几个名字,燕渠面色未改:“矛盾已经挑在了明面上。该警惕一些了。”

赵明臻则若有所思地道:“乌尔霄人相貌有异、难以潜伏,要想在营中呼号引起营啸,一定得过内应的手才可以。”

她怀疑今天挑事的人里,就有他们的内应。

“秋天就要过去,蚂蚱自然跳得更欢。”燕渠听得明白她的意思,随即又问殷清泰:“那几个嘴贱的都领罚了?”

说到这个,殷清泰也有些恼火,立马答道:“四十军杖扎扎实实,一点水没放。大将军,那个……”

他虽是莫名其妙被带着嘴了句“奸夫”,但一想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时常单独出入帐中,便想着还是要和燕渠解释一句,毕竟男人嘛,他都懂,在这种事上总是有些敏感。

殷清泰抬起头,正要说下去,却见面前的两人在说悄悄话。

他们威严冷肃的大将军不知逗了什么趣,引得那公主殿下拧了一下他的手背。怎么看也不是有芥蒂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明臻才松了手。燕渠倒是混不吝地低笑了一声,方才冷下神情,道:“没打死,那就养着伤,哪天能走了,就让他们自己滚过来,到长公主跟前磕头认罪。”

他甚少表现出这样直白的疾言厉色,殷清泰神色一凛,抱拳应下,随即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多留,悄悄退了出去。

待到殷清泰走后,赵明臻才终于正色问燕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

燕渠答:“不难处理。”

赵明臻眉心微蹙:“我的顾虑终究只是顾虑,没有切实的证据。”

燕渠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想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军中的事情,有时候不需要那么多的证据。”

赵明臻一怔,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一时也忘了。

手握权力的上位者,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和证据的。

朝堂之上,大家穿红着紫,尚还需要加以掩饰;军营之中,位次的差距都是用人头堆起来的,谁又敢有异议。

怕她难以接受,燕渠宽慰道:“能被裹挟的,不是坏也是蠢,什么下场也不算无妄之灾。”

赵明臻却突然抬眉睨他一眼,扬声道:“喔?本宫倒没有心慈手软到在想这些。”

听她把自称又换回了“本宫”,燕渠挑了挑眉,配合她问道:“那殿下……在想什么?”

说着,他还往椅背上一靠,摊开双臂,摆出一副任她审视的架势。

赵明臻哼了一声,道:“本宫只是突然发现,一直被你这副样子给骗了。”

他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忠诚,甚至可以说是好脾气的。

可刚刚听他轻描淡写地说起那样的话,她才想起来,他那飞一般的升迁速度。

即使是先有昌平侯赏识,后又有皇帝提拔,短短两年间,他便能声名鹊起,坐到这样的位置上,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对外、对北狄,燕渠这个名字就足以止小儿夜啼,那对内呢?

在军营里,嫉妒、忌惮、乃至于构陷、暗害,他一定都遇到过。

然而他却还是这样顺利地登上了高位,怎么想,也不是做好人能做到的。

方才他手下面对他时的噤若寒蝉,不过是冰山一角。

燕渠看懂了她的眼神。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怎么

看都有点无辜的意思:“好重的罪名,长公主是要治臣的罪吗?”

赵明臻却不说话,只朝他走过来,又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治罪也晚了。”她翘着唇角说:“因为你这样,我也很喜欢。”

沉稳的,温柔的他,她当然喜欢,那些散发着危险的时刻,同样勾得她心痒痒的。

燕渠的心咚地一跳,就要抬手去揽她的腰时,她却忽然后撤几步,扭着腰就走了。

“不可以亲亲。”见燕渠用眼神质问她,她理直气壮地道:“刚刚军医都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第92章 第92章此时此地,正当其时……

燕将军的小小意见,很快便被长公主无情镇压。

不过等梳洗过后躺在了一起,呼吸再次咫尺相闻,赵明臻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被他押在怀里亲了一会儿。

好在燕渠也有分寸,很快便松开她,只蹭蹭她的脑袋。

“辛苦你了,我的殿下。”

沉沉的声音自她的发顶传来,赵明臻感到很安心,开口却还是委屈:“知道我辛苦,你还舍得一直睡着。”

胸膛里跳动的心脏,仿佛正被她捧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燕渠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低下头,以唇轻碰她的眉梢。

“再不会了。”他低声道:“等这一仗打完,补偿你,好不好?”

她嘟囔道:“你补偿我什么?”

他又亲亲她的唇角,不回答:“到时候公主就知道了。”

她没有问下去,大概是睡着了。

燕渠的心愈发柔软,即使肋下的伤处依旧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感,他依旧把她捞到了自己的手臂上枕着。

这段时日,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都知道。

柔润的月华毫无保留地倾洒向他,是他曾经趁夜才敢肖想的场景。

——

这晚,赵明臻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她并不是软弱的人,但有时还是觉得,能依偎在他的身边,也很好。

燕渠比她醒得早,没有叫她,轻手轻脚地就走了。

他的伤没好全,赵明臻自然担心。不过眼前的局势需要他,她也没打算劝。

北境军中,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动,而燕渠回到阵前主持局面后,本就心生怯意的乌尔霄更是连连后退,才出正月,他们就已经开始撤军了。

然而燕渠显然没打算就这样结束。

他只冷哂道:“烧杀抢掠完,占不到便宜了才知道跑。想得美。”

追击的决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

乌尔霄手段下作,又是在过年的时候来犯,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气。

赵明臻也认同这个决定。

从北狄到乌尔霄,都是畏威而不服德的。

只有打服了,才能让他们消停下来。

只是涉及到两国之间的战争,就不是北境就能拍板做决定的了。

她已经命人整理了战况,送去京城。

不过,只是追击乌尔霄余部,倒是不需等皇帝下旨。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大梁大军就要开拔、蓄势待发之际,燕渠居然来问了她一个问题。

他注视着她:“长公主可要同去督战?”

赵明臻一怔:“什么意思?”

帮她立威?就像上次在那些闹事的人面前那样?

但上战场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太夸张了吧……

燕渠却说得轻描淡写:“我仔细看过我昏迷那阵的军报——长公主很有天赋,若只等我死了伤了才得施展,岂不屈才?”

这是乌尔其罗继位后的第一次亲征,即使他们引发营啸、兵不血刃的计划没有成功,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

在她代掌那枚小小的将印之时、那十天里,乌尔霄多点开花,攻势就没有停下来过。

而她的几次决策都做得很漂亮,至少,没让人怀疑“燕渠”是不是突然脑子发昏。

赵明臻眼皮一跳:“你又浑说。什么死不死的!”

可确认他眼里眉间没有玩笑之意后,她怔愣一瞬,脸色旋即也郑重了起来。

赵明臻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没有把燕渠的赞许当真。

她轻声道:“那会儿只是权宜之计。我也是比着你从前的经验去做的,且有殷参谋和其他军师辅佐,并不是我有天赋。”

燕渠眉梢微抬,忽然道:“可你听了我的话,第一反应,却不是拒绝,不是吗?”

像是被他说中似的,赵明臻的心跳,蓦然错了一拍。

她抬起眼帘,定定地看着他。

——

这一仗打得很利落。

京城又有封赏,而赵明臻看着因所谓督战之功给“长公主府”加赠的爵位,却是哭笑不得。

公主是被排斥在继承体系之外的,公主的孩子,可以继承父亲的东西,但再想吃皇家的饭,那就得孩子母亲去请赏了,意味可以说大不相同。

这道圣旨,连她那不存在的孩子都赏赐在内,一看便是徐太后的手笔,意图就两个字:催生。

当晚,赵明臻倚在床头,青葱似的指头剥着京城送来的莲子——北边没有这种东西,徐太后知道她爱吃,特地捎来了些,以示关怀。

她用脚背踢踢正在床尾脱衣服的燕渠:“我忽然觉得,你还是需要一个继承人的。”

燕渠微微一讶,转脸看她,随即皱眉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赵明臻剖了莲子,也不去芯,就这么往嘴里送。吃完一粒,她方才慢悠悠地道:“你别误会,我才没要孩子的打算。”

燕渠看着倒也像松了口气,随口道:“挺好。”

这话说得并不违心。

他对后嗣没有执念,虽然情到浓时,偶尔也会幻想,他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但是仅止于此了。

他知道,女子孕育子嗣,无异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他不想她冒这样的风险。

赵明臻哪晓得这人两个字后面能串了这么一串,她的嘴叭叭的,也没停:“都是俗人,追求的无非是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若没有人继承你的衣钵,我看那些跟着你的人,心思浮动得很呢。”

宫里的太监都要收几个义子,总不能是“父爱”无处播撒。

听到这儿,燕渠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收养?”

赵明臻珍惜地数了数床头玉盘里的莲子,方才道:“只这么一提,我胡说的。”

……

与此同时,一道密旨也跟随封赏的旨意,一起抵达了北境。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给北境军半年时间备战,这一次,必须打。

今年入秋之前,若乌尔霄还敢来犯,大梁不会再忍让,必得出动大军,打到他们的本土不可。

为免打草惊蛇,备战的风声不能走漏,军中不好有大的动作,大部分筹措粮草、打制铁器之类的活,都是通过赵明臻这边、以屯田筑仓的名目进行的。

大梁这边紧锣密鼓,而乌尔霄当真死不悔改,再度犯边。

收复失土、羁縻北狄之后,北境的疆域变得相当广袤,也衬得人口愈加稀少——人是宝贵的资源,不是撒把种子就能长起来的。

除非再等个十年二十年,否则,北境都要面对地广人稀、兵员不足的场面。

因为地广人稀、因为兵员不足,所以除却重要的城镇,大部分县城都做不到严

防密守,乌尔霄屡屡来犯,就是抓准了这一点。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很少一次性出动大军,就像靴子里的跳蚤一样,不致命,只时时咬得人足踵出血,迈不开步子。

这年夏天,赵明臻亲自走进了边城才遭劫掠的一户农家里。

原本只分得清牡丹和芍药的长公主,如今也能分清麦苗和韭菜。

她看着眼前乌尔霄人纵火焚烧后只剩焦土的土地,听着老妪在耳畔哀恸的哭嚎。

“就快入秋了啊……就快要长成了的麦子啊……”

不是自己的血汗,乌尔霄人当然不会顾惜。

他们抢走了农户的存粮、割走了泛青的麦子,走时,甚至还一把大火,连秸秆都焚烧殆尽。

麦穗低头,要等一年;果树结果,要等五年、甚至更久。

今年有了收成,来年才有粮种,放任乌尔霄这样下去,不知还要蹉跎多少年,才能让北境百姓真正过上吃得饱饭的日子。

她是还有时间,可面前的这位老妪,又能数过多少个冬天?

赵明臻坐立难安。

回府之后,她打开了封存圣旨的那只乌金匣子。

备战的旨意,早在抵达当日,便由天使在北境军中诸位高级将领——包括燕渠、聂修远等人面前宣读过。

而她这里,是另一封任命征北将领的圣旨。

皇帝的意思是,消息往返难免贻误战机,而过早宣布具体人选,又会让北境在备战时就陷入另一种不安。

故而要她先收好,待到时机合适,该出兵了,再由她宣读这封旨意。

皇帝很信任自己的姐姐。

也许最开始,是因为血脉相连,是因为她在殿前点醒了他——北境这只风筝,总要有人来放,难道其他人会比她更可靠吗?

但数载过去,如今的信任,却是因为皇帝看见了治理的成效,看见了这只风筝没有飞走,越收越牢。

赵明臻深吸一口气,展开了这封圣旨。

圣旨上的若干姓名,并不让她感到意外。

她抬起手,用手心贴了贴心口的那枚护身符。

她那些华贵的饰品,大都堆叠在箱底,不见天日。唯独这只拙扑的护身符,如今日日戴在了身上。

此时此地,正当其时。

第93章 第93章明镜高悬

节堂内,明镜高悬。

北境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都在堂前。

赵明臻的眼神淡淡扫下,视线在掠过其中几位之时,眼神忽然有些停顿。

“诸位有什么异议吗?”

在场的各位早知道这一仗要打,圣旨的内容也并不出人意表——

置左右两军,分别由燕渠和聂听渊领率,坐镇中军的依旧是昌平侯,在这一位到达北境之前,由长公主暂代。

分置左右两军,终究是出于避免北境军成了一言堂的考量,不过两军之间还是有差距,可以看出燕渠率领的这一路更重要。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将领任命,朝中也会增调援军。

众人皆道没有异议,赵明臻微微颔首,仿佛不经意般看了始终一言不发的聂修远一眼,旋即收拢视线。

旨意宣读完后,具体的战略部署,就要一会儿再议了,各军之中要先各自清点过,才好明确接下来的安排。

这些,赵明臻就不掺和了。

她对自己这一次的定位很明确——坐镇后军的吉祥物,从旁协调的管家。

宣过旨后,众人各自散去,脸色都算不上愉悦。

远离本土作战,怎么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这一仗又势在必行。

远的不说,光这一个月里,北境沿线遭受的大大小小的袭击多达十数次。

如果不让乌尔霄吃点苦头,情势是不会凭空好转的。

节堂外,聂修远身边零零散散地簇拥着几个人,大概都是在言语中吹捧这一位大都督——左不过是在夸他的儿子有出息,连皇帝都看在眼里。

无论是聂家内部的矛盾,还是父子之间的争端,都还没有到明面上撕扯开的地步,在外人看来,父子哪有隔夜仇,况且聂听渊还是聂修远唯一一个在身边的儿子。

虽然现在的局势已经越来越倒向了燕渠,可战场上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听了一耳朵奉承话,聂修远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他的视线有些阴沉,径直穿回了堂前。

聂听渊此刻仍在节堂内。

他垂着手,朝赵明臻走去。

见聂听渊来,原本簇在她身侧的人散出了一个空档。

“长公主。”聂听渊拱了拱手。

赵明臻礼节性地抬了抬唇,与他寒暄:“聂将军。”

聂听渊先说了些正事,紧接着正色一礼,道:“此番多谢长公主抬举。”

赵明臻受了他的礼,随即直言道:“聂将军能为出众,本来也不会被埋没。”

如果聂听渊是个蠢材,那她就算与他达成了所谓的合作,也不可能拿生名百姓开玩笑、做添头。

此人虽然不比燕渠,遇到闪击出战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出彩的,但在修筑营垒、防守反击这一块,却做得还不错。

乌尔霄意图引发营啸那次,他驻防的宁昌城中同样稳住了局面。

聂听渊笑笑,抬眼见燕渠走来,朝赵明臻和他都抱了抱拳,没再多说什么,走了。

赵明臻多看了两眼他的背影,才回眸与燕渠交换了一个眼神。

“风雨欲来的感觉,燕将军察觉了吗?”

她挤了挤眼,用方才与旁人说话的语气和他说话。

燕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没听出来,右手却悄悄伸到了她的袖底,捏了她手心一下。

今日是郑重的场合,袍袖宽大,远远的看过去,只会觉得他们走得有些近,倒看不见袖底牵着的手。

“天塌下来,不都有长公主顶着?”燕渠一本正经地回答。

赵明臻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认真地道:“你可得小心提防。这一仗真要打下来,局势就又起了变化,我担心那一位……”

聂修远当然听得见儿子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在这封圣旨之前,聂听渊还不算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可现在的情势,已经不一样了。

燕渠垂下眼帘:“你也要小心。昌平侯何时能到?”

赵明臻答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待到离开议事的地方,四下无人,她抬手屏退了仆从,与燕渠低声道:“前几日,聂听渊私下也找过我。他说,不想再持小人行径,想与我们消弭隔阂。”

燕渠微微一讶:“他打算……”

赵明臻轻轻点头。

聂听渊的意思是,不打算再用所谓的燕渠身世来“威胁”了,也要把那位温娘子的下落交给他们。

她掀起眼帘,瞥了一眼燕渠的神色,继续道:“那位温娘子,如今在府城外的一个小县生活。”

赵明臻只称呼她为“温娘子”,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她早年回来,成了婚,现在有丈夫和两个孩子,普通人家,日子大概还过得去。”

还有些话,赵明臻没说。

那位温娘子的一个女儿,身体很不好,成年后无法婚嫁,只能养在家里。

一盆泼不掉的水已经很碍如今当家的兄嫂的眼,再想掏家中的口粮变成药钱,那是不可能的了。

这便是当时聂听渊能拿捏她的原因。

早前赵明臻听说燕家的故事,还会觉得震惊,然而现在她已经走出宫闱,再听见这些,心底只剩一声唏嘘。

都很可怜,不过她私心里当然是与燕渠亲近,所以会从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他的母亲抛下了襁褓中的他,再出现时,却是为了另一个孩子。

虽然可以理解,但赵明臻想,如果被舍下的那个人是她的话,她一定会难过的。

燕渠听完,轻轻攥了一把她的手心,缓声道:“你又替我伤心了。”

赵明臻也不否认,只用力回握他一把,还是再问了这句:“你想见她一面吗?”

见一面,再确认

一下。

燕渠虽然平静,倒也缓缓吐了口气,才继续道:“过去并不愉快,出现也是打扰她的生活。真真假假,没有深究的必要。”

——

话虽如此,回去之后,燕渠还是命人去准备了些金银俗物。

赵明臻虽未明说,但是他也能猜到一点。

而阿堵物能解决这世上九成九的问题。

也算他没有太对不起带他来到这个世上的人。

他如今的小金库早就和赵明臻的并作一处了,非常老实。俸银赏赐、田产收成,都是个什么情况,没准她比他还更清楚一点。

赵明臻知道了,又与他道:“你忙你的,这边由我安排。”

燕渠没有与她推辞。

兵贵神速,多耽搁一天时间,乌尔霄那边得到消息、做出应对的可能就更大一分。

不到两日,北境军内部便明确了总体的部署——

乌尔霄地势开阔,但是适宜居住的土地并不算多,斥候的情报可见,他们的重镇大都集聚在都城一带,呈狭长式。

北境军打算兵分东西两路,由燕渠及聂听渊分别带领,燕渠率东路军主攻,聂听渊率西路军策应,到时两翼夹击,直取乌尔霄腹地。

单靠北境军肯定是干不成这么大的事的,所以两翼都只算先头部队,这边甫一出动,朝中的增援也会即日启程。

这一次,赵景昂也是铁了心要解决北面的边患了,单从每回圣旨上一字一顿的“乌贼”就可以看出。

战策明确下的当日,飞书便去往京城。

赵明臻的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

就像是夏夜,雷声已经滚动,暴雨却迟迟不下的那种沉闷感。

就在这天,去找温娘子的仆从回来了。

箱箧里装着原封不动的金银,仆从低着头,忐忑不安地道:“禀殿下,我们没有找到那户人家。”

赵明臻轻轻蹙眉,那股毛毛的感觉忽然又爬升了起来。

“什么意思?”

“我们去的时候,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了……”

赵明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

与此同时。

立即便要整军出征的北境军,正在校场前做最后的动员。

有亲兵悄悄来报:“大将军,西路军那边,聂将军他似乎还没过来。”

燕渠皱眉:“这种时候,也耽误得的?”

亲兵也是觉得古怪:“确实奇怪,那位小聂都督,也不是这样的人呐!”

聂听渊不喜欢别人把他和他爹捆一起说,因此偏有这个诨名。

燕渠直觉不对,着人去寻,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踢踏的马蹄声。

营中禁止纵马,何况是这种时候。

听动静,人还不少。

燕渠脸色没变,眉梢却沁出了森然的寒意。

马蹄声很快停了,一阵如雷的脚步声后,身披玄甲、头戴紫冠的聂修远,自帐外迈步闯入。

他朗声大笑,竟是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第94章 第94章而这一次,没有他在身边……

天边狂风大作,草木枯折。

赵明臻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这种程度。

尽管心中隐隐有所预感,但是外敌当前,任谁也没有想到聂修远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没有弯弯绕绕,只有阳谋。

聂修远先带部曲,将聂听渊拿下,随即又带甲兵闯入东路军阵前。

他抛下了燕渠身世的惊雷,随即慷慨激昂道:“诸位同僚,此番异地作战,你们放心,将身家性命交到这样的一个人手里吗?”

“我手中还有,截获下的、他同乌尔霄人暗通款曲的信件!”

此言一出,立马引发了轩然大波。

聂修远的每一句话都很荒谬,可连在一起,却有一种诡异的信服力。

帐中,已经有将领,一面打量那温娘子的模样,一面偷偷抬眸,去端详燕渠的五官了。

远离本土作战,本就是一件让人没那么有安全感的事情。偏偏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