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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了解自己的贪恋, 了解自己对儿子的情感。

他安禄山只要在位一日, 就绝不可能让位给他的儿子!

此时安禄山目眦欲裂,双眼通红。

安庆绪这个位置怎样来的,不言而喻。

“逆子!逆子!”

安禄山大声叫嚷。

【这里顺便插一嘴, 睢阳之战已经到了安史之乱的后期了。这时候安禄山也死了, 所以安庆绪才能成为伪燕的皇帝。】

安禄山气得发疯。

果然,果然!

他究竟是因何而死?

安禄山费力地将手背在后面,拖着自己庞大的身躯来回走。

他还没有当上皇帝,就已经有了皇帝才会有的忌讳之心。

阴鸷之色慢慢爬上了安禄山的脸上。

猜忌不可避免在他心里生根, 并迅速窜成了参天大树。

【安禄山攻占洛阳之后,在洛阳登基, 这之后就过上了逍遥快活的皇帝日子。但他并没有快活很久, 因为他生病了。那时候的安禄山已经到了三百斤, 糖尿病等并发症都已经在他身上出现了。】

【饱受病痛折磨的安禄山, 也见不得周围人好。所以他毒打自己的近臣严庄, 并把从十几岁就跟在自己身边的李猪儿给阉了。】

【安禄山不是假的打, 他是真的打, 泄愤一样的打。并且安禄山在打过人之后也丝毫不会有悔改之心, 更不可能有什么金钱的慰问, 于是严庄和李猪儿对安禄山逐渐有了怨恨之心。】

【对安禄山有怨恨心不仅仅是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安庆绪。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儿子对老子不满,大多数也就是一个原因,不患寡而患不均,安禄山偏心。】

【安庆绪是长子,但是安禄山可不喜欢自己第一个妻子,他喜欢的是后面的段氏。因此安禄山喜欢的是段氏的孩子,甚至多次表示想让段氏的孩子继承自己位置的想法。】

【作为长子的安庆绪就不满意了,不仅不满意,他还有了怨恨之心,在利益的驱使下,安庆绪和同样有怨恨之心的严庄、李猪儿碰头了。】

果然是被他自己的儿子给杀了!

安禄山两眼瞪的堪比牛眼,两眼全是被忤逆的愤怒。

那是他打下的洛阳,那是他的皇位。

他想给谁就给谁,哪里容的当儿子的来不满?

他是他爹,他有什么安排,做儿子的只能服从!

安禄山对安庆绪的厌恶在此时降到了冰点。

没有人会在知道自己死了后,对这个杀人凶手有什么好的感情。

是的,此时安庆绪在安禄山眼里已经算不上他的儿子了,那是一个会跟他争夺权力的杀人凶手。

那是毁了他一世英名的人!

他一手创立的大燕,就毁在了安庆绪的手里。

说到安禄山,皇宫大殿前的众人齐刷刷的“哦呦”。

每个人像是完全失去了悲悯之心一样,他们不再因为一个人的死呜呜咽咽,长吁短叹。

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的情绪。

包括李隆基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笑的像朵花。

“哦呦,毒打近臣?还把自己的近臣给阉了?”

李隆基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大臣们,小小地翘了翘尾巴。

他从来不打人,他对近臣好着呢,不仅仅是近臣,他对大臣们也都好着。

不仅认真听他们的谏言,逢年过节还都给大臣们送礼表示慰问。

“不患寡而患不均?偏心?”

“啧啧……”

李隆基一边笑一边摇头,嘴巴瘪起来,还顺带表示了对安禄山的不屑。

有宠妃,偏心儿子。

这下好了,闹乱子了吧?

像他,他就不搞什么宠妃那一套!

此时李隆基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被天幕背刺后,整改好的那一批人。

也忘记了他后宫里的妃嫔们全都去跟皇后贴贴,而完全不搭理他这件事。

他只觉得安禄山的偏心行为实在是太掉价了。

可不是什么人登基了就能当皇帝的。

且那安庆绪就没有毛病吗?

有啊!

李隆基想了想自己那省心的太子,以及让朝堂上下都赞不绝口的皇孙,龇着大牙乐出了声。

看他的太子,就不会想着跟他这个当老子的争权力,孙子又是一等一的好,不仅让朝臣们喜欢,还让他的兄弟们喜欢。

这是什么?这就是人格魅力!这是随了他啊。

李隆基在这里颠颠地高兴,安禄山的情绪就不是那么稳定了。

他暴躁挠头,像个疯子:“把安庆绪关起来!”

【李猪儿被安禄山阉了之后,变成了贴身伺候安禄山的人,这样一来李猪儿就成了挨最多打的人。严庄跟李猪儿说,现在安禄山因为一点小事就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如果遇到什么大事呢,你会不会直接被他打死?】

【听到这话的李猪儿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一天夜里,严庄,李猪儿,还有安庆绪三个人来到了安禄山的寝宫,由严庄跟安庆绪一左一右把守着大门,李猪儿亲自操刀,进去把安禄山给杀了。】

【安禄山肥的不行,李猪儿杀他也费劲,一刀不行来两刀,就这样把安禄山的肚子砍得血肉模糊。安禄山的生命也就此终结。】

[死的好!]

[安禄山的死实在是大快人心。]

[早就该死了,作了那么久的妖,死了干净。]

此时此刻,令狐潮仰头看着天很久了。

天幕呢,怎么不继续讲他跟张巡的事情了?

张巡离开雍丘之后怎么了?

可惜再无天幕告诉令狐潮他的结局,他也看不到张巡的结局,更不知道唐军与燕军究竟谁胜谁负。

但本能的,令狐潮觉得自己不应当有什么坏的结局。

燕军那样勇猛无比,安禄山甚至接连攻陷洛阳和长安两座城池。

长安都沦陷了,这胜负还不明显吗?

对安禄山死讯一无所知的令狐潮准备收拾收拾包裹,去投奔安禄山。

毕竟现在的安禄山已经走在历史的轨道上,他已经成为大权在握的三镇节度使了!

大殿前。

在切切实实知道了安禄山的悲惨结局后,所有人都觉得心里的恶气出来了,呼吸都顺畅了。

“安禄山死了,这是在是大快人心!”

“安禄山不守纲常起兵谋逆,也别指望自己儿子能守伦理。”

“可不就是,逆贼死有余辜啊。”

颜季明张开双臂欢呼:“死了!杀了我阿爹的人死了!”

颜真卿也是一脸欣慰。

颜季明欢呼过后,又带着担忧看了眼自己的叔父:“我们既已经知道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颜家的结局,会改变吗?”

颜真卿回看颜季明。

他又想起了最终没能回家的颜家三十几口人。

颜真卿认真道:“会改变的,那场灾祸,一定不会再发生。”

他现在身在官场,他可以向陛下进言。

历史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颜家满门忠臣,一定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安禄山被即将到手的权利给蒙蔽了双眼,被死于亲生儿子手下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死死盯着天幕。

天幕早已经不是他所认为的神迹了。

“安禄山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这样的话已经表明了安禄山此人的历史定位,他,就是大唐的叛贼,而并不是什么伪燕的皇帝,更不是什么开辟一朝的英雄。

但安禄山并不愿意深想。

他现在是三镇节度使,皇位于他而言触手可及,甚至于他此时此刻,就是想谋反也是可以的!

他已经慢慢忘记了自己成功谋反是有李隆基完全的信任在里面的,他更倾向于这是凭借他真本事得来的。

谋反,谋反……

这两个字慢慢被安禄山刻入血肉。

【安庆绪派尹子奇带十三万燕军攻打睢阳。尹子奇到睢阳的时候,正是正月。以十三万对战区区的七千人,这实在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尹子奇包括所有的燕军都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尹子奇没有讲什么兵法,也没有用什么计谋或者先进武器,他拉着人直接到了睢阳城下,采用的是最简单的人海战术。】

【一批又一批燕军往睢阳城楼上爬,密密麻麻,围满了整个城墙。】

【尹子奇不用策略,但张巡用策略。张巡用弓箭手对战尹子奇的步兵,城楼上是的弓箭手不断往城楼下射箭,一个接着一个燕军倒下。】

【人海战术人虽多,但这也注定了他们的进攻并不会过于迅速。张巡利用弓箭手拖延了燕军先锋队的步伐,在燕军产生退意的时候,派骑兵冲入疲惫的先锋队中,将燕军的先头部队杀的七七八八。】

【整整十六个昼夜,一批又一批燕军不断试着往睢阳城城楼上爬,一批又一批燕军倒下。而张巡带的兵始终站在城墙上。每一个士兵的命都尤为珍贵,他们不能倒下。】

【燕军倒下一人,有千千万万的士兵补上,但睢阳城,仅仅只有不到七千的兵力。】

【张巡就是用这样的办法,杀了两万余燕兵,同时俘虏了六十几个高级将领。】

[很棒了,在这样悬殊的兵力之下还能不落下风,已经很厉害了。]

[如果不是因为杨国忠,大唐著名将军的行列会有张巡的姓名的。]

[现在所有人都记得张巡,所有人都知道他。]

百官慨叹:“张巡英勇。”

李隆基跟着点头。

的确英勇,在如此悬殊的兵力之下,用不到七千的兵抗住了十三万兵力带来的压力,这绝非寻常人能做到的。

“可也撑不住多久啊。”

宇文融带着悲观,遗憾道。

这并不是宇文融天生悲观,而是这样悬殊的数字,听起来都令人触目惊心,更遑论亲眼看到了。

在宇文融眼里,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带着逐渐蚕食睢阳之势,尽管张巡能胜一时,但绝无法取得绝对的胜利。

不仅是宇文融这样认为,在场的所有人,大部分都带着这样悲观的想法。

但尽管悲观,他们仍旧带着希望张巡获胜的矛盾心理。

所有人都盼望着能从天幕之中看到一场奇迹的发生。

【尹子奇见兵力损耗如此之快,逐渐意识到张巡是个硬茬,这骨头,难啃。】

【于是尹子奇选择暂时退兵,寻找新的机会。】

【过了将近三个月,尹子奇又出兵了。他这出兵是带着必胜之心,信心满满。原因无他,只因有内应。】

【睢阳城内,有尹子奇的内应。】

[这个叫尹子奇的好像是比令狐潮聪明一点。]

[但是再聪明也比不上张巡啊。]

[张巡是真的猛啊。]

李隆基跺脚生气:“内应内应!这内应真该死啊!”

宇文融小声跟李林甫嘀咕:“谁说不是呢?”

韩休从另一角度切入:“可见当时的大唐已经逐渐失了人心。”

萧崇叹息:“悬殊的兵力让人望而却步啊。”

【尹子奇见强攻不行,于是打算智趣。他和张巡的一个手下联系上,打着劝降的想法,让张巡的这个手下叛变了。】

【但张巡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他决定将计就计,利用尹子奇笃定睢阳有内应的想法,反过来将尹子奇一军。】

【尹子奇和内应约定,以绿帽子为信号,只要是诚心归顺于燕军的,在开战的时候都戴上一顶绿帽子,燕军就不会对这些人动手。而这些带着绿帽子的唐军,就是燕军伸到睢阳内的一只手,开战即是这群绿帽子反水的时候。】

[……不是,我说真的,一定要用绿帽子当信号吗?]

[换成别的帽子不行吗?就是黄色的也比绿色的好啊。]

[那会绿帽子还没有那个意思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严肃的场面,我现在是有些想笑的,对不起,总在严肃的时候笑是我不对。]

天幕下的人都呆呆傻傻。

上一秒,他们在为张巡的机智点赞。

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妙啊!

后一秒,他们在挠头看天幕,对绿帽子一词颇是费解。

绿帽子怎么了?

到底哪里戳中了后人的笑点吗?

感觉后人们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宇文融傻了吧唧:“绿帽子是什么?我府内还有一顶,入冬之时我经常会戴。”

李林甫虽不懂绿帽子是什么意思,但他从后人的话中品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真诚劝宇文融:“还是不要戴了吧。”

【尹子奇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了,他雄赳赳气昂昂,自信满满带着自己的兵,又到了睢阳城下。】

【他事先吩咐好了所有的士兵,看到绿帽子的不要杀,都是自己人。燕军们也把这牢牢记在了心上,没错,是自己人,记住了!】

【但奇怪的事情来了。张巡开城门放骑兵的时候,只见先头骑兵,有一个算一个,都戴上了绿帽子,这绿帽子好像是他们的军帽,齐刷刷的,格外亮眼。】

【燕军谨记他们将军的嘱咐,都是自己人,不要冲动,自己人可不能打。】

【就这样,张巡的部队冲进燕军中,如过无人之境,没有任何阻拦。】

【就在这些绿帽子士兵冲到军队最中心的时候,他们开杀了,周围的燕军被杀的措手不及,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本能逃窜。】

【这时候,张巡后面的补给军队也到了,这些后头的士兵和先头部队来了里应外合,燕军作鸟兽状散。尹子奇见此战无胜利的可能,又一次匆匆退兵了。】

[芜湖,勇猛!]

[这战斗看的我是神清气爽啊。]

[我只知道睢阳之战惨烈,但是不知道张巡的前面几仗都打得那样漂亮。]

萧崇神在在的:“张巡是熟读兵书的,就这几场战斗之中,已经能看出他用兵之灵活了。”

韩休疑惑:“天幕不是最开始就提了,张巡他熟读兵法,且不是纸上谈兵之辈吗?”

萧崇愣了愣:“说过吗?”

他沉迷分析战局,倒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要不还得说是文官的记性更好些呢。

萧崇想到了记性好,又苦哈哈一笑。

算了,韩休的记性还是不必那么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不好了,就暗戳戳参他一本。

【第二回合,尹子奇又输了。到了五月,正是收麦子的时候,尹子奇又心生一计,他开始让燕军收麦子,断了睢阳附近能找到的所有粮草。】

【但燕军专心致志收麦子也给了张巡主动出击的机会。每每燕军收麦子的时候,张巡就命人擂起战鼓,大家都知道,擂鼓就是要出兵打仗了。】

【听到战鼓的燕军纷纷放下手下的麦子,整合集队,拿好武器,准备冲锋陷阵。】

【但每此等到燕军都准备好了的时候,张巡又不动了。睢阳城大门紧闭,好像擂鼓是燕军们的错觉。紧闭的大门像是在嘲笑燕军所有人是憨憨:谁擂鼓了?我们可没有要打仗,谁说擂鼓就一定要出兵?我们又没跟你做约定。】

【于是燕军只能怏怏退兵。】

[哈哈哈哈,太傻了,张巡把十三万人遛着玩。]

[张巡的脑袋还是很灵活的。]

[张巡打仗有点流氓打法啊?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吧?]

[不能亲眼目睹古人的风姿也是遗憾啊。]

李隆基得意。

后人是不能目睹英雄之风姿了。

但是要不了多久,他,李隆基可以亲眼目睹。

想了想手里多了不少的人才,李隆基心里止不住冒开心泡泡。

萧崇嗳了一声:“这哪里能是流氓打法,这是兵不厌诈啊。”

韩休不理解道:“若是张巡一直用这个法子,不就被燕军发下他是假出兵了吗?没人会相信他了呀?”

“且张巡此法,除了戏耍燕军,也不能对战局有任何的帮助……”

萧崇脸上露出洞悉一切的微笑:“张巡想做的当然不仅仅是戏耍燕军,你且看吧。”

【张巡就这样多番擂鼓,一直擂到燕军上下人人厌烦疲倦,听到战鼓敲响也像没听到一样。这就像狼来了的故事,燕军被骗的次数多了,就不会相信了,甚至燕军将领尹子奇都不再管睢阳城内的战鼓了。】

【反正他们敲战鼓就跟每天太阳必须要升起来是一样的,不知道在城里干些什么,不管好了。】

【就在尹子奇完全懈怠的时候,张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命五百士兵出城,直奔燕军安营扎寨之处。时至夜晚,尹子奇在睡梦之中被吵醒,他衣服都没穿好,就被通知:燕军的旗子被拔啦!】

【军旗都被拔了,这简直就是站在他尹子奇的脑袋上拉屎,但是现在的尹子奇没有任何办法,他毫无准备,忙着逃命呢,只能任由张巡站在他脑袋上拉屎。】

【这一回,又是唐军大获全胜。】

[芜湖!又赢啦!]

[怎么看睢阳之战的前期就像在看爽文一样?]

[张巡真的是用兵如神。]

萧崇看着天幕,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韩休也跟着振奋起来。

原来张巡是如此用意。

安禄山不高兴了。

站在燕军头上拉屎,就是站在尹子奇的头上拉屎,这就是站在他安禄山的头上拉屎!

安禄山的记仇本上又多了一笔。

不对,尹子奇是安庆绪派出去的兵吧?

现在好了,安禄山头上胖到看不见的青筋在跳动。

安庆绪也在他头上拉屎!

“把安庆绪绑起来,绑起来!”

安禄山无能狂怒。

【尹子奇吃了败仗,气急败坏了。很快,他修整好兵力之后,就转头开始打张巡了,他暗暗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

【尹子奇很急,但是张巡说:你先别急。为什么呢,因为张巡也盯上了尹子奇。长时间的拉锯战已经让张巡厌烦疲倦了,擒贼先擒王,他想把尹子奇给弄死,然后给燕军一锅端了。】

[666,张巡的勇气我是佩服的,仅仅七千人不到啊,敢想着把对方将领给弄死?]

[是真的狂啊,这里狂没有贬义。]

[有胆识啊,一身血性。]

[听说张巡打架的时候永远冲在前面,自己受伤也不会让手下受伤,所以他手下的人都忠心耿耿。]

百官又在感叹了。

“冲在最前面的将军,都是好将军啊。”

“至少是爱兵如子的将军,这是真正把自己的士兵们当成家人来看了。”

“这样的将军,往往最得人心。”

“用兵如神,又爱兵如子,张巡这人,实在难得啊。”

【仅仅七千兵力对战十三万兵力,是什么让张巡有这样的底气直接挑衅尹子奇呢?这样的底气不仅来自于张巡本人的用兵如神,更是来自于张巡手下一员猛将。这位是名副其实的神箭手。】

天幕上是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那人立于睢阳城墙头。

夕阳西下,落日余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逆着阳光,拉弓搭弦,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紧实。

他手上的弓箭沉逾几十斤重,可他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日光下,他一眼眯起,一眼睁开,目光所及,正是面前十几万大军。

他松手放箭。

伴随敌军中央一声惨叫,箭矢直指的,正是燕军将领尹子奇的一只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神箭手出场啦,张巡的好帮手。我这两天看睢阳之战资料的时候,真的感叹张巡这人很会用兵,也可能是我深入了解过的战争太少的缘故啦。现在是五月的睢阳,下章就能到十月了,战局最惨烈的时候。

第117章 睢阳之战中期

【尹子奇带兵反扑, 想把场子给找回来。这时候的张巡也已经厌倦了长达五个月的拉锯战,擒贼先擒王,他想射杀尹子奇。】

【射杀尹子奇当然是一个好的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在落实的时候首先就遇到了困难,睢阳城里的所有士兵,包括张巡以及太守许远, 没有一个人认识尹子奇。】

【其次, 两军对峙, 人数众多, 尹子奇混在其中泯然众矣,很难被精准找到。且尹子奇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在出战的时候, 还会带着几个跟自己穿着一样的士兵放在身边, 用来迷惑视线,这样以来,能准确找到尹子奇的概率大大降低。】

[尹子奇还挺怕死的。]

[在身边带那么多人混淆视听,真的好怂啊。]

[也不是怂吧?毕竟谁都想活着。]

[可他是个将军啊, 一个需要冲锋陷阵的将军,回回都带这么多的替死鬼真的好吗?]

[知道尹子奇身份的晓得他是个将军,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什么皇帝呢。]

[和永远冲在第一线的张巡真的没法比吧。]

天幕下百官纷纷点头。

的确, 尹子奇确实没法跟张巡相比。

单单是这样一个小细节, 就能分清优劣, 高下立见。

张巡回回都冲在士兵的前面, 生怕他们受伤, 而尹子奇用士兵把自己给牢牢围起来, 用士兵的命给自己苟住一个生命线。

谁是英勇杀敌的将领, 而谁是贪生怕死之徒,已然无比清晰了。

【为了找到尹子奇,张巡又用上了计谋。他命令周围的士兵,将手里射出的箭换成秸秆和削尖的木棍。给燕军一种他们已经弹尽粮绝的错觉。】

【普通士兵毕竟不是有脑子的高级将领,他们看到这样的木棍,本能认为睢阳城内已经没有箭矢。秸秆打在身上造成的伤害性实在是没办法跟真正的利箭相比。】

【于是燕军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想把这样的好消息汇报给将领尹子奇。有很多的燕军都拿着从身上掉下来的木棍跟秸秆,往尹子奇所在的位置跑去。】

【就这样,在众多混淆视听的“尹子奇”堆里,张巡找到了真正的尹子奇。现在,就到了张巡身边的弓箭手南霁云出场的时候了。】

[原来那么帅的身影是南霁云的。]

[南霁云也应该算是张巡手下的猛将了。]

[谁说不是呢,哪个将军手底下没两个能人啊?就冲他一箭就能射中尹子奇的眼睛,我就很看好他。]

[但是看好也没什么用,他还是死在了睢阳之战。]

上一秒的李隆基振奋不已:南霁云南霁云,又是一个新人才!

下一秒的李隆基低眉搭眼:好的,新人才又死在了安史之乱中。

“说安史之乱是盛唐的浩劫,实在是没有半分夸大啊。”

张九龄目光幽深,满是悲悯地看着天幕。

在场的所有人,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本该在大唐盛世绽放光芒的人才,在初显锋芒的时候就死在了这场浩劫之中。

“或许没有安史之乱,这些人本该是于朝廷施展才能,实现抱负的。”

韩休带着痛心道。

宇文融摇摇头:“不是这样。”

他瞥了李林甫一眼:“就是没有安史之乱,待杨国忠坐上宰相的位置,这些人才也并不会于朝廷实现他们的抱负。”

于是,所有人都想起了奸相杨国忠。

宇文融伸出胳膊,给了李林甫一杵子,并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李林甫往左侧一步走,躲开宇文融的胳膊肘子:说奸相杨国忠的事呢,不要扯上我。

宇文融不管,厚脸皮也跟着李林甫一步走:你难道不知道杨国忠那排斥异己都是跟谁学的吗?

李林甫烦宇文融烦的要死。

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算是被他揪住了,天幕尚且都忘记这件事不再背刺他了,但宇文融根本不会忘记!

李林甫奓了两根毛,他看着宇文融用眼神表示:我已经悔改了!

宇文融看着李林甫,意思很明显:不信,就是不信!

而此时,大殿的话题中心,杨国忠本人已经快没了半条命。

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他已经快把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近了,近了,离长安更近了!

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到长安了,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啊!

【南霁云出身穷苦之家,但骑马射箭好像是上天赐给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传说他通晓七十二路枪法,百步之内能做到箭无虚发。后来,他因家庭实在穷苦,不得已只能外出谋生,就这样,他几经辗转到了张巡麾下。】

【张巡是个有识人之能的领导者,他给了南霁云充分的施展拳脚的机会。南霁云也不负张巡所给的机会,在一次又一次作战之中锤炼自己,终成为张巡坚实的左膀右臂。】

【在睢阳之战中,南霁云注定要留下独属于他那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断往尹子奇那里跑去的燕军将士们暴露了尹子奇的位置,张巡和南霁云站在城楼相视一笑,找到了。】

【夕阳余晖之下,南霁云拉弓搭弦的身影被拉的很长。他箭指尹子奇最脆弱的地方,左眼。】

【随着一声痛苦的哀嚎,尹子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南霁云翻身上马,拿着长枪就冲出去了,趁着尹子奇失去左眼,彻底斩杀尹子奇!】

【但尹子奇周围还是有太多的亲卫兵,他们看着南霁云骑马过来的时候,纷纷围住尹子奇,将尹子奇护送回营。】

【就这样,尹子奇永远失去了他的左眼。】

李隆基仔细听着南霁云的过往经历。

家境贫寒,辗转之后投入张巡的麾下,接着就参加了睢阳之战。

那是不是说明,如今南霁云没有进到中央,没受到重用,并不是他李隆基的过错?

李隆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吞吞口水,放下心来。

“快找,派人快找南霁云,不会发生睢阳之战,南霁云不会死,他得有更大的舞台施展身手。”

李隆基挥手吩咐道。

“南霁云真猛啊……”

众人如是感叹着。

萧崇却叹了口气。

韩休被萧崇这声叹息弄的摸不着头脑,他侧头问萧崇为何叹气。

萧崇担忧道:“如果不能彻底斩杀尹子奇,失去一眼睛的痛苦便会让尹子奇彻底反扑,届时睢阳,恐怕支撑不住那样的压力啊。”

【尹子奇失去了他的左眼,于是双方短暂休战。这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尹子奇的仇恨在就在这样的平静之下不断酝酿,然后日积月累,逐渐加深。】

【在养眼睛的同时,尹子奇从后方接二连三调来的兵力多达数万,不仅弥补了这前七个月的所有损耗,更是增添了更多的有生力量。同时,损耗兵马粮草等全部补齐。】

【可此时睢阳城迎来最大的困难,城中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了。】

【根据史书记载,在年初的时候,睢阳城的粮食共有六万石,足够城中百姓将士吃整整一年。但在此之前,濮阳和济阴两地先后来借粮,在当时节度使的逼迫之下,睢阳太守许远只能将这辛苦攒来的粮食借出一半。】

【此时,睢阳所剩的粮食仅有三万石。而济阴太守拿到粮食不久后,就彻底投降,许远借出去的粮食彻底打了水漂。】

[我气死!既然要投降就不要来借粮食啊?]

[想想后面睢阳的百姓士兵没有一口粮食吃我就心痛。]

[许远这时候借别人粮食,等到他没有粮食的时候,就没有人借他了。]

大殿前的所有人都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没人借粮吗……”

有人迷茫问着。

“都是大唐的城池,为何不借呢?”

李林甫叹了口气,却并未多说什么话。

能问出这样问题的大抵在朝中任职不久。

那些太守,有的要自己吃粮,有的担心粮食不够。战争年月,一点粮食价值千金,说是借粮,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借出去的粮食有去无回啊。

在颜太守死守城池的时候,也同样面临这样的情况。

城中无粮可吃,多番向外求助借粮借兵,无人理睬,那是眼红颜太守的战功。

这回,也大抵如此吧。

【我们可以算一下,六万石的粮食能坚持一年,那三万石的粮食就只能坚持半年,而那时候已经到了七月份了,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月前,城中就应当是一粒米都没有的状态。】

【而在七月,城中已然有少量余量,和说明为了省下粮食,城中众人节衣缩食,已经很久没吃饱过饭了。】

【他们按照严格的分配制度,每个将士每天只能领到二两米饭,这二两米饭根本无法满足一个成年男性的一天需求量。因此士兵们开始吃纸张,树皮……】

萧崇出身贵族,吃树皮和枝叶让他愕然。

贺知章叹道:“莫说是战争物资匮乏之时,就是饥荒年岁时,百姓也是这样过来的。”

“若是吃完了树皮依旧没有找到粮食呢?会有人帮助他们吗?”

有人开口问。

没人知道他问的是百姓的粮尽,还是睢阳士兵们的粮尽。

贺知章顿了半晌。

“若是吃完了……那就是吃完了。”

话至一半,贺知章多了几分难言的晦涩。

他闭口不再说话了。

但众人皆知,贺公怜悯,不愿将残酷的事实说出。饥荒年岁,米价比金贵,那些饿肚子的百姓不会等到救助的粮食。

睢阳城里的那些将士们,大约也不会等来转机。

【尽管自从两军开战,张巡就带领睢阳的士兵屡屡获得胜利,但是这样的胜利是用沉重代价换来的。】

【我们刚刚说过,尹子奇失去一只眼睛后,从各地调来兵力,将损失的兵力补齐,使得交战半年之后,燕军能用的兵力不降反增。】

【但睢阳没有任何兵力的补给,在交战之初,睢阳有的也仅是不到七千的兵力。而这半年来的屡战屡胜,是用睢阳五千的兵力换来的,此时睢阳仅仅剩下一千六百名战士。】

【一千六百名将士,每人每天仅仅能分得一拳头的米饭,这一拳的米饭,不是为了让他们填饱肚子的,而是为了让吊着他们一口气的。】

【睢阳城内的士兵,就是以这样的状态去迎接尹子奇的愤怒一击的。】

天幕上,是睢阳城内之景。

而大殿前所有衣食无忧,不知何为饥荒的贵族与官员,被天幕包裹着,也恍然进入了这个几乎丧失活力的城内。

将士们随处躺在街边。

他们身上是破损的铠甲,铠甲上满是血污与泥沙。尽管这血污抬抬手便可擦到,但是无人伸手去擦。

他们闭目躺着,节省着身上仅存的每一丝力气。

阳光顺着树干缝隙斑驳着落在将士们的脸上。

树干是光秃秃的,上面的叶子已被吃干净,整座城中,除了黄沙,几乎再无绿植。

偶有将士睁开眼睛,一双眼睛除了木然,别无其他情绪。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他们日复一日做的,就是听到战鼓后拿起身边的武器,登城楼迎战。

这仗要打到何时,这仗究竟能不能打胜,没人敢想。

突然,战鼓擂响。

这些倒地的士兵无条件服从军令,他们拿起身边的武器重新站了起来,将干裂嘴唇上的血迹抿掉。

战鼓一声比一声响亮,他们眼中也一点点恢复着光彩。

战鼓就是军令。

战鼓响起,就意味着他们要站起来战斗,要为守住这座城池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们守的不仅是小小的睢阳,他们更是在守住后面的整个江淮。

他们不仅仅是为睢阳而战,他们是为收复长安而战。

长安,长安,那是大唐的心脏。

为了大唐,他们无一人后退。

所有人无力气去想其他的事情,他们满脑海有的仅仅只是一个字。

战!

【在尹子奇的领导下,燕军不断加大战争的投入力度。既然普通交锋是没有用的,那就用更先进的设备。】

【尹子奇早早就命工匠制作了云梯,这云梯是能够承载两百个士兵的巨大移动梯子,能承载精兵移动到城墙。这样就减少了燕军攀爬的过程。】

【张巡深知,在这种时候,不能和燕军硬碰硬,只能智取。】

【张巡很快想到了对策,他让将士们在城墙上掏了很多拳头大小的洞口。在燕军的云梯靠近城墙的时候,在木棍顶端绑上铁钩,将木棍从这些洞口伸出,将云梯牢牢控制住。燕军进退两难。】

【控制住云梯之后,再从其余洞口伸出另一批木棍。这批木顶端绑着的是带火的铁笼,唐军用火点燃木制云梯,云梯从中间烧断之后,上面的燕军身上带火,自顾不暇,纷纷掉了下来。】

萧崇内心五味陈杂。

他现在知道为何张巡能带着区区不到七千的士兵抵抗对面十几万的士兵了。

“若守城的将领不是张巡,而是其他人,那睢阳之战,绝无可能坚持如此之久。”

这是极高的评价。

睢阳之战的将领,满天下除了张巡一人,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在天幕刚讲睢阳之战兵力悬殊之时,就笃定必打不过三个回合的宇文融也不说话了。

战争实在是太过惨烈。

他天幕带着便览睢阳城内之景,他看到士兵骨瘦到脱相却仍旧把武器拿的极稳,他看到战鼓一响满城将士重新站起奔赴战场,他还满城植被皆无,看不到一点绿意。

他们吃不饱饭,他们浑身是伤,他们不知去了战场是否还有回来的机会。

但他们的依旧随着战鼓奔赴战场,义无反顾。

这是一场必败之战,但能坚持七个月,已然够了。

够了的。

宇文融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满身是伤,面黄肌瘦的将士冲锋陷阵。

【尹子奇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既然云梯无用,那就用钩车将城墙上所有的遮阴棚顶都掀翻,棚子砸下,必能砸伤唐军。】

【但张巡也有针对勾车的办法。他让人用吊臂勾住钩车的铁钩,把钩车的钩子套出,拉上来变成自己的物资。没有钩子的钩车就变成了无用之物,尹子奇这一计也落空了。】

【没了云梯和钩车,尹子奇还有木马车。木马车做成了木马的形状,里面装着的是燕军。张巡明白了木马的构造之后,便用铜水浇灌木马,于是尹子奇的第三计也宣告失败。】

【在这之后,尹子奇依旧不放弃,他让人砍伐大量树木,将木头和沙袋堆积到城墙下。尹子奇想要堆一个能走上城墙的长梯。】

【张巡不再动了,他没有像前三次一样想到什么立竿见影的,能针对燕军的办法。于是燕军众人也都以为张巡是放弃了抵抗,或者是一筹莫展,别无他法,只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此时所有人都知道,张巡已经坚持到了他所能坚持的最大限度了。

就是张巡在此放弃,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力去责备张巡放弃抵抗。

以不到七千人对战十三万人,张巡做的已经非常好了。

但是所有人仍旧是忍不住地期待,期待张巡能想出什么新的办法来迎敌。

尽管希望渺茫,但这并不妨碍所有人将期待倾注在张巡的身上。

在这样以少对多的必败之局中,张巡已经创造了太多的奇迹。

【张巡真的是别无他法了吗?并不是。他只是白天没有动作了,但是在晚上,他命令士兵们偷偷开城门,将这些木块沙袋堆中,扔容易点燃的枯草树枝。】

【就在多日后,燕军们认为自己做的这个梯子足以帮他们登上城楼时,他们重新擂起战鼓,与唐军开战。】

【张巡先是假意抵抗,等到大部分的燕军都走上了这梯子的时候,他命令将士们往这梯子上扔无数火把。】

【烈日下,枯枝干草极易点燃,无数小火苗将这些干草点燃,慢慢的,无数火苗连成一片。火势蔓延地极快,窜天的大火在睢阳城墙边烧起,无数燕军在此丧命。】

天幕上,是冲天的火光。

天幕下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能感受到烈火即将灼烧面庞的压迫感。

天幕上,以一道接天的大火作隔,一边,黑压压一片,是尹子奇带着十几万大军匆匆逃窜的背影。

另一边,是无助的睢阳城。

这火像是天然的屏障,阻隔了所有人试图攻入睢阳的燕军,却也将睢阳城的每一个人都锁在了里面。

【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二十几日。】

【而尹子奇像是在这场大火的启发下,想出了新的计策。他不打算跟睢阳城内的士兵动用任何谋略跟武力了,他命燕军在睢阳城外挖了整整三道巨大壕沟,并用木栅栏作隔,将睢阳城彻底围死。】

【尹子奇知道,睢阳城里没有粮草,他想饿死睢阳城的所有人。反正他手里有充足的粮食,攻陷睢阳也并不急于一时,已经耗了半年多,只要再等两个月,睢阳城就会变成无一生还的死城。】

【尹子奇要的,只是睢阳城,而睢阳城内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他们的死活,与尹子奇没有半分关系。】

[有时候会听到张巡没有人性的说法,其实尹子奇也没有人性。]

[已经要开始刀了是吗?我纸巾准备好了。]

[整个城池无一生还啊,真的太悲壮了。]

[如果没有安史之乱,这些本不应该发生的。]

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敢看天幕了。

被困在死城,只能等着被饿死的结局几乎让所有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文人无法接受。

人生而带着悲悯的能力,更遑论这城中是大唐的百姓,守城的是大唐的士兵。

所有人都预见了城中人必死的结局。

“想必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吧……”

又生生拖了一个月,半年多了,真的够了。

睢阳城的士兵能创造出这样的战绩,已经能被列入史册,彪炳千秋了。

【快到八月了,城里的粮草几乎彻底吃干净了。已经无树叶树皮可吃,每天的一拳米饭也几乎成了奢望。】

【当时在睢阳不远处的临淮可以说是兵粮充足,此时如果临淮愿意出兵,或者是借粮,睢阳就还有救,睢阳的士兵就还能战斗。】

【借兵借粮或许不能彻底解决睢阳的危及,但这能拖延很长的时间,可以拖延的长安重回大唐的怀抱,可以拖延到大唐派精锐之师来救睢阳于水火。】

【情况严峻,能否借到兵和粮,关乎睢阳的存亡,而睢阳的存亡关乎大唐最富庶之地,江淮的所属权。江淮一定不能落入伪燕的手里。】

【在这时候,南霁云站了出来。他向张巡请求,允许他冲破层层防线,去临淮借兵借粮。】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吧,一个脆弱的作者,她真的很容易被养死的TvT 你们就是养养也记得要回来嗷(打滚)(撒泼)(焦虑地走来走去)

第118章 睢阳之战后期

[南霁云都派出来了, 应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吧?]

[只够半年的粮草已经坚持了七个月了。]

[心好痛,南霁云是借不到粮的。]

在场所有人,无论是根据弹幕透露的信息推测, 还是根据人性来揣度,亦或是看到了颜氏一族守城的前车之鉴,都明白南霁云此番出城, 只不过是徒劳。

他拼尽全力突破尹子奇的冲冲防线, 最后不过是无功而返。

可南霁云不知道。

当时正在睢阳城, 眼看着满城士兵面黄肌瘦的南霁云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借到粮食跟兵力。

他只知道, 若是能借到,那就是重新又给了睢阳一次生的希望。

为了这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突出重围。

天幕画面变了。

上面不再是死寂的睢阳城。

画面不知是切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没有夏日的酷暑, 满城绿荫。这里的人身上也不是带血的破烂甲胄,他们身穿绫罗锦缎。

才刚刚入夜,有一处府邸就传来了悦耳的丝竹之音。

这声音轻快欢动,够动所有人的心弦, 引得听到乐音之人皆心驰神往,想去这府中一看究竟。

但这府却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

这里是节度使府。

这乐音也并不是时常都有的。

今日, 节度使府来了一个值得让节度使亲自接见的贵宾。

天幕下, 文武百官那始终紧绷的一根弦被这舒缓乐音给抚平了。

所有人都陷入这温柔乡之中。

这里多好啊。

没有连天战火, 没有战马嘶鸣, 没有流血, 没有牺牲, 更没有无穷尽而不知道何日止的饥饿。

画面转至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内大摆宴席, 桌上是无穷尽的美食, 有肥的流油的烤鸭, 有刚刚出锅,仍旧冒热气的蒸鱼。

一个又一个侍女端着各色菜品,聘聘袅袅走进来,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

侍女来了一轮又一轮,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越来越多,几乎让所有人都挑花了眼。

坐在高位的节度使像是极满意自己所看到的。

美人在侧,美酒在握,桌前是吃不完的美食,人生能得如此逍遥快活,还更欲求些什么呢?

于是节度使高高举杯,对着宾客席朗声道:“喝!”

这酒还没喝到节度使的嘴里,天幕下的所有人却都醉了。

随着天幕所讲述的内容越发深入到安史之乱的细节,这天幕上的画面就越发真实。

将他们包裹其中的天幕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

他们的五感好像都被天幕控制了一般。

他们开始闻到醇酿的馥郁芳香,闻到饭菜的扑鼻香。

而此时,所有人好像都感觉到了腹中饥饿一般。

好饿啊……

为何会突然饿至如此程度,明明是吃过早食材来上朝,何至于饿成这样。

但所有人已经无心去想这饥饿的真正原因了。

面前的佳酿美食对他们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他们渴望将手伸进带肉的盘中,他们渴望大快朵颐。

好饿,他们生平好像从未有过如此让人难以忍受的饥饿。

腹中肠子像是全瘪了,缠绕在一处,将五脏六腑都越勒越紧。

这不仅是饥饿,更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吃一口吧,就吃一口,再不吃,他们马上就要死掉了。

所有人眼睛冒光,大口吞咽着嘴里不断分泌的口水。

美食就在眼前,究竟在等什么?吃啊!

就在此时,天幕将画面切到了节度使的脸上。

刚刚言笑晏晏的节度使,此时面上犹如十二月的飞雪,挂满寒霜。

他冷冷地开口:“你已经离开睢阳这么多天了,说不定现在睢阳早就落在燕军的手里,你何苦要在此挣扎?我就是派兵过去也是无用之举,白白耗费我的兵力。”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唤醒了。

睢阳?睢阳!

所有人都清醒过来,他们哪里是在什么温柔乡,他们这是跟着南霁云的视角,来到了临淮,南霁云来借兵了!

【为解决睢阳粮食短缺的困难,南霁云仅仅带了十个人,拼死突出了睢阳外的重重防线。在燕军的重重包围之下,南霁云手拿长枪,所向披靡,这场突围仅仅损失的两名士兵。】

【节度使见南霁云求援,却避开借兵借粮一事不谈,企图用美食等物诱惑南霁云。】

节度使的贵客是南霁云,而这些美酒好菜,全是用来招待南霁云之物。

只是……南霁云为何不吃呢?

宇文融揉着肚子,他现在的五感还是在被天幕控制着,他觉得自己饿疯了,想啃人。

“南霁云为何不吃?”

宇文融有疑惑,也理所当然地把这问题问出来了。

这时,连李林甫都摇头了。

他面色也并不是很好,可见也是饿狠了。

张九龄像是看明白了南霁云的意思:“他这是,借不到兵,便想与睢阳城的将士们共患难啊……”

所有人都被南霁云的行为给震惊了。

睢阳的百姓将士们吃不上饭,南霁云美食美酒当前,却连筷子都未动一下。

睢阳士兵们挨饿,南霁云也绝不独食。

可南霁云究竟有多饿,他们是知道的啊。

此时此刻,南霁云的义举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凭空口述,也不是仅用眼观之,作为旁观者用眼睛看南霁云的痛苦。

所有人都在体会南霁云之感,而南霁云所有饥饿之感,就正是睢阳城中,日夜冲锋陷阵,拼杀整整七个月的所有将士之感。

天幕上,南霁云的声音掷地有声,他带着悲恸:“睢阳若陷,霁云愿一死谢大夫!”

节度使说南霁云出来这么多天,睢阳早就沦陷了。

而此时的南霁云在用性命担保,睢阳不会沦陷,睢阳能在十三万兵力的重压之下坚持到现在,就绝不可能在这短短几天陷落。

所有人都小看了睢阳!

节度使眼看着南霁云生气了,稍稍收敛了自己的神色,努力把面目表情做的更柔和一切,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跟着张巡能有什么前途,你不如来我麾下,来做临淮的一员猛将。我知道你的本事,你来临淮,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张巡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太守,能有什么出息,你不如跟着我,我不仅是临淮节度使,我还是朝廷的御史大夫。”

“你若是弃暗投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看到了吗?你只要入我麾下,你现在享受的待遇,日日都能享受到,不必再去死守睢阳城,也不必跟着那没用的张巡饿肚子。”

[啊啊啊,这谁啊,怎么那么不要脸!他居然挖墙脚!]

[南霁云千辛万苦过来,兵没借到,还受了一肚子气。]

[这人就是嫉妒张巡的战功吧?真恶心。]

[不仅不借兵,还想把睢阳的主力给挖走,这是想让睢阳彻底沦陷吧。]

[睢阳沦陷,这些见死不救的都有责任!]

“虽然无耻,但是他给出的条件,确实是南霁云现在所需要的。”

有人饥肠辘辘摸着肚子:“是啊,南霁云饱受饥饿的折磨。”

“且南霁云出身贫困,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人当时不仅是节度使,还是御史大夫,可以更南霁云更广阔的舞台。”

南霁云究竟会不会答应呢?

文武百官设身处地想了又想,意志薄弱的人几乎觉得,如果自己是南霁云,说不准就投靠这个节度使了。

这是大唐的节度使啊,这不是伪燕的节度使,如此一来也应该算不投递,这不算是背叛大唐啊。

【节度使为什么要用美食诱惑南霁云呢,因为他想将南霁云收为己用。他为何这个自信让南霁云放弃张巡转而投奔自己呢?因为他是贺兰进明,临淮的节度使,朝廷的御史大夫,跟着他远远比跟着张巡有前途。】

【贺兰进明嫉妒张巡的威望以为他获得的军功,因此对睢阳的求助他视而不见。而南霁云是张巡手下的猛将,贺兰进明欣赏南霁云的能力,并且认为张巡能获得如此功劳,也是有赖于南霁云这一员猛将,所以他想方设法挖墙脚。】

贺兰进明!

所有人都惊讶了。

这个面冷无情,决绝借兵的人怎么可能是贺兰进明呢?

韩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远处那玉树临风的身影。

此时贺兰进明官职尚且不高,远远没到能比肩御史大夫的行列。

“贺兰进明,开元十六年登进士第,素有才名啊……”

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登科进士,素有才名的人,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拒绝出兵救助睢阳。

“他难道不知道睢阳的重要性吗?”

“就是睢阳没那么重要,可睢阳里也有那么多条人命啊!这能弃之不顾呢?”

“在睢阳开战之前,睢阳太守许远明知粮食可能不够用,也拿出去一半了。”

“难道就是因为嫉妒张巡之能,就要把张巡困死在睢阳城?”

“他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啊,我从前总喜欢跟他喝酒作诗,他一贯自诩文人清流。”

“所谓的文人清流,就是见死不救吗?那是睢阳啊,睢阳陷,江淮也跟着一并陷落,要不了多久,大唐就会彻底落入伪燕手里。”

此时贺兰进明的身形摇摇欲坠。

所有人的话像是刺向他的利剑。

他知道自己冷心冷肺,也知道自己不如所展示的那般心怀家国天下。

但这样一贯的伪装被撕碎之时,是格外让人难以接受。

贺兰进明往李隆基的方向看去,只觉得自己的仕途路大约就到这里终止了。

陛下或许不会杀了他,但绝对不会再重用他。

无论是节度使,还是御史大夫,这样令人眼热的官位与他彻底无缘。

站在贺兰进明周围的人都自发离他更远了一些。

自此,贺兰进明贴上了虚伪善妒的标签,无人愿意与他交好。

谁知道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潜藏的是什么心思呢?所自己的仕途路真的比贺兰进明顺利,那是否也要一并遭到他的嫉妒。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在背后使绊子耍手段的人,是不会有人愿意与之结交的。

【在贺兰进明精心准备的筵席上有好肉美酒,有美人在侧,丝竹声不绝于耳,而贺兰进明甚至亲自把升官发财的机会捧到南霁云的面前。】

【贺兰进明的意思非常明确了,你留下是最好,但是让我去支援睢阳,绝不可能。】

【南霁云悲愤不已,他连筷子都没有碰过,滴酒未沾。在确定贺兰进明的心意无法扭转后,他流下眼泪:“我从睢阳出发的时候,睢阳城中的军民已经断粮整整一个月了,此时他们尚且在城中受着煎熬折磨,我如何能独食面前食物?”】

【“你有充沛的兵力和粮草,却不肯拿出一丝一毫来借给睢阳,宁肯眼看睢阳沦陷,这绝非忠义之士所为!”】

【说完,南霁云拿出自己的刀,当场砍下自己的一根手指。南霁云说:“是我无能,没能完成主将交给我的任务,我现在留在这根手指,表明我已经尽力。”】

【话说完后,他拿着刀,带着跟随自己而来的将士们连夜离开了。】

天幕之上是漆黑的夜。

借着倾洒下的一泓月光,能隐约辨得临淮城外一队骑马疾驰的身影。

在离浮图佛寺不远处,这行人停下了。

为首的南霁云拿出长弓,满目愤怒与无奈。

夜已经黑了,但依旧能隐约辨得临淮的轮廓。

就是这临淮城中的节度使,拥兵而不救,不忠不义,妄为大唐臣子!

他拉弓搭弦,半支箭矢没进浮图墙中。

贺兰进明,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

[可惜南霁云肯定是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志向了。]

[睢阳破了,他和张巡一块死了。]

[他在这时候就抱着必胜的信念啊,这样坚韧的意志真的让人敬佩。]

敬佩南霁云的不仅仅是后人,还有天幕下的众人。

后人仅仅是听到了南霁云死守睢阳,又自断一指的经历,但是天幕下的所有人,在真真切切感受着南霁云所经历的痛苦。

宇文融像是傻子一样捂住自己的手指,夸张惊叫:“我的手指!”

哪怕是稳重的李林甫,也不由自主捂住了自己的右手。

在场所有人都在经历着南霁云所经历的痛苦。

李隆基并没有苛责宇文融殿前失仪。

因为李隆基也在捂住自己的手指。

都什么时候了,还苛责殿前失仪!

李隆基眼泪汪汪,委屈成一个傻子。

哦,朕的肚子!

哦,朕的手指!

他现在又饿又疼,一双手不知道捂肚子好还是捂手指头好。

李隆基就这样带着眼泪看着天幕。

天老爷,他不会就这样死掉吧?

萧崇看着自己的手,忍着痛若有所思:“还是减轻了……”

有人问他:“什么减轻了?”

萧崇是上过战场,挨过刀剑的将军。

他重复解释道:“手指连骨连筋,断指之痛绝不仅仅于此。”

韩休惊诧:“难道天幕传递的感受,是已经削弱过的五感吗?”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隆基流着眼泪。

萧崇在说什么?这样的结跟疼痛,已经是削弱的五感吗?

他现在不仅有饿又疼,他还满身疲惫。

他太累了,他很想好好睡一觉。

但是李隆基抬眼望了望周围的大臣,哪怕是已经到了致仕年纪的贺知章,都在顽强地站着。

李隆基检讨自己。

是他不好,说到底他过的还是太过于舒坦,他没有过过苦日子,现下跟他的朝臣们相比,他实在是太不能吃苦。

李隆基甚至庆幸,庆幸到天幕讲到睢阳之战的时候,才开始让看天幕之人与天幕里的人互通五感。

若是最开始就互通,那么封常清和高仙芝之死,哥舒翰之死,还有颜氏一族饱受折磨后而死,他通通要经历个遍。

挺好的。

李隆基如是想。

有对比才有差距。

这样的苦痛不算什么,现下已经很好了。

朝臣们也是疲乏不堪。

但皇帝李隆基都没说什么,皇帝尚且承受这样的苦痛而站得稳如磐石,他们如何能先一步倒下。

因为与天幕之人互通五感,所有人都设身处地体会到了南霁云所经历的一切。

而正是因为亲身经历了,他们才知道南霁云所走的每一步,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何等的艰难,是何等的高义之举。

【但天无绝人之路,南霁云连夜离开了临淮,在经过宁陵的时候,与张巡曾在这里留下的三千士兵会和。于是南霁云带着这三千个人,又重回睢阳城。】

【这三千士兵是在张巡驻守睢阳前留在宁陵守城的,现在情况紧急,燕军将视线都放在了睢阳身上,这种情况下,宁陵相较于睢阳是安全的。】

【在南霁云出去借粮借兵的时候,张巡就设想了粮跟兵都借不到的情况,张巡在南霁云临走的时候吩咐他,若是能借兵成功,宁陵的兵力就原封不动,若是借不到,就把宁陵的兵调回来吧。】

“张巡他竟然还留了后手!”

萧崇赞道。

李隆基眼里也满是赞叹之光。

张巡像是永远能给人惊喜一般,在所有人都以为此战必败的时候,又通过智慧手段扭转战局。

【可这三千的士兵,在到睢阳城的时候,就仅仅剩下一千了。】

群臣又是一阵默然。

只剩一千……

是啊,张巡总能逆风翻盘,给人以意想不到的奇迹,可这每一次的奇迹背后,代价都是在太大太大了。

天幕上,是一群牛。

文武百官揉了揉眼,皆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数百头牛有死有活,活的,被三千士兵驱赶到包围圈中间,死的,被士兵们用绳子拴着拖在马后。

无论牛是死是活,都严重延缓了士兵们前进的速度。

而在前面等着他们的,是围在睢阳城外的大批燕军。

这三千,是睢阳城的救兵,这数百头牛,是睢阳城的粮草。

而围着睢阳城外面的士兵,是不可能让这些人完好进城的。

可南霁云以及这三千士兵也绝不会退缩。

他们比燕军们更理解,三千兵力和数百头牛对现在的睢阳城意味着什么。

就是现在,前面有刀山,他们也得翻过去,有火海,他们也得趟过去!

队伍最前面的南霁云没有多言,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上的刀。

“杀。”

画面宛如修罗地狱。

随着两军交战,不断有人身上中箭挨刀,不断有人倒下。

血腥味于文武百官之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像是身处这修罗地狱。

燕军的刀砍死了前面的士兵,很可能,下一刀砍的就是自己。

所有官员心中本能生出惧意。

被那么多燕军围攻,要从这样多的人中撕裂开一个口子,护送着数百头牛进城,这何其艰难啊。

有人闭上了眼睛。

可血溅在颈侧的温热感依旧清晰提醒着他们,这是真实发生的历史,有人就切实经历过这样的恐慌,面对这样的死亡。

所有安然坐在朝廷安乐窝的官员,此时此刻都感受到了战场的残酷。

李隆基缓缓闭上眼睛,眼泪却随着眼睛的动作滚了下来。

长安,长安,所有人皆知在长安做官儿才好啊。

长安当然好,这里没有死亡,这里没有战场,这里没有温热的血溅在身上。

黏腻的触感密密麻麻爬满了全身。

那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柳三,放下那麻绳吧!已经被燕军砍断了绳子,这死牛你带不回城里的!”

天幕上,有人在喊着。

这只是三千之二,两个最为普通的士兵。

那个叫柳三的依旧一手拿刀,一手牢牢将不长的半截麻绳绕在自己的手上。

他这手要牵引马的缰绳,要拉住身后的几头牛。

他的骨肉已经被勒到青紫变形,他的这只手几乎没有直觉。

“城中无粮草啊,我得抓紧。”

柳三听不进劝,仗着自己力大,依旧牢牢抓着缰绳。

张将军救了他的命,张将军在军中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的位置,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在城里饿死啊。

近了,已经接近睢阳城门了,再坚持片刻就能进城了!

有铁骑声传来,有战鼓敲响,睢阳城内的援军出来了,援军来接应他们了!

突然一道寒光。

一声惊呼。

“柳三!”

柳三彻底倒下了,倒在睢阳城外,他的家乡门前。

【南霁云从宁陵带来了三千的援军,并且在路上缴获了数百头牛。】

【可最后,这三千士兵,仅仅只有一千成功进入睢阳城,剩下的两千都在突破燕军包围的时候牺牲了。】

【他们的死,大多也都是为了将这几百头牛安稳送到睢阳城内。】

【这不是牛。睢阳城里军民断粮整整一月,那是他们的粮草。】

【作者有话要说】

互通五感不会影响文武百官的健康嗷。然后睢阳后期可以搭配纯音乐《广府春秋》bgm食用,我写睢阳之战的时候一直在听这个,这个bgm有种悲怆感。明天比较忙应该是没有时间码字,我今晚努力把明天的更新码出来。

第119章 睢阳陷,大唐生(睢阳终篇)

韩休激愤, 满眼热泪:“那仅仅是数百头牛啊,怎能用人命去换呢?”

腹中饥饿之感更严重了。

上了年纪的贺知章竟有些站不稳。

站在他周围的官员有看见的,连忙左右搀扶。

这动作引起了李隆基的注意。

是啊, 贺知章已然到了致仕的年纪,平素上朝的时候,身子骨就耐不住久站。

更遑论现在又多加了一层不知何时能止的饥饿之感。

李隆基挥挥手:“给贺公赐座。”

贺知章往前走了几步, 谢皇帝之恩。

随后又道:“君未坐, 臣如何能坐。”

李隆基不言。

待宫人们将坐凳搬上来后, 李隆基走到贺知章旁, 微扶贺知章的臂膀,示意他坐下。

“朕不能坐。”

李隆基面目严肃。

“安史之乱因我而起,睢阳之战因我而生, 我不能坐。”

“睢阳的将士因为我而承受千百倍的痛苦, 我坐下,良心何安啊……”

百官饱受饥饿的折磨,这样的感受仍在随着天幕上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加强。

有些官员怆然落泪。

他们知道为何要用人命来换牛了。

现在无人再问“为何要用人命换牛”。

越发严重的饥饿感让所有人不必经天幕描述, 就已经明白了人换牛的原因。

哪有原因啊,没有这些牛, 睢阳城里的军民就会饿死。

这三千将士进睢阳城, 而手不拿粮草。于兵力而言, 的确有助睢阳城与燕军作战, 但这三千人, 也是三千张吃饭的嘴啊。

天幕上, 仅剩的一千士兵在睢阳士兵的接应下进了睢阳城。

可城门刚关, 战斗刚结束, 就有哭声传来。

先是三三两两的士兵, 接着有更多的人哭。

悲恸情绪在整座睢阳城内蔓延。

这些士兵们从年初就在这里打仗,现在已经八月了。

他们在睢阳整整打了八个月的仗,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有的,是死在了战场上,有的,生生被饿死的。

南将军出去借兵借粮,是给了他们绝处逢生的希望。

此时南霁云仅带着一千士兵和牛归来,他们知道,这希望已然全数破灭。

无人借兵,无人借粮。

所有人都抛弃了睢阳城,所有大唐人都抛弃了在睢阳的他们。

“不如,弃守睢阳,撤往江淮一带吧……”

有将士如是提议。

这声音微弱,能让他发出这样声音的,是求生的本能。

没有什么知识的将士或许不知道睢阳沦陷的意义是什么,但是这些将士知道,退守睢阳,就意味着他们能活下来了。

新的城池会有粮草,会有更充足的兵力,会有新的可能性。

有了更多的人,他们能撑更久!

张巡没有怪这个士兵。

守到不可再守,退守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就像从雍丘退守宁陵。

继续留在雍丘面临的只能是被围困到死的局面,退守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的睢阳,并不是曾经的雍丘啊。

张巡吩咐几个将士将牛拖去煮汤,给城中军民煮这两个月以来的第一口热饭。

然后他把剩下的将士们聚在一起,自己也与他们坐在一处,就像是他从未与普通将士高过一级似的,他和这些普通将士是一样的。

张巡慢慢将睢阳的重要性说给他们听。

“睢阳,是江淮的门户。”

“而江淮,从来都是缴纳赋税的重要之地。”

“先如今长安唐军正在与燕军交战,长安能依仗的正是江淮的赋税。若江淮的钱都被伪燕拿去了,那长安就……”

“就几乎没有夺回来的可能了。”

话至此处,张巡多了几分难言的晦涩。

他强忍着胸中涌动的情绪,用平铺直叙的寻常话,把睢阳的重要性说了出来。

张巡忍住眼泪,为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盛肉汤。

夏日的夜晚天气凉爽,而在坐的普通将士,只觉得夏风簌簌划过心间,周身都是凉的。

他们有的落泪,有的双目无神,大口往嘴里塞肉。

然而大口塞进去的肉,将士仍不敢囫囵吞下,这是他们这两个月的第一口饭啊。

所有人身几乎都瘦成了皮包骨。

将士把嘴里的牛肉嚼了又嚼,生怕不能将其中的最后一丝滋味给吸干净。

他们脑袋里从未如此乱过。

退守和坚守两个词在他们脑中来回翻转着。

退守是生,坚守是死。

是生还是死?

没人想死。

有个年轻的将士捧着碗,将死的结局让他面临着无尽的恐慌。

这不是伸头一刀,抹了脖子了事,这是活生生被饿死。

“可长安不能丢啊……”

小将士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肉。

他眼泪鼻涕一同掉在碗里,含混不清,声音却更大了。

“可长安,不能丢啊!”

他年纪尚小,无法做到面对生死仍旧谈笑如常。

但他知道,长安那不回来,大唐很快就没了。

大唐没了,他的国,就彻底灭了。

这是生他养他的大唐,这是大唐的土地。

这不是伪燕的土地!

“我坚守睢阳。”

有更年长的士兵沉默了很久,喝完肉汤后,仅仅说了这样一句话。

刚刚的小将士平复了心绪后,也跟着道:“我也留在睢阳。”

他的眼泪还是在掉,周身都是冷的。

但他的五脏六腑是热的。

“我现在力气有限,骑不动马,守城比突出燕军包围省力气。就是退守,我也冲不出去了,我就留在这。”

慢慢的,更多人的站出来了。

“我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没人牵挂,我跟将军一起死守睢阳。”

“我就生在睢阳这片土地,我跟睢阳一块死。”

“我弟兄全死在这了,我多苟活些时候,就下去陪他们。兄弟们说了要一起走,我不能食言了。”

“将军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将军就是再拿回去我也没有怨言。”

“我愿追随将军,死守睢阳!”

“我愿追随将军,死守睢阳!”

“我愿追随将军,死守睢阳!”

……

天幕下,所有人都哭出来了。

他们切身感受到了当时睢阳城军民的恐惧和害怕。

的确,那不是一刀抹脖子了事的死亡。

那是在无穷尽的饥饿之中,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彻底扛不住饥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永远倒下。

这是一场不知道死期的赴死之战。

而他们能做的,除了战斗,就是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是绝望的,因为自南霁云回来之后,睢阳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再也等不来援军跟粮草了。”

萧崇满目泪水。

是心中情绪跟随睢阳将士而走的恐惧绝望之泪,也是自己因睢阳士兵义举的动容之泪。

李隆基悲恸。

他因为潼关沦陷就抛弃了的长安,现在需要一个城的人,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来守。

他们哪里是在守睢阳,他们是在守长安啊。

满朝文武的饥饿之感又大大加重了。

而所有人中,当属贺兰进明最为痛苦。

他承受的不仅是身体折磨,更是心灵的折磨。

他害怕仕途就此终结,害怕自己精心维系的人际关系顷刻间断裂。

而最让他恐惧的,就是拥兵不救这件事被陛下彻头彻尾地知道了。

而现在的陛下,正在承受着睢阳城军民所承受的痛苦。

有了这样切身的感受,陛下会不会更觉得他是卑鄙小人?

被天幕完全包裹其中的贺兰进明,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大殿前,还是在睢阳城内。

他只觉得肚子里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逐渐忍受不住。

他是变成了睢阳城里快要死的那些普通将士了吗?

原来他的拥兵不救,让睢阳城里的人受了这样的苦。

恍惚间,贺兰进明想到了前不久天幕里的盛席华宴。

那是他,节度使兼御史大夫,贺兰进明,给南霁云办的一场宴会。

桌上全是肥的流油的鸡鸭鱼肉啊。

他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去诱惑南霁云的。

可腹中饥饿在提醒他,他现在根本不是节度使兼御史大夫,他现在只是睢阳城内马上就要饿死的士兵。

饿死,他马上就要饿死!

在极度惊吓中,贺兰进明精神几近错乱。

他捂着肚子倒下,惶恐喊道:“我马上就要死了,我马上就是死了!”

贺兰进明毫无仪态躺在地上,满眼惊恐。

他不守睢阳,他为什么要守睢阳,他得活下去!

退守,张巡为什么不退守,到江淮有的是吃的,怎么不去啊?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丑态百出的贺兰进明。

李隆基看了半晌,挥手道:“给他一餐饭。”

睢阳之战毕竟没有发生。

他还不至于让贺兰进明在大殿前饿死。

但这样一个心无大唐,满心皆是自己利益的臣子,他是不会再用了。

“也给诸位大臣,都端上一餐饭吧。”

饭被端上来。

贺兰进明几乎手脚并用怕到饭桌前,筷子都未拿起,用手抓起肉往自己的嘴里塞。

一餐饭很快就被他全塞进肚子里。

“不够,不够,为什么我还是那么饿,为什么……”

“不能死啊,我不能死。”

“死守睢阳有什么用,别守了!”

贺兰进明被天幕施加的五感几乎折磨疯了。

层层叠加的恐惧让他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这是在长安,而非睢阳。

李隆基再也不能忍受贺兰进明,他皱着眉头,无比嫌恶道:“拉下去。”

贺兰进明被拖了下去,但李隆基还是注意到了他刚刚说的话。

还是饿?

为何已经吃过饭了,还是会饥饿难耐?

李隆基将视线转移到了周围已经吃了饭的大臣。

看到他们的神色后,李隆基慢慢明白了。

五感是天幕施加,而此时吃饭,并不会阻断天幕施加的五感。

天幕这是让他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体会到睢阳城将士的感受。

此时他们尚且能够强逼自己清醒,提醒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在看天幕,并没有真正进入睢阳城,也没有参加睢阳战役,更不会因为看了天幕就被饿死。

只有不断这样想,才能缓解疼痛和饥饿带来的绝望。

可睢阳城里的人却是真实经历过这一切的。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彻底沉默了。

他们身临其境,带着最高的敬佩之意去看待睢阳城里的每一个人。

根据自己的饥饿程度,众人推测,睢阳城中约莫又过了些时日。

“将军,马匹……已经吃完了。”

有将士来汇报。

他这话说的又小心又绝望。

战马都吃完了,还能吃什么呢?

他们还能吃什么短暂恢复体力来守睢阳。

睢阳要失守了,江淮要沦陷了,大唐要彻底变成伪燕。

小将士哭了。

张巡久久看着天,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这番行为已经要降罪,就全怪在他身上吧。

再睁眼时,张巡眼中已经没有犹豫和脆弱的神色。

他安抚小将士:“会有东西吃的。”

当日夜里,一从篝火旁,是张巡扔下了血淋淋的一包肉。

众将士格外惊喜。

“将军从何处打猎?”

“将军只身突出重围的吗?可燕军防守一日比一日严,壕沟都多挖了好几条。”

“城中还有战马?”

今晚的张巡格外沉默,他一言不发。

许远看出了什么,也并不说话,只是吩咐周围人分肉。

而有眼尖的将士像是看到了什么。

他尖叫:“这是将军的爱妾!”

所有吃肉的人都愣住了。

愣过之后,只觉得胃中翻滚,一种本能的抗拒陡然而生。

“呕——”

“呕——”

呕吐之声不断传来。

张巡厉声辞色:“不吃如何坚守睢阳!”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忍住呕吐之声。

所有人都哭了。

守睢阳。

他们守了几近一年的睢阳啊。

难道当真要泯灭人性良知来守睢阳吗?

人性,良知。

睢阳城士兵痛哭流涕,背负沉重的内心压力。

他们往嘴里不断塞肉,慢慢有了饱腹之感。

可肚子是填上了,他们所有人都成了食人的恶鬼。

自此,所有将士不仅要抗住守城的重压,更要日日接受良心的谴责。

可拥兵部救的那些人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

他们安然呆在自己的安乐窝,冷漠而无情地看着这一切。

【南霁云带来的牛肉并不能吃多久,牛肉吃完了,就把战马给杀了,吃马肉。可战马也是有限的。】

【战马吃完,将士们只能去找麻雀跟老鼠。直到睢阳城内除了人意外,完完全全没有任何一个活物之后,张巡杀了他的爱妾。】

【睢阳太守许远明白了张巡的意思,也杀了自己的家仆。】

【史书上有“凡食三万”的记载。睢阳城中的士兵,在最后两个月,就是以这样惨绝人寰“同类相食”的方式来维系生命。】

大殿前所有人都坐在了地上。

他们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站起来了。

而此时,更没有一个人说张巡“同类相食”有违人伦。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用手触摸大殿前的地面,死死提醒自己这一切感受都是虚妄,他们也要失去控制了。

“凡食三万……”

正往京城赶的张巡喃喃自语。

“同类相食……”

张巡勒住了马,看着天幕,像是难以想象一般。

三万,是三万百姓吗?

他是一个太守,他是百姓的父母官,居然将这场仗打到同类相食的地步。

“是我无用,是我无用啊!”

张巡心中的难受不能纾解,他高喊了几声无用,却又觉得这两声和牺牲的三万百姓来比,可笑至极。

张巡又拉紧缰绳,驱马疾行。

这样的悲痛让他更迫切想赶到长安。

只有赶快赶到长安,才能阻止睢阳之战的发生,才能彻底阻止这样悲剧的发生。

【睢阳士兵一直坚持到了十月。而到了十月,城中剩下的将士,仅仅只有四百人了。而这四百人,也已经是气若游丝,站起来都几乎艰难的残兵。】

【十月初九,健将的燕军们一窝蜂冲上了睢阳城头,睢阳,彻底沦陷。】

天幕上,张巡骨瘦嶙峋。

他看着被破开的城门,向西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那里是长安。

他仰头大喊:“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脸侧是他的绝望之泪,歉疚之泪。

他能力有限,这睢阳只能守到这里。

但是他无愧于心,他张巡,尽力了!

大殿前是呜咽的哭声。

臣力竭矣,臣力竭矣……

张巡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他是否会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不能多守几日城。

“他至死,都不知长安究竟能不能收复啊……”

大殿上的哭声更大了些。

为忠臣哭,为良将哭,为睢阳所有牺牲的将士哭,更为城中那三万的百姓而哭。

【张巡、许远以及南霁云等三十六个将军被带到了尹子奇的面前。】

【尹子奇命人狠狠将张巡的嘴撬开,用一只剩下的眼睛恶狠狠看着张巡:“听说你每次打仗都会把牙咬碎,这是为什么?”】

【张巡被俘虏了,身上的气势也没有减去一丝一毫:“我此生志在生吞逆贼,只恨力不从心!”】

【尹子奇看上了张巡的用兵之能,想留张巡为己用,但周围人提醒他,像张巡这样的忠义之士,一生只会忠于一主,他把节气看的比生命重要,根本不可能为燕军所用。】

【这样的人,留下来只能是一个心腹大患,而不能是助力。】

【于是,尹子奇将张巡南霁云等三十八个人拉出去,当中斩首。】

天幕上,三十八人排成整齐的一排。

尹子奇睁着一只独眼,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毁了他一只眼睛的人死。

尹子奇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三十八个将领,目光在经过南霁云的时候停下了。

就是此人,以箭射伤他的眼睛。

从此他彻底失去了左眼。

“南霁云,你可愿意投降,你若投降,我饶你不死。”

尹子奇的脸上是扭曲的笑容。

既然张巡这人投降也没用,那把南霁云收归麾下也是可以的。

刀架在张巡颈侧,他的双手被紧紧捆住。

然而张巡毫无惧色,他侧过头对着南霁云喊道:“南八,大丈夫一死罢了,不能屈从不义的人!”

南霁云与张巡的视线交汇。

沉默过后,南霁云笑了。

“我原本是想有所作为的,但是您这样说,我怎么敢不死呢?”

张巡看着南霁云,也跟着笑了。

其余将领只感觉忠义之气由张巡和南霁云之间滚滚而出。

所有人皆笑了。

【三十八个将领,面对砍头刀毫无惧色,朗声大笑,从容赴死。而被押送洛阳的许远最终也不屈而死。】

【睢阳城破三日后,新任河南节度使张镐带着援军赶到,睢阳得救了。】

【正是因为睢阳军民死死守了睢阳整整十个月,江淮的赋税才得以源源不断运往长安与洛阳,成为这两地作战的坚实依仗。】

【在睢阳沦陷的一个月前,唐军已然收复长安。在睢阳沦陷仅仅十日后,洛阳也一并重回大唐的怀抱。】

【睢阳陷,大唐生!】

“三日啊,就仅仅三日,若是张巡等人等再多等三日,就能等来援军了啊!”

朝堂之上,无人不痛心,无人不惋惜。

仅仅三日,就是生死之隔。

[睢阳要是能多守三天就好了。]

[在这之前睢阳多守了几个三天?援军呢,援军在哪里?]

[还记得当时张巡拜的是唐玄宗的画像吗,张巡是李隆基的臣子,可那时候的皇帝已经是李亨了。]

[所以在张巡拼力杀敌,甚至被逼无奈到了“同类相食”的时候,李亨在算计着自己的权力?]

[去救睢阳的节度使就是李亨册封的,那才是李亨的人。]

伴随着天幕一声接着一声的砍头声,群臣的饥饿感逐渐消散。

但他们所承受的痛苦依旧难以忘记。

这样切身的感受让所有人对李亨多了怨愤。

见死不救,见死不救!这跟贺兰进明有何区别!

所有人痛惜闭上了眼睛。

他们甚至在心中庆幸,庆幸现在的太子不是李亨,庆幸皇帝瞩意的接班人不是李亨。

这样没有仁心,满腹算计的皇帝,真的应当是大唐的天子吗?

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睢阳城。

睢阳城的上空没有天幕,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几朵白云在天上点缀着蓝天。

这天蓝的像是能滴出水一样。

城楼上是巡逻的士兵,偶有小士兵在上面打着瞌睡。

“嘿,嘿,柳三,不要睡了!”

小士兵迷迷糊糊,咂咂嘴吧:“啊?换岗啦?”

替换他的士兵照顾柳三还年轻,笑出一口白牙:“我提前来换你,你去那阴凉地方睡。”

小士兵感激地笑了笑。

晌午吃的太多,他现在胃还有些涨,能小憩一会最好不过的了。

“我下回帮你多站一会。”

柳三说完后,一溜烟跑下城楼。

城楼下,一条大路直通城内,大路两侧的树荫几乎遮住了整条路。

他生在睢阳,长在睢阳,他知道,前头李二娘卖的豆花汤最是好喝,夏日来一碗解暑最好不过。

还有城北的花匠,长得肥肥圆圆,但种植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这城里的树啊,多半都是他家种的。

还有城南的张老头,会在晨间把自己的牛牵到城外头吃草,傍晚再牵回来。

但这牛不听话,总是趁着老头晌午打盹的时候,偷偷跑会城里。

柳三在自己经常睡觉的树旁站定,拍了拍牛屁股:“劳烦高抬贵蹄,让个位儿,这处是我常在的地,你去另一边薅花吃。”

说着,柳三拿着牛头上的牵引绳,松松垮垮拽住手上,把牛引到另一边的树下。

安置好张老头的牛,柳三安稳在树下睡着了。

阳光照在树上,然后又斑驳着,顺着树叶间隙流下来。

可树上叶子极大,就是流下来的光也没有几泓。

柳三睡得安稳。

要他说啊,守城哪里用这么多的人呐,这城里百姓安居乐业,周围城池跟他们睢阳友好往来,大家日子都好起来了,连小偷都没有几个。

真好。

百姓安居乐业真好。

这样他才能在这躲懒打盹啊。

柳三美滋滋地睡了。

但他并没有睡很久。

只听到有人呼喊着:“下雪了!”

下雪?

放什么屁呢,现在正七月呢,七月流火的夏天,哪里来的雪?

可带着凉意的风到底是把柳三给吹醒了。

柳三迷迷糊糊睁眼。

只见遮云蔽日的树荫上头,开始飘着细细的雪了。

这夏日的翠绿和冬日的雪白,竟然在七月流火的月份,同时出现了。

不仅是柳三不敢相信,整座睢阳城的三万百姓全都不敢相信。

他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好奇仰头张望着。

太阳不知何时偷偷躲在乌云之下。

瓦蓝到滴水的天逐渐泛白,细雪簌簌落下。

短短一个时辰,睢阳城的地面就有了薄薄一层的积雪。

甚至有稚儿欢呼雀跃,拿着木块铲子挖起雪玩。

一向严肃的大人在此刻也难得欢欣笑起来。

“睢阳下雪啦。”

“听刚赶来的路人说,就睢阳这里下雪呢,真美啊。”

“崔老汉,你忙着扫什么雪啊!”

“睢阳要新太守要来了,你忘啦?听说这新太守人好,爱民呐!”

“我也听说了,叫那个什么,叫张巡,是不是?”

“对对对,正是叫张巡呢!”

崔老汉依旧拿着自己的扫把,认真扫地:“睢阳可得以最好的面貌迎接新太守啊。”

此时张巡正在赶往睢阳的路上。

在接近睢阳的时候,他接住了一片为睢阳而落的雪。

是的,张巡知道,这七月飘雪是为整个睢阳的三万百姓而落。

“太守为何不答应皇帝留在京都?那可是大将军之位啊,太守此生之愿不正是报效朝廷吗?眼下正有机会,怎么拒绝了?”

一月前,到长安的张巡得到了李隆基亲自接见。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封升迁诏书。

可张巡最后还是请求先外放历练,待他是个成熟的父母官了,再回长安来为朝廷效力。

李隆基问他,想去哪个地方。

张巡回答,想去睢阳。

他不知道自己此番拒绝皇帝后,是否还能有第二个机会。

但他请愿用这诏书来换一次亲自弥补睢阳百姓的机会。

睢阳现在当然很好,皇帝是个贤明的皇帝,不仅是睢阳,各地百姓大多能安居乐业。

但是他想让睢阳更好,他想让睢阳的每一个人,哪怕是街上的乞儿,都能吃饱饭,穿的暖,有家遮风挡雨。

他对不起睢阳的三万百姓。

所以他现在来睢阳了。

随着张巡一点点接近睢阳,那簌簌的雪也停了下来。

乌云散开,太阳重新挂在天上。

带着希望的光束永远流进了睢阳城,如涓涓活水般流淌,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也没那么虐,对吧,呜呜呜呜呜。好像你们最近被刀的很惨,我下章先把之前去世的封常清哥舒翰颜氏一家后续写一下,再写李杜,本来是打算把李杜塞进这个视频,但是这几个人的字数超过了我的估计(没错我是个不会估字数的渣作者TvT)

从个人,到家族,到一整个城,李隆基看的都差不多了。用杜甫让李隆基深入基层看百姓,然后用李白重新唤醒所有人对盛世的记忆,看盛世大唐。

第120章 (后续) 寻李白(前面刀的疗愈版后续)

睢阳陷, 大唐生!

这话让文武百官跟着流泪。

是啊,那不是小小的睢阳,在睢阳的将士们也不单单是在守睢阳, 他们在守长安,在守大唐。

正是因为睢阳那仅不到七千人将近一年守在睢阳,长安和洛阳战区才能得到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

睢阳陷的三日之后, 就是黎明。

张九龄意味深长道:“他们不是倒在了黎明前, 而是黎明因他们而到来。”

张九龄的这句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大家都拽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有些流鼻涕的, 还用大袖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偷偷拧鼻涕。

整个大殿前陷入了一种无穷无尽,不知什么时候能止住的悲伤氛围。

【这期视频就先这样,本来想在把李白和杜甫穿插在这个视频之间的, 但是想了想, 还是决定分出另一个视频来讲。另一个视频已经做好,很快就上传。那这期视频就到这里,我们下期视频再见。】

天幕突出冒出来的这句话,让所有陷入自我情绪的人呆住了。

宇文融傻了吧唧:“啊?”

他难得有如此的共情心理。

这到底还是得归功于天幕的互通五感, 他现在明白守睢阳的将士们过的是何其艰难的日子,也明白了张巡和睢阳将士们所做的是何等义举。

天幕完全不管下头的人是不是反应过来了, 它像是到了下班点的社畜, 该消失的时候绝不多留。

天上光亮忽闪忽闪, 天幕倏忽间就不见了。

所有人被天幕弄得有一种要上不上, 要下不下的感觉。

天幕消失, 所有人的五感都恢复了正常。

没有人再有饥饿或者是疲惫的感觉。

李隆基咂咂嘴, 那满脑袋的烤鸭鸡腿也慢慢离他而去。

贺知章身子骨也好起来了。

他慢慢站起来, 混沌的脑袋也逐渐转了起来。

他好像把什么事情给忘记了?

贺知章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扒拉着, 试图找到被遗忘的重要事情。

但他毕竟是年岁大了, 天幕的后遗症也到底还是有一些,他硬是没想起来有什么大事。

贺知章豪爽随性,乐观想着,既然想不起来,那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李隆基看日头上来了,该放朝臣们回家吃午饭去了。

于是挥挥手,干脆宣布退朝了。

天幕结束,他得回去做个总结。

这期天幕的内容尤其值得他复盘,并且从中检讨。

对,要检讨和自我改进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抓紧时间。

李隆基揣揣手,这就准备回书房,边吃饭边看笔记去。

贺知章跟着百官们一同溜达着,预备离去。

但脑海之中还是没有放弃搜寻自己忘记的事情。

虽然嘴巴告诉他,既然记不得,那大约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的心告诉他,这事是个大事,快想起来吧!

贺知章回头看看李隆基,皱着眉头,学着他的样子揣揣手,犹豫地往宫外走。

这一揣手不要紧,他摸到了兜里的纸。

“啊啊!!”

贺知章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失态啊了两声后,转身就往李隆基那里跑去。

他提着衣摆一路小跑,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容光和热情,举起了一只尔康手:“陛下,陛下!”

李隆基嘀咕:“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还有颜家……嗯,还有最后的张巡!通通都召进宫来,升官,通通升官!”

贺知章见李隆基头也不回,步子更快了些,跑出了年轻的英姿,他执着道:“陛下!”

零零散散往宫外去的官员们哪里看过贺公这样失态的模样。

这下,有一个算一个,家也不想回了,纷纷回头看去。

“贺公怎么了?”

“不知道啊……”

“跟上去瞧瞧?”

“走!”

于是在贺知章后头,又跟着一些好奇的官员。

一溜官员小跑,画面滑稽又好笑。

陷入自省世界的李隆基终于听到了贺知章的呼唤,回头了。

贺知章看到李隆基回头了,更激动了。

他在李隆基的面前站定,哆嗦着把袖间的那张纸拿出来,然后恭敬呈给李隆基:“陛下,这是诗仙李白所作!”

李隆基这段时间已经听过太多的李白。

世人追名逐利,见皇帝这样喜欢一个甚至没见过面的诗人,皆想成为这个能喝羹的人。

于是一些文采却又没有道德的人纷纷起了心思。

贺知章开口就是李白,李隆基本能地认为:骗子!

待打开这纸,乍眼一看,表情慢慢严肃起来了。

这字龙飞凤舞,豪放飘逸,宛若游龙惊云冲天而破,又如蛟龙下海直潜入水。

这字,若非有极大狂傲之气者,写不得。

李隆基看看字,又看看贺知章。

登时对这个“诗仙”信了半分。

李隆基慢慢念:“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跟在贺知章身后的那一溜官员也在贺知章后面按照官位站定。

于是李隆基念出的诗,也带着独属于诗仙的狂妄,和馥郁的酒香,飘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随着李隆基慢慢念,官员们的眼睛慢慢睁大。

李隆基越念越快,甚至言语间带了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有巍峨的蜀道轰然立于他们面前。

眼前又如有一个一身白衣,泼墨挥毫的谪仙人的影子在畅饮佳酿。

李隆基彻底睁大了眼睛。

他念完这首诗,几近失语。

他看看纸,又看看前面的贺知章。

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的弦好像是通上了。

李白,贺知章,贺知章,李白!

天幕曾说,是谁发现了李白?是贺知章啊!

此时此刻,李隆基内心的激动之情不言而喻。

寻李白寻了那么久,没想到李白在这一刻,就这样接近自己。

李隆基像是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这样的感觉让他几乎感动地流泪。

所有人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诗仙李白,现世了啊!

李隆基连忙问:“你是在何处见的李白?何时见的?”

贺知章回答:“就在长安东隅的小酒馆内,就在昨日见到的李白。”

昨日!

李隆基激动。

他甚至想换上便装,亲自去这个小酒馆看看去。

但一丝理智将他拉扯回现实。

昨日遇到的李白,想必今日是不能遇到了。

李隆基赶紧吩咐下去:“快去,画像,寻李白去!”

“满长安找,一定要把诗仙李白给找出来!”

没多久,长安炸锅了。

所有人看着刚张贴出来的告示,皆惊讶。

有昨日正在那酒馆,亲眼目睹诗仙作诗之人。

“这不就是在东边那家小酒肆里经常喝酒的醉鬼吗?”

“去去去,说什么呢,这可是诗仙!”

“那个醉鬼是诗仙?!”

有人惊讶,声音震天动地。

“那我岂不是昨日亲眼看到诗仙作诗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蜂拥而上。

这瘦小的,身上还带着酒味的年轻人被挤在最中间。

“快说说,什么诗,诗仙作的是何诗?”

……

长安熙攘繁盛,每日都是同样的热闹。

但今日不同,今日家家户户,不管是读过书的,还是没读过书的,嘴里都在讲着同一个人。

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

尽管并不是很多人拜读过他的诗作,但陛下亲自下令寻了那么久的人,能是普通人吗?

李白,俨然成了今日长安城的话题中心。

此时一家小饭馆,正在吃胡饼的杜甫呆呆傻傻。

周围喝酒吃饭的人声音极大。

他们说李白的诗作,说李白的模样,说昨日的李白,甚至还说那诞生《蜀道难》的小酒馆。

杜甫恍惚了。

那小酒馆,不就是自己昨夜经过的地方吗?

一身白衣,身上带着酒气,总是醉醺醺的。

那是李白?

那是他的偶像李白?

一些难以言喻的激动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偶像啊,那是偶像啊!

他几乎能背下李白的所有诗句,他向往李白不受拘束,仗剑游便名山大川。他羡慕李白的潇洒豪放,洒脱不羁。

他就像风,来去都是那样自在。

这下杜甫激动地是坐都坐不住了。

一向不怎么喝酒的杜甫当机立断,拍桌而起。

喝酒!

那是偶像去过的酒馆,必须打卡!

而李白在睡觉。

酒喝的太多了,晚上睡的太晚了,早上又起猛了,现在睡回笼觉正是时候。

谁能想到呢,仅凭一首诗和一个名字,就把长安搅地人仰马翻的李白,此时正在家中酣睡-

这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安西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接到了属于他们的诏书。

擢高仙芝,为安西大都护。封常清,为安西副大都护。

二人看着手上的诏书,相视一笑。

原来陛下也看到了天幕。

否则这不能解释为何他二人升官如此之快。

封常清越级坐上了副大都护的位置,心中有欢喜,亦有惶恐。

陛下给他这份诏书,是信任他的能力。

可他毕竟还无过多的作战经验,当真能如天幕所说,完败大小勃律吗?

高仙芝看出了封常清的忐忑。

他到底还是比封常清更多了几分上战场的经历的。

高仙芝伸手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无碍,征战勃律并非只有你一人,还有我。”

封常清感激地看着高仙芝:“我们二人,一刀一枪,驻守边疆。”

来宣旨的宦官心如明镜,他知道现在高、封二位将军,是被天幕认定的忠义之辈,如今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看着二人的反应,想来是看过天幕的。

宦官上前两步,带着和善的笑容说道:“高将军尽可放心,陛下知晓那边令诚之害,此后都不会用他。”

封常清想起来了。

边令诚,是那个谎报军情的监军宦官。

这情高仙芝也承下了:“多谢公公。”

有了这句话,高仙芝几乎可以确认,他与封常清可以摆脱天幕所说的结局了。

精忠报国而不为皇帝所信,这是所有忠臣良将的悲哀。

但他们无须担心。

他们的帝王会善待每一个赤胆忠心之臣。

此后,勃律边境开始传有高、封两位将军恐怖如修罗的传言。

高仙芝和封常清真正如帝国双星,冉冉升起,挂在边境上空,庇佑大唐,永不陨落-

“哎妈呀,真让我当将军啊?”

哥舒翰用手搓着自己的衣襟,忐忑又踌躇。

他跪在地上,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道明黄圣旨,不知道如何是好。

刚刚陛下下旨了,封他为右武卫将军。

右武卫将军,他能当将军?

这官儿怎么一飞冲天了呢?这就是炮仗也不能冲的这么快吧?

这么快飞上去,他会不会吧唧一下摔死啊?

哥舒翰年纪不小,但到底还是当了半辈子纨绔,这道圣旨可给他忐忑坏了。

宦官善意地笑出来了:“将军还不快接旨,这是陛下对将军的信任,是对您的认可呢。”

哥舒翰把手心的汗擦了又擦:“那我接旨啦?”

宦官点头:“将军快接旨吧。”

哥舒翰收敛脸上的笑意,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磕了三个头。

他不过是个衙将,能得做大将军,是陛下看得起他。

若说是陛下因看过天幕后,赐他大将军一职,也是陛下的宽容。

那种满腹肠子皆被搅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本以为此生也不过就是个衙将了,毕竟他最后对着逆贼跪下了。

他是叛徒,他是叛军,他哪里值得这样的信任呢?

哥舒翰满心只有感激。

他眼泪要冒出来了。

他一定做好这个大将军,为陛下,为大唐守好边关!

曾经投降的经历让现在年轻的哥舒翰心中有着一百二十万分的愧疚。

而这样的愧疚注定让哥舒翰,在之后的每一次与外敌交战的过程中,都带着拼死的豪情。

而在哥舒翰的有生之年,他也终于听到了那首连稚儿都会吟唱的歌谣。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兆。”

第一次听到有百姓念出这首诗的时候,哥舒翰回到营账中,哭到不能自已。

在天幕之中看到的那个背叛大唐的自己,日日夜夜都在击打着他的良心。

他背叛大唐,也背叛了所有信任他的百姓。

而现在,他哥舒翰靠着他手里的刀,拼着一条命杀出一条路。

他的良心终于有地方可栖息。

他还是可以是那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忠心为国的大将军,哥舒翰-

“清臣,清臣,我请你吃饭去。”

“别听他的清臣,跟我去,不要跟他去,他这人看起来就是图谋不轨的模样。”

“我早先就有意与清臣结交,你们都不要跟我抢。”

“吃饭有什么意思,交情都是喝酒喝出来的,走,清臣,喝酒去!”

“我对这个书法还是很有研究的,清臣最喜练字,我知道的,别跟他们吃饭喝酒了,我们一起去练字吧!”

“清臣,且听我一言……”

“清臣,你不知道,你离开京……”

“清臣……”

“清臣……”

颜真卿被群臣围着中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连颜真卿本人都无法把话插进去。

大家都太热情了。

颜真卿:什么猫害羞.jpg

他该说什么比较好?

说什么才不会让拒绝变得更容易接受一些?

“要我说啊,清臣刚擢升至吏部尚书,大家不分你我,共同去给清臣庆贺,如何?”

“共同庆贺?如何共同庆贺?”

颜真卿尝试开口:“我……”

“去酒楼,最大的酒楼,到最大的那桌!”

颜真卿并不放弃:“你们……”

“好,我同意。”

颜真卿还试图努力一把子:“不如……”

“这想法颇好!”

颜真卿放弃抵抗:“……走吧。”

这下,所有人都满意了。

谁不知道颜家满门忠烈啊,就是冲着天幕之中颜家的义举,陛下也不会薄待了颜家。

且不说颜家将来可能是陛下眼里的红人,就单单说颜家是这样至情至义之辈,这究竟值不值得结交吧?

交朋友就得早下手,去晚了哪还有位置呦。

他们现在是没有机会认识颜杲卿,但是无妨,先跟颜真卿交好,不愁没法认识颜家的其他人。

先跟颜真卿搞好关系,然后再去颜家串门子!

除了颜真卿的一众人,全部都苍蝇搓手,欢喜着往酒楼去了-

令狐潮往范阳去了。

三镇节度使,为来大燕的皇帝安禄山在范阳。

他已经从天幕之中推测出,安禄山就是大唐之后的皇帝。

大唐,迟早是要灭亡的,还留在雍丘作甚?

那里的百姓都把他关到城门外头了!

一群刁民!

倒不如早早投奔安禄山来,在安禄山周围还没有什么重要臣子的时候,就来跟着安禄山一起打天下。

这样等到安禄山成为大燕皇帝的那一天,就是皇帝的肱股之臣!开国之臣,那是何等的荣耀。

再努努力,讨得安禄山的欢心,说不准以后能混个宰相当当。

令狐潮十分乐观。

而安禄山并不是很乐观。

因为杨国忠彻底逃了。

杨国忠是看过神迹的人,他要是跑到长安去告密,那他迟早要完蛋。

现在安禄山只能祈祷杨国忠是在逃跑的路上,血流尽头而死,再不然就是被野兽叼走吃掉。

怎么死都好,总之不要跑到长安去。

但安禄山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此时他面目沉沉,想到他发兵的一些必要条件,以及李隆基对他的宠信,还有他已经做好但始终不敢拿出来穿一次的龙袍。

安禄山心里谋逆的想法越发强烈了。

他已是三镇节度使,手下还有这样多的兵力。

现在差的,就是那几百张空白的委任状,还有战马。

神迹说了,这些得他亲去长安,开口和李隆基要。

安禄山闭了闭眼。

他准备把谋逆提上日程,少不得要再亲自去长安一趟了。

这时,有下人来汇报,令狐潮求见。

下人的声音打断了安禄山的思考。

令狐潮?

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在安禄山的嘴巴里嚼了嚼。

安禄山终于想起来这个叫令狐潮的究竟是何人了。

就是那个,带着好几万的兵力,被张巡带着几千人摁着头打,没打过一次胜仗的那个人?

不仅没打过胜仗,还让自己的百姓把他关在外头了。

“无能之徒。”

安禄山冷笑,下巴都堆在一起了。

“丢出去。”

安禄山吩咐道。

这样没用人,他是一面都不想见。

接着,安禄山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

不知道皇帝到底会不会像神迹说的那样信任他。

安禄山陷入焦灼,这样的焦灼让他暴躁。

下人又来了。

这令狐潮不走,嚷着要来见安禄山。

安禄山越发烦躁。

他狰狞着面孔:“给他一条活路,偏偏他不要,带进来!”

令狐潮对安禄山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他乐颠颠地,幻想着未来官至宰相的日子,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

大唐,一个马上就要被灭了的王朝,为什么要效忠于大唐?

还是跟着大燕有前途!

安禄山才是真正的皇帝!

令狐潮还陷在狂喜的情绪之中,只听到阴恻恻的一声:“就是你要来见我?”

令狐潮答应着:“是的,我是来投诚的,我愿入您麾下,受您驱使!”

安禄山笑的讥讽,连话都不想跟这个废物说半句。

现在跑来的令狐潮无疑是他的出气筒子。

安禄山抽出侍从腰上的长剑,一剑将令狐潮刺了个对穿。

令狐潮满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他一心背叛大唐,投入安禄山麾下。

上一辈子是这样,这一辈子依旧如此。

命运之于不忠不义之人,从来都是作弄。

令狐潮最终死在了他一心投诚之人的手上-

另一边,已经隐隐成为安禄山心中一根刺的杨国忠成功来到了长安。

他先是将自己洗刷干净,换了身能看的衣裳,住了间不差的厢房。

这几乎快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积蓄。

但杨国忠并不担心。

因为他手握重要情报,他自信这个情报能帮助他升官发财。

现在他只能住个中等厢房,等他见了皇帝之后,莫说是中等厢房,就是上等房间,他都不爱看。

杨国忠深知皇帝并不是轻易就能见得的。

于是他先是四处打听,以皇子妃亲戚的名声,找到了恰巧回京的皇子李瑁。

可李瑁连搭理都未搭理他,扭头就走了。

他忙着办自己的事情,事情办完了他就该抓紧回去了。

玉娘还在家等他呢。

杨国忠并不气馁,尾随李瑁,见到了同李瑁接洽工作的官员。

杨国忠可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什么官,但能跟皇子搞在一起的,应该不是小官!

见皇帝也并非一定需要皇子,有大臣引荐也是可以的啊!

且这官员时时带笑,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

杨国忠有自信拿下他,就是拿不下,无法做朋友,让这样一个好相处的人,对自己心怀善意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于是杨国忠寻到了这官员独自走在大街上的机会,一路小跑就过去了。

“大人,小人杨钊,特来拜见大人!”

李林甫上下打量着杨国忠,为人处世圆滑到滴水不漏的他,第一次不可置信地多问了一嘴:“你叫什么?”

杨国忠依旧带着谄媚的,势力的,讨好的笑容:“小人杨钊!”

李林甫脸上一贯的温和面具不见了,他皮笑肉不笑,登时就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那个向皇帝献谗言,害自己失去圣宠,连死后都不得安宁的杨钊,杨国忠。

大唐真小。

陛下未纳杨玉环为妃,也并不抬高杨家,这杨国忠居然还能跑到京城来。

不仅跑到京城来,还找上他了。

想到这里,李林甫只觉得好笑。

面前的杨国忠如蝼蚁,他伸伸手就能将其捏死。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线征集一个安禄山的结局。后续还有一点,我明天早点起,争取中午或者下午的时候发一章,啵啵=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