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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寂寥意.4

榻间那人眉头紧锁, 汤药喂了几遍也不见好转,白日里那一剑惊动天下,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方上莞将自己关在殿内炼制能救他徒儿性命的丹药, 平日里那些云淡风轻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像是一瞬间沧桑了好些年。

许话宁和沈执白守着她。

什么天资第一、什么代掌门……没有一样是本该她去背负的东西,至少灼雪门不是。灼雪门曾经还将她推出去受死, 谁对得起她, 这白玉明月哪里值得她如此一博。

连许话宁都为此刻气若游丝的徐风知感到不值, 心疼总生酸楚。

榻间眉目比月色还要苍白, 往常那些生动神色再不得见。许话宁合目,神色分明悲苦。

在看到她使出那一剑的时候,许话宁隐约能懂她的抉择又绝望崩溃地哭出声来。她比谁都明白徐风知说出的那些话。

灼雪门是她所有自在的开始。

若徐风知弃掉灼雪门, 她不怪她, 真的不怪,没人会怪她。她甚至隐隐地想要她走,她本就自在,去天下哪里都应该。

她是她师姐, 师姐该保护师妹,不该是师妹提着剑用尽最后一口气挡在她面前…哪有这样的道理。不是这样。

许话宁泣不成声恼她怪她, 为她施针手抖得不像话, 飞速抹去眼泪咬着牙刺入银针, 沈执白在一旁运转内力为她二人护法。

乌血溢出嘴边许话宁仍旧不肯收针。

谁都别想夺走她师妹, 谁都别想。

念力有时如此可怖, 一贯清冷疏离的师姐居然也会在这一刻失了控, 走火入魔往往都在这种时候。

沈执白眼底晦涩, 心中对她太过担忧, 不知该不该停, 但许话宁就像是猜透了他心中念头,愠怒刺来一眼呵道:“做什么!不准停!”

呵出这几字会泄掉心口堵塞的念力。

眼泪砸出了许话宁的眼眶,她一点在哭泣的神色都没有,她只是由着颗颗分明的泪珠滚落,眼睫沉重也不眨一下,盯着徐风知那张已无血色脸,满心期待她脸上能有一丝变化,一点点也好。

针已施遍。许话宁再无他法。她自己身上的伤已然顾不上,拎着剑便要远赴药王谷去请天下解药仙来救徐风知。

沈执白不放心她想与她同去,可她只是坚定地同他讲,灼雪门现在需要人守,她离开后都得拜托给他了。

沈执白有些怔然,凝望她毅然决然地下了山,那背影单薄非常,可心底有个声音明朗地向他传递着几字,要他不必担忧。

入药王谷许话宁已是衣衫沾尘,她鲜少会有这样的时刻,常常妥帖完美地站在高处,好似不染凡尘的瑶台仙子。

而今发丝凌乱,脸庞不小心沾上了些许尘灰,她都不在意,一心求药王谷谷主天下解药仙来救她师妹。

天下解药仙只向她道了一句。

“我救人,那人受了多重的伤就得有一个人受相同的伤才行。”

许话宁将剑搁在身侧,叩首至诚至虔,眸光决绝,“拿我命换师妹的命,我甘愿的。”

许话宁这一生遥拜过父亲母亲,拜过师父师尊,拜过庙内古佛,为一人性命而虔诚叩首于她而言是头一遭。

天下解药仙应允了她的请求,随她一同赶到灼雪门,可待她二人回到门中才发现,有人先她们一步赶到。

……

月色总是似水,榻间呼吸微弱。

风灌入内,窗开合,烛火全熄,有人素手关上红窗,轻轻缓缓,风止于屋外。

月光幽幽向内瞥一眼,美人站在榻旁垂眸去看她,一身剑伤格外刺目,脸色也差得出奇。

静了半天,他说:“蠢。”

冷漠得很,细听也听不出端倪。

他蹲下身,目光将她眉眼描摹几回,终是思念成疾难以自控,不情愿地侧眸低头,耳尖乖顺蹭蹭她唇,再道上一遍:

“…蠢。”

这回不必细听也听得出来,美人在软声怨她,说撒娇也没错。

吱呀一声,孟凭瑾不耐烦地回望过去。

原是一人从屋外头推开窗,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二人。月下,那少女衣饰华丽,隐约透着端庄贵气,眉眼间若是细看的话,能找出几分熟悉影子。

她探究地眯着笑眼在他二人之间反复打量,猜出个七八分后,她扬了扬眉,“她要死了。”

孟凭瑾没应声,绝色眉眼藏匿在晦影中。

她笑嘻嘻,“真的哦。”

那人缓缓抽出孤星一门。

“要杀我吗——”她语调轻巧,原本是丝毫不慌的,即便有人在她面前拔剑是死罪她也泰然自若地用笑脸相迎,这是她一贯以来的本事。

只是。那人的剑却非是为她而出。

她眼看着那剑毫不迟疑地刺向他自己。

这诡异走向来得措不及防,她慌乱眨眼,腾地站直了身体,高声喊道,“我骗你的,随口说的!你不要殉情啊!阿姐她没事!我给她吃了我带来的丹药!她的性命保住了,她没事死不了了!明儿一早就能醒!”

剑尖堪堪停在他颈上命线,但凡再偏上一寸,便会顷刻间鲜血如注,死在她身侧。

恍惚里,徐厌泪有些松了口气,回过神才压住阴郁半真半假地挽上个笑来,“你真喜欢我阿姐啊,竟然愿意殉情。”

殉情…美人眼睫颤抖,勾动脉搏作响。

下意识做出的抉择骗不得人…。自己说过绝不出去的,可竟然怕得要立刻跟去书外寻她…黏她至此。

本就是为了不那么依赖她黏着她才离开她,现在好了,一点想要效果都没能达到,反而更黏着她。

当意识到这一点降临在眼前而避无可避,孟凭瑾知道自己早就栽进去了,为了黏着她连什么都可以割舍可以改变。

…喜欢她。最最喜欢。

喜欢到愿意跟她去他一点都不喜欢的世界。

孟凭瑾垂下眼尾,绵软水色分明是委屈的。

自己这么黏她,她倒是绝情的很…。这么久也不来囚雪陵…明明那时提过了,说要回囚雪陵去了嘛…。不信她听不出。

“不过呢,愿意为我阿姐殉情的人可是很多的。”

话听起来有些酸,因为徐厌泪心里微妙地不爽着。

为阿姐殉情这种事,凭什么让他抢先在前……绝不能。

她扬眉,想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可待她抬眼,屋内除了她那尚且还在昏睡中的阿姐,哪里还有另一人。

好怪的人。夜半来看她阿姐是不想让旁人知道的意思,可又甘愿为阿姐殉情……莫非是爱而不得吗。

她走进屋内,将徐风知身上的被子盖好,守在她身侧看着她。

明明是从小就呆在一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她的眉眼,但大约还是太久没见到了,怎么这么想她。

她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叹道,“虽说不想让你回去,可你还是回去吧。……我想你。”

她说过太多半真半假的话,总是不走心,如今话尾这三字她自己说出时居然觉得心空。

像是少见地、坦白了一句真话。

那时秋千之上,絮絮叨叨地同她阿姐说母亲不喜欢她、母亲属意的帝位人选是阿姐,说她活在这宫里如何艰难困苦,利用阿姐的心软将她逼走的人正是她徐厌泪。

说来可笑,她以为,只要坐在帝位之上,一切都是她的,天下也好名声也好,包括她这夺目的、无人能够入她眼眸的阿姐也好。

可谁想得到,那日的秋千荡得又高又急,她阿姐听完之后居然笑着说,“放心吧厌泪,你来做陛下,阿姐会支持你的,安心吧。”

徐厌泪听不懂她说的安心是何意,然后就在第二日,阿姐荡到天外云边,谁都去不了的天外云边。

徐厌泪很少叹气,做了陛下之后就更是很少叹气,常常挂着笑脸倚靠在帝位上,杀伐果断、喜怒无常。

此时浓重漆黑之中,无人知晓赤真这位女帝又轻轻叹了口气,眼眸中对那人满是心疼,可又觉得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而难掩满意地勾起唇。

“阿姐,我说真的,我有点想你。”

她知道徐风知是听不到这些的,而她也正是知道徐风知现今昏睡过去听不到,才会挑在这一秒说出这些话给她听。

相比于想或不想。徐厌泪眼眸暗了暗。

那还是,帝位最重要-

杨偿风打了败仗,各宗门灰溜溜回到自家才发现家里的山头都快被削平了。

不必打听就知道是谁干的,因为那人连藏都不屑于去藏,扬剑便是孤星一门,三两道剑意悠悠然落地,各宗门新建的极为得意的几栋楼阁通通化为尘灰。

何人敢拦,无人敢拦。

那人走时,信步穿过他们颤抖举着剑的层层包围,步子极为缓慢,铃音在大气不敢喘的场合里那般悦耳。

而后停在一人面前,美人轻巧弯眸,“下次,去囚雪陵找我。”

那人吓得当场瘫软在地。

杨偿风是最惨的那一个。

他的宗门一夜间消失,一群人回去后站在附近的山头上找了两三宿,直到最后才认命地、难以置信地望向众山头包围起来的那个巨坑。

终于承认,这就是他们宗门曾经所在的地方。

杨偿风骂了久珏三天三夜,最后险些走火入魔,拎剑赶到囚雪陵却被告知他们族长大人最近闭门不出,不见外来客人。

他气得又是一阵吐血,赖在囚雪陵山门口非要让孟凭瑾给他个说法,把他的宗门连夜削平算是怎么回事,骂他果真要与天下众宗门为敌。

他越说越气,最后把各宗门受害者都拉到了囚雪陵山下,大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架势,反正都一无所有了,他久珏还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他们就这样喋喋不休地在囚雪陵山外又骂上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拂晓之际,一人悠悠然回来,穿过众人,望着山外围起来的人笑问道:“你们做什么呢。”

不是他孟久珏又是谁。

合着他们在门口骂了这么些时日,他一直不在囚雪陵内。

杨偿风最后是被抬下山的,不是因为什么过招时的剑意,纯粹是被气得。

第52章 囚雪陵.1

徐风知醒来后常常走神, 有时即便身处人群之中也会目光涣散在某处,抽离在他们之外,默不作声。

许话宁是最先观察到这一点的人, 她太不放心,询问她是否有心事。

徐风知摇摇头,她说自己在濒死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看到朦胧光亮就在尽头, 按理说她该飞奔回去的, 可她忆起一人, 脚步竟然时时后退, 不愿朝着光亮前行。

她可以一走了之。但狐狸怎么办呢。

漫长等待游丝气息终止的每一秒里,她满心都是后悔,当时只顾着亲他刻印他, 怎么忘记要把自己的身份证号告诉他, 忘记告诉他自己住在何处,要去哪里找自己才好。

尽管狐狸说着不愿意出来,只是万一呢,万一离开她, 有日想她了,有一天会从书里出来, 想要找到她该去何处。

于是一面是明, 一面是暗。

她在生死边缘徘徊几日, 忆起太多眼泪忆起他太多伤心时分, 转身毅然决然地, 走向狐狸老婆存在的暗面里。

…就陪他吧-

贺平山在濒死前提醒她送子庄那些煞气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对这句话留了个心眼, 如今调查出结果, 说是漫天煞气皆汇聚于一处。

她看着密信上的地名。

熟悉的地方。她无奈低眸。

再回空城, 身旁已不是孟凭瑾。

她要走进城中去,许话宁和沈执白急急拉住了她,她疑惑拧眉,而那二人反而比她还疑惑。

“风知你不害怕吗?”

徐风知不懂这和怕不怕有什么关系,她瞥了眼城中的热闹景象,和之前来的时候别无二致,若说哪里不同,那大概就是挂着的鬼面更多了些。

她回过头,了然安抚师姐,“你们害怕鬼面吗?不要紧,这是他们这儿的风俗。”

二人更加诧异,“什么鬼面?这不是一座破城吗?…还有鬼面?”

她的眉愈发紧拧。

抬手,指向城门内的热闹喧嚣,包子摊上蒸腾着白气,糕饼点心琳琅满目,几句叫卖也那样鲜活。徐风知抬眼盯着他二人问,“你们看到的是什么?”

许话宁和沈执白疑惑不已,对视后依言向城内窥去。

残布哀风,白纸飘零。街市两旁尽积满厚厚灰尘,城内灰蒙,哪里见人。

他二人将这些尽数描述于她,最后总结时也用的是鬼城二字。

徐风知提剑站在城门外,哪怕看上几千遍,这鬼城在她眼中也是热闹之城,绝不是假的。

可为何会这样,分明是同一个地方,怎么在不同人眼中会呈现出不同的景象。

在一旁听她说完这些后,沈执白沉默片刻,向她投来一眼启唇道:“或许,和凭瑾师弟有关。”

徐风知睫翼轻颤。

“凭瑾师弟是峂罗族的族长,关于峂罗一族除了说他们善用巫术鬼道外,早就有传闻说他们目可视鬼魂。”

听完,她迟钝摇头,“可我不是峂罗族的。”

沈执白只好将话点透,“他心里将你拽进去了,他认你,那样的念力偏转向你也十分应当。”

“峂罗族都是这样,认定了那个人,那个人就分到他们的念力。更何况,他是峂罗族长。念力只会更强。”

徐风知茫然抬头张了张唇,脑海里一瞬间挤进关于厉鬼魂魄的点点滴滴。

第一回看到煞气,是那夜撞破巫毒娃娃,偶然瞥见了半分残影。她以为是她看错了。原来那时就已将自己困进心底。

第二回是在宫中看到那团白雾,她从未想过,她本是不该不能看见的。

第三回、第三回是空城。

满城热烈喧闹,她走在城中,而孟凭瑾频频侧眸看她,耳尖红红地轻声问她不害怕吗。

如今她才懂。这城是鬼城空城,她能看到另一副热烈,全是因为不自知地走在孟凭瑾明朗的喧嚣心意里,目所能及的每一秒热闹都是他默读出的喜欢与偏爱。

是不是身侧美人还满心期待她发现了这一点……可她却忽略了美人频频望向她的眼睛,心底全是算计着离开他丢下他,他如何能不气不恼。

徐风知眼底溢出温热万千。

竟将他真心残忍伤害至此。

而他居然只是出剑气得哭罢了,事已至此都没舍得伤她…小狐狸性子怎么这样软这样好哄……不能这样啊。徐风知泣不成声。

倘若换作是她,那她一辈子都不要再喜欢这个人了。

许话宁的手安抚在她的脊背,轻轻拍着她哄着她,沈执白松了口气望着她也是一阵心疼。

谁都看得出,二人分明有情。

这回从送子庄回来后两人变一人,徐风知嘴上应着没什么不要紧,可那模样明明是丢了魂还嘴硬。

她泪眼朦胧地又深望一眼城中热闹,此刻还能看到这些,怎么还是喜欢她呢……不是说,再也不要黏着她了吗。

孟凭瑾、孟凭瑾。

唯余他名字能填满这些泪珠空隙,她眼泪断线,心头像是被狐狸不留情咬了一口,痛与酸楚交缠拉扯,不分几层。

心里的狐狸张开口,懒散枕在她心上,用柔软肉垫按按她的心,绒毛蹭来蹭去,柔软温热,软声呜咽撒娇不停。

似在闹她,为何还不来,为何为何。

…是真的不要他了吗。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泪滴落地,她想向师姐和执白师兄说上一声,她要去囚雪陵一趟,接她老婆回来。

可她还未开口,话宁师姐和执白师兄便双双展眉,“去吧,你本不就打算在回去的路上将他接回去吗,如今只是提前罢了。”

心事被温柔道破,她刚忍下去的泪再度失控。

是,她本打算在处理完空城煞气之事后,老实去囚雪陵陪上那位峂罗族长几天,哄他实在容易,不行就把人亲哭将他诱拐出囚雪陵。

但太想他太念着他了。

算来十几天没见着他了。

好久啊。眸底酸楚连连-

囚雪陵要进行一场祭祀,身为族长的孟凭瑾要在高台上缠银铃将祭祀之舞展于天下。

五年一次的祭祀事宜是峂罗族上上下下都分外在乎的事,决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

为此孟凭瑾已经连着几日没合眼,不过他本也就睡不着,尤其是离开某人之后,夜里又回到之前那无法安睡的状态,常常坐在崖边一坐就是一夜。

面朝着的方向,是千里之外被群山层层遮挡住的玉眉峰。

他忙着和众长老商讨要穿什么衣裳,几位长老意见不一,各执一词听得他频频压下眸间阴沉。

殿外进来一人,恭谨行礼,“族长,有人要见您。”

殿上美人蔑然发笑,“难道谁要见我我都要去见吗。”

传话之人将头埋得更低,“那人说,她来娶我们囚雪陵第一美人。”

几位长老听得眉头一皱,正要代他们族长大人让这莫名其妙之人赶紧离开,可他们族长大人却腾地站起来,腰身银铃晃动。

众人怔然生疑,见他们族长大人眸间似星、已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大殿,毫不在意快步穿过众人。

抽身之快唯余寒枝雪一缕凝散在殿内。

而囚雪陵山下,徐风知正无所事事地望着片片飞雪,不禁感慨世上竟有这样的地方,明明飞雪却不生寒意,明媚纯澈,温柔皑皑。

按照时间来说,她知道自己等的有些久,但大概也猜到是老婆还在闹脾气,估计正躲在哪片雪色之后悄悄怨她,不肯轻易现身。

她不着急,也并不打算用故意离去来逼他现身。本就是她亏欠更多,等上一等也无妨,等到他满意为止。

事实也正是如此,明明一秒就赶到了那里,看到她、确定是她后终于安了心的同时委屈就蔓延开来,偏要站在纯白美景之后看她等待自己。

在囚雪陵等了这么久才来哄他…慢死了,绝不轻易原谅,绝不要。美人眼睫落白雪,雪消融成水意。

他原是这么想没错,可余光一瞥,一人试探着走近几步,看样子试图靠近他的徐风知。

孟凭瑾一想起这二人的旧情忽地来了气,再也等不下去,快步越过净泷,净泷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到徐风知身后。

净泷其实只是想上前问殿下一句安便罢,可现今另一人出现,他知道他二人心意明了知道殿下不是来见他的,他都明白,眸中难掩落寞,艰难劝上自己几遍后回身走向他来路。

太久没见到她,孟凭瑾那颗心也变得敏感非常。

光是站在她身后就不知所措红了耳尖,偏开眼瞳想演出几分冷漠,但开口声线没稳住,软绵绵害羞就已经是在怨她是在撒娇。

“…做什么嘛。”

徐风知闻声回头,美人那绝色眉眼依旧是世间难得一面的漂亮动人,可他身后那些,她是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看到。

是地狱爬出来的怨念厉鬼,个个沉默垂着眼死盯着她,目光阴恻不寒而栗,人数众多漂浮煞气,竟有千千人。

她眼泪忽然就掉下来,想起那日小狐狸夜半惊醒说好吵说让他们都滚远点,她如今才知道,孟凭瑾每一日一直看的都是这种东西,怪不得无法安睡,这和活在地狱里有什么区别。

她竟不知,一点都不知。

泪珠砸落雪地,囚雪陵的温柔薄雪也被烫出几个小点来,似是烙下印记。

孟凭瑾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掉泪,一时间无措怔愣,委委屈屈跟着红了眼眶,上前拿起她的手圈住自己腰身,垂着眼尾害羞坦露脆弱,忍泪软声哄她,“…我也想你嘛。”

她还没说想,是他最最想。

好欺负的小狐狸哄人总是温柔,哪里像个族长大人。

她的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了。

第53章 囚雪陵.2

狐狸看着她揉眼睛掉眼泪, 只有失措地一遍遍说着自己再也不走掉,去哪里都跟着她,黏她黏到底。

守山几人频频望向他们族长, 面面相觑质问自己,族长以前是这样子的吗。

他们探究的视线太密太沉,孟凭瑾蹙眉回望过去, 几人匆匆埋头, 听到他们族长大人语气不爽, “站远点。”

几人立刻走远转身, 再不敢看。

徐风知心软一塌糊涂,不再去看他身后那千千鬼影,快速擦去泪, 揽紧老婆说, “我陪你。”

就像她没想过孟凭瑾会为了她退让底线,孟凭瑾也从未想过,她居然会陪他,甘愿留在这不真切之地。

她未曾过问他不愿意出去的原因, 仅仅为了他不那么孤单,一无所知也义无反顾。

这根本不单单是喜欢了。

于是美人眼睫落雪眸底垂泪, 一颗颗涌出来像是珍贵雪水, 明明委屈却又勾着她衣带, 不说话也可爱。

她心底柔和一片, 她勾唇问, “老婆, 囚雪陵真的很远, 我这一路走得很累, 你要给我点补偿才行。”

孟凭瑾总是好摆弄的, 听到她这么说便挂着泪珠乖乖亲亲她,她没回应也没推拒,太久没沾染到寒枝雪,这冷冽香气仍是乖顺为一人委于媚色她十分受用。

直到纯情系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才好,抵在她身前不敢看她,发丝掩侧脸,轻声问她,“够了么。”

耳尖好红。徐风知漫不经心拨弄几下,指尖凉意刺到了孟凭瑾,他忍受不了这触碰可又想还是暖她一下好了,乖乖侧耳贴她指尖。

“不太够。”她捏捏狐狸脸颊。

[可以被我玩吗老婆。]

小狐狸一听立刻抬头,眉头一皱,难为情答她,“现在不可以的嘛,一会儿还要跳祭祀舞。”

徐风知挑眉,“那是什么?”

“是族长的事。”孟凭瑾还在黏她。

“哦。”一字被她故意扯得千转百回,她歪头眯眼笑着,“合着我过来不仅玩不到老婆,还要看老婆跳舞给别人。”

孟凭瑾再无法忍受她惹心浮想联翩的字眼,抿唇飞速瞥她一眼,咬唇欲言又止,“偏要说是玩…我有什么好玩的,你又故意的。”

他没说错,铺垫欲色是她常用的手段。

说是玩,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徐风知还没笑出声就被某人听不下去而咬了手指,她也不客气,捏住温软逼他松开牙齿,淡淡瞧着他粉色眼尾,水蓝别扭移开,她笑问,“那你想听什么?”

她铁了心要将坏心思进行到底,眸中灼灼,“弄?还是搞你。”

狐狸美人被她捏得眼底水润,可爱可怜,还凶狠呲牙,“都不要!”

“回来做族长脾气不小。”她故意这么道上一句,言语尽是管教之意,看某人辩驳她涨红了脸,她再半真半假地演出恭谨来,不走心地笑着,“好吧,族长大人。”

以退为进这招攻击纯情系一打一个准。许久许久没见到,怎会不想被亲被抱。美人埋进她颈间缓缓眨眼,明知是在逼他,唯有边气恼边浅声允她,“我知道了。…晚上嘛。晚上。”

她感觉被黏紧,嗓音传来轻轻振颤。

“任你为之…。行么。”

徐风知笑眯眯觉得划算,依他由着他带自己入囚雪陵内,小狐狸说了很多话,明媚弯眸向她说着囚雪陵诸事,步步踩在松散雪面,时不时踩断枯枝,二人总是玩心太大,非要拐回来彻底踩碎才肯继续走。

而众长老拿不定主意、关于祭祀要穿什么衣裳才好,徐风知随意坐在殿上峂罗族族长大人的鬼面铜椅上,瞧上一眼后又打量一遍美人腰身,指了指左边,“那身好看。”

众长老无人有异议,纷纷应好。

待美人换好那身祭祀华服出现在她眼前,红着脸无论如何都不肯看她,她眸光闪动,心湖难以安静,敛眸藏起心思,撑着下巴喊道:“老婆过来。”

美人心跳一滞,暗自偏眸。

……

峂罗族的祭祀是在当日午时。

峂罗对这五年一次祭祀极为重视,各旁系部族都到了囚雪陵,热热闹闹地同亲人逛会祈福,说是夜里还会放灯。

他们常年生活在寒意料峭之地,尽管囚雪陵还是飘着雪,但对他们而言已是极为暖和的地方,好些人都褪去了毛斗篷,站在囚雪陵高台之下满心期待着族长大人今年之舞。

徐风知也能扛得住这寒意,但某人太不放心她,将自己的斗篷不由分说地给了她,还说如果在台上看到她没有披好的话,那就等着他下来闹吧。

她不是听话的人,更清楚有些人雷声大雨点小,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斗篷上有老婆的寒枝雪,想了想还是裹好算了。

因此,台下众多人中,唯有她颈上围着一圈白绒绒,格格不入。

当太阳走至高台正中,午时已到,祭祀开始。

台下霎时间寂静无声,人人目光虔诚,仰望高台之上,如同某种无声无言的默契,不必任何人来维持这秩序。

徐风知随他们看向高台。

美人缓缓登台,纯白色层层叠叠,墨发松散垂落,银丝缚于身上单薄易碎,转过身是惊艳眉目,平静略过天地,雪色飘渺,冷冽的水蓝瞳色也滋生温柔,众人难以自控将目光粘连在他一身。

峂罗的族长,难得一遇的、美人。

每个动作庄严端庄,眸色悲悯温柔,悦耳铃音随步轻晃,银丝环缠,仿佛天地浊气尽数消散在铃音之中,随雪消融。

神明雪中一舞,漂亮得不可方物。

徐风知目光悠长,心底爱怜如大雪。

漫天雪花也偏爱他,一片雪落在神明眼睫,一片雪躲进神明衣领。

台下忽然有人眼尖轻呼,徐风知低头,那人颤颤巍巍问身旁人。

“族长、族长好像…被人咬了吗?”

低着头的人暗自勾唇,愉色悄然翻涌。

满意。特别满意。

纯白之下,是她方才拘着神明大人在他椅间,不听他如何噙着泪抵触说不要,偏执意咬刻在那微妙白皙后颈,衣领半遮不遮的地方。

所以,此刻若是谁眼神再好上一些的话,恐怕还能瞧见美人眼尾红意难消,一看便知分明是刚刚哭过的。

徐风知的目光混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盯着高台上的漂亮神明,可又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同,她幽沉且暗愉着。

老婆真乖啊。

由着她亲完欺负完了还别扭要她让她披着他斗篷别冻着,说这些的时候自己气鼓鼓压着泪整理衣裳,一抬头又懵懵遭亲。

唇间甜得那一刻差点失控按住他不放他走。

徐风知收拢思绪,随着众人为神明祭祀一舞鼓掌欢呼,笑眯眯地参不透半分心思。

被注视被仰望于孟凭瑾而言大概是习以为常的事。可关于归属权,只能在一人手里才行-

“族长哪去了……”找了三圈的介佑终是疑惑自问。

祭祀结束后长老找到他,让他请族长来商讨要事,可族长下了高台后就不见了,他当时也隐约瞥见一眼,好像被谁连拽带扯地揽走了。

介佑仔细地回想起离去的方向。

噢!好像是后山!

介佑急急跑去。后山寂静,百花上压着积雪,几点彩色透过白雪露出一角明媚,冬日也可爱非常。

“族长——”他扯着嗓子高喊一句。

枝上压着的雪簌簌而落,轻微闷响。

“……也不在吗?”介佑挠挠头,失落扫过后山一眼,眸中倏然一亮,疑惑拧眉。

嗯?小亭那纱帘怎么放下来了?

他直觉有异,走近几步听见亭中似有喘声阵阵,他看不到亭外分毫,一头雾水试探喊道,“族长?”

谁成想亭中似乎立刻呼吸凝滞,缓了好半天才短促应他,“什么事。”

他一听是他们族长的声音,虽然不知晓为什么听着不太稳当,但他立刻欣喜道:“原来您在这里啊族长!”

亭中,徐风知松开牙齿,眯着眼看了看美人蝴蝶骨上的红痕咬痕,她搂紧他腰,学着亭外面的语气故意轻声逗他,“原来您在我这里啊,凭瑾族长大人。”

美人背对她,半个雪色脊背全映在她眼里,纯白衣衫裹在肩下,还是祭祀时的那身。

只是神明的银丝银铃落了一地,香气也蛊惑人心。

他本就抱着衣裳站不稳,这么一被贴着吹气就更要喘气缓气,憋着泪想要坐进她怀里,但她不依,后搂着他腰身亲上几遍。

风寒吻烫,他快要哭了。

介佑站在亭外头恭谨行礼,“族长,长老说有事请您过去商议。”

亭内,孟凭瑾眼尾红得媚色难掩,咬牙紧攥着衣裳,她看出小狐狸在忍耐,轻轻重重摸他咬他,手上就这么愈发失控偏要逼他软绵绵。

“……我知道,唔——!”

脊骨上突然又被她咬,最后音被折磨得歪散到何处,那声音哆嗦颤抖,媚意深深,孟凭瑾崩溃羞恼掩面,泪花还是落了地。

连一向迟钝的介佑也觉察出不对劲而抬头,可亭内四封四闭,他什么都瞧不到,“……族长?”

徐风知挑眉,“答他。”

孟凭瑾一听红了眼眶更加委屈,眼睛困着泪抽泣两回也不敢出声,软绵绵忍起泪意,脊背还在被亲,绻意令他做不得思考,只想听她话尽快回她怀里去。

小狐狸揉揉眼睛,努力压着泣声藏着喘音,向亭外克制出平静万分来,“我没事。”

言毕,某人在他身后轻笑,像在笑他说谎,他纤细腰身被摸,已记不清是下了高台后的第几遍了。

孟凭瑾红着脸恨然低头怨她一眼,分明在央她先别闹,可她无辜眨眼指尖重重按揉下去,一瞬间小狐狸眸中水色破碎,失声要哭叫,她眼疾手快从后身捂住他嘴将他带进怀中。

怀里人颤抖难停,她幽然敛笑,咬他耳尖。

“隔亭有耳啊老婆,不能喘气唉,是在诱谁。”

【作者有话要说】

囚雪陵。嗯嗯还有几个。下雪好啊,下雪好啊。

第54章 囚雪陵.3

欺负他惹哭他, 掌心被咬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不生气,任由美人委屈咬着她掌心忍哭声。

介佑听出他们族长声音不同寻常, 关切追问,“族长,您真的没事吗?”

徐风知瞥了眼纱帘外头频频抬头的人影, 她凑近他耳, “不答他吗老婆。”

唇蹭过他灼热耳骨全是故意的, 手心没有被松开的意思, 她了然笑笑,胳膊圈揽在他身前,好心替他提起肩上仅剩的那层月白薄纱。

祭祀时端庄整齐, 层叠衣领一丝不苟, 而今华服却成了被拆开的礼物丝带,好几层已拨乱得不像话,外面有多精美用心里面就有多漂亮勾人。

一手探进他腹上,指腹下是细腻触感, 自里面又将这无二独一的礼物再拆开一层,小狐狸眼睁睁瞧着自己衣裳又要被解开, 心跳和脑袋都要疯掉, 泪水连连咬唇摇头, 匆匆仰面亲她拖长含糊气音崩溃说不要不要。

那就是要。

她耳语, “老婆说谎。我现在停下你保准会哭。”

狐狸委屈蹭她亲她, 显然被她说中, 柔软垂耳模样让她忆起孟凭瑾祭祀时眼中悲悯平和, 不见天地唯余苍生, 皆视他作疏离神明。

她悠然垂眸, 此刻在她视线投笼下的神明大人泪色染粉泣声压抑破碎,咬她掌心眼底颗颗泪珠不由己,怯生生抬眸再亲她央她,要她先放过自己。…哪见半点疏离冷淡。

亵渎神明会上瘾,更别提是这么个好欺负的漂亮神明。…只乖给一人看的可爱神明。

提起的薄纱又从肩上滑落堆叠在胳膊,孟凭瑾肩颈上红痕已颇多,她盯着那处眸底晦涩,贴他平淡问他,“你答还是我答。”

问完便垂下头咬了上去,怀中温热陡然一抖,哭声被堵在她手心,拼命往她怀中缩。

她满意搂紧,抱他亲着他含糊不清向亭外坦然道,“你们小孟族长在陪我玩,有事等等再说。”

她最后一字差点被堵,是美人彻底逼疯自己,怯钝献上自己来堵她唇齿,勾着她脖颈吻她媚她,失去底线。

而亭外,介佑呆滞在原地。

陌生声音。但他显然听懂且已听出是何人。

囚雪陵今日就已传遍,赤真二皇女徐风知前来求娶他们囚雪陵第一美人。

而囚雪陵内,他们族长大人可不就是第一美人。

那、那他二人这是。介佑惊愕万分。

亭内喘音交织,人影相叠,微妙换气声虽轻但急,似乎隐约中是他们族长主动勾着那赤真二皇女。

介佑倒吸一口气,他脸皮薄,红了脸哆哆嗦嗦连忙垂首,“我、我这就走!”

亭外脚步声凌乱匆忙离开,一路碰到许多花枝,雪落一堆也顾不上。

而亭内,发丝垂落交缠,咽声渺渺泛起水色,缓气间相望对方眼底欲波滚烫,收紧圈揽腰身,暗愉望着泪花欺负他嫣红温软。

本是为了堵她话的,换来的却是被亲到缺氧眼前发昏,这他压根招架不住,哭着推她推不开,还得听她笑说不是诚心要推开她,全是在诱她。

美人羞恼无解又是哭又要吵,唇上被不客气咬出血红,舌惨遭纠缠一个字都说不出,统统搅散在水声里。

直至孟凭瑾眸光涣散除了涌泪抽泣,就只剩将她越黏越紧,她才慢吞吞放开,支颐着轻飘飘来一句,“老婆好色气。没亲够。”她眨眨眼,说着抹去他唇上残留的血红,后知后觉他唇色已红肿。

无旁人在此孟凭瑾总算不必压着欲色声响,坐在她腿上半裹好衣裳,偏眸掉泪发抖,气呼呼控诉她,“非要这样罚我!我已说了我不跑了!…下了高台就将我拽到这里,欺负我亲我,现下旁人都知道了,满意了吧!”

她轻微一愣,孟凭瑾的心思敏感程度常常让她诧异,可话又说回来,他往往只能感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笑起来,“当然。”

狐狸不爽呲牙。她捏住他脸,靠近至呼吸分不出界限,她才淡淡挑破:

“这不也是小孟族长想要的吗?满意了吗?”

眸中水蓝晕染朦胧,不肯看她。

不答就是回答。她摸摸小狐狸,笑眯眯问:“晚上还要吗老婆?”

垂着头静默良久,美人黏黏糊糊撒娇,眼底飘散灼热光尘,亮亮晶晶,“…想要。”

该亲。她压下眼睫。

像是看破了她的念头,孟凭瑾立刻抿唇摇头,乖乖抱她轻声安抚,“现在绝对不行,晚上还有灯会要我去。”

她听出老婆在哄自己有些受用,长叹一声,“你们囚雪陵事情真多。”顿了顿,她忽地眨眨眼,笑眯眯哄骗,“老婆让我亲一下,晚上我可以抱你去!”

孟凭瑾将衣裳给她要她帮自己穿,不上她的当,“才不要,你惯会当众闹我。”

她拿着衣裳没动,小狐狸将手埋进袖子里,垂在身前摇摇爪子,轻轻凑近眨眼诱她,“帮我嘛,我没有手。”

徐风知移目,孟凭瑾发现这招能诱她,顿时不依不饶凑近她,垂着手仰头亲她闹她,徐风知最后只得抱住美人,咬一口耳尖,认输替他整理衣裳,没一会儿就抱怨太复杂了太麻烦了好难穿。

换来孟凭瑾眯着笑眼一句,“脱我衣裳的时候你可没说麻烦。”

那时候正是她好不容易绑好第二层里衣的时候,一听到这话她反手就挑开了刚绑好的结,小狐狸意识到不妙,耳尖染绯一连道上太多句不要,全被坏心眼蚕食堵了回去。

她好心亲去唇上一泓水色,笑眯眯哄着泫然欲泣的美人,咬他耳尖将每一字都吹进他心,“老婆,自食恶果。”

她看他发颤,逼他说悔逼他黏自己。

“恶果也甜。”笑意之下,齿间是狐狸流血的唇。

……

囚雪陵的雪从没停过。

祭祀夜里处处挂了灯,落雪融融里的灯火也变成暖融融光点,皑皑囚雪陵今晚漫山全是橘色一片,雪花缓缓落在灯火阑珊处,片片堆叠叫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孟凭瑾带着她去了好些地方,一路上都在和她说自己每次会在不同的地方看灯,因此对这灯会很有些心得,给她推荐了好多地方。

有的地方能见群山,有的地方能见人间。热闹或孤寂,他连感受都一一向她坦言。

直至介佑来请他去灯会祈福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指,再三向徐风知叮嘱一定要等他来,她拍拍他腰,他红着脸幽幽埋怨她,跟着不敢往这厢看一眼的介佑走向众人中心,灯火通明之处。

徐风知安然望着他,而后瞥向某处,向那残影开口,“你是不同的那一个。”

常年跟在孟凭瑾身边的残影还是第一次被旁人搭话,他猛地回头看着徐风知,然后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惊愕爬上了他苍白的脸。

“他身后那些厉鬼好像都对他有怨,你没有。”徐风知干脆转身坚定地望着他,那是个年纪看起来比他们大上两三岁的清瘦青年,衣着看起来像个江湖人。

“您、”他半天才接受这事实,干涩扯动一个音节后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垂下头再望她时眼中闪动着某种柔和,“我知道,您早晚会看到关于族长一切。”

徐风知心中微微拧涩,她还是太迟钝了,明明是早就该知道的事。

“和我说说吧,孟凭瑾这些年。”她轻声说。

十九年的灯,十九年的囚雪陵。他无意里几句话,徐风知便猜出七八分。

和她的短短几月不同,孟凭瑾恐怕真的熬下了反派的一生……十九年、十九年。她不敢想那该有多长苦,但她得知道,她的狐狸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那残影也随着她目光望着站在暖意光芒之下孟凭瑾,他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苍白声音断断续续地将十九年道来。

十九年前的一个雨夜。

奂京城的姝妃娘娘生下了四皇子。

姝妃娘娘正是峂罗族族长的二女儿,孟南淮。

她当夜诞下皇子后,便立刻差人将孩子带离出宫,她要她的孩子离奂京城越远越好。

那残影目光似有明灭,他垂下眼帘,“我就是被她托付的人。”

那夜格外顺利,陛下恰好被大皇子的母妃缠住无法脱身,这让他得以有机会将小殿下偷偷带出宫外。

可偏偏,他碰上了送刚出生的许话宁前往灼雪门的马车,是国师许靖亲自护送,因此在出城没多久后便被看穿藏着小殿下的锦被是宫中之物。他被许靖拦下,生生拖住了路。

钦南陛下此时已得知此事,派人来追赶,他将小殿下交给前来接应的旁系部族,自己留下独身一人阻拦他们。

他说至此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煞气半具,不人不鬼。

徐风知不忍再看,已明白他后来大概为此交出了命。

“后来,族长就一直在旁系部族里长大。”

“可大家虽为一族,却太恨孟南淮太恨他了。”

“因为峂罗本家部族那时已被灭族,本家部族上上下下仅剩族长一人。”

徐风知难以置信抬起头,拧眉问,“为何。”

他默了默,“峂罗一夜被灭族,奂京城内第二日多了位姝妃娘娘。没有人敢问峂罗族是被何人所杀。”

“族长是姝妃娘娘的孩子,姝妃娘娘那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大家都觉得是姝妃娘娘太过美丽才会招致峂罗灭族之祸,所以对族长没有好脸色,没人觉得他能成为一个足以统领各部族的族长。”

他声音渐轻,“族长小时候…没吃过饱饭的。”

徐风知望向那浸染灯火微光的美人,每个人都排着队从他手上领祈福用的符纸,一个劲感谢着他们的族长,眼神满是崇敬。

她看着看着,心中怎么微微泛苦。

“他怎么熬过来的。”

他摇摇头,困惑着将那时才十三岁的明朗少年淡然道来的话,说与她听,“族长说,已经很好了。”

第55章 囚雪陵.4

起初, 囚雪陵的寒意很难捱过。

孟凭瑾和小羊窝在一起,小小一团,小羊吃什么他吃剩下的那些。他就这样过活, 旁支部族对他多有羞辱,他也能做到平淡非常。

对他来说,鬼比人折磨得多。

峂罗族目能视鬼魂煞气、善用巫术, 而与之相对的, 得到这天赋力付出的代价是, 若他们身死时执念难尽, 便一辈子困在人间做厉鬼,跟在至亲身边游荡。

而峂罗族人又偏生能看见鬼魂,如此这般便是逼着要他们日日看至亲不人不鬼地生怨生执念, 留困人间不得转世。

活生生的两相折磨。

峂罗本家部族一夜间被灭了族, 那样的滔天怨念如何消解。追溯到底,他们便都被困在了本家仅剩的这点血脉身后,困在了年幼的孟凭瑾身后。

孟凭瑾和小羊窝在一起熬大雪,他们就一个个围在他身边, 双目发白脸色铁青,阴沉地喃喃着:

“…去死。冻死你、饿死你…你该死……和你娘你爹一样该死。”

声音一层连一层, 小小的孟凭瑾和小羊一起发抖。倘若雪下得再大一些, 小羊就真的要冻死了。

夜夜有怨念萦绕在孟凭瑾耳边, 他无法安眠, 一开始气呼呼同他们互呛, 后来话越来越少, 眸中浮冰几尺, 剑招愈发狠厉。

也许得益于峂罗纯正的本家血脉, 他跟着残魂用鬼道巫术很有天赋, 为了变强常常割开血肉驱使煞气。

欺负他的人渐渐躲着他,目中开始惧怕他,那时他十三岁,美人之姿初显,族中有人想要将他秘密送进奂京城某位大人的府中去做只小雀。

美人四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金丝雀。

精巧银笼之内,是群雪的主人。衣衫单薄也掩不住美丽,抬眸孤寂凝望一眼,隔着笼间,漂亮与危险同样交织着。

一大群人连夜将他运出囚雪陵,而后雪意涔涔,他孤身一人沿路走回来,清瘦影子在月色白雾里是活脱脱的少年恶鬼。

所过雪路,血若梅瓣。

峂罗恶鬼刹在那夜现世,乌红梅色滴在漫山遍野,囚雪陵迎来新的主人。

峂罗所有旁支在鬼面铜椅下惶恐俯首,而鬼面铜椅上,少年漫不经心拨响自己身上银铃,眼睫低垂遮住秀色,他不说起没人敢动,铃音轻轻。

天下顷刻传遍,囚雪陵那位新族长年纪颇小,手段狠绝,绝不好惹。

再后来,他随意跟着剧情刻意引导的方向配合它走下去,不知怎么得了个皎面恶鬼的名头,说他又凶脾气又差但人又美。

那日听说后气得要削平那人的山头,左右忍了忍,最后气得咬牙还是出剑削平了,于是这名头便更响了。

十六岁时,有日无趣得要命,提着剑搅了交四之战,探出自己实力已居天下前五后便洋洒退局,恣意明媚已在他身上开遍。

十九岁…十九岁。

残影想了想他们族长的十九岁,十九岁有很多很多特别的事,他认真回忆一遍,最后看向徐风知,神色专注。

“族长十九岁,对您动心,爱您。”

心湖回响,湖波涌上徐风知颤动的眼瞳。

徐风知不说爱,爱太重,哪怕只是听到这个字也觉得沉,她记不清自己听着听着早已在何时起默默拧眉阻着泪,但现在阻拦不下了。

手背抹去眼泪,她望着远处向她气呼呼眨眼要她看自己的孟凭瑾,一人正好在向他讨要祈福符纸,他那生动眉眼在望向对方时便收敛起来,平淡疏离。

明明是个可靠的族长大人但黏人得要命。

她撑出个笑安抚老婆,眼睛其实红着,涩声问身旁残影,“这算是他十九岁时的大事吗,比其他所有事都重要吗。”

残影蹙眉摇头,“是族长一生的大事。”

她不再说话,孟凭瑾已经将祈福符纸发完,眼眸弯弯穿过众族人径直向她走来,众人纷纷侧目,眼里了然却也探究,个个笑着。

融融灯火还是太亮了些,他看到了徐风知红着的眼,愣愣弯腰倾身指尖点点她眼尾,懵懵担忧,“嗯?”

她松眉笑起来,揽上孟凭瑾将他拐走,扬了扬下巴,是残影所站的地方。

“从他那儿听了听你的事。”她道破,暖光温柔,她继续说,“我看到了,你身后那些东西。”

孟凭瑾迟钝眨着眼,很久很久后他移开眸光,有些不自然,一瞧眼尾沾红,一连串染到耳朵根。

她无奈坐在山崖旁,拍拍身侧,美人乖顺坐在她身边。

她遥望落雪,“所以老婆是心里喜欢我认了我,我才能因为你的念力看到这些鬼魂。”

这话直白得孟凭瑾不知如何接,软软应了一声,眼底灿灿闪动,垂着头玩她手指,“……你现在才知道。”

狐狸一难为情指尖也会变粉,是之前在床上看透察觉出的,她捏捏狐狸指尖,“当时在空城频频看我,是在想什么。”

小狐狸眼瞳幽幽生怨,只是分开一会儿就安定感不足又想讨抱,刚伸手就被捉住,她瞥了眼后头忙着祈福的众人,用眼神问他不是怕丢脸?

他当然在意这些,脑袋忽地耷拉下去,可自己已经被她弄成这样,不被抱着就时时委屈不安,要黏她想黏她,最好化成一只小狐狸团子挨在她颈间,听她脉搏。

随后委屈纠结,还是伸手向她讨抱。

如愿被揽进某人怀中去,明媚弯眸软绵绵哼了两声,好欺负得过分,紧紧攥着她手指不松开,她看着怀里撒欢的狐狸老婆,笑着低头亲他耳尖,“娇气。”

被说了,可有点爱听。

孟凭瑾眼尾红得就像是被亲被咬过,他不在意,得到其一就想得到其二,撑起身体吻她颈间非要她将自己收紧,哪怕有些痛。

直到乖顺满足,笑眯眯枕在她颈窝,向她身后头望一眼才发现原本忙着祈福的众族人个个瞪大眼睛看着他二人,任由风将手中符纸呼呼吹乱。

于是眸中水蓝一滞深深晃动,他慢吞吞搂着人埋起自己通红的脸,贴在她颈间的耳朵倏然烫得她不禁低眸看怀中人,“被看见了?”

一被道破,孟凭瑾又忆起小亭内处处受制于她,羞恼更甚,红着眼尾愤愤从她怀中直起身探头,她不知所措搂好老婆的腰,听他向呆愣众人喊道:“不要看我!”

嚯,恶狠狠的语气。

她笑得肩膀颤抖,手上却将老婆抱了回来,宽衣袖掩好老婆染绯的一切,狐狸伏贴在她身上气得直喘,她悠然哄道,“在撒娇给谁听。”

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一句威胁,就连被威胁的众人也只是回过神眨着眼睛相视一笑,听他们族长大人的话,不再看向他二人的方位。

她低头,指尖摸摸他唇,流血的地方结成一个小痂,她云淡风轻,“你每次一主动闹我,就证明这个问题你不愿答我。”

手指已被送到嘴边,哪有不要的道理呢。

美人咬着她手指不松,她追问,“空城那时,老婆你在想什么。”

孟凭瑾知道这个问题今夜是躲不过了,就算这会儿不答她过会儿回去床上还是会被她逼问,到那时说不定还会掉眼泪…只会更七零八碎。

他只好说,“以为你看到那些鬼就该明了我心事。”

“看你是在想。”他顿住,移开眸光,雪色与烛火将美人晕染得那样温柔漂亮,然而他却气鼓鼓搂她,即便羞怯也要质问她,“频频看你是在想,怎么还不来抱我!”

“一路都在想吗?”那声音已经随吻落在他耳侧,颤动痒得他直往她怀中躲,气势弱了很多,轻轻勾她手指,“…嗯。怎么还不来抱我…。怎么还不来,一直不理我,看什么都不理我……”

也许是回忆起了那天不仅没得到想要的,还意外得知某人一直在计划离开他,孟凭瑾有点心寒,声音愈发落寞。

徐风知正要哄,他却撑起身,将一张祈福符纸塞进她手心,仰面塌腰贴她,冷眸向她扮凶,目光专注,“一会儿你许愿就说,一辈子都只看着我。”

她抱紧他笑得停不住,“哪有你这样的啊。”

他摇头,出奇的认真,“反正我不要再听你许什么要我岁岁平安。”

听到这个在空城许下的愿望,徐风知笑意凝滞,抿着唇摸摸老婆,很清楚他还是因为空城的事十分受伤,她一连说了很多个对不起,孟凭瑾的委屈被抚平了一点点,窝在她怀里又不放心强调道:

“我绝对不要再听到那些要丢下我一个人的许愿……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许愿说,要我夜夜因你哭。”

他说得太过坦然,眼睛里也澄澈一片,徐风知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大约是他之前听到的某个心声。

她挑眸,“你想要夜夜因我哭唉孟凭瑾。”

孟凭瑾意识到自己已将自己的心绕进去,雪色美人蓦然变成黏黏糊糊小狐狸,腰身发软躲进她怀里红着脸死活不肯抬头。

她怡然摸了把某人腰上银铃,铃音颤抖,腰身亦是,“小铃铛还是一样扎手。”她叹了口气,捏起祈福符纸,想了想还是要逗弄老婆一下。

于是笑着说,“老婆已经会夜夜因我哭了唉,我想怎样都行。”

狐狸羞恼呜咽着,要她不要再讲。

符纸在指间化为星火,她合目。

[就让,我和孟凭瑾的红线缠到世界死亡。]

睁开眼,小狐狸咬着一片华丽鸟羽,羞怯偏瞳不看她。

徐风知怔怔意识到,这恐怕是空城的传说里,许愿后会被神鸟赐下的一片鸟羽。

她心里被爱怜涌没尽了,久久不知怎么回应来,小狐狸衔着鸟羽朝她眨眨眼,歪头时漂亮得恨不得咬上一口。

像在问她。

不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