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嘴子难得认真, 对杜甫抱拳:“说的是, 谢过兄弟了。”
“还未请教兄弟姓名?”
不擅长社交的杜甫又不自在了。
他咧了咧嘴巴:“叫我小杜就行。”
碎嘴子惊讶,脸上全是惊喜。
杜甫缩缩脖子:又暴露啦?
碎嘴子:“你居然跟我的偶像杜甫是同一个姓!”
杜甫尴尬点头,说着不着边际的瞎话:“是啊,不是一个杜家的。”
碎嘴子遗憾,但也并不纠结于此。
他伸出宽厚的大手拍了拍杜甫的小肩膀头:“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杜了!”
【这诗开头两句端的就是无边的豪情和傲气。大鹏和九万里的高空,这都是极为浩大的意象,这种意象用不好,那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但李白用这样的意象,反而是如信手拈来,他甚至敢把这样大的意象放在开头的两句。】
【这里化用的是庄子《逍遥游》的典故,逍遥游里,有这样一只“不知其几千里也”的大鹏鸟,张开翅膀就可比天齐,翅膀下水可达三千里,若振翅一飞,那就是整整九万里。】
【这大鹏鸟是庄子的理想,现在这大鹏鸟飞到了李白的诗里,变成了李白自己。】
【在诗的结尾,李白又化用了孔子《论语》中的那一句,“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李白带着一身的傲气回敬李邕对他的看轻:孔夫子那样的圣人尚且都觉得后生可畏,你李邕难道比孔夫子还厉害不成?】
文武百官之中不乏想干出一番事业的。
他们进入官场,当了文官或是武将,效忠于皇帝,效忠于大唐,就一定是带着自己的政治理想的。
他们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想找到的自己的人生价值。
而年轻也从来都是迷茫的,走在这条实现理想的路也注定像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条路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
于是这些年轻的官员,这些大唐的新鲜血液也都曾经怀疑过自己。
是啊,谁能像李太白一样,对自己有着无比的坚信跟笃定呢?
天幕上出现了一只鹏鸟,他展开巨大的翅膀,于天空中翱翔。
它上可挥开天上的云彩,下可搅乱水中的波涛。
它能改变风的方向,能使长江逆流,自西而东。
它光是站在那里,端的就是搅动风云的气势。
文武百官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热气,豪情顿生。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怀疑自己?
他们尚且年轻,他们是大唐的新鲜血液。
如今政治清明,能者居上,大家都是凭本事上位。
谁能笃定说自己以后就是个没本事的人?
那也实在太没志气了。
文武百官口中皆喃喃念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们是在看大鹏,是在看诗仙李白,也是在看他们自己。
李隆基鬓角早已花白,他看着那些年轻人意气风发的脸,不知怎么了,眼角就湿润了。
他兢兢业业,勤勉待政,不正是想要看到这样朝气蓬勃的官场吗?
李隆基在看年轻人,而张九龄、贺知章这样的老臣也在看这些年轻人。
朝廷有这样的年轻人继承,他们该放心了。
李隆基长长叹了口气,与宰相张九龄对视了一眼。
他像是在跟张九龄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朕老了啊……”
天幕上的那只巨大鲲鹏振翅的模样,倒映在了每一个人眼中。
是未来的皇帝李倩,是年轻的大臣颜真卿,是高仙芝,是封常清,是哥舒翰,是远在睢阳的张巡,是张巡身后那三十七个高级将领。
这鲲鹏更是照在大唐的每一个子民的眼中。
生于大唐,长于大唐,他们该有这样的自信。
李隆基转头看着地上快要死了的安禄山,眼里没什么表情。
他恍然看到了那个,生活在天幕阴影之下,胆战心惊的时代在悄然离去。
安史之乱不会发生,大唐不会消亡。
而此时的安禄山也如随处可见的尘埃一般渺小。
哪怕就是放任不管,他也不能掀起任何风浪。
安史之乱的时代终究过去了,此后的大唐,是崭新的大唐。
这个大唐不用再依靠天幕透露的信息而活,新的大唐,当走出自己的路。
李隆基的眼里有些沧桑,还有着落寞。
新的大唐,就要交到下一任皇帝手中来创造了。
天幕上,鲲鹏消失。
山林之中,袅袅炊烟慢悠悠顺着烟囱往上飘。
这是一处农家小院儿。
院中的黄鸡肥肥胖胖,啄着地上零散的谷粒。
两个稚儿围在鸡的旁边,看着鸡啄米。
厨房里的女人擦擦手走出来,温声道:“莫玩了,把碗筷端走,该吃饭了。”
两个孩子也听话,欢呼一声后,撒开手里的谷粒就去洗手了。
就在此时,洪亮畅快的声音远远就传到了这小院子里。
“给我温一壶酒,再备上两个小菜!”
两个孩子顿时把洗手这件事给忘记了。
又是一声欢呼,他们撒开脚丫,往院子外头跑。
“阿耶回来啦!”
只见进来院子的人迈着大步,一手抱起了一个孩子,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进来了。
一身白衣,豪情冲天,这是李白。
两个孩子在李白的衣服上抹了四个手爪印,扬起天真的小脸问道:“阿耶因何事这样开心?”
院里站着的女子也问:“发生什么好事儿了?”
李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陛下传我入京,一展宏图的路,就在脚下了!”
女子脸上也是说不出的高兴:“我去温酒。”
女子又问:“何时启程入京?”
李白道:“吃过这顿饭便去了。”
“这个机会我等了太久,我实在不能继续再等下去了。”
吃过饭的李白牵来了马,翻身上马,手执缰绳,与家人道别。
日头渐渐西斜,此时的落日余晖才是一天之中最美的模样。
带着艳丽的颜色,明媚但绝不刺眼。
这光也照在了李白的身上。
李白周身被渡上了一层光,而李白风发的意气却比这身上的光更夺目。
他扬起马鞭,飞驰的骏马留下一串哒哒的马蹄音。
骑在马上的李白广袖飘飘,恍若仙人下了凡间。
而伴随着这马蹄音,李白豪迈的声音远远传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隆基和贺知章对视一眼。
李隆基道:“原来就是没有天幕,李白也能凭借自己的才华入京。”
果然啊,贺知章是那个发现璞玉的人,他发现了李白的一身才华,让这个人才不至于埋没。
颜真卿高声叹一句好:“好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文武百官听到这句诗,只觉得胸腔激荡的豪情马上要窜上去了。
所有人都想飞起来,所有人都想跟太阳肩并肩,穿梭在云层之中。
膨胀,实在是太膨胀了。
刚刚看到的大鹏鸟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句“大鹏一日同风起”尚且没有消化,“我辈岂是蓬蒿人”又来了。
宇文融也跟着那些文官一块嗨。
终于来了一句通俗易懂的,让他也能听懂的诗了。
宇文融迫不及待伸出大拇指,也觉得自己就是马背上的仙人李白。
□□的哪里是寻常的马匹,那是神马!
宇文融伸出自己的大拇指:“豪迈啊!”
[形容到位!气象浩大,读了就忘不掉了。]
[是不是只有我的太白,才能写出这么牛逼的诗!!]
[尖叫,震声,啊啊啊!]
[李白的诗实在是太霸道了,像是带着强劲的风呼啸而来,完完全全霸占了你的脑子。]
贺知章兴奋道:“此言甚是!”
天幕下的所有人都在感受感受着李白的霸道。
他们脑海之中,一会儿是展翅的大鹏,一会儿是骑着奔驰骏马的李白。
大鹏与李白交替着在脑海之中出现,那扶摇而上的大鹏鸟,好像就真的是李白了。
杜甫激动着,他的眼中也倒映着可搏击蓝天的大鹏鸟,嘴里不断赞叹着:“好诗啊,实在是好诗啊!”
碎嘴子往杜甫那里靠了靠:“你喜欢李白?”
杜甫小脸微红。
李白是他的偶像。
碎嘴子小脸也难得微红:“我喜欢杜甫。”
杜甫是他的偶像。
碎嘴子试图给杜甫安利杜甫:“你不觉得杜甫的诗更好吗?他的诗更贴近百姓呢。”
杜甫摇头:“不,我觉得李白写的诗最好。”
杜甫还要继续肯定:“李白的诗就是最棒的诗。”
碎嘴子安利失败,唉声叹气。
道不同啊。
【李白正如那只鲲鹏,从大唐的地面扶摇而上,直直上到了九万里的高空。】
【尽管他在长安多次碰壁,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起飞。他的才识先后被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看到了,于是在二人的力荐下,李白应召进宫。】
【杜甫在长安蹉跎了数年,李白又何尝没有蹉跎数年?世俗小人轻贱他,认为他李白就是没法做官的无用之人。】
【但李白从没有自轻自贱,正如他所说的,他李白,怎么可能是这一辈子都呆在草野的普通人呢?】
【于是他辞别家人,写下了《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首诗写的实在是意气风发,仅仅读最后一句,脑海中就能浮现出一个昂首挺胸的年轻人形象。】
【而这一年的李白,四十二岁。】
[你在说什么猪话??李白这么老了?]
[这一年的李白居然真的有四十二岁?我不信。]
[朋友们我百度回来了,李白那年真的四十二了。]
[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为什么说李白没有老过,你看看这首诗,怎么可能像一个四十二岁的人写出来的嘛。]
[别说四十二了,我现在二十四,我天天萎靡不振好像要死了一样。]
[对对,这就会我的状态了,太形象。]
文武百官冲天的豪情戛然而止。
“啊?四十二了啊?”
萧崇挠挠头:“还真不像是四十二写的。”
毕竟他四十二的时候是官场上不怕开水烫的老油条了。
少年意气这两个词,哪个跟他都扯不上什么关系。
哥舒翰不高兴了,他四十岁的时候才幡然醒悟想为国效力,赚得一身荣耀。
“四十二岁怎么了?四十二岁年轻着呢!”
众人看着同样四十二岁的哥舒翰,善意地笑了。
他们倒也不是觉得四十二岁不能建功立业,他们只是太惊讶罢了。
哥舒将军说的没错,四十二岁又能怎样呢?
只要心有志向,那大鹏何日何年启程,都不算晚。
【从年轻时怀着大展宏图之愿出蜀,到现在人至中年碌碌无为,李白从二十四岁等到了四十二岁,李白等了整整十八年。】
【而我们读这首诗的时候,总觉得这里面的李白应当只有十八岁才对。】
【这十八年,他遭人谗谤,他四处谒见权贵,他进诗写赋,希望得到赏识,皆无果。此外,他还要忍受着旁人的讥笑和冷眼。】
【而这一切在李白的诗中,仅仅用了半句概括了。】
【“会稽愚妇轻买臣。”】
【《汉书·朱买臣传》记载了朱买臣传奇的一生。朱买臣是个穷苦人,家里没钱,他只能靠着卖柴来维持生计。于是他的妻子嫌弃他穷苦,抛弃了他。但朱买臣在后来却得到了汉武帝的赏识,成为会稽太守。】
【李白化用“会稽愚妇”典故,将无数人的讥笑和冷眼草草带过。】
【事实上李白想突出的并不是这前半句,他将重点放在了后半部分,“余亦辞家西入秦”。现在李白也离开了家,李白希望自己能像朱买臣一样,获得皇帝赏识,自此大展宏图。】
[原来李白也受过冷落啊。]
[是啊,李白的仕途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杜甫受的白眼他也受过。]
[但是从李白的诗中从来都没看到过他的委屈啊。]
[可能李白不是个会受委屈的人,也许都像那首《上上李邕》一样,出气了。]
[我是觉得李白要么就是非常会开解自己,要么就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李白很像个e人,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放。]
[李白要是e人,杜甫就是i人,哈哈哈哈哈。]
杜甫难过。
杜甫非常难过。
他刚刚昂扬的脑袋又低垂下去。
刚刚天幕讲他的时候,是详细讲述了他受过的那些冷眼的。
他不被赏识,谋不到一官半职也就罢了,他的偶像怎么能这样呢?
他为了这个入宫的机会,等了十八年呀。
此时的杜甫满脑子都是:我的偶像受委屈了。
杜甫并不管自己的偶像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得先替偶像偶像委屈着。
酒馆里是两个耷拉的脑袋。
碎嘴子想到了自己凄惨的偶像,诗圣杜甫。
“唉——”
“唉——”
碎嘴子歪头看杜甫:“刚刚天幕讲诗圣,可比这李白惨多了啊,你怎么不替诗圣委屈委屈?”
杜甫摇摇头:“我觉得诗仙更委屈。”
碎嘴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杜甫。
这还有天理,有王法吗?
他的杜甫都苦成那个样子了!居然有人觉得他不如诗仙苦?
诗仙多潇洒啊!
碎嘴子看着杜甫,只觉得他们萍水相逢的缘分大概就到这里了。
不再是好朋友!
【李白以为自己就是那只鲲鹏,要振翅高飞,实现理想。但事实往往并不是如此。】
【李白入职翰林院。翰林院是个好地方啊,里面都是清流文臣,这里是皇帝的私人顾问,这里的人负责草拟诏书。宰相张九龄就是翰林院出身,谁又能说翰林院不好呢?】
【可进了翰林院的李白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翰林院有两个院子,南院是朝廷重臣,就像曾经的张九龄那样,为皇帝起草诏书,在官场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南院,都是翰林学士。】
【可李白去的不是南院,是北院。】
【北院里的人过的比南院清闲多了,他们不需要草拟诏书,不需要处理国家大事,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陪皇帝玩儿,让皇帝玩的开心,玩的畅快!】
【北院人被称为“翰林供奉”,两字之差,做的事却是天差地别。】
百姓睁大的眼睛。
“哦呦,翰林院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呢。”
“谁能想到呢,就两个字不一样。”
“说出来都是翰林院的,名声那是响当当的。”
“嗨呀,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
李隆基目瞪口呆。
原来他只给了李白一个翰林供奉的位置?
天幕里的自己那么喜欢玩儿呢?
让诗仙进宫,就是为了陪他玩儿的?
李隆基长吁一声。
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受。
或许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天幕曾说,封禅之后的他就日渐膨胀起来,能做出这样的事也是顺理成章。
【我们之前说,杜甫的理想从没被重视过,李白也是如此。】
【李隆基召李白进宫,并不是像开元之初请姚崇当宰相那样,李隆基并不指望着李白有什么治世之能,或者换句话说,李隆基仅仅是看上的只是李白写诗的本事。】
【当时李隆基已经封禅了,大唐盛世不再只有雏形,而是完完整整展示在所有人面前。李隆基觉得够了,不需要再努力了,大唐已经发展的够好了。】
【所以李隆基需要一个全天下文采最好的人,来为他歌颂他的盛世,歌颂他的贵妃,歌颂他所拥有的一切。】
【而李白,就是最好的人选。】
李白皱眉看着天幕。
只是一个翰林供奉?
他等了十八年,就只能换一个翰林供奉的位置?
恍惚间,李白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进京时的画面了。
那时候他整日拜见达官权贵,但愿意接见他的却没有很多。
而愿意接见他的人中,更没有谁有能力将他一手提拔上来。
所以他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那时候他整日宿醉,与街头混混一处玩儿,颇有些不愿面对现实的意思。
当时的李白是不能接受自己处处碰壁的。
但现在重返长安的李白,到底是把自己的心结给放下了。
进宫辅佐皇帝才一定是自己的价值所在吗?
非也。
曾经耿耿于怀的失意和落魄到底是随着风散走了。
谁能定义他李白?
谁都不能。
李白笑的畅快。
他李太白就站在这里,任谁能说他一句虚度此生呢?
辅佐帝王当真是自己的理想?
李白笑着摇头:“非也,非也!”
他是谁,他是未来大名鼎鼎的诗仙,李太白啊。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小章嗷,十二点左右发出来,也可能是十二点之后,啵啵=3=
第137章 对影成三人
【李白在翰林院中感受着天差地别的待遇, 他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事实上, 除了他的诗,皇城内没有什么能够陪他的。】
【这里没有一众好友跟他一起吃饭喝酒,谈天说地, 这里也不能随处而眠, 随地而栖, 他得定时上班, 不能睡懒觉,在皇宫里更不能随意走动。】
【他只能对着纸笔跟书,然后等着皇帝什么时候出来玩了, 传唤他一声, 他就得捧着笔墨出来,给皇帝写诗,拍皇帝的马屁。】
【是的,大名鼎鼎的诗仙在李隆基眼里的唯一作用, 就是拍马屁。】
【李白奉诏写了一首接着一首的诗,他写《宫中行乐词》, 从其一写到了其八, 写绣着石竹的罗衣, 写宫中的白梨花, 写宫女玩耍, 写妃嫔谈笑, 写天下太平, 天子与万民同乐……】
【而李白的才华如活水涓涓流淌, 从没有过枯竭的时候。就是奉诏而写的诗, 他也能写出千古名篇。】
【在《清平调》里,他写杨贵妃的倾世容颜,“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就像是命题作文一样,反正我命题作文写不好。]
[众所周知千古名篇基本都是有感而发写出来的。]
[所以也只有一个李白啊。]
[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真的惊艳了我很久很久,谁懂啊。]
[就是因为这句话,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杨贵妃长什么样子。]
[我合理怀疑,杨贵妃那么火,是李白还有白居易一些诗人捧出来的。]
[是啊,要没有这个《清平调》,要不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杨贵妃身上的关注度会少很多的。]
百官脸上露出的尴尬的表情。
杨贵妃。
杨玉环可不能再变成贵妃啊?
众人带着锐利的视线,一致往李隆基的方向看去。
而这其中,视线最为锐利的当属韩休。
只见李隆基面如菜色。
韩休如刀的眼神他感受到了,他甚至觉得韩休那利索的嘴皮子也已经准备好了。
第一次见到杨贵妃,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还历历在目。
杨贵妃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淡去很久了。
而现在,多年前的尴尬又重新回到脑子里,李隆基脸成了绿色,心里祈祷天幕赶快说点别的。
【定时上下班,还没有编制,甚至要昧着良心拍马屁的日子让李白很是难受。但李白的难受也绝不止这些,李白想要的是参与国家大事的机会,他志不在当皇帝的闲散玩物。】
【但李白因为写诗而得到的奖赏,以及李隆基对李白的赞美让翰林院的其余闲散人员不满意了。他们嫉妒李白一来就夺走他们的风采,嫉妒李白一首诗就能得到那么多赏赐,有李白在,皇帝永远都不能看到他们。】
【于是他们合起伙来排斥李白,他们阴阳怪气,他们说李白的坏话,他们想把李白给挤走。】
【而本就没有朋友一起吃饭喝酒的李白,现在连个闲聊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向来豪放不羁,随心随遇的李白在皇宫之中,守着皇城的规矩,收敛着自己的性格。】
【他被四面八方的城墙围起来挤压,皇城想要每一个人都是同等模样,李白就畏手畏脚地被挤成一团。】
【“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本是疏散人,屡贻褊促诮。”】
【我只是个懒散的人,跟他们实在走不到一起去,可他们像苍蝇一样抹黑我,多番嘲笑我。】
【潇洒的李白写这句诗的时候,怎么看都有种委屈巴巴的味道。】
天幕下的百姓议论纷纷。
“让诗仙去写这样的诗,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我总觉得诗仙应该是自由的。”
“是啊,我不知道皇城里有什么吸引李白在这里,但我知道李白不快乐啊。”
“长久被这样拘束着,会不会把诗仙的仙气都磨光啊?”
杜甫在真心实意为李白担忧着。
“怎么能这样冷落诗仙呢?”
碎嘴子道:“天幕不是说了吗,陛下看重的是他写诗的能力啊。”
杜甫更不高兴:“这于李白来说,是辱没了他。”
碎嘴子很无辜:“可不是我辱没了他,我的偶像也不被重用呢,文人嘛,多少都沾点郁郁不得志。”
杜甫气鼓鼓的,不再开口了。
那些嘲笑李白的人真过分,真过分!
天幕暗了下来。
星稀月明。
这月亮实在是亮,不仅亮,还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一道醉醺醺的声音传来。
天幕的画面变成了一方狭小的院子。
和月亮比起来,院子实在是狭小,都放不下这一轮月光。
但是这院子有地方让花落脚。
花苗条,挤挤挨挨,总是有地方的。
但这院子狭小,花却不小。
李白就坐在台阶之上,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
他歪头看着面前被精心照料的花,又瞧了瞧天上的明月,咧嘴笑了。
“跟月亮一样大呢。”
这是醉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李白又想起了自己很久很久之前作的诗。
这句诗在现在看来,几乎更像是通俗的打油诗。
同样的一轮月光,同样的李白坐在这月亮之下,月亮和李白之间,横亘的几十年的时光。
李白有些想家的。
准确的说,他不不仅仅想家,他还想那天南海北的朋友们。
不仅想朋友,他还想念这几十年在各地游历,便览美景的逍遥日子。
“真逍遥啊。”
李白不知道是想到曾在哪个酒桌上喝趴了所有人的趣事,还是想到了只有自己看到的美景,嗤嗤笑了出来。
那时候过的日子才是逍遥日子啊。
李白将酒杯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带着红晕,头微微歪着。
几杯酒下肚后,他的才情就像是涓涓流向人间的月光。
李白像个片刻驻足人间,却无意留下了什么的仙人。
玉盘流下的是月光。
李白留下的是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带着几分落寞,李白念出了第一首诗。
但这几分落寞却也并没有停留很久,竟像是错觉一般。
李白对着头顶上的月亮,好像这月亮是他的相识已久的朋友。
在长安,他没有能共同饮酒的朋友,但是在天上,他有!
于是这第二句就这样脱口而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一……二……三!”
“一个我,一个影子,一个月亮,我们三个人聚在一处喝酒,实在是难得啊。”
说完后,李白将酒杯送到嘴边,然后一饮而尽。
他又笑了。
“真热闹呀!”
李白笑着,他的叹息几不可闻。
这寂静的天地间,月亮到人间的距离,儿时到今日的距离间,只能听到李白爽朗的笑声。
“可惜啊,你不会喝酒。”
李白伸手指了月亮两下。
但他没有怪月亮的意思。
月亮不会喝,他会呀。
他帮月亮喝一杯。
李白醉意更重了些。
他倒酒的姿势都有几分歪歪斜斜。
于是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李白一起,歪歪斜斜。
李白低头询问:“要不要也帮你喝一杯呀?”
影子不说话,里边只当是影子答应了。
于是又高兴地为自己倒了更多的酒。
真好,这局酒席里,朋友们都知道他李白爱喝酒,没人跟他抢酒喝!
酒壶中的酒喝干了。
李白索性将酒壶摔在地上,晃晃悠悠,对着月亮跳起了舞。
一如他往昔在宴会上喝醉了,与朋友做的那样。
记忆力儿时的音调晃晃悠悠,成群结队跑进脑子里,李白也并不驱赶,跟着一同唱了起来。
那不成音调的,甚至有些支离破碎的音调,竟让李白有几分沉迷。
夜更深了。
李白开怀着,将剩下的诗都作完。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李白甚至打了两个酒嗝。
他知道,自己约莫是醉了。
喝醉后睡觉才好呐。
睡的沉,也不做梦,能一夜好眠,甚至睡到日上三竿!
于是他道:“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太晚了,大家都该睡觉了,这酒局啊,也该收拾收拾散场了。
在最后,李白又举起酒杯。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咱们三个人,就在今天结下了永远的友谊好了。”
李白看着月亮,笑的畅快:“你且等着,我带着影子,一起找你去玩儿,咱们还得喝上下一局呐!”
这下李白是真的累了。
他眼皮有些发沉,带着一身酒气,回到狭窄的卧房。
他把自己扔上床,迷迷糊糊闭着眼睛。
半梦半醒间,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对了!刚刚作的诗少了一句啊。
得补全喽。
睡梦中的李白嘟囔道:“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月亮不会喝酒。
影子啊,也只会跟着我罢了。
李白的梦也生了几分颓然。
可惜啊……
偌大的长安,竟找不到一个同他喝酒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没有超过十二点很久。
第138章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天上挂着一轮月。
文武百官就站在这轮皎洁的月光下, 沉默不言。
这首诗不能说不豁达。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的佳句实在不是寻常人能写出来的啊。”
颜真卿如是感叹。
韩休道:“能自得其乐, 也是难得的心境。”
贺知章一双眼里皆是沧桑。
他想起了自己坐冷板凳的那些年。
彼时他不得重用,也不能入皇帝之眼,他只能谨小慎微着, 每日完成自己应该做的活。
谁入朝为官不是抱着一腔宏图壮志俄日来的呢?
但他得到的只能是不被重用, 不被信任, 不被看见。
但他得坐得住冷板凳, 只有坐住了,才能有往上升迁的机会。
这人生几时载,总有一日皇帝能看到他吧?
那时候的他尚且能有周围同僚能说说话, 可天幕里的李白深受排挤, 只能对着影子,跟月亮喝酒。
贺知章轻轻叹了一声:“他这是实在找不到人说话了,才会举杯邀明月啊。这是李白不足为外人道的孤独。”
[呜呜呜,原来这首诗是李白这个阶段作的?]
[我之前还以为李白如今很风光呢, 原来风光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被同事合起伙来排挤的感受真的很不好。]
[是啊,现在谁上班没有个饭搭子啊, 没人说话得多孤独啊。]
[李白看着也不是那种内向孤僻的人, 他应该是很喜欢跟别人聊天的。]
[那皇城不仅想把李白的傲骨自由给抽走, 还想堵住他的嘴。]
[时间长了不会憋出病吧?]
宇文融这样的人也好像被月光带进天幕之中, 共同感受着李白的豁达, 李白的孤独。
他往李林甫那里走了两步, 拍了拍李林甫的肩膀:“你说的对, 诗仙他生来自由, 是不适合官场那条条框框的约束的。”
李林甫点头, 并不说话。
宇文融顿觉李林甫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怕不是因为被别人排挤而深陷忧愁吧?
也对,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如何适合现在政治清明的官场呢?
宇文融脑补了一些内容,连带着看李林甫的眼神都和煦几分。
宇文融更重地拍了两下李林甫的肩膀:“你莫担心,还有我愿意跟你说话。”
生性不爱多言也能极快适应环境的李林甫:……
该怎么告诉他,他实在是多虑了?
看着宇文融那一双并不算怎么聪明的眼睛,李林甫决定还是闭嘴。
而长安小酒馆内。
碎嘴子又开始了新一轮递帕子工作。
“哎呀,别难过了,不就是李白受委屈了嘛。”
“你看,李白都不在意呢,李白还在跟月亮跳舞,哈哈哈……哈哈。不好笑哈?”
碎嘴子又暂时放下了偶像不一致的成见,安慰杜甫来了。
杜甫:“他如清风朗月,如何能呆在那污浊的官场?”
碎嘴子:“哎对对,朗月朗月,污浊污浊。”
我的杜甫也是朗月。
杜甫:“他应该是自由的。”
碎嘴子:“没错,自由的!”
我的杜甫当然也应该是自由的啦,他好好写诗就很棒啦。
杜甫:“他是那千古只出来一个的谪仙人呐!”
碎嘴子:“仙人仙人,仙!飘飘欲仙!”
唉,不就是比李白晚出生那么两年吗,谁能说杜甫不是仙人呢?
那可是千年才出来一个的诗圣呢,一点都不比李白差啊!
被安慰了许久,杜甫好些了,于是他真心实意道了谢谢。
碎嘴子满不在意挥挥手:“不要太客气了小杜,大家都是兄弟。”
五湖四海皆兄弟,他跟小杜,也是兄弟。
百姓的心神都放在了天幕那极美的月色上。
“跟月亮相约下一场酒,怕不是真的神仙下凡吧。”
“是啊,谁能想到上天上去跟月亮喝酒呢?”
“李白就像是仙人,在人世间走一遭历个劫,又重新回到天上去了。”
【李白不是个为世俗所困的人。被同事们排斥的失意也没有困扰李白很久。因为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李白到底没有把那些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没多久,李隆基的桌上多了一封李白的辞呈:老子不干了。】
【皇帝的喜爱,如流水的赏赐,和开心比起来都要差太远太远。李白心中有一杆明晃晃的称,富贵跟自由孰轻孰重,李白早就称量好了。】
【既然皇帝没有重用他的意思,那就辞职!再去游历名山大川,再去跟朋友们喝酒作诗。为美景作诗,为朋友作诗,就是不再给皇帝写诗了。】
【而长安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就停止运转,李隆基也并不在意一个为他写诗的文人就此离开。李隆基是个文雅人,李白想要离开,他就让李白走,顺便给了他些钱,成就一段赐金放还的佳话。】
【李白意气风发来到长安,看遍了荣华富贵之后又挥挥衣袖,潇洒地走了。】
[辞职还有钱发,怪好的嘞?]
[哈,我辞职不倒扣我工资就不错了。]
[感觉还是这样潇洒的李白才看着顺眼嘛,刚刚失意的李白真的太委屈了。]
[是啊,看着李白委屈,我也跟着委屈。]
[谁让我的李太白委屈,我就要去一圈干翻谁!]
百姓对李白这行为也只有赞叹。
“李白啊,实在是太潇洒了。”
“我要是能在皇宫里当个官儿,我死都不撒手。”
“看过荣华富贵还能坚定选择离开,李白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是啊,这世上那么多人做梦都想发财呢。”
贪财的宇文融把眼睛睁到了最大。
他不敢置信:“怎么做到的?李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能捞大把赏赐的官儿,说不要就不要啦?”
要知道,他现在能改掉贪财的毛病,实在是因为他头上有一把刀横着。
皇帝不是那么信任他,周围官员都虎视眈眈看着他,他只要贪污,就会被马上拉下马。
更何况还有鼻子跟狗一样灵敏的李林甫。
他真贪污,李林甫不上来踩一脚?
要说他不落井下石,他都不信。
天幕上,一个一身白衣的李白骑着他的马,在夕阳余晖下溜溜达达地离开长安了。
他脸上没有沮丧,没有懊恼,没有失落。
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走的时候也依旧挺直了腰杆,甚至比来时更快活几分。
张九龄道:“这样潇洒,实在难得。”
他自问难有这样的心境。
若是让他现在就放弃这一身的官职就此离京,他是很难撒手的。
他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了。
李隆基小心把吊起来的一颗心脏给放下来了。
他实在是担心李白在长安,他会对李白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贬他啦,骂他啦,打他几板子啦。
他要是真的干了那样的糊涂事,后人不得追着他骂几条街啊?
现在李白离开长安了,李隆基也放心了。
“幸好还给了他许多钱。”
李隆基如是道。
嗯?钱?
李隆基脑袋里有个想法慢慢生成雏形。
他仔细琢磨,觉得看似可行。
但这毕竟事关诗仙,还是先把天幕看完再做决定吧。
天幕上,一座高耸入云的山拔地而起。
悠悠白云在半山腰飘,而李白脚踩谢公屐,挺直腰背沿着山路往天的更高处走。
这山极陡峭,道路盘旋蜿蜒,而李白就这样直直往山上走,没有丝毫倦意。
陡峭的山崖下是清可见底的湖水。
水面如镜子,尽管李白已将要登顶,却已经能将李白的身影尽数倒映进去。
一轮太阳自江水之中缓缓升起,直至与李白同高。
太阳不再往上升了,它随着李白的步子更更缓慢,一直比李白低上一截。
整个长安都被天幕之上的太阳给笼罩进去了。
“真美啊……”
“李白这是在登山吗?”
“这太阳真是有些奇怪,怎么总不越过李白,没这道理啊。”
“李白上了这么高的山,居然没有一点的汗,仙气飘飘的一样呢。”
“谁上山穿白衣啊……”
空灵声音自天幕传至长安每一个角落。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瀛洲?”
“这是传说之中东海上的三座仙山之一啊!”
“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齐名,李白这是在瀛洲!”
“瀛洲啊,那不是仙人才能去的地方吗?”
“谁说李白就不是仙人呐?”
百姓兴奋起来。
天幕上的光也被他们看成了神迹,所有人的眼中都带着看到了神仙的光彩。
天慢慢阴沉下来。
有熊在怒吼,有龙在长鸣。
碧潭水高三千尺,山峰皆颤抖,沙沙声如雷贯耳。
这座可比天齐的山战栗起来。
而天空之中,仙门洞开,光照在凡间。
凶兽退避,龙吟消失,潭水归于平静。
随着仙门大开,仙门内的景色乍现眼前。
顺着天门,可隐约看到其中神仙居住的琼楼玉宇身上披着霞光,太阳与月亮并现,所有宫阙之上铺着的,是太阳之光,也是明月之辉。
各路神仙腾云驾雾,脚底踩着鸿光,像是在被什么而召唤一般,齐齐赶来。
他们于天门前停下。
对着山顶的白色身影,遥遥作了一个长揖。
几声凤唳龙吟响起。
众神仙齐声道:“恭喜太白,重归仙位。”
山顶上站着的,赫然就是意气风发的李太白。
长安城沸腾了。
“我就说,他一定是神仙!”
“我们究竟何德何能,站在这里看神仙归位?”
“如此说来,我也算是看到了神迹了?”
“李白,李太白,神仙!”
有人甚至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有祈求高中的,有祈求健康的,有祈求荣华富贵的。
文武百官也惊了。
宇文融呆呆傻傻:“他不会真的是神仙吧?”
神仙和李白这两个字,在宇文融的嘴里越咀嚼,越是那个味道。
他越发笃定起来。
是神仙,这绝对是神仙!
天老爷,什么样的好人能无视金钱啊,除了神仙!
李隆基也傻站在那里。
李白如果真的是神仙转世,那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不重用李白,听信小人谗言疏远了李白,李白要辞官了他也毫不在意,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给李白两个钱算什么啊,那是神仙,神仙视金钱如粪土啊!李白会在意他给的那两毛钱?
哦,天老爷,他还让李白给他写诗。
他何德何能啊,让来凡间历劫的神仙来给他写诗?
完了,这回不仅要被后人们骂,还得被天上的神仙骂。
那么多神仙齐齐赶来,只为恭贺李白归位,想必李白在仙界也是一个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吧?
百姓在激动,李隆基在害怕,杜甫在星星眼,而李白本人,摇着手中的折扇,朗声大笑。
倏然,天幕上的神迹消失。
像是匣子开了的口被突然关上,刚刚那副景象如海市蜃楼,也恰如南柯一梦。
而画面之上,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惊醒后迷茫的李白。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啊,原来这都是李白的一场梦啊?
双手合十祈祷的人把手放下了,口中念着神仙的人也不叨叨了,宇文融难以置信的大眼变成了不过如此的眯眯眼,李隆基拍拍胸口,惊觉背后一身冷汗。
就连杜甫的星星眼中,也带着几分迷茫的色彩。
而李白本人也傻了。
手里摇晃的扇子,都凝固起来了。
原来历尽凡劫,重归仙界,只是他的一场梦?
李白想了又想,又释然了。
手中的扇子继续扇动起来,笑声也如方才一样,没有丝毫尴尬之色。
能做这样一个绚丽多彩的梦,也是极为难得的啊!
借助梦境去一览仙界,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神仙又如何,凡人又如何,神仙有神仙的乐趣,凡人也有凡人的逍遥啊。
他如今在人间,这不就过得挺逍遥的?
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他就是他,他就是李白,李太白。
【李白对长安的经历是如何看的呢?他在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白在744年辞官离开长安,在745年,作了这首诗。】
【当时他正要离开东鲁往吴越而去,他的身体里有着一个不安分的灵魂,这个灵魂跟他说,他想看遍人间的大好河山。】
【所以尽管当时李白在东鲁的家可以过的很安逸,但他已然再一次选择走在路上。】
【这首诗可以说的一首梦游诗,也可以说是游仙诗,李白那神奇瑰丽的想象在这首诗中被展示地淋漓尽致。】
【他梦到了瀛洲仙境,梦到了天姥山,梦到了先人谢灵运的木屐,梦到了可登山顶的青云梯。】
【他还听到了熊啸龙吟,看到了天门大开的盛景。】
【可梦终究是梦,是梦,就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于是李白又说:“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从这样一个美梦之中抽身而出,这无疑是让人惆怅惘然的,所以李白又说,“世间行乐亦如此”。这人世间的快乐啊,就像是这场梦境,倏忽之间,就能消失不见。】
【但李白会怅然,却从不会悲观。于是在这一句之后,李白紧接着的是“古来万事东流水”。】
【不仅是快乐容易消失,这人世间的桩桩件件,哪一样事不是跟这梦境一样呢?】
[嗯?好像悟到了什么?]
[李白又大智慧啊。]
[快乐容易消失,悲伤也容易啊。]
[怪不得读他的诗从来都不觉得不开心呢。]
[这是真事,是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看看李白。]
[啊,只有我没发现李白的豁达吗,我一直是被李白写的美景吸引了。]
[现在你能更深层次了解李白了。]
【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说过这么一句话:“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偌大的天地是这人世间万物做客的地方,光阴啊,从古至今都是这天地之间涤荡而过的过客。时间倏忽而过,而生死,也仅仅是睡梦与睡醒的区别罢了。】
【李白看透了时间,看透了生死,时光易逝,甚至生死也不过是一桩小事。快乐容易消失,悲伤就不容易消失吗?】
【何必把人生那转瞬即逝的不开心看的那样重要呢。人啊,就只活这一辈子。】
【所以李白没有把美梦惊醒带来的惆怅放在心上,既然不开心,那就要让自己开心,他准备继续寻快乐去了。于是李白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他要把白鹿放在满是草的山上,等离开东鲁南游吴越的时候,就骑上鹿,拜访名山大川!】
【至于那些不开心的?】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一句话,老子不开心了,我不伺候了。】
天幕上,只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没有龙吟,没有熊啸,更没有各路神仙齐齐作长揖。
只有李白跟他的一头鹿,一人一鹿,晃晃悠悠上山去了。
上山作何?
上山拜访美景啊。
李白能邀请明月喝酒,又怎么不能扣响自然之门,到美景的家中做客呢。
这是诗写的不过是李白的一场梦。
他不是神仙,他就仅是一个凡人。
可现在文武百官竟真觉得,李白是神仙了。
满腹心事的李林甫皱着眉头。
他一向觉得这人生漫长,还要日日挂着虚伪的面具,这更增加的时间的长度。
他习以为常,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喜欢这么干。
他年轻的时候为了官位汲汲营营,也吃了无数闭门羹,也受过不少冷眼。
他也是个正常人,他也会不开心,他也有脾气要发。
但是更多的时候,忍忍吧,马上就过去的念头始终盘踞在他的脑海。
于是忍忍,就成了他的习惯。
他不再直接表达自己的诉求,不再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喜恶,没人能摸得清他的底细。
于是文武百官相处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那个做的最周到的一个。
他记得所有人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但却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喜欢什么。
李林甫仰着头,那李白潇洒的背影。
他一向喜欢权力带来的快乐,恐惧别人看穿了他,可此时,他竟然也想直接表达自己的喜恶,甚至也想骑一骑这个鹿。
贺知章叹息一声。
他想他应当明白自己是为何喜欢李白了。
或许他喜欢的不是李白,而是李白的那份洒脱恣意。
这样洒脱恣意的仙人是李白,更是他心中希望的,却没有成为的自己啊。
天幕上的李白过潇洒快活的日子去了,徒留天幕下的众人在怅然。
贺知章看着正骑着鹿,慢悠悠往山上去的李白,眼中竟多了艳羡。
荣耀等身的银青光禄大夫,此时竟羡慕一个骑着鹿的布衣平民。
他晚年号四明狂客,终其一生,却也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个自号究竟在弥补什么呢?或许正是在弥补那谨小慎微,沉浮官场的数几十年吧。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李白通透啊,真正糊涂的,是我们这些凡人罢了。”
贺知章的话让所有人都心生惘然。
不知谁喃喃开口:“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殊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笑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啊。”
【历史长河浩如烟海,而不得志者实在太多太多。他们或愤世嫉俗,或隐居山林,或哀伤悲痛,或顾影自怜。】
【如果是你遇到的是五柳先生,那他会搂着你的小肩,带你去种豆苗。】
【如果你遇到的是王摩诘,那他会给你一本佛经,给你念阿弥陀佛。】
【如果你遇到的是苏东坡,那他就狂野些了,他要半夜把你从被窝薅起来,安慰你:没什么大不了的,先不说了,我弟捞我了。】
【但你如果遇到的是李白,李白就一句话:跟我念,老子不开心了。】
【李白就是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恶,他是个会主动寻找快乐的人,也是一个不会轻易被负面情绪困住的人。这世界上那么多的人画地为牢,挣扎痛苦,但李白早早就跳出了这牢笼之外。】
【正如他所说的,“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生嘛,不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吗。既然人生已经这样短暂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不快乐呢?】
【读李白的诗,从不会觉得他是个老人,人至中年总觉得自己疲惫痛苦,但李白从来都不把人生波折当回事,所以李白至死都是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二更了,淋了点雨有点发烧,没什么力气,明天尝试多更一点。
第139章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杜甫看完那骑白鹿晃晃悠悠上山的李白, 实在是感慨良多。
“谁心里不住着一个李太白呢?”
碎嘴子:“我心里住着的是杜甫。”
杜甫摇摇头:“他还是太不洒脱了啊。”
碎嘴子不高兴了。
我好心好意安慰你这么长时间,你说我的偶像不好?
你说他坏话?!
他一拍桌子,一挪屁股, 跟杜甫分桌而坐!
尚且沉浸在自己顾虑多而不得自由之中的杜甫愣了愣。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不过是检讨了一下自己的缺点,并且表达了对李白洒脱不羁性格的向往, 怎么一转头就这样了?
杜甫犹犹豫豫, 始终觉得把人家弄生气了不好。
于是他又跟了过去, 询问怎么了。
碎嘴子转过头, 语重心长:“小杜,我的偶像是与诗仙比肩的诗圣啊,他也很厉害的!”
说罢, 拍了拍杜甫的肩膀。
“李白是你的偶像, 你要夸赞,但是你不能说我的偶像不好啊。”
“那不是不洒脱,忧国忧民很高尚的,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他也很厉害的, 他在后世也被万人追捧,杜甫要是听到你说他不洒脱, 他肯定不高兴。”
杜甫恍恍惚惚, 终于明白了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粉丝。
正如他喜欢李白一样, 面前这个碎嘴子喜欢杜甫。
杜甫的第一念头是:我不会不高兴。
接着他又共情了面前的碎嘴子, 要是有人说李白的不好, 自己也会不高兴。
于是杜甫真诚道歉。
碎嘴子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 也就勉强接受了杜甫的道歉。
他又碎碎念:“不过是性格不同罢了, 杜甫要是与李白同等性格, 那这世上可就少了一个诗圣啊。”
杜甫听着碎嘴子的话, 又多了些感悟。
天幕传来如流水般舒缓的作诗声。
“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
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其中夹杂几分笑意,又更添半分豪情,这诗的下半句倾泻而出。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哈哈哈哈,岑夫子,丹丘生,快快饮酒!”
天幕逐渐有了色彩,盛筵开席,推杯换盏。
这场筵席仅有三人,但这三人的欢快却挤满整个屋子。
杜甫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天幕上的李白在念诗,杜甫也跟着念。
“天生我材必有用……”
而一边本不甚高兴,甚至觉得李白比他的偶像杜甫还要差一些的碎嘴子,也不由把视线全部放在了天幕之上。
“天生我材必有用……”
曾经的记忆涌上心头。
周围的奚落跟白眼也都被想起。
“不能高中,有什么用?”
“就是个没用的人。”
“白家怎么养出个这么吃白干饭的人。”
“考不中回家种地吧。”
碎嘴子不觉得种地有什么不好,但周围所有人似乎都认为只有科考得中,他才能算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长期处在这样的贬低之中,自信被磨平,种地这个词听久了,他就真的觉得自己以后是该去种地的。
但他又心知,他心里不觉得种地没出息,可周围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脱下读书人的长袍回家种地,就是无用。
他想争口气,所以他到底还是呆在了京城,等下一次科考。
他喜欢杜甫。
杜甫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是在告诉所有人,看哪,杜甫不也是科考未中吗,不也是一生都没当上大官儿吗,但这不妨碍杜甫是一个伟大的诗人。
有谁能说杜甫的书白读了,谁敢说呢?
那是未来大名鼎鼎的诗圣,那是被当做圣人一般的人呐。
现在,天幕上的李白又告诉这个碎嘴子:“天生我材必有用。”
他一定是有用的,哪怕科考未中,哪怕回家种地去,他也一定是有用的。
那无尽的谩骂又跑到碎嘴子的耳朵里。
“没出息。”
“白吃那么多的饭。”
“白家到你手上算是毁喽。”
天幕上,李白自信昂扬的面庞变得模糊。
碎嘴子眼眶湿润,又几分哽咽,他小声念道:“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不是没用的人,我很有用的……”
文武百官一并感受到了这筵席上的欢快气氛。
这声音如在耳畔,而鼻息之间,竟全都是酒的味道。
李隆基怎样的好酒没喝过,但此时他竟觉得这酒应该是比他曾经每一次喝过的,都要好喝的。
那个月下独酌,连喝酒都找不到的人的李白,在离开长安之后,如大鹏振翅重返蓝天,现在,他又能跟三两好友坐在一起,共同举杯饮酒了。
哥舒翰笑了:“说得好!”
天生我材必有用,谁说他四十几岁来开始醒悟过来有了建功立业之心就一定是晚了呢?
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家道中落,小时候挥金撒银的日子已经没了,但谁说他不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再把那家业给赚回来呢?
此时的哥舒翰顿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他还能提到上马,再为大唐干一百年!
天幕上的李白站起身子,他弃了手里的酒杯,抱起了酒坛。
这回不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这回还有岑夫子和丹丘生,与他共同享受这样的美酒,感受这种冲天的豪情。
他闭着眼睛,酒意将他带到了山之巅,他看到了滚滚东流而永不停止的黄河之水。
他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筵席上的其余两个人也被李白的潇洒感染,站起身来,与李白碰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快快喝酒,莫要停杯!
被李白这份豪情感染的,又哪里仅仅是岑夫子和丹丘生两个人。
李隆基甚至流下两小滴眼泪。
他们好快乐啊,而他一个皇帝竟没有这样快乐的时候。
人与人的悲喜能互通,是单向的。
李隆基单方面感受到了他们的快乐,却没人感受到李隆基的悲伤。
唉。
李隆基拽起衣袖,擦擦眼泪。
他知道,皇帝之位不是用来享乐的,他坐上去,就得承担这份责任。
此时的李隆基心头逐渐开始冒出一份退位可行性分析。
可行吗?
再过两年,等他孙子再大一点儿,或许就可行了!
宇文融咂嘴。
这诗啊,很好懂。
所以他更觉得李白是个神仙。
他给李林甫分析:“你看啊,黄河水不往回流,头发立刻从黑变白,这不就说的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嘛,时间啊,真快。”
李林甫瞥了宇文融一眼,道:“那是庄子哲学,那是道家思想。”
宇文融眼睛瞪大。
什么庄子,什么道家,李林甫跟他一样没有文化,怎么会知道这些?
宇文融龇牙咧嘴:“你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李林甫:“傻子。”
宇文融更凶了:“还骂我!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之前再讨厌我都会装作脾气很好的样子不说话的!”
宇文融总结:“你变了!”
李林甫骂了宇文融,心里非常快乐。
哦,原来扯下面具的边边角角,就已经能感受这种快乐了?
宇文融决意不再跟李林甫说话,他也要偷偷学习去,不能让李林甫这文盲跑在前头。
天幕上的李白载歌载舞。
这不再是那个“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李白。
这个李白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杜甫点头:是啊,世人说他是圣贤,可圣贤实在是寂寞的。
杜甫想着天幕之中自己那百年孤寂,叹道:“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啊。”
在为天幕上的李白而激动的碎嘴子怀疑地看着杜甫:“你的偶像不是李白吗?”
杜甫茫然:“对啊。”
碎嘴子更逼近一步:“那你作诗怎么有我偶像的味道呢?”
杜甫心虚。
为什么,因为我就是杜甫啊。
但告诉你我就是杜甫,不是有点太尴尬,且有些吹嘘卖弄了吗。
杜甫打着哈哈:“我刚刚也背了背,杜甫写的那些诗。”
碎嘴子的表情已经变了。
他敬仰地看着杜甫,郑重其事握住了他的手。
杜甫惶恐。
完了,这回真暴露了?
碎嘴子:“好兄弟,教教我!你这是天才啊!”
杜甫:……
虚惊一场。
长安城的百姓从来没有这样兴奋快乐的时候。
“圣贤皆寂寞,饮者留其名,我也爱喝酒,我是不是也算个饮者?”
“算算算,怎么不算呢?”
“哈哈哈哈,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跟圣贤同时出现在诗仙的诗里啊。”
“我喜欢诗仙!”
“饮者,饮者,走啊,喝酒去!”
于是极多的人往长安的各家酒馆奔走。
这日,酒馆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寻常百姓在平日里,各有各的烦恼。
而就在今日,他们也学着诗仙李白,暂时丢掉烦恼,欢聚一处,举着酒碗也当了一回能留其名的饮者。
酒不是佳酿,也并不淳厚。
但谁说只有品美酒才能得到快乐呢?
长安街,熙攘的人群之中,是也打算去酒馆的李白。
他步伐轻快,身姿挺拔,嘴里念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好诗啊,好诗!”
周围有人听到了,三三两两来搭话:“你也觉得这诗写的好?”
李白欣然点头:“是啊。”
众人一副你真有眼光的表情看着他。
有人言:“有谁会不喜欢李白呢?”
还有人言:“我要是能见诗仙一面,那我死而无憾了。”
李白歪头看了看,嘴畔笑意更深:“会见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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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李白入狱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贺知章道:“刚说完饮者留名,李白这就提到了陈王。”
宇文融探头:“陈王是谁?”
韩休道:“陈王是曹植。曹植在《名都篇》描写东都之美景,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李白这是用典呢。”
张九龄点头:“李白这是极度自信, 敢以陈王自比。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 曹子建独占八斗, 我得一斗, 天下共分一斗’,李白这是要分走天下八斗之才啊!”
贺知章哈哈大笑:“是他李太白的风格!”
李林甫默不作声在记着知识点。
宇文融干瞪着两个眼珠子只觉得很厉害。
李白厉害,这些马上就能明白李白典故的同僚们厉害, 大家都厉害。
要说经济跟搞钱, 宇文融还能有点话说,但现在说起了文化,宇文融是一窍不通。
他像是一个靠着吹嘘简历而获得大厂工作机会的新手小白,站在各位文坛巨佬面前显得无比弱小。
天幕上, 李白将手中一坛酒给喝地干干净净。
酒是激发他诗性的东西,而喝了一肚子酒的李白, 从不觉得“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样极高的起点是困扰。
因为他是诗情能一高再高, 可比天齐!
于是李白朗声说出这诗的最后一句。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句话, 将筵席之上的气氛推上了顶峰。
文武百官在激动, 长安城里的百姓在激动。
李白可用五花马千金裘来换美酒, 他们喝几杯酒怎么了?!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 会喝酒的只觉得馋虫被这不长不短的一首诗给勾了出来,不会喝酒的只觉得今日,他们就得尝尝这酒是什么味道,是苦是辣,还是甘冽清甜。
“万古愁用一杯酒就能消除,我也要买酒来尝尝。”
“你说李白在愁什么呢?”
“不知道啊,但是这一杯酒下肚,李白应该是没有愁了吧?”
【这首《将进酒》是李白被赐金放还八年后所作。时间并没有磋磨李白的半分自信,他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被重用也并没有让李白郁郁寡欢,他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人群之中总有一些不合群的声音。
“我看李白是没什么好愁的吧?”
“是啊,家里经商,经商就是有钱啊,所以他能到处玩乐,还有,他在长安捞了不少的赏赐呢。”
“赐金放还赐金放还,他有钱才能那么潇洒。”
“能拿五花马千金裘换酒的,想来这东西本来就是李白随处可见的?”
“钱堆出来的一个诗仙吧。”
【李白本以为他的人生不会再与官场有什么瓜葛,深受道家思想影响的李白在庐山安稳过日子,逐渐产生了避世的念头。】
【可命运再一次找上门来,这回找上门的不是李隆基,李隆基已经逃去了四川,他的儿子李亨也已经登基。找上门的是李隆基的另一个儿子,永王李璘。】
【永王李璘的位置很尴尬。李隆基下诏封他为四道节度使、江陵郡大都督,镇守江陵。此时李璘手握重兵。】
【而就在李璘受封不久后,太子李亨登基为帝了,李隆基没有反对,甚至把玉玺送给了李亨。于是手握重兵的李璘就成了李亨的眼中钉。】
【李亨下令让李璘去四川找李隆基,这是想让李璘放下手里的兵权。但李璘不听,他准备像东晋那样,割据一方。】
【李璘就是在这样尴尬的时期找上了李白。李白在大唐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读书人几乎都听过李白的大名,把李白招揽麾下,对李璘百里无一害。】
【而正好,此时的李白就庐山,庐山正是当时李璘的管辖地。】
【为什么后世大多数的人都说李白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诗人,但绝不是一个好的政客呢,因为李璘所处的尴尬局面,李白没有看到。】
【李白看到的是李璘三顾茅庐想请他出山,看到的是李璘所许诺给他的位置,看到的是一个实现辅佐帝王梦的机会。】
【看,曾经的皇帝李隆基对他爱答不理,把他跟那些陪他玩耍的文人放在一起,想起他的时候才把他传唤过去,而现在的永王李璘,为了请他出山,甚至多次来庐山呢。】
【李白也没有明白李璘看重的其实也不是他的政治能力,而是他对全天下文人的感召力与号召力。】
【于是李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拉上了李璘的船。】
[其实李白也是政治斗争的工具。]
[是啊,就因为李亨差点把李白给杀了,我才那么讨厌李亨。]
[他跟李隆基争权害了多少人啊。]
[还有那睢阳之战,真是算着张巡什么时候死的才派的援军。]
[创死李亨!]
而刚刚,吆喝着李白不过是有钱才过的那样潇洒的人都默不作声了。
天幕说了,李白差点死了。
说那些话的人也大约都是读不懂诗,不知道李白存在价值的一些粗人。
他们不知道李白在诗歌上的艺术成就,但他们知道死亡的恐惧。
没有人想死。
文武百官瞠目惊舌。
他们原本以为诗仙李白会永远这样逍遥恣意过完一生,原来命运在这时候来了个惊天的转折。
诗仙李白,差点被杀了?
差点被李亨杀了?
李隆基的脂肪肝都在颤抖。
他连赐金放还都觉得是亏待了李白,李亨他怎么敢杀李白的啊!
李亨也傻住了。
他以为安史之乱结束后,天幕就不会再提他的名字了。尤其天幕现在又讲的是诗人,他更放心了。
他完全没想过半路一个李璘杀过来,把李白给哄走,然后还要跟他争权。
天幕说的话怎么看都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样子。
李璘是他带大的弟弟啊,养在深宫并不通晓争权之事。
李亨愤怒:一定是有人唆使了李璘!
李亨又惶恐:他要杀李白,完了,天幕不会大讲特讲吧。
后人已经想创死他了,他看到了,后人还开始讨厌他。
李亨开始焦虑地走来走去。
除了走来走去,他没有任何办法。
而李白往酒馆走去的步伐也缓慢了下来。
他追随永王而死?
天幕将李隆基,李亨,还有李璘之间的关系慢慢分析,而李白听着这些分析宁起了眉毛。
他只是想辅佐君主当个贤臣罢了,怎么皇帝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不仅贤臣这个位置和他想的有出入,现在皇帝之间为了权力的勾心斗角也让李白觉得几分厌烦。
而在李白听到李璘只不过是看重了他在文人之间的感召力后,李白对这样一个皇室彻底死心。
那不是他想象之中,能建功立业的地方。
而这里的皇帝没有一个赏识他。
或许天幕说的是对的,他并没有极高的政治天分,而那皇城也终究是不适合他。
杜甫心提起来。
他的偶像差点就死了?
碎嘴子的嘴巴也不碎了。
他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自己的偶像杜甫因为身陷官场而差点死掉,那他的心也差不多快碎了。
想想之前在天幕看到,那在小小的一叶扁舟之上死了的杜甫,碎嘴子捧着心脏,心如刀割。
他现在十分能理解杜甫。
于是他又将帕子往杜甫面前移了移。
哝,擦眼泪。
【永王李璘并没有坚持很久,没多久后就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之中失败了,而李白也因为李璘的失败,被牵连入狱。】
[李白又不懂政治。]
[气死,我的李太白真的被李璘给坑惨了。]
[只能说李璘没金刚钻还非要揽瓷器活。]
[李璘也不是很懂这些,是他儿子唆使的。]
李亨:!
是他儿子唆使的?
李亨拳头握地邦邦响,感觉又有揍人的欲望了。
继揍完自己的儿子之后,他还想揍李璘的儿子。
杜甫眼巴巴看着窗外,几乎要望眼欲穿。
有没有人去救救他的偶像啊?
那可是李白呀,他不懂什么政治,天幕也说了,他被坑了。
而被李白的诗开导过的碎嘴子此时也真诚地希望有人来营救李白。
天幕上,是一间阴暗逼仄的牢房。
这间牢房要比李白上一次在长安时候住的那个房子更窄一些。
这里甚至连窗户都没有,一丝光亮也无。
过道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和饭菜的香气。
这香是鸡鸭肉的香,是肘子的香,是牢狱之中本不该闻到的香。
可这样的香气不但没有让这牢狱之中的囚犯兴奋起来,反而沉寂的气息更浓烈的。
周围阴暗湿冷,只有鼠虫活动的声音更大了些。
狱卒蹲下,似笑非笑地将手里的饭菜放在囚笼之前。
温和的催命声音响起:“吃吧。”
而牢狱之中的人丝毫不觉得面前是美味佳肴,他拼命往后爬着,像是失心疯了一样喃喃念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狱卒显然是习以为常:“不吃也没事,饿着走吧。”
于是这个饿着肚子的人,嘶喊着被拉了出去。
这样的场景每隔几日就要在这狭小的地方上演一遍。
囚犯们不知道这里被关押的有几个人,也不知道周围被关着的是谁,他们只知道,被关押的全部都是永王的人。
过一段时间就要有这样的饭菜送进来。
这饭菜端到谁的面前,谁就要被拉上断头台。
这里是阎王的游戏场,谁被阎王点到了,离死也就不远了。
李白就被关在了这样的地方。
借着过道微弱的光,李白看清了放在对面牢门前的那餐饭。
微弱的光幽幽照在上面,那是送死的断头饭。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李白的面前上演着。
向来说着生死不过须臾的李白,此时竟也不可避免地怕起了死。
李白就这样久久注视着那断头饭,想着“朝如青丝暮成雪”,又想着“光阴百代之过客也”,最终自嘲一笑。
想他李白潇洒一生,自诩仙人,此时竟也成了俗人。
李白内心极度挣扎着,最终他坐到了一张简陋的案边,案上放着的,是一纸一笔。
狱卒听说过李白的大名,他总是觉得这样有名的人,肯定是有大批人来营救的。
在这牢狱干的久了,看的也多了,能结个善缘,自然也不会推辞。
所以在李白想要纸笔的时候,狱卒没说二话就把纸笔拿给李白了。
本以为没多久就能收到李白送信的吩咐,结果这一等就是数日。
这数日李白饱受煎熬。
纸他只要了一张,信想写给谁,他早就有了打算。
但话到嘴边却变得晦涩起来,请求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李白就坐在这昏暗的灯下。
纸空白多日了,但这上面全是李白难以舍弃的自尊。
【在牢狱之中的李白想起了高适。】
【他们是至交好友,也曾携手共游梁宋。时至今日,李白都能想到当时在梁宋玩耍时的景象。】
【他与杜甫,高适三人同行,一起骑马游街,便览名山大川。】
【那时候李白刚离开长安,浑身上下全都是赏赐,腰包鼓鼓囊囊,无论是下馆子还是住酒店,李白豪迈掏腰包:不要跟我抢,我来付钱!】
【虽辞官离去,但李白端的却是万丈的豪情。】
【他可以跟所有人说,是啊,没错,皇帝让我去当官儿,给我万千宠爱,但是我李白看不上官场,不想做了。就是这么任性!】
【有辞官这个由头,有皇帝给的那可观的赏赐,李白是可以这么说的。】
【没人去深究李白辞官究竟是因为,他不想做官,还是皇帝根本没有重用他的意思。】
【那时候的杜甫科考不中,那时候的高适,也仅仅只是万千落魄文人之一。】
【但李白交朋友从不看朋友是不是有钱花,是不是有官做,是不是有出息,他只关心和朋友玩的开不开心,而从没想过在朋友身上获得任何的利益。】
【那时候已有盛名的李白觉得,他与杜甫和高适就是好朋友了。】
【而时至如今,一切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李白成了逆王党羽,是新皇的阶下囚,是一个落魄的将死之人。】
【而曾经的落魄文人高适,已经是有名的御史中丞,鼎有名的淮南节度使。】
【那是御史中丞啊,那是节度使啊,淮南是纳税重地,是油水最多的地方。这两个官无论拿出哪一个,都是实实在在掌握权力的大官。】
文武百官唏嘘不已。
张九龄感叹道:“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颜季明猜测道:“如果李白跟那个叫高适的确实是有这样的交情,那说不准李白就是被他救的呢。”
年轻官员附和着:“是啊是啊,天幕不是说了吗,李白是差点死了,而不是真的死在了断头台上。”
但年长一些,或是混迹官场的人却默不作声。
他们直觉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一向咋咋呼呼的宇文融不说话了,李林甫也保持了他一贯的沉默。
如果这个高适是别的官,或许他真的能不顾一切来营救李白。
但他是御史中丞,他是淮南节度使,身兼数职,且都是有权力的重要位置,在乱世能爬到这个位置,不简单啊。
宇文融和李林甫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
如果让他们冒着丢官杀头的风险去救一个朋友,他们会义无反顾地去吗?
答案很明显,他们不会的。
杜甫捶胸顿足:“我没用,我真的太没用了!”
碎嘴子着急忙慌地安慰着。
他才刚刚才明白了“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道理,现在他得来安慰安慰他的朋友小杜。
杜甫嘴里含糊道:“我真没用,救不了李白。”
是啊,忙忙碌碌想当大官辅佐皇帝,想了大半辈子,努力了大半辈子,最后得到的最高的官也仅仅只是一个拾遗。
这样小的官,如何能救他的偶像呢?
他如果像高适那样也是什么御史中丞,节度使的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去帮李白说话了。
哪怕不能免罪,也能尽全力谋取个从轻处理的结果。
碎嘴子的连安慰都是在碎碎念:“你不认识李白,救不了李白也很正常啊,冒昧问一下,兄弟现在是不是还没有高中?没官做肯定救不了啦……我不是说你没用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也仅仅是天幕,这上面的事情真假参半,是吧,你的偶像也不一定,不是,是肯定,肯定不会有牢狱之灾,你放心!”
碎嘴子拍着胸脯跟杜甫解释。
杜甫握爪,暗下决心,一定要提前找到偶像李白,然后帮助他躲避这场牢狱之灾!
【李白想向高适求助,但到底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当时有个叫张孟熊的人启程去当高适的参军,于是李白写了一首送别诗给张梦熊,《送张秀才谒高中丞》。】
【说是送张秀才,其实这诗到底还是为高中丞写的。】
【李白在诗前写:“余时系浔阳狱中,正读《留侯传》。秀才张孟熊蕴灭胡之策,将之广陵,谒高中丞。余嘉子房之风,感激于斯人,因作是诗送之。”】
【他像是漫不经心提起了自己在看的《留侯传》,好像是老友随意交谈一样。好像自己没有身陷牢狱,没有面临生死威胁,更不是永王一派的落败者。】
【骄傲如李白,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不得已扯下史书的一页,给自己做了一张布,来维护自己所剩不多的自尊。】
【“高公镇淮海,谈笑却妖氛”,李白说高适作为江淮节度使镇守一方,谈笑之间就灭了逆王的威风,实在是厉害。】
【“采尔幕中画,戡难光殊勋”,李白又说,高适在皇帝幕后为皇帝出谋划策,为皇帝解决一切困难,身上的功勋实在卓越至极啊。】
【在诗最后的最后,李白才将笔锋转向自己,“我无燕霜感,玉石俱烧焚”。】
天幕上,李白一身白衣许久未换,已然脏污了,发髻也有些凌乱,只用木簪草草收拢起来。
鬓角白发在微光之下分外明显。
这光实在小,就连白纸之上的字都要废些力气才能看到。
狭小的牢狱之中,李白的声音在幽静的长廊之中分外明显。
这声音还是如清风朗月,听这声音,似乎脑之中出现的,依旧是那熟悉的仙人之姿。
其间的沙哑几不可闻。
“人生须臾,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我哪里有什么好冤屈难过的呢。”
“不冤枉,不冤枉啊……”
一滴眼泪划过李白已满是沟壑的脸。
纸上是他写下最后一句。
“但洒一行泪,临歧竟何云。”
文武百官又想起来李白在诗的开头写:“余时系浔阳狱中,正读《留侯传》。”
而天幕上,李白的案前,仅一纸一笔,哪里有什么《留侯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你们能闻到完结的气息嗷?大概还有一两章正文完结,下周写番外。
睡了半天能感觉到自己好了很多,我晚上熬夜肝一下结局,感觉晚上更能找到状态,写不完明天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