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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后续) 李白杜甫携手走来(夹杂疗愈版后续)

“你想见陛下?”

李林甫听着杨国忠叽哩哇啦一通, 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国忠只说了有重要的关于大唐兴衰之事,必须亲自与皇帝讲。

至于是什么事情,他绝口不谈。

事关家国兴衰……

李林甫看着杨国忠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脸上带着的全都是满心为大唐着想的焦急神色,只觉得好笑。

他杨国忠不来嚯嚯大唐,那就是最大的忠心了。

至于杨国忠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李林甫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杨国忠身上的伤实在是过于明显, 嘴角是肿着的, 说话的时候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 像是牵扯到了五脏六腑,时不时要斯哈两下。

李林甫:啧,被打的真惨。

至于杨国忠这究竟是被谁给打的, 李林甫也能猜出一二。

李林甫早早从杨国忠这傻小子嘴巴里套出他是从哪来的。

从范阳来的。

若是没有天幕多次反复提醒安禄山从范阳起兵进军长安, 他倒还真是对范阳没这样大的敏锐度。

这伤,估计就是被安禄山给打的吧。

李林甫用看透一切的目光看着杨国忠,直把杨国忠看的内心发毛。

怎么回事啊?

这人看着挺和蔼可亲的,还会冲着他笑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啊?

杨国忠弱弱问了一句:“那大人您看,我可否见陛下一面?小人只说完这事便走, 绝不搬弄是非!”

绝不搬弄是非……

李林甫对这话嗤之以鼻。整个大唐谁还能有杨国忠更会搬弄是非?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 杨国忠没能在朝廷做上官, 居然跟安禄山搞在一块儿了。

李林甫敛下眼神, 若有所思。

这或许说明, 杨国忠跟安禄山也看到了天幕?

“大人?”

杨国忠继续柔弱地开口, 刷着存在感。

李林甫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

他点头:“可以, 自然可以, 事关国家大事, 如何不能见?”

杨国忠终于放心了。

他只觉得这些天实在是没有白跑啊!

真是幸运,进了长安城第一个找到的官儿就是如此和善之人。

好人啊。

真是好人。

杨国忠看着带着得体笑容的李林甫,嘴巴快咧到耳后根了。

但这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李隆基把他带到大殿上时,杨国忠彻彻底底笑不出来了。

他斗胆瞧瞧瞟了一眼皇帝。

先是高坐上那神情严肃,周身气质的李隆基就让他胆寒。

杨国忠只觉得怪异,皇帝完全不像是天上说的那样,昏聩懒散。

上面的皇帝,满目精明,眉头紧锁,这分明是个有脑子的!

皇帝身上也没有老年享乐的发福模样,微胖,但强壮。

杨国忠摸了摸自己还在疼的肠子,捏了捏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掂量着自己是绝对打不过皇帝的。

到了大殿的杨国忠才发现,这一切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而李隆基开了口后,更是把他吓得半死。

“李爱卿,这是何人?”

话不是对杨国忠说的,但杨国忠几乎要尖叫起来。

李爱卿?

李爱卿!

看了那么久的天幕,杨国忠也把朝廷里的大臣认识的七七八八了。

要说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到底还是那个被他斗败的李林甫。

其实说是被他斗败的,杨国忠也心虚。

若不是李林甫老了,又病了,他是断不会赢得那么轻松的。

这辈子他没走上朝堂,李林甫走进去了吗?

杨国忠惴惴不安,心里的恐慌像是汹涌的江河水,一浪高过一浪。

心里那个猜想越来越强烈。

李爱卿?这个他认为的“好人”,不会真的就是李林甫吧?

李林甫上前回道:“回陛下,此人名杨钊,有关于大唐兴衰之事要与陛下汇报。”

李隆基表情更严肃了。

他甚至将身子更坐直了些,重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杨国忠瞧瞧瞄李林甫。

只看到他在跟皇帝用眼神交流一些他不懂的东西。

这是宠臣吧?

能得有直接面见陛下的权力,甚至连一天都不用他多等,直接通报了就把他带进宫的,这真的是极大的官儿吧?

杨国忠怕的要死。

“李爱卿”就是李林甫的猜想,自李隆基开口后就在不断折磨着他。

偏偏李林甫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在感受到杨国忠的视线后,歪头看了他一眼。

李林甫:微笑.jpg

明明是个和煦的笑容,杨国忠偏是品出了天上下刀子的感觉。

杨国忠把自己缩起来,更不敢抬头了。

李隆基在听到“杨钊”这名字后,就长久地不再讲话了。

直到杨国忠在身陷自己的世界,饱受折磨,头脑发昏的时候,李隆基终于开口。

“你叫杨钊?”

这一声,是自杨国忠进大殿以来,李隆基第一次正面跟他讲话。

杨国忠吓疯了,“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是!是,是的!”

杨国忠抽出一丝理智,他还知道这个消息是他升官发财的唯一机会。

“何事?”

李隆基沉声问。

杨国忠头也不敢抬:“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他要谋反,我,草民看到他私做……私做龙袍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可杨国忠能感受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强烈了,甚至多了两道。

在这个时候,杨国忠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两个人。

这大殿上,还有另外两个人。

皇帝跟“李爱卿”他不敢看,但是这两个跟他一同跪着的人,他是敢看的。

于是杨国忠顺着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个像能臣武将,一个像文官清流。二人眉宇之间皆有英气。

从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来判断,这两个人也并不是什么大官。

不是大官就好,不是大官,那就跟他一样,是草民了。

杨国忠心下稍安,在大殿上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这让他心中惶恐疏散了不少。

李隆基又开口:“怎么今日,那么多人来同朕说安禄山要谋反。”

这话让杨国忠刚舒缓好的心情又乱七八糟。

什么,这两人也是来说安禄山谋反的?!

杨国忠能仰仗的,也仅仅只有自己得到的安禄山或会谋反的情报了。

可现在这情报不仅仅是一个人掌握的,还有两个人,跟他来争这份荣华富贵。

完了,他还能有富贵吗?

杨国忠心跌进谷底。

整个人都像是失去支撑的力气,软塌塌地跪着。

李隆基没再多说话,挥挥手让宦官宣旨。

于是,杨国忠先是听到了擢颜杲卿为礼部侍郎的旨意。

又听到了擢张巡为扬州大都督的旨意。

杨国忠的心脏噗通一下,又活过来了。

他可以重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了!

这两个人不是来分他的功劳的,是来跟他一块接受任命的!

大家的功劳都是揭发安禄山,现在是不是轮到他给他个官做了!

该到他了吧?

杨国忠坐直了,翘首以盼。

大起大落让他的心脏极其不舒服,这剧烈的跳动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但是杨国忠丝毫不觉疼。

泼天的富贵在等着他!

可宣旨的太监,将两道圣旨递出去后,手里就空了。

杨国忠着急,怎么能空了呢,他还没有受到封赏啊?

这时,跪在他身边那个武将模样的人开口了:“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李隆基整张脸都柔和了,声音轻柔,用着与对待杨国忠截然相反的态度道:“张爱卿讲。”

张巡重重磕头,恳求道:“臣自一介粗鄙浅陋之徒,阅历实在浅薄,担当不起大都督的重任,还请陛下准许我从地方官员做起!”

李隆基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开口询问张巡的意见:“张爱卿可有属意之地?”

张巡郑重道:“睢阳。”

“微臣想用扬州大都督之位,来换睢阳太守之位。”

本有反驳之意的李隆基,在听到睢阳二字后也开不了口了。

杨国忠倒是先着急起来。

傻子吧?用大都督的位置换太守的位置?

这人脑子有泡吧!

杨国忠恨不得以身替之。

这人想去当太守那是他事情,大都督让他杨国忠来当啊!

李隆基叹息,最终还是点头应允:“准。”

张巡真心实意地磕头拜谢:“臣,谢陛下恩典!”

杨国忠傻眼了。

一个两个都在谢陛下的恩典,他的恩典呢?

杨国忠急了,甚至主动开口:“陛下……”

但很显然,李隆基并不想多跟他说一句话。

李隆基看着杨国忠那张故作忠心,装诚恳无辜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这人虚伪至极。

他甚至不明白天幕中的自己为何看不见那么多的忠臣良将,而偏偏看上一个脑袋愚蠢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蠢材杨国忠。

天幕说杨国忠极会讨他欢心,而此时看着杨国忠的李隆基,除了恶心,便只有恶心。

“扔出去,永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李隆基皱着眉头,蝇营狗苟的杨国忠然他倒尽了胃口。

但杨国忠来京城一趟也不是全然无用。

李隆基已经猜到了那安禄山或许也看过天幕了。

皇帝下了这样的命令,那就等于是今生今世,杨国忠不会再有任何爬上枝头的机会。

宫人们跟在李隆基身边久了,也看过天幕。

对这样如蛆虫一样祸害大唐的“奸相”,他们没有任何好脸色。

杨国忠就像是个破麻布袋子被拖拉着拽了出去。

他试图挣扎,也试着大喊:

“小人犯了何错?陛下……”

“陛下,陛下,我忠心为国啊!”

“陛……呜呜……”

一个年纪大的宦官拿出臭抹布塞进了杨国忠的嘴巴里。

“闭嘴吧!”

眼看着杨国忠被抬了下去,李隆基开口:“吩咐下去,范阳戒备。派高、封二位将军秘密前去。”

李隆基推测,若是安禄山看过天幕,那眼下仅有两条路可以选。

安禄山谋反的条件并未备齐,要么,只身来京城,沿着天幕给的路子走,跟他要马要委任状。

要么,就是放弃稳妥,直接举兵。

安禄山会直接举兵?

除非安禄山知道他这个皇帝也看过天幕,才会破釜沉舟做这个风险性极大的选择。

但他已将天幕的消息死死封锁了起来,但凡泄露,那就是死罪。

安禄山做这个选择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但以防万一,李隆基还是将两员大将放了过去。

若是安禄山有胆子如天幕一般,只身敢来京城,打着空手套白狼的算盘,那就是有来无回了。

想完了安禄山的事情,李隆基开口:“李爱卿,那杨国忠身体是有恙?”

李林甫点头回答:“臣将其带来前,找了大夫给他瞧过。是内伤,大夫说他先是受到了殴打,这已然有损心脉,却并没好好休养,又经历了多日马马背颠簸之苦。”

“全凭一口气吊着呢。”

李隆基点点头:“那大夫可说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李林甫心中有口畅快之气呼了出来。

这口气像是上辈子的一样。

那被掘开的棺木,被扒开的紫袍,被污蔑的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他死后的尸体都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一幕幕都像石头堵在他心间。

而现在,这石头消失了。

李林甫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活不过七日了。”

是的,他早知杨国忠活不了多久,但他依旧把杨国忠带到了大殿上来。

他要让杨国忠看着众人升迁而他被死死捻进泥土,看见他李林甫官是肱股之臣而他杨国忠只能是个地痞流氓。

他要让杨国忠经历人生大悲大喜之后再带着绝望死过去。

杨国忠哪里是他杀的呢?杀了杨国忠的是安禄山,是杨国忠自己的贪婪。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那地痞杨钊,从来没有。

李隆基听了这话,完全放下心来。

而杨国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偌大的京城里,甚至连投进湖的石子都算不上。

这一池水,连涟漪都没泛起。

京郊,杨国忠躺在臭泥地里。

他拼尽全力来京城一趟,经历了好一番大悲大喜,最后还是被扔出了京城。

宦官们是有眼力见的,一直把杨国忠弄到了城郊无人处才丢下他。

杨国忠像是被抬着的一袋没有生命的沙包,被宦官合力甩了出去。

杨国忠只觉得心肺被震地生疼。

将他丢出去后,宦官们用帕子擦擦手。

他们往杨国忠的身上狠狠啐了两口,用脚泄愤般踢了又踢。

“晦气东西。”

“陛下仁慈,不去找你,放你一条生路,你巴巴地上赶着来领罪了。”

“自己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走不上十八皇子妃的路子,钻营到这儿来了。”

“李公竟也是你能使唤的?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睁开眼看看吧,世道变啦!”

“啐!”

宦官们看着杨国忠如烂肉躺在臭泥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渐行渐远的谩骂声让杨国忠缓缓睁开眼睛。

他慢慢笑了起来,这声音越来越大。

他开始叫嚷:“我是宰相!我妹妹是贵妃,皇贵妃!”

“我是天子宠臣,我权势滔天!”

“我不是杨钊,我是杨国忠!”

“我……咳咳咳……”

嘶吼声让他牵动了伤处,他觉得肺管里的血在往上涌,慢慢从他的口鼻溢出。

“我是宰相,我是杨国忠……”

杨国忠不断说话,血沫倒流回他的喉咙,有不断有新的血溢出。

慢慢浓烈的血腥味让杨国忠感觉到生命在不断流逝。

他终于害怕了。

他想爬起身来,他想去找个大夫给自己瞧瞧病。

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大夫不是说,那都是跌打损伤,那不是小病吗?

怎么会这样?

杨国忠试图用胳膊支撑起自己,但他一动,浑身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他又想翻个身,但这动作压到了他的内脏,鲜血流的更欢快了。

杨国忠彻底害怕了,他开始发抖。

“有人吗?有没有人,我是宰相!快来救我,谁能救我,我赏谁黄金万两,救救我!”

可这里是荒无人烟的京郊。

也没有人会管也一个地痞流氓的生死。

杨国忠就这样,死在了臭泥地了。

离他梦寐以求的长安,也仅仅不到十里的距离-

睢阳。

张巡在这里已经当了约莫半月的父母官儿了。

睢阳百姓善良淳朴,尤其是门口守卫柳三,见到他回回问好,那军姿站得相当挺拔。

张巡总觉得自己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治理睢阳也是得心应手。

这日,有一人扣响了太守府的大门。

这人络塞胡须,手拿一杆红缨长枪,肩上背着的,是一把看着就有几十斤沉的弓箭。

他一身粗麻布衣,风尘仆仆。

此人看着并非是个寻常人。

守门的侍卫不敢怠慢,一溜烟跑去找太守张巡了。

张巡本是不以为意:“有人求见?可有说是何姓名?”

侍卫一拍脑袋。

坏了,忘记问名字了!

他找补着,为张巡描述那人的妆容。

随着侍卫的描述,张巡脑海之中慢慢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他原本是坐着的,后来激动地站起身来。

会七十二路枪法,精通骑射的,除了那人,没有旁人!

张巡甚至没有听完侍卫的话,快步往太守府门前走过去。

侍卫嘀咕:“果然是有身份啊,太守都不让接引过来,自己亲自去迎了。”

太守府门前,仅仅一门槛之隔。

那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听到了脚步,转身。

二人视线就这样隔空交汇。

赶路人爽快地笑了,他双手抱拳行礼,朗声道:“在下南霁云,久闻张太守贤名,特来入太守麾下!太守可唤我南八。”

南八,南八。

这一辈子,张巡在睢阳,又等来了铁骨铮铮的南霁云!

不仅是南霁云。

在张巡任睢阳太守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多人来投奔睢阳太守。

这些人有的是只身一人,有的是拖家带口。

睢阳像是有什么感召一般,引这些人前仆后继往这座小城来。

而投奔张巡之人,除了张巡与南霁云,一共三十六人。

上一辈子死守睢阳,拒不投降的三十七个高级将领,又重新奔赴张巡麾下。

而在张巡太守任职期满,调任都督的时候,这三十七人依旧跟随张巡。

他们认的不是睢阳太守,他们认的,是睢阳张巡。

自此,三十七猛将之名渐渐传了出去,他们在睢阳启航,不仅守卫睢阳,更深入边境,守卫整个大唐。

这一世,他们重新书写了自己的人生,三十七猛将之威名不仅被大唐百姓记在了心上,更是永远刻在了历史之上-

“陛下,臣想为手下几个将士求个官职。”

“哦?几个将士?”

“不多,不多,也就五百来个吧……”

大殿上,是安禄山嬉皮笑脸的丑恶嘴脸。

他在笑,李隆基也跟着一块笑。

李隆基难得有这样的笑容。

如沐春风一般,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儿子。

安禄山感受到了这种亲儿子般的目光。

他心里越发笃定天幕说的是对的。

没错,正是这样的,看儿子一样的眼光!

这样的视线让安禄山几乎就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宠臣了。

原先来京城之前的忐忑不安与焦虑,就在李隆基和风细雨的声音中慢慢消失了。

安禄山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他盘算着,不仅要把空白委任状拿到手,还要把战马搞回去。

“你倒是真敢开口。”

李隆基像是变了个人,不再用笑脸对安禄山了。

原是想看看安禄山是否真的有了谋反之心,现在看来,天幕上的他与现在的他没有两样。

都是一样的觊觎大唐江山,妄想着挑动战乱。

“捆起来。”

李隆基没半句废话。

于是周围埋伏好的士兵蜂拥而上,将安禄山给牵制住了。

安禄山傻眼了。

现在李隆基有经验了,在安禄山叫唤冤屈之前就命人赌住了他的嘴。

李隆基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大腹便便的逆贼。

将士们也有眼力见,即刻就将安禄山扭送到了大牢。

至于李隆基为何不现在杀了安禄山……

万一杀了安禄山那个脏东西,天幕就消失了,那可如何是好?

李隆基慎重稳妥,决定先把安禄山捆起来。

想了想接下来出现的天幕,李隆基心情很好。

他还得瞧瞧诗仙诗圣呢!

距离上次天幕结束已经过去多日了。

李隆基每日都得出来溜达溜达,这溜达啊,不看景色,就往天上看。

好像天上能掉钱一样。

高力士很焦心。

陛下走路不看脚下,摔坏了可怎么办?

李隆基不管这些,他边仰头边嘀咕:“怎么回事呢?天幕不是说了,那个视频啊很快就上传了,怎么还不传上来。”

“快传啊,朕急着看呢。”

自从知道天幕下次要讲的就是“诗仙”与“诗圣”之后,李隆基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

已经上了年纪的李隆基像是守在电视机前,等午夜档偶像剧的小年轻人,抓耳挠腮。

“陛下莫急,再等等,约莫就能等出来了。”

“就是等不到天幕,那派出去寻李白的人也该有消息带回来了。”

李隆基觉得高力士说的很是。

他得问问去。

就是寻不到,他多问问,也能给他们写紧迫感,让他们抓紧努力找李白。

就在这时,天上重新积聚起阴云。

熟悉的光晕又出现了。

李隆基激动坏了。

“是不是天幕来了?”

【想必大家都听过诗仙李白的大名吧?】

【余光中有一首诗,叫《寻李白》,里面有这样一段:“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李隆基几乎破音:“快,上朝了,上朝了!让他们进宫,一起来看李白了!!”

【今日我便带着大家寻一寻李白,但是在寻李白之前呢,我们先来找找诗圣杜甫。】

李隆基真是人在宫中坐,馅儿饼从天上来。

当真还有这好事。

不仅诗仙能找到了,诗圣也不会缺席。

李隆基激动啊。

伴随诗圣实现于天幕上出现,他似乎看到了两人自时空之流缓缓走来,他们一手执一半的大唐,一个现实,一个浪漫。

伴随二人的相聚,盛唐重归于完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写三千字中午就能发出来,但是有点多,我就干脆全写完了。下午和晚上构思新剧情,如果顺利的话我尽量十二点那会再摸出来一更,不顺利就当我没说(遁走)

第122章 这糟老头子是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舒缓的女声自云端传来, 声音空灵,伴随着丝竹乐音,恍如春风拂面。

接着,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先是微弱, 接着更大了些, 却并不扰人睡眠。

凝神细听, 甚至还能分辨这雨滴落在何处。

是屋檐上顺着瓦片滑落地上之雨,是掉进溪流随着涓涓流水东去之雨,是从树叶掉落在青苔石板路上之雨, 是能凝心安神催人安然入梦之雨。

天幕之下, 文武百官闭目倾听。

他们的精神难得有如此放松的时刻。

陛下如今勤勉朝政,他们身为臣子,也不能懈怠了。

随着陛下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他们需要为百姓解决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几乎所有人, 每日皆是带着一身疲惫睡去。

而现在天幕之中出现的雨声,像是让整个大唐的时间都慢下来一般。

他们不必赶时间上朝, 更不必埋于案牍之间处理政务。

现在的时间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雨下多久, 他们就能听多久的雨声。

这雨声将所有人的疲惫一丝丝给抚平。

文武百官的精神鲜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春雨柔绵, 每一滴都在抚慰他们的心灵。

就在他们困意渐起的时候, 一声神音惊醒了他们。

【这首《春夜喜雨》, 正是“诗圣”杜甫所作。】

百官把眼睛睁开。

诗圣, 杜甫!

李隆基眼睛迸射出光芒, 好像刚刚那个因为成堆奏折而疲倦到昏昏欲睡的人不是他一样。

诗圣杜甫出现了!

所有人都带着李隆基的同款激动。

“诗圣”之名实在是人尽皆知, 大名鼎鼎,在场的每一位官员,在以往的天幕之中皆听说过杜甫大名。

诗佛王维的才名已然是引众人惊艳,所以他们对比诗佛更加厉害的诗圣杜甫,是抱着一百二十万分的期待的。

众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预备将刚刚那句诗放在心里反过来倒过去的品味。

开玩笑,这可是难得一闻的诗圣之诗啊。

这是后人,人人都会背的篇目。

此时不品,更待何时?

张九龄最激动,他先开口念:“好雨知时节。”

贺知章紧随其后:“当春乃发生。”

韩休跟了一句:“随风潜入夜。”

萧崇慢吞吞道:“润物细无声。”

宇文融像是一个捧哏:“好诗!”

其实宇文融没什么文化,就是经过这些年的恶补,也仅仅是到了不把字认错写错,不闹笑话的地步。

要是让他品鉴诗歌,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但宇文融也不是傻的,他知道这是大名鼎鼎诗圣的诗。

本着对诗圣的相信,他觉得这诗一定是上等佳作。

萧崇有些语塞。

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落差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期待满满地在等端上桌的是满汉全席,可最终端上桌的是盘拍黄瓜。

倒不是说黄瓜不好吃。

黄瓜毕竟是贡品呢,那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

但是这黄瓜倒是还是清汤小菜,和满汉全席相比,还是少了点滋味在里面。

萧崇踌躇着,最终还是说道:“这诗,是否有些过于简单了些?”

韩休耿直点了点头。

张九龄开口:“简单也有简单的意趣在其中。”

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他们不是说这诗不好啊,也没说里面没有简单的滋味。

他们只是觉得,这诗跟想象之中的诗,差距有些大。

[啊啊啊,子美我来了!!]

[子美看这里,你的粉丝在这里!!]

[呜呜呜,谁懂啊,这是我幼儿园就会背的诗啊,现在读依然觉得很好。]

[是这样没错,感谢义务教育的普及,现在谁能不会杜子美的诗啊。]

[为杜甫痴,为杜甫狂,为杜甫哐哐撞大墙啊啊啊!]

文武百官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宇文融刚刚捧哏捧错了地方,现在不敢说话。

李林甫开口:“后人怎这样激动?”

宇文融见有人先开口,马上跟上:“我觉得多少是有些夸张了。”

“撞墙,那不至于。”

文武百官:我们也觉得有些夸张了。

长安城内,接连在小酒馆内打卡偶像作诗之处的杜甫,从二楼的窗户往外看。

他一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地端放在双腿上。

杜甫,杜子美。

他也叫杜甫,他也叫子美,可是他从来没写过这首春夜喜雨啊?

这说的到底是不是他啊?

杜甫没等来偶像,却被天幕弄的甚是忐忑。

【我们小时候一定背过这首诗,当时老师上课时一定也讲了这首诗要表达的中心思想,讴歌春雨,赞美春雨,表达了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情。】

[对对,表达了对balabala的喜爱之情,我小时候答题总这么说。]

[哈哈哈,同一个世界,同一份答题模板。]

[这首诗通俗易懂,而且朗朗上口,作为儿童背的诗很合适。]

[对,我那会觉得杜甫是个很有雅趣的人。]

百官点头。

这首诗表达了对春雨的讴歌赞美,以及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情。

没错,他们认可这个说法。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好雨”知时节,这夸的不要太明显了吧?

润物细无声。

“无声”不惊扰睡梦中的所有人,还能滋润万物,有谁能不夸这雨一声好?

但是堂堂诗圣,真的就只作这样的田园诗?

可田园诗向来是有先驱在前的,五柳先生之诗正像是田园诗中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想要攀登这座高山,而超越其高度,这实在太难了。

饶是这杜甫有诗圣之名,他们也难相信杜甫是能超越陶渊明的存在。

【但是课堂上却几乎没有老师会讲这首诗的作诗背景。因为这首诗所包含的感情实在是太好理解,甚至不需要结合诗歌的创作背景来理解。如果真的要深究创作背景的话,还真的可能把这首诗的诗意给歪曲理解,在答题纸上写错误答案。】

【几乎很少人知道,这首《春夜喜雨》,与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在同一时期所作的。这都是他流亡蜀中之时作的诗。】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上来就搞这样的千古名篇吗?]

[居然是同一个时期?我一直以为《春夜喜雨》是杜甫在极闲适的时候作的。]

[必背篇目了,烂熟于心。]

[现在我还能随便背上两句,这几乎变成了肌肉记忆。]

[杜甫的这种大义,我是长大后才理解的。]

[诗圣是当之无愧的诗圣!]

众人疑惑:《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又怎么了?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天幕下的众人两眼迷茫。

怎么个事?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听不懂后人说什么了。

人与人的悲喜到底还是不能互通的。

就像他们现在完全不理解后人在激动什么劲。

杜甫干什么了,怎么就大义了,怎么就当之无愧了?

于众人不注意之时,淅淅沥沥的雨声消失了。

那有如春风拂面的触感也连带着一同消失。

春雨是细无声地来的,也是细无声地走的。

直到那隐隐的呼啸声传来,众人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声音像是有极为强劲的凤风刮过,顺着门的缝隙,霸道强势地钻到房屋内,将外面萧瑟寒意全捎带进来。

接着,“咣当”一声,门被狂风暴力砸开。

不大的呼啸声一瞬间席卷大殿前的众人。

这些不论干什么都讲究礼仪体面的大臣,就在此时此刻,被这呼啸的风狠狠甩了一个大鼻窦。

这风毫不偏颇,一人一巴掌。

在众人想发怒的时候,这风也发怒了。

现在狂风不仅仅把门给撞开了,还把屋顶的茅草给吹飞。

所有人只觉得脑袋一凉。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这茅草屋无甚特别的,它在这恶劣天气之中存活地极为艰难。

宇文融由衷感叹:“这草房子也太可怜些。”

李林甫裹紧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宇文融脑袋上快被吹飞的帽子:“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被风刮跑的茅草,被风席卷着,打着弯儿地飞走。

有的借风之力,直飘到树杈上挂起。

有的跟着风踉跄颠簸,直至跌进溪水里头,又跟着溪水一块跑走了。

有的更能耐些,直接迈着大步子跨过那道溪水,被石头绊住,停在那里不动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这是一番与“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截然相反的景象。】

【而这些,都是游历蜀中的杜甫所正在经历着的。】

所有人都觉得寒冷。

“所以诗圣杜甫,在蜀中游历的时候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怎么毫无诗圣的样子?”

“多少也该有个砖瓦房吧?这茅草屋也实在是太过简陋了一些。”

“是啊,风一吹,草全没了,这房子还能住人吗?”

“下雨可怎生是好,杜甫要淋雨了吧?”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破茅草房配不上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

天幕有声音传来。

“停下,快把草放下!”

一老人拄拐跑出来,伸手对着岸边呼喊着。

这老人大概是病了,跑不快,头发多半是白的,尽管以竹簪作髻,却也看着乱糟糟的。一身衣裳多出缝补,半截脚跟也露在外面,跑的太急,竟连鞋都没穿好。

小溪的对岸,是一群健壮的孩子。

他们将茅屋上被刮下来的草收拢成一小捆,抱在怀里就跑。

老人还在无助呼喊着:“快还回来!”

一群孩子充耳不闻,没一个听他的,收拢好茅草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老人过不去溪,深深叹息,连身影都佝偻了几分。

他拄着拐杖,腿脚不甚利索地往草屋走。

天边黑云翻卷,天色都暗了下来。

如黄豆大的雨点就这样自从中砸下来。

下雨了。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空气中的泥土气息霸道地涌入满朝文武的鼻息。

他们真是地感受到,一场属于夏季的暴雨已然来袭了。

可那茅屋屋顶上的草,已然被掀飞了大半啊。

所有人心里都在担心这个拄拐的老人应当如何度过这样的雨季。

那个头发乱糟糟,满目皱纹,腿脚不便,身上布衣还打着补丁的老人仅出现了极短的时间,但所有人都把这老人给记在心上了。

这难道,就是诗圣杜甫?

应当是诗圣杜甫诗作中的人物吧?

众人都在如此怀疑。

但天幕打消了他们的怀疑。

【这诗是杜甫在蜀地草堂所作,诗中这个被抢了茅草的拄拐主人公,也是杜甫本人。】

文武百官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样一个糟老头子,竟然真的是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百官:为子美哐哐撞墙?夸张了夸张了

以后百官:这是我为子美撞的墙你不行抢我的!(╬◣ω◢)

今天加起来算是万更嗷,试图伸手要一个夸夸。害羞.jpg

最近应该是窜稀式更新,窜稀式的意思就是,每天更新次数≥1,但时间不定,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写完。

第123章 五陵臭屁少年郎

“这真的是诗圣吗?”

宇文融发问。

没人回答他。

因为天幕那句“诗中这个被抢了茅草的拄拐主人公是杜甫本人”已经切切实实告诉所有人, 这就是杜甫。

而宇文融这一问也并非是真的想要什么回答。

他只是太诧异了。

这样的杜甫形象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心中的诗圣。

这个感觉就好像是百官们刚听到《春夜喜雨》之时的感觉。

眼睛里看到的,和心中所想的,差距实在太大。

所有人都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落差感。

就好像是一个诗圣, 他生来就是不适合写咏物诗的。

而一个诗圣,也不应当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子。

“圣人,哪该是这等模样……”

圣人, 应当是羽扇纶巾, 心系家国天下, 辅佐朝堂, 居庙堂之高为黎民百姓而忧。

圣人怎么会是这样落魄的模样呢?

满腹经纶,却不去参加科考吗?

为何不去谋一官半职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呢?

韩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针见血指出:“李……李林甫的“野无遗贤”, 遗了杜甫。”

所有人都想起了几年前的天幕。

这年月实在是有些久远了, 但这记忆却依旧在脑海之中。

是啊,杜甫不是没有参加过科举,而是因为李林甫一句讨好皇帝的“野无遗贤”而落榜了。

李林甫慢慢垂下眸。

他知道皇帝及百官是如何期待这样一个圣人的出现,不仅是他们。

在这样的氛围下,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好奇诗圣杜甫究竟是何模样,这一世在没有他的干扰之下, 诗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步入朝堂。

李林甫心中涌上了淡淡的愧疚之意。

不可否认, 正是因为他, 而让大唐失去了这样的人才。

雨声噼里啪啦, 雨点重重砸下。

而在这倾泻而下的暴雨之中, 夹杂着有规律的滴答声。

所有人往天幕上看去。

画面又重归草堂内。

天已经黑暗下来了。

老人也放下了拐杖, 半躺在塌上。

这床榻看着并不舒适。

衾被和褥子看着应当是用了很久, 既不软和, 也不保暖。

仔细看还能看到棉被上撕裂的痕迹, 而这痕迹却并未来得及缝补。

天更暗了,已渐渐到了深夜。

老人就一直看着一个方向。

寂静的黑夜,老人不知回忆起了怎样的往昔,眼中翻涌着数不尽的情绪。

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那暴雨之中的滴答声,是屋顶的漏雨不断落在木盆中的声音。

可这屋中实在有多处漏雨,而茅草屋里却并没有这样多的盆来接雨。

这草堂本该是一方安逸的避风港,此时却像是不断漏风漏雨的筛子。

风裹挟着数不尽的记忆,不断冲击着这个长夜难眠的老人。

风更大了些。

老人伸手把被子更往榻里拉了拉。

这时,所有人才注意到,老人的榻里还有个孩子。

而堆积在老人心中的无限情绪,在他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顺着眼眶涌出来。

满脸褶皱沟壑,其间慢慢流着的,是老人的眼泪。

暴雨有声而眼泪无声,老人连一声啜泣都没有,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孩子的睡容,任由一滴眼泪慢慢淌。

“诗圣还有孩子?”

“这……”

这下,杜甫的形象更不想圣人了。

他就像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塞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寻常老人。

再平凡不过了。

倒不是文武百官觉得诗圣不能有孩子,而是在他们的概念之中,圣人自当满心大事,此时的孩子更像是……

【此时杜甫内心绝不是平静的,他想了很多,他会想起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梦想,也会想起他连见都未见一面,而死去的小儿子。】

【说到了杜甫的梦想,有关杜甫的一切才算刚刚开始展开。】

张九龄将杜甫的梦想念了出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贺知章满目是慨叹:“杜甫这是想成为皇帝身边的辅佐之臣,辅佐帝王成为尧舜那样贤明的君主,使得民风厚淳而政通人和。”

韩休赞道:“这才当是诗圣的梦想啊。”

是啊,诗圣圣人的梦想当如是。

这才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个顶天立地的诗圣杜甫。

李倩跟自己的父亲李瑛也在一同看着天幕。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这句诗像是天幕之中的那屋漏之于,点点滴滴,发着滴答声浇灌在了他的心里。

看着天幕之中那恶劣的生活环境,李倩不由对天幕里的那个老人平增了几分钦佩。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已然在想着政通人和,民风淳厚。

“这是何等广博的家国天下的情怀?”

可这钦佩之中又多了一些怜意。

也正是这样一个老人,他心怀国家之时还需忧心自己身旁的稚儿。

人至老年却依旧住在这样一个茅草屋中,他或许此生未能实现自己的志向。

年轻的皇孙在此时,生出了李唐皇室之人鲜有的共情能力。

他怜的是草堂中的稚儿,怜的是那此生郁郁不得志的杜甫。

更惜当时圣人耳目闭塞,权臣当道,偌大朝廷,竟无一处可容纳有志之士栖身。

李瑛惊讶看着自己儿子眼中不断变化着的情绪。

是的,他在惊讶。

扪心自问,他人至中年,是并没有这样广博之情的。

李倩说着诗圣杜甫的情怀广博,可说着此话的李倩,又怎能不是那广博之人?

所谓贤君需施仁政而爱民。

爱民,就是广博地爱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百姓。

李倩年纪这样小,就已经隐约生出仁心了。

【杜甫,字子美,号少陵野老,祖籍襄阳,是河南巩县人。他所在的京兆杜氏是北方有名的世家大族,杜审言是他的祖父。】

【在一个“奉儒守官”的家庭,他自小耳濡目染,早早受到了儒家仁义爱人的思想的熏陶。于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也成了他抱守终生的梦想,这也为他终成为一代诗圣打下了良好的精神基础。】

原本就紧张的杜甫这下彻底紧张了。

没错,他的祖籍是襄阳,他也是河南人,他所在的家族也是京兆杜氏,他的祖父也叫杜审言。

如果这都不能证明他就是天幕所说的那个诗圣杜甫的话,那什么才能证明呢?

杜甫左右张望着,看到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他是诗圣。

诗圣这样大的名号一下就砸到了年轻杜甫的身上,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骄傲,而是惶恐。

他惶恐自己才能不够,道德不足,担不起诗圣之称呼。

长安所有人都在仰着头往天上看去。

“这是什么?这就是我爷爷说的天幕吗?”

“天幕重新出现了?”

“诗圣?好大的名头,这是圣人啊!”

“听说上次引如此神迹出现的,还是上官昭容呢,那可是顶顶有名的才女,开辟一代诗风的人物啊。”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

尤其杜甫所在的这个酒馆。

能来喝酒的都是豪放不羁之人,说出的话也是直抒胸臆。

但这份热情让杜甫有些无所适从。

诗圣,圣人,这恐过于夸大了吧?

杜甫小心翼翼,不着痕迹,更靠着窗户坐过去了。

有些害怕。

[啊啊啊啊,年轻的杜甫我也很喜欢啊!]

[不管年老的杜甫还是年轻的杜甫,我都很喜欢。]

[哪里有杜子美哪里就有我留下的爪印。]

[要是杜子美能知道就好了,后人没有一个人不会背他的诗。]

[这可不是一首两首啊,每个人都能背好多首呢。]

[今天也是要向杜甫表达爱意的一天呢!]

杜甫小脸通红。

这这这,这更夸张了!

【我们提起杜甫,脑海中一定是一个忧国忧民的老年诗人形象。好像在我们的记忆里,杜甫没有年轻过,李白也没有老过。】

【但杜甫也有他的少年意气,这是一个七岁就会作诗的孩子啊。而七岁的杜甫第一次作诗,就是“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这样气象浩大之作。】

【“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也出自杜甫之口。如果你要是想跟杜甫说他的祖先,那杜甫一定是如数家珍中带着点骄傲和小得意的。】

【杜审言,杜甫的祖父,那可是“近体诗”的奠基人之一,诗的格律甚至就会是经由他规范,再经过宋之问等宫廷诗人推广开来的。】

天幕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少年郎。

他带着年轻人所拥有的朝气,以及祖辈与自身才能所添的自信,骑高头大马,簪明艳之花,招摇过市。

这个一个骄傲且臭屁的少年,对于周围善意的目光照单全收。

头上那多嫩粉色的花在阳光之下,散着薄薄的香。

这一丝香意也勾着蜂蝶前来,追着这少年郎嬉戏。

少年总是风流,谁没年轻过呢?

文武百官看至此,释然笑了。

也是,谁说圣人一定生来就是忧国于民的?也没人规定圣人一定要在朝堂之中报效朝廷啊。

他们若是执意这样想,那才是真的狭隘了。

这样年轻得意的少年郎,谁看了不心生欢喜呢?

想到了自己的祖父,杜甫腰杆挺直了。

他也不害怕了,也不忧心了,他甚至隐隐觉得,有这诗圣的名号,才不算是辱没了杜家门楣。

他需得努力,要配得上这样的称号才是!

“祖籍襄阳,是河南巩县人……”

“祖父是杜审言……”

“京兆杜氏一族……”

李隆基亢奋:“快快,来人,已经锁定了杜甫,快去找诗圣!”

李隆基激动地走来走去。

到底还是天幕有用啊!天幕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三言两语的,把杜甫的祖籍给扒干净了。

这便宜了谁,这便宜了他李隆基啊。

想想马上就有一个诗圣站在朝廷之中,李隆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二十四岁的杜甫去洛阳参加科举考试。彼时的杜甫带着年轻人的心高气傲,尚未好好准备就去了考场,果不其然落第了。但杜甫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他还年轻,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年轻,向来都是试错的替换词。】

【因此只考一次便落第,这对杜甫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我们高考之后大多数都会来个毕业旅行,而杜甫也是如此,他虽没考中,但也收拾好心情旅游去了。】

李白迷迷瞪瞪起床。

他听到了外面不断传来的热闹声音,只当是有什么大事。

有热闹,怎么能缺了他李白呢?

但李白起开窗后,却并未看到楼下街道有什么热闹可瞧。

反而是天上,那才是真的有看头。

天上有个少年郎簪花骑马,招摇过市,臭屁极了。

李白定睛一瞧,哈哈大笑。

“此人当真不羁!不知是何人,可与之结交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嗷,大概六千多字?反正我努力写,先把上午写的放出来,啵啵。

第124章 没有人尊重过杜甫的理想

[哈哈哈哈, 原来小时候的杜甫那么可爱啊。]

[那句好像杜甫没有年轻过是真的,我真觉得他一直是个老头。]

[难得看到杜甫这样快乐的样子啊,大多数的博主都是沉郁顿挫来讲杜甫的。]

[人都年轻过, 年轻真好啊,珍惜年轻的时候吧。]

天幕将杜甫第一次科考不中的事情扒出来。

杜甫有几分羞涩。

第一次科考,确实是他年少轻狂心性不稳了, 没能提前好好预备着, 这才让大家都看了笑话。

李隆基一脸问号。

杜甫都来参加科考了, 居然还能让朝廷错过他?

但杜甫未好好准备成绩比不过其他考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隆基唉声叹气拍大腿。

诗圣太任性了,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们呐?

【杜甫有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梦想, 所以尽管少年总是意气, 但他依旧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我们现在所有人提起杜甫,几乎每个人都要感叹他的伟大,他是一个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他深入到百姓之中,用另一种不同的视角去观摩这世间的百般模样。在杜甫生命的很长时间内, 他不是诗圣,也不是圣人, 更不是朝廷命官, 他只是杜甫, 一个普普通通的, 用悲天悯人之心去看待万物的老人。】

【我们现在背诵杜甫的诗句, 我们为杜甫的沉重的爱国之心而感动, 为他坎坷的平生和郁郁不得志的仕途而难过, 我们敬重他是诗圣。】

【可当时的杜甫从未被敬重过, 连同他怀揣的那个“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的梦想,从未被任何人认真对待过。】

【年轻的杜甫尚不知岁月蹉跎的煎熬与无奈,更不知这回的科考,是他此生无限接近于最中央官场的机会。此后几十年,他始终在官场边缘徘徊着,郁郁终生而不得入内之门。】

年轻的杜甫呆愣住了。

天幕像是一锤定音地告诉他,你现在怀揣的梦想此生都不可能实现。

如此,你还要继续揣着这样的梦想,终生都走在自己所坚持的路上吗?

杜甫有一些迷茫。

他不明白辅佐皇帝,亲眼看到大唐实现政通人和,民风淳厚为何艰难。

在他看来,皇帝是一个贤明的君主,而官场风气清明,正是适合入仕的时候。

天幕为何会说他此生郁郁不能得志呢?

骑马踏花,意气风流的少年,和茅庐倚仗,深沉叹息的老人在杜甫脑中不断交叠着出现。

而那老人沉沉的叹息就好像是在他的耳边。

声声叹息皆包含疲惫无奈,声声叹息皆是梦想破碎的声音。

[已经准备开虐了是吗?]

[我就知道不会让我快乐很久。]

[呜呜呜子美我的子美啊,这一辈子过的真是太苦了。]

[只希望在某个时空下的杜甫,能始终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李隆基慢慢严肃起来。

不再快乐或是惋惜地拍大腿了。

杜甫第一次科考不中之后,这一生都不能进入官场中央了。

无法深入官场就意味着不能辅佐皇帝,不能辅佐皇帝就代表着杜甫的政治理想注定不能实现。

天幕上,还是那骑马簪花少年的笑靥。

可在看天幕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如今这个潇洒的少年终其一生都会在苦痛之中磋磨着年月。

正如天幕说的那样“年轻的杜甫尚不知岁月蹉跎的煎熬与无奈”。

“不会的。”

李隆基这样说。

他还坐在皇帝的位置,他现在知道了杜甫的名字,他甚至知道杜甫家住何方,应到哪里去寻杜甫。

他李隆基既然坐在了这个皇位之上,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有着宏远志向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志向碎灭。

【杜甫的仕途是不顺的,他仕途之路上的第一个坎,就是李林甫的那句“野无遗贤”。记载上,李隆基在位期间也仅仅只有一次皇帝缺席科举考试的例子,但这一次也恰好被杜甫给赶上了。】

【只能叹一句生不逢时。杜甫中年的时候,那个人人都引以为豪的盛唐已经慢慢不是我们熟知的模样了。伴随着宰相张九龄下台,李林甫任职宰相,排斥异己的风气就逐渐在朝堂弥漫开来。】

【天宝六年的时候,李隆基下诏书,“通一艺者”都可以来长安参加考试。李隆基这是想选贤任能。但李林甫并不愿意给任何一个士子这样的机会。】

【他用尽了办法阻止皇帝跟这群考生见面,用考生粗鄙,言语间会冲撞李隆基的理由来搪塞。而李隆基也听了。】

【而这件事的最终发酵成了一场“野无遗贤”的闹剧,在这场闹剧中,杜甫失去了一条做官之路。】

[李林甫出来挨打!]

[每次听到这件事我都很生气,如果杜甫能早点出生就好了,那时候的宰相是张九龄。]

[但其实杜甫早点出生也没用啊,实话实说,杜甫这样的性格其实是不能很好地和官场相融的。]

[文人大多持才傲物,杜甫也是自己的傲气,像贺知章那样圆滑会做人的毕竟还是少数。]

[是啊,那么对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能安稳致仕的文人贺知章。]

又是针对“野无遗贤”的背刺。

李林甫又被宇文融给嘲笑了。

现在的李林甫化身人间老苦瓜,他已经知道错了,他也悔改了,这事他干都没干过,他兢兢业业做官,还没爬上宰相的位置呢。

天幕别再张口说了,说的次数多了,陛下该更不喜欢他了。

到时候莫要说以后升到宰相的位置,现在这官位是不是会被一把撸走还要两说呢。

因为天幕时不时的背刺,近些年李林甫甚至干了好些举荐贤能的事情来尝试挽回自己的形象。

事实证明,效果虽不是立竿见影,但时间久了,也很显著。

至少陛下不再总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朝臣们也愿意同他结交了。

李林甫是人间老苦瓜,宇文融就是人间老甜瓜。

天幕越是背刺李林甫,他就越是能感觉到快乐。

【失去了一条为官路的杜甫并不灰心,他明白,到皇帝身边做官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为了看到那个接近于理想的长安,他不断奔走。】

【既然科举之路行不通,那他就找人引荐。他一身才学,总能得到赏识吧?哪怕一个人能赏识他,能在淤堵的长安之中给他指出一条路,也就足够了。】

【于是杜甫给李隆基的驸马写诗,说他是天上的张神明,宫中的汉客星;他给当时的宰相写二十韵的诗,甚至给宰相的儿子写诗。】

【他客居长安十年,辗转于权贵之间。可上天却从未赏赐杜甫攀附的能力。他是杜甫,他是京兆杜氏,北方大士族杜家的杜甫,是大名鼎鼎杜审言的孙子,他自有一身的傲气。】

【可为官做宰之人,被官场打磨的圆滑而又虚伪,才情也从来都不是一道能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那可是长安啊,长安才子多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能坐到高位上的人,身边从不缺少攀炎附势之人。那些人的马屁拍的比杜甫更响亮,他们身上也更没有让人讨厌的傲气。】

天幕上传来叩门声。

一个中年人带着几分局促站在门前。

他脸上是不自然的笑容,身上约莫是他最体面的衣衫。

这是他最不擅长做的事情。

但现在他得做。

“劳烦将此……”

“你是谁啊?”

侍卫不耐烦地上下打量一眼。

这是天子脚下,走两步路就能撞见一个贵人,这侍卫扫了一眼对面人的衣衫,就能确定这人不是什么人物。

不知道哪来的,说不准还是打秋风的呢。

中年人脸上有半分尴尬,笑容也极为僵硬。

“在下杜甫,京兆杜氏。”

侍卫脸上更是不屑。

杜氏,那个没落的杜氏?

还真是打秋风的。

想攀权附贵的人多着呢,哪个不得出点银子打点他们这些跑腿的?

侍卫又轻蔑扫视了杜甫两眼。

就这人,算了吧,身上的钱还没他多呢。

面前人的眼神让杜甫如芒刺背。

但他不能拂袖而去,他得争取一个如朝为官的机会。

“劳烦将此交给张翰林。”

杜甫依旧是带着尴尬的笑容,将手中工整的信笺递给侍卫。

他在竭力学着京城官员的做派,他在试着融入这个完全不属于他的群体。

可这群体并更不愿意接纳他。

他饱受冷眼,吃了无数的闭门羹。

这次也不例外。

侍卫眼中带着些讥讽,接过了杜甫手里的信笺。

有才能的文人又如何,还不得求他们这样的底层人来帮忙?

这信笺他是接过了,但是到底送不送给翰林,那就是两说了。

面对侍卫的这番冷落,杜甫忍了又忍,最终说出口的也只能是一句感谢。

人生理想与他相去甚远,如相隔着翻涌波涛的河水,而为了到河对岸,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搭一座桥来。

为了那一点点通往理想的可能,他可以劈波斩浪,也能受尽寒冷。

“啪”地一声,冰冷的大门就此阖上。

而杜甫听了太多这样的声音。

可他并不能适应,他的内心只有苦涩。

[小时候不理解杜甫,后来越来越能理解这里面的艰辛。]

[之前只觉得文人太傲气了,想去当官也不去适应官场的风气,但其实那些被磨平棱角的人,真的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那不是傲气,那更像是脱不下的长衫,唉。]

[这就是找工作的我的真实写照。]

[呜呜呜我的子美啊,就这样在长安受了十年的委屈。]

天幕真切将现实一隅掀开给所有大臣来看。

这些大臣之中鲜少有人经历过这样的冷遇。

是啊,能站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参加科举自然入仕,要么,就是家中有祖上荫蔽,为官路上能有老一辈的扶持。

哪怕从低微处走上来的李林甫,也是个贵族,最开始也有个从祖上处得来的官职。

可就在长安城,这是真真实实在底层群众之间上演的,最真实的一幕。

可在朝廷的大多数人并不能共情,他们只觉得杜甫凄惨可怜。

但是他们不理解,总有人能理解杜甫。

李白敛去脸上的笑意,慢慢认真起来。

这样的冷眼,他也是曾见过的。

他自问身上之才情与狂气不必杜甫少半分,因此他格外清楚杜甫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经历的怎样的内心挣扎。

这个时候,他隔空与这个素未相识之人平添了几分共鸣。

不仅仅李白能懂上几分。

在长安的众多寒门才子也都被这天上的一幕直击着灵魂。

“是啊,想入朝为官,若是不能走科举之路,剩下的路,那一条都艰辛。”

“得抹开面子,放下尊严,磨平棱角,才能挤进里头。”

“可我磨平棱角,我还是我吗?”

“原来诗圣也同我们一样,经历着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长安城内是一阵低迷的气息。

没人能给这些才子答案。

就是此时的诗圣杜甫也不能。

他近乎迷茫地看着天幕。

原来这就是他来长安要经历的吗?

经历这多年的冷遇?

那之后呢,之后他需要面临的是什么?

【多年蹉跎,命运像是看到了在人世洪流之间苦苦挣扎的这个普通中年人,他看到这中年人过的实在凄惨,心有不忍,稍稍眷顾了他。】

【天宝十年,杜甫等来了他的这个机会。这一年,李隆基要祭祀太清宫,祭祀太庙,祭祀天地,这样的宏大盛典需要诗词歌赋作为陪衬点缀。】

【而杜甫的《大礼赋》稍稍入李隆基的青眼,李隆基给了他一个待制集贤院的机会。但机会是给了,可资格却仅仅是“参列选序”。】

【参列选序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能比别人强点,我是看上你了没错,但是现在朝廷人才多着呢,官位也不够分的,你先等等吧,等着分配。】

【至于要等多久?李隆基不说,也没人告诉杜甫。】

【于是这又是一次漫长的,且无穷无尽,不知何时而止的等待。】

【杜甫这一等,就是四年。】

[怎么又要等啊?我的子美能有几年这么等啊!]

[李隆基的时间是时间,杜甫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啊?]

[越听越觉得心酸,唉。]

[漫长的等待中杜甫是靠什么支撑的呢?自己的理想吗?]

[理想跟现实始终是有差距的,理想跟现实就是矛盾的。]

李隆基急的团团转。

这个什么举办大典的,是天幕里的李隆基,可不是他啊。

天幕里的李隆基真该死啊,怎么能让诗圣等那么久呢?

要是等久了,杜甫绝望了,从此隐居山林不再愿意入朝为官可怎么办呢?

长安才子几乎要绝望了。

天幕里的杜甫俨然成了他们的化身,何其相似的经历,何其相似的命运。

他们现在于长安踽踽独行,又何尝不是一种漫长的等待?

此时他们渴望着天幕中的帝王给杜甫一个机会。

那不是给杜甫的机会,那是给千千万万学子的机会。

【天宝十四年,杜甫终于等来了他的委任书,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河西尉。而杜甫心念家人,想要换个离家更近些的地方。经过杜甫的恳求,这个九品的河西尉又换成了奉先参军。】

【这回是个八品官,看着似乎比先前的九品更好了些,但这样的官位何其之小,小到不能承载不了杜甫理想分毫。这是怎样的一个官职呢,这是个低阶官职,负责看守兵甲和兵器,顺便保管钥匙,外加看门。】

[前面说的真对,杜甫的梦想没有一次被尊重过,一次都没有。]

[我至今都记得杨国忠靠赌博混上了官位。]

[这样对比起来真的很讽刺。]

[创飞杨国忠,杨国忠必须死!]

张九龄几近失语:“大名鼎鼎的诗圣,只当了一个管钥匙的八品小官。”

韩休越看越觉得肚子里烧着一团火。

这天幕里的朝廷当真是朝廷吗?一无是处只会赌博的混混当上了宰相,而心怀天下的圣人流失在小小的奉先。

满朝文武竟没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韩休气愤:果然还是谏少了。

现在,他就带着一张嘴站在这里。

这回谁敢把杜甫弄去奉先当那看门的芝麻小官,他就谏死谁!

【长安蹉跎的数年是杜甫失意是数年,但是却是为一代诗圣崛起而铺垫的数年。杜甫用一双敏锐的双眼捕捉着长安的所有事物,无论是繁华,亦或是凄凉,他都一一记录下来。】

【诗人杜甫看遍长安的繁华。他看过前往华清宫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看到了游行之时熙攘的人群,于是他写下了《丽人行》。】

天幕上,出现了数辆马车。

时至三月初三,开了春,万福复苏,柳树抽出枝条,当季的花也开了不少。

百官鼻息间是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长安城也如活过来一般,延续着她的繁荣。

曲江河畔挤挤挨挨地,许多貌美女子聚集在此。

她们身上穿着的是绫罗绸缎,衣衫上是用银丝线绣成的孔雀麒麟,头上戴着的是翡翠玉做成的首饰。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宇文融被天幕上那一排又一排的貌美仕女给迷了双眼。

但他还记得,这都是杜甫所作的诗。

杜甫在长安虽然过着郁郁不得志的日子,但是长安的繁华倒是一天都没落下看啊。

这不,很写实的长安风貌!

“杜甫在长安许久,也看过了长安的繁荣,这应当是赞歌。”

宇文融说得理所当然。

但韩休持反对意见:“这诗是杜甫不得仕途之路而作,诗人那时候的心境是不足以支撑他作此诗的。”

张九龄也有不一样的观点:“《春夜喜雨》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既然是同一时期写的,想必杜甫不会是狭隘之人。”

宇文融觉得自己的观点得到了宰相的认可,得意对韩休扬眉。

但很快,张九龄也把宇文融的观点给否定了:“但这也并不像赞歌,如此纪实,倒有点……讽喻诗的感觉。”

【这样成群的侍女可不是《丽人行》的主角,杜甫想用侍女引出的,是这队伍之中的主角,杨氏家族的姐妹。】

【这群侍女后面坐在轿中的,是比侍女们更貌美,穿着更华丽的二位杨氏姐妹。】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确信,这首诗必然不简单。

有官员道:“想必是先纪实,再以前朝作比,进行讽喻。”

“错不了,讽喻诗大多都是如此!”

“我也认可。”

大家纷纷应和。

天幕之上,画面又变了。

二位夫人端坐在桌前,桌上玉盘之中盛放的价值千金的美食,色泽鲜艳,看着就极为美味。

但这样美食却激不起两个夫人的任何食欲。

她们眉眼之中是疲怠懒散。

美人连草草扫了眼桌上的美食,筷子都没动一下,就将视线收回了。

她捏着鼻子,像是在看什么肮脏难以入口之物:“这样的食物,也是能拿出来给我们吃的?”

内廷宦官极有眼力见。

听到这话,马不停蹄就给天子汇报去了。

没多久,这些“不能入口”的饭菜被撤走了。

专为天子做饭的御厨一路奔波赶来,重新掌勺。

没多久,新的饭菜重新端上来,筵席重新开始。

笙箫鼓乐重新奏响,满座宾客举杯畅饮,当真的盛席华筵!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杜甫以杨家两个夫人的饮食为切入点,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杨氏一族的恩宠,以及她们所过的奢靡生活。】

【但杨家所做并不仅仅如此。她们得到的仅仅是皇帝的恩宠吗?她们做的仅仅是不想吃饭,让御厨换一桌饭吗?】

【皇帝的恩宠把杨家的胃口越养越大,杨家从底层一跃而上,嚣张跋扈,不再将天理王法看在眼里。他们想要的越来越多,何止是一餐饭。】

【他们要当街纵马,他们要把马鞭挥向金尊玉贵的公主,他们甚至强抢民宅。】

【虢国夫人看上了韦氏家族约十几亩的旧宅,带侍女霸占了女主人的院子,言笑晏晏开口说要买下韦家宅子,却又让侍从们掀翻了韦家的屋顶,逼得韦家不得已收拾东西搬出去。】

【而这几十亩的老宅,虢国夫人没出一分银子。得到了宅子后她又大兴土木,越规格越礼制,无论是房屋结构之精美,还是屋内陈设的华贵,都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尊贵。】

天幕上是闪着金光,金碧辉煌的华丽房屋。

不,这不能说是房屋,这几乎能与皇宫之中的宫殿相媲美。

可此时满朝文武百官只觉得寒风萧瑟。

天幕中是三月艳阳高照的天气,而百官脸上有了雨点落下的触感。

这样的落雨他们是熟悉的。

这是……

这是茅屋前的大雨!

眼前是巍峨壮丽的琼宇。

可所有人脑海之中,全是那在风雨之中飘摇的破旧草堂。

此时此刻,所有人真真正正明白了,为何天幕会说年至天宝,盛世大唐就像是披上了遮羞布,而华丽锦布下爬满了蛆虫。

如注暴雨,伴随雷鸣,在奏一场盛世哀音。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啵啵,今天也算万更了嗷(开心)。虽然更新量上来了,但是不用担心水哦,知道宝贝们很期待李杜,所以我很担心给写坏了,写一会就要想想遣词是不是合理,码字速度慢了很多,除了休息几乎都在对着电脑。

第125章 兵车行

【丽人之行有的不仅仅是丽人, 这盛席华筵还缺了个主角。】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轩门前,宰相大摇大摆。

他带着桀骜之色, 目空一切,也目空皇权。

一个曾经的落魄小混混,现在踩着锦绣织的毯子, 掀开帐子就进去了。

阳春三月, 微风轻拂, 杨花花瓣簌簌落进江水之中, 飞过的青鸟点缀着瓦蓝的天空。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这是宰相杨国忠!”

有官员笃定道。

“果然啊,正如张公所说, 这就是一篇讽喻诗。”

贺知章道:“这杨花的谐音用的巧妙啊。”

宇文融:“谐音?什么谐音?”

贺知章为他解释:“杨花并非杨花, 而是杨华,杜甫这是用了北魏胡太后私通杨华的典故。”

张九龄点点头:“不错。‘青鸟’一贯是传递情爱的信使,这青鸟和杨国忠一同出现,是在讽刺杨国忠和虢国夫人之间不正当的情感。”

宇文融经众人解释才明白这句诗中暗藏乾坤。

落花飞鸟的, 他还真以为是景的呢。

他当是为何杨国忠出现了杜甫要描写极美之景,原来是为了讽刺他。

“在这之后就该一针见血指出黑暗腐败之处了吧?”

“接下来应当是入木三分的讽刺了。”

众人纷纷猜想杜甫在这景色暗喻后跟着的是什么。

【“炙手可热势绝伦, 慎莫近前丞相嗔。”】

【杨国忠权势滔天, 是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因此杜甫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告诉大家, 这丽人一行美则美矣, 但千万不要靠近这队伍, 不然会惹宰相生气。】

【这句诗放在一首讽喻诗的最后, 看起来是没什么力度的。一句轻飘飘飘的劝告, 甚至连得罪杨国忠的结局是什么都没写出来。】

【因此很多人都觉得这到底不如“商女不知亡国恨”来的激烈。】

【但仔细品味, 这句却像如绵里藏针。等到读了这最后一句诗之后, 再回过头看前面那些恢弘盛大的排场,这软绵的一句结尾就带着匕首利刃的寒光。】

【杜甫的厉害之处就是全诗无一讽刺之语,而讽刺之意却密密麻麻铺满了全诗。】

天幕又重新回放着那盛大场面。

可这回大殿前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以观赏性的心态去看待这番美景了。

这美景如掺了蜜糖的□□。

对杨氏一家来说,这是蜜糖,但是对所有平民百姓来说,这就是害死人的□□。

韩休恶狠狠道:“奸相杨国忠罪该万死!”

“没错,罪该万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国忠原来的名字是叫杨钊对吧?”

“杨钊现在在何处?”

“唉,你不知道啊,陛下要是下了杀他的命令,天幕就会消失了。”

“恨得我牙痒痒,想到这样一个蛆虫一样的人还活在大唐,我周身都不舒坦。”

李林甫心道:杨国忠早死了。死的透透的。

要说最了解李林甫的还得是时时刻刻盯着他的竞争对手宇文融。

宇文融疑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林甫看了看专心看天幕的李隆基,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说。

又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宇文融,决定不说。

憋死宇文融,憋死他。

李林甫沉默。

宇文融知道他心里有话,就是不愿意说出来:“切,我还不稀罕听呢。”

【杜甫之所以是杜甫,是因为他不单单把视线放在上流社会。】

繁盛之景慢慢变得透明,辉煌的琼宇逐渐消失。

天暗了下来,黄沙满天。

文武百官伸出胳膊,用衣袖挡住自己面前的尘土,然后慢慢睁开眼睛,试图分辨清楚黄沙之中那涌动的影子是什么。

“这莫不是怪物吧?”

“如此场景真是闹得人心惶惶。”

“天幕里的东西应当是不会出来的吧?”

“我怎么觉着杜甫不像是会写怪物的?”

“但你看看这黄沙里头的影子,这的确就是庞然大物啊 !”

沙尘像是有意阻隔文武百官的视线一样。

于是众人只能从黄沙之中隐约传来的声音辨别。

马儿焦躁不安的嘶鸣声,车轮碾地的辚辚声,哭声,嘶吼声……

百官在天幕的带领下穿越黄沙,这“怪物”的模样最终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这是人。”

“这么多人,为什么那么多?”

挤挤挨挨的人群,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女子,有健壮的青年。

他们聚集在咸阳桥上,挤成一团。

周围是是把守着的官兵,再往前一些,这些老人和年轻女子便不能再往前送了。

青年脸上带着迷茫。此行一去,他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而老人面上是浑浊的泪水。他知道,此行一去,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萧崇面色沉了下来。

他带着沉重告诉众人:“这是,征兵。”

征兵?

【这是杜甫的《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讲到杜甫的《兵车行》了。]

[杜甫的这首诗画面感真的很强。]

[而且开门见山,开篇就是这样写实的凄惨画面。]

百官皆沉默。

无人再嚷那团庞大的黑影是什么“怪物”。

这黑影越大,证明即将参军之人就越多。

而从前,征兵一词对在朝廷上的官员来说,就是两个简单的字。

国家要打仗,那就会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