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视频) 第一次想享受皇帝特权就被抓包
姚崇感受到了一些不友善的眼神, 抬头看了看。
遥遥地,姚崇的视线与李隆基相对。
姚崇看着那双幽幽的,充满怨念的眼神, 看着那鼓了鼓,最终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瘪下去的嘴巴,悄无声息又把头放的更低了。
陛下有心理落差, 他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他能理解, 毕竟天幕没有说一句陛下的好话, 哪怕是在主要讲述上官昭容以及宰相的天幕中, 神音也不忘提一嘴陛下所做的不妥之事,可想而知陛下因此生出的不满了。
但偏偏天幕来自于千年之后,又准确预知了许多事情, 陛下无法反驳。上次天幕之中得夸奖的上官昭容已然去世, 这次的天幕所提及的他尚且还在世,他又是陛下手底下的宰相,这怨念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他身上了。
无妄之灾。
姚崇脑子里冒出这个词,然后缩了缩脖子,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希望陛下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天幕上或者是什么别的地方。
这微妙的氛围被时刻注意姚崇记笔记进度的张说给看到了。
张说脑子转了个弯, 笑着拿好自己案几上的笔记, 就往姚崇这里来了。
“姚公为整顿吏治出谋划策, 可谓是用心良苦, 我根据这个天幕所说, 简单总结了一下, 姚公不妨一听。”
姚崇摇摇头表示不想听, 但张说全然不管, 他低头假装看不到姚崇的动作, 朗声读了起来:“姚公整顿吏治的措施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有两点,禁止斜封官以及外戚专权,第二个方面侧重于激发官场活力,也涉及到了两点,让地方官员与中央官员流动起来,以及完善谏诤制度。”
读完,张说更高兴了:“姚公看我说的可对?还有什么天幕没有提到的待补充吗?”
姚崇猛猛摇头:“无了,大家都未讲话,张公安静些吧。”
张说表示知道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没有减少:“我瞧这天幕对姚公多有赞誉,我还是要向姚公多学习学习啊。”
姚崇表面上客套:“哪里哪里。”
内心只想把张说的嘴巴给捂上:好了好了快住嘴吧没看到陛下那要吃人的视线吗?!
张说自然看到了,所以张说心满意足地闭嘴了。
陛下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但陛下会心中不快,陛下心中不快,那姚崇便心中不快,姚崇心中不快,那么他就快乐了。
一种开心的情绪涤荡在张说的全身。
他心满意足坐了回去。
【姚崇的功绩不仅仅只有整顿吏治这一件,他在在治理蝗虫一事上也功不可没。李隆基刚执政的时候,接连两年都是大旱。大旱又往往是和蝗灾相并而行的。】
天幕开始讲姚崇治理蝗灾的功绩了。
这下李隆基没有心思再幽幽看着姚崇了,他开始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登上这个帝位之后,天灾接二连三地发生,发生天灾,便是皇帝道德亏损,上天的惩罚。
那时候的李隆基虽心有疑虑但仍旧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他才刚登基啊,还未做些什么天便大旱,这哪里能是他这个皇帝当的不好的缘故。
但后来这大旱越发严重,没有转好的迹象,加上第一次天幕的出现,让李隆基知道老年时期的他是何等昏庸,他也不禁开始怀疑,难不成真的是上天来反对他当皇帝吗?
第一次天幕没提,他心有疑虑,第二次天幕也没提,他暗中侥幸,第三次天幕把这事儿提出来了!
李隆基此时的担心甚过之前的每一次。
天幕该不会说出这大旱大蝗全部都是因为一个不合格的皇帝登基所带来的吧?
李隆基真的很害怕,他知道天幕和后人似乎都不是很喜欢他。
他害怕天幕这么说:出现大蝗的原因,是李隆基他德不配位!
【出现大蝗的原因,是……】
李隆基眉头小心皱着,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天幕上。
【是因为蝗虫趋水喜洼,大旱之后,它们会成群迁徙到那些低洼的地方。所以有“久旱必有大蝗”一说。干旱使得河流水位下降,土壤由湿变干,利于蝗虫繁殖产卵,加上蝗虫繁殖力强,还有群居的习惯,所以会成群出现。】
李隆基攥紧袖子的手微微松开,满手心的汗。
幸好,天幕讲起了蝗虫,没有将蝗虫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等等,这话有些奇怪,他和蝗虫本来就不该有关系。
李隆基摇了摇头。
姚崇拿着笔杆思量着,这天幕是将蝗虫的习性都说了出来啊,若天幕能将此说的再详细一些,或者是直接将防治蝗虫的办法说出来,那这防止蝗虫的知识普及下去,将大大有利于百姓啊。
念至于此,姚崇提笔将天幕所讲的寥寥几句蝗虫习性给记了下来。
得记下来,一点儿都不能放过。
【当时蝗灾主要发生在山东一带,在唐朝,这里是重要的粮食生产区域,如果这些地方发生严重的蝗灾,那整个国家的粮食供应都要出现问题。在那个生产力还不算高的时代,没了粮食那就像是天快塌了。这这样的情况之下,必须快速采取果断的治理蝗虫的办法。】
【在此情况下,姚崇迅速提出应对之策。各个地方组织起来捕捉蝗虫,接着将捕捉的蝗虫集中烧掉深埋,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将蝗虫斩草除根。】
宣政殿前百官窃窃私语。
“姚公这办法的确不错,也颇有成效,但是……”
“但是实在是有伤天和。”
“是个下行之策啊。”
“不知道天幕为何提起此事。”
【姚崇的办法刚提出来,就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反对之声。】
天幕一句话让宣政殿前窃窃私语的人都闭嘴了。
是的,他们不仅当时反对,现在依旧觉得这方法不算最好的方法。
弹幕听到反对二字不高兴了。
[想想就知道为什么反对了,我先来,不能杀生。]
[我接上,这是天罚李隆基得修德,全赖李隆基。]
[我说真的,我虽然不喜欢李隆基,但这大旱大蝗的出现真的不能赖人李隆基,不能什么锅都推他身上去吧?]
[也不是让他顶锅,古人迷信思想就这样嘛……]
[他们没有袁爷爷,所以他们闹灾荒饿肚子。]
[幸好啊,有姚崇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宣政殿前,文武百官安静如鸡。
尤其是刚刚就说了姚崇坏话,字里行间都是姚崇这个办法不行的几个官员,头快埋进肚子里头。
什么是袁爷爷?
什么是唯物主义战士?
他们不懂什么是唯物主义,但是他们知道前面的修饰词,是坚定的。
天幕是在夸姚崇。
这就说明姚崇此举,以及姚崇的这个办法,都是后人们所认同的。
舆论中心的姚崇面不改色,四平八稳地坐着。
李隆基欣喜看到了“不能赖人李隆基”几个字。
李隆基完全没有想到,那些言辞激烈并且不怎么喜欢他的后人愿意帮他说话。
太意外也太突然了,李隆基从未受过如此待遇,一时之间有些欣喜。
天幕说了不能让李隆基出来顶锅,可见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后人都如此说了,可见这蝗灾真的是和他没有一文钱关系的。
【这布天盖地的,反对治理蝗灾的声音,第一个就是李隆基!】
【李隆基是个懦弱犹豫不决的,还是一个坚定的唯心主义,单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走的就比姚崇要慢一步。】
李隆基因天幕帮他说话,而在心里乱跳的小鹿“吧唧”一下,就这么垂直落地,摔死了。
天幕好像又批评他了。
【李隆基这个人,不直接,他不认同姚崇提出来的建议,但是直接驳回,又显得他这个皇帝不听群众建议,专断独行,所以他迂回地问姚崇:“姚爱卿呀,这蝗虫铺天盖地的,杀不完吧?”】
[哈哈哈哈李隆基你不要太搞笑。]
[讲真的不要把我笑死,杀不完就不杀了?]
[好耶,不杀了,等着蝗虫把庄家都吃光光大家一起饿死吧!]
[咱就是说,就是不喜欢这个提议,能不能也找个靠谱点的反对理由啊。]
[杀不完就不杀了,这不是纯纯破罐子破摔吗?]
【姚崇就回答李隆基:“杀不完难道就可以不杀了吗?在过去,因为蝗灾而灭了国的也是有先例的,这样惨痛的教训陛下看不见吗?如果国家粮食收成不好,储备也不多,若任由蝗灾发展,这是要闹出民乱的呀!”】
[认同,姚崇,我的最强嘴替。]
[要我说,姚崇说的还是太温柔了。]
[希望李隆基听劝。]
[这个家没有姚崇迟早得散。]
【李隆基经姚崇这么劝,依旧是犹豫不决,十分迟疑的样子。姚崇干脆直接问了:“陛下究竟有什么顾虑,说出来臣也好为您分忧。”李隆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蝗虫是天灾,应当是上天派来警示我修德的吧?”】
【姚崇当然知道这不是重点,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李隆基期期艾艾,把自己最根本的担心说了出来:“我是天子,蝗虫既然是上天派来警示我的,那我要是都给杀光了,会得罪上天吧?】
[我说李隆基你别太离谱,你的百姓都快饿死了,你还在担心得罪上天会不会遭报应。]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实锤了。]
[他和姚崇真的是两个极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坚定的违心主义者。]
[说句公道话也不能怪李隆基吧,古人都是那套思想,很担心上天的降罪。]
[对,说到底还是思想不大先进。]
于是天幕舆论再次一边倒了,夸赞姚崇,批评李隆基。
李隆基目光幽幽再次看向了姚崇。
姚崇这回学聪明了,他头也不抬。
张说拿着他刚记好的笔记又笑呵呵出现了:“我说姚公,你看我这记的……”
姚崇虽已天命之年,但此时身体做出来超乎寻常的反应和速度,他在暗处伸出一只腿直直提向了张说。
“你看我这记的……哦~~”
张说被踢个正着,奈何李隆基正往这个方向看过来,他不能捂脚。
疼的涨红了一张脸。
姚崇对张说报以微笑:“我看张公记的着实不错,不愧文坛一代宗师,字迹如游龙走风,颇有风骨。”
嗯,有风骨,就知道使绊子。
张说愤愤别过头,你姚崇使的绊子也不少。
【姚崇听到李隆基的顾虑,直接破除他的顾虑:“如果陛下您有这样的顾虑,那便以臣的名义除蝗,这样若有天罚,罚的是我一个人,与陛下无关。”李隆基一听没什么坏处,就同意了。】
[啧……]
[啧……]
[啧……]
一时间,听取弹幕啧声一片。
宣政殿前其他官员交流起来:“我犹记得,除了陛下不同意,还有其他官员带头也不同意。”
“天幕刚刚提了此人,不知这回会不会又提起来。”
“刚刚提过的?倪公?还是班公啊?”
【李隆基愿意灭蝗了,按道理来说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诏令发下去,百官都应该遵守执行。但这时,有一个地方官不同意。】
【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觉得马蹄带起的尘土是仙尘的汴州刺史,倪若水。】
【倪若水为什么反对捕杀蝗虫呢?他和李隆基的看法是一致的,他认为蝗虫是天灾,上天的惩罚,这不是人力可以解决的事情,所谓的灭蝗行为不过不徒劳罢了,真正的解决办法是让皇帝修德,皇帝的品行上来了,天灾自然也就消失了。倪若水甚至举了一个例子,后汉皇帝刘聪也捕捉蝗虫,但是反而越捕越多,激怒了上天,于是上天更是降下天罚,以至于国家都灭亡了。】
[某种意义上这个倪若水远在汴州也能跟李隆基心意相通了。]
[我说要不别吵了,一边杀蝗虫一边让李隆基努力德修吧,只要李隆基白天修晚上修,一定引不来天罚,顶多蝗虫没有改善罢了。]
[就是辛苦李隆基了。]
[没事,他身体好活得久,辛苦辛苦不碍事的。]
[所以李隆基有回应吗?还是姚崇有回应他?]
宣政殿前的众人咂咂嘴。
姚公何止是回应啊,姚公那一张嘴巴比刀子还锋利,给倪若水的碟书里头那字字句句火气全开啊。
知道碟书内容的百官回想起了往事,都摇摇头,并下决心除非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否则轻易不要与姚公发生什么口角。
【姚崇是什么怼倪若水的呢。他先是直接一顶帽子扣上去:“你怎么敢拿刘聪跟陛下相比的啊?刘聪是伪主,弑杀皇帝,残害先臣,疏离朝政纵情声色,他品行不良,道德不够,自然灭蝗失败。你这话的意思是,陛下和那刘聪一样,是杀害兄长功臣,纵情声色的君主?”】
【姚崇接着又给他扣了一顶治理不当的帽子:“既然你说蝗灾和道德有关系,那你不如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治理之下的汴州也有蝗虫?你这是在说你品德不好?”姚崇的言外之意是,你既然没有这个为官的品德,那不如这刺史就让给别人来干吧。】
[求一张姚崇这样的嘴巴,我每次跟别人吵架都吵不过。]
[真的牛,要是把姚崇拉到现代打辩论赛应该也是一流吧?]
[真的是字字句句都直击要害了,从今天起跟姚公学怼人。]
【倪若水还日夜盼着回皇城呢,这一个怀疑皇帝正统性的帽子,还有一个自身品行不端的帽子扣下来,他哪里还敢说话,只能抓紧组织众人动起来,努力除蝗灭灾。】
写好折子的倪若水听到天幕又说到了他,拉起袖子擦了擦汗。
姚崇写的那碟书至今还在他的书房呢,他之看过一次,便再也不敢看第二次了。
这两顶大帽子,哪一顶他放在他头上他都承受不住。
不就是灭蝗吗?灭吧。
响应中央号召。
天幕所讲的是之前发生的事情,如今蝗灾渐平,事实证明了姚公提出的法子是切实可行,真实有效的,他此前的反驳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不知陛下还是否会因天幕重提此事而怪罪于他,汴州民生好不容易有了气色,再多些时日,说不准陛下就能看到他的政绩。
可不能毁在这些小事上。
倪若水左右翻看着刚写好的墨迹未干的折子,怎么都觉得不甚完美。
再添点儿吧,解释解释,可莫要因为这等小事让陛下心存芥蒂了。
天幕说了,陛下不久就要召他回京,万万不能出现什么岔子了。
【说到倪若水,再多提一嘴。他除了有反对杀蝗的事迹,还有一个反对杀鸟儿的事迹。反对杀鸟不像反对杀蝗,反对杀鸟确实是直言劝谏了。】
【大概在开元三年到四年的时候,李隆基有贪图享乐的苗头。这个时候距离他登基有四年左右,距离他任命姚崇为相,也有三年了。其实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不长呢,是因为他还记得“十要事说”,勤勉执政,不将心思放在享乐之上。】
【说短是因为,这“十要事说”对他的束缚作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了,三年的时间,够他熟悉如何去当一个皇帝,也够他熟悉怎么去使用一个皇帝的特权了。】
【他听闻广陵一代盛产好看的鸟儿,于是偷偷派宦官去广陵,搜集珍奇好看的带回宫,用来赏玩。】
【宦官要下江南,得经过倪若水所在的汴州。】
李隆基眨眨眼睛。
傻眼了。
这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吗?他私下偷偷和高力士说的,天幕就知道了?
他今日白天才吩咐高力士不要张扬地去把这件事给办了,晚上的时候,天幕就高调地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大家全知道了是吗?
他第一次想享受一下皇帝的特权,就被逮到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贝说分不清博主讲话和弹幕讲话,所以把弹幕讲话改成[],博主讲话还是【】,方便你们看哦~
第32章 (视频) 姚崇、卢怀慎:场面有亿点点尴尬
李隆基对着高力士龇牙咧嘴, 虽未有言语,但意思已经明明白白表达出来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悄悄地去把这事儿给办了吗?怎么搞的后人全部都知道了!”
高力士急的满头大汗, 他确实没有声张出去啊。
陛下吩咐了之后他就遣人快马加鞭离开长安,往广陵去了,如今人都在路上, 哪里能多嘴说些什么呢。
高力士当即就要跪下。
李隆基挥挥手赶紧制止住。
你现在跪下不是直接就把我给暴露了吗, 暂且等等, 还是得听听天幕怎么说, 万一天幕只是随口一提,那他就顺势把此事揭过。
此时的倪若水听到天幕说,宦官需要经过他所在的汴州, 只觉得一头雾水。
人呢?他没有看到人啊?
难不成这事情还没有发生, 或者是那些宦官尚且还在路上,还没有到这里?
只是陛下费如此人力物力下江南,只为了寻好看的鸟儿来赏玩,这实在非明君之举。
劳民伤财不说, 还容易让陛下疏于朝政。
陛下登基满打满算,也才四年之久, 如今正是发展民生的大好时机, 如此时候, 如何能把心思放在玩鸟儿上?
这成何体统。
倪若水想着想着, 眉毛就皱了起来。
【要说这事本不算大事, 一路若是顺顺利利, 那鸟儿自然也没有什么差池地被送去长安。可坏就坏在寻鸟的宦官身上。】
【他们经过倪若水所在的汴州, 颐气指使, 大爷一般要喝酒吃肉, 完全不把倪若水放在眼里,甚至拿替皇帝办事儿这件事来压他,说他不过一个败落的小小刺史,已然被调离长安了,没什么出头的机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不如他们这些皇帝身边伺候的宦官呢。】
[噗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宦官是皇帝呢。]
[哈,他也想啊,但是他首先得有个把。]
[我其实很不能理解这种狐假虎威,真的不会尴尬吗?]
[而且这个倪若水之后是要回到长安的啊,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这两个宦官就是狗眼看人低。]
[我说那个李隆基也不行,要不是他想贪图享乐,那群宦官也没有这个机会狐假虎威。]
[前面说的对,点了。]
李隆基当即眼睛喷火。
天幕又在说他又在说他!都赖那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奴才!
他就说,他悄悄行事怎么会被发现?原来是有这个两粒老鼠屎!
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想要寻鸟儿尚且还要思量再三才能下定决心,甚至连派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生怕被抓到什么小辫子,这两个人倒好!
他一个皇帝都没能当上那吃肉喝酒的潇洒大爷,这两个宦官倒是先潇洒上了。
到底谁才是皇帝?到底谁才是皇帝?
他才是皇帝啊!!
李隆基心酸又愤怒。
生气的李隆基实在骇人,高力士“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李隆基气的手抖:“再派人,跟上去,跟上去,快马加鞭往汴州去,务必要在他们之前去到汴州!”
高力士连声答应。
此时已离开长安城外的两名宦官在客房睡得正香。
月明星稀,比灯还亮堂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月光如探照灯,透过窗户直直打进了客房里,照在了宦官的屁股上。
两个分住在两间上等的客房,一个把屁股撅出了被子,一个把腿耷拉到了床下。
桌上杯盘狼藉,山珍海味堆了满满一桌子,每盘菜却不过动了寥寥几筷子。
睡梦中的宦官咂咂嘴,对长安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知。
汴州的倪若水在看到这话,眉头间的褶皱只增不减。
败落的刺史?
回不去长安?
还不如宦官?
这是欺他辱他!他倪若水让两个宦官凭白给侮辱了!
他们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只会献媚的两个狗腿子来他这里摆起了谱。
他就坐在这里,等他们过来,等他们来摆谱。
他势必要将那谱一张张给撕烂,撕烂!
还有,那回不去长安是几个意思?
诅咒他?
天幕可是说了,他不久后就能回长安,重新回到他的位置,这些狗腿子,蛆蝇一般让人恶心!
倪若水涨红着一张脸,反复吸气呼气,平复自己的内心。
他就在这里等那两个宦官到来,能让那两个蛆虫在他管辖的汴州地界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酒,他倪若水三个字,就倒着写!
宣政殿前,天幕还在继续。
【我们刚刚说了,倪若水那是一心想回长安啊,从刚刚讲的那“仙尘”之事中你们一定能了解他回长安的迫切心情了。他直接上谏了,说此时蝗灾才过去没多久,况且正是农忙的时候。陛下派人去找鸟只供玩乐,这实在不妥,不是一个明君应当做的事情。况且,这事就是一个劳民伤财的事情,把鸟运到宫中,宫中要招一批宫人精心养鸟,把它们当祖宗一样伺候着,这要消耗的人力物力不能够计数。】
【此外,被派出去的使者要吃肉,这些鸟要吃肉,陛下您的百姓们能不能吃上肉尚且还不知道呢。这若是让百姓看到了,肯定有“贵鸟贱人”的言论传出来,更会有大量的百姓说,当人不如当鸟,皇帝不体恤百姓。陛下您若是能将凤凰看成极为普通的鸟,把麒麟看成再普通不过的野兽,这才真正是天下的福气啊!】
[哈哈哈哈哈,使者要吃肉,鸟要吃肉,我怀疑倪若水在内涵那两个宦官。]
[真的,要我说,不仅仅是姚崇这张嘴皮子厉害,倪若水的也很不错啊!]
[可能古代当官的都能言善辩吧。]
[那我要是穿越到古代,首先在嘴皮子这里就被刷下去。]
[前面你清醒一点,你首先需要参加科举。]
[我说,李隆基这不能把倪若水给罚了吧?倪若水就是内涵了一下宦官,那两个宦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宦官,真的很想穿回去把不要让宦官干政这七个字塞进那群皇帝的脑子里。]
[倪若水的最后一句说的很对,将凤凰看成极为普通的鸟,把麒麟看成再普通不过的野兽,天下才有福了。]
[这言外之意,是把百姓当成那凤凰和麒麟吧?]
[感谢我出生在现代,出生在一个真正以人为本的国家。]
[是的,我永远为我的国家自豪。]
[李隆基不能罚倪若水,他要是真的罚了我就要骂他了。]
[什么?骂他?带我一个吧。]
李隆基惶惶看着天幕摇头,不不不,他不罚,他肯定不会罚的。
不要再骂他了,他再也不去抓小鸟了。
他已经派人去把那两个宦官抓起来了。
但是这个以人为本,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千三百年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后人好像,都很爱自己的国家?
不仅仅是李隆基陷入了沉思,宣政殿之前的文武百官都陷入了沉思。
这个以人为本,究竟何意?
此时,夜深了,宫人拿出薄薄锦被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条,一碗碗热汤也被端了上来。
各位大臣身子暖了,有精神了,脑子也活跃起来了。
他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讨论这天幕出现的以人为本四个字。
联系弹幕上下句的意思,联系倪若水的谏言,进行分析。
他们最终得出结论,这人,就是百姓。
于是明亮的天幕之下,一个又一个官员在自己面前的笔记上,郑重其事写下以人为本四个字。
包括李隆基在内。
夜深了,宣政殿前是难得的祥和。
五岁的李亨也看着天幕。
他的母妃去了皇后的宫中,让嬷嬷看着他睡觉。
但他偷偷爬了起来,将窗户扒开一条缝,顺着小小的缝隙,看着外头那即将要把天铺满的天幕。
自天幕第一次出现开始,原本在他心目当中,伟岸又英明神武的父亲就变了模样。
他的父亲不再是那个什么九五之尊,不再是那个真龙天子,不再代表着绝对的权威。他会犯错,他也是个普通的人。
他讨厌犯错。
把错处记下,就不会犯错,他把父亲的错处记下来,不仅不希望自己的父亲犯错,也不希望自己犯错。
于是今夜李亨偷偷爬起来,安静看着天幕,将天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
“不要让宦官干政……”
“以人为本……”
五岁的李亨将这两句话小心记在脑子里,并且反复默念。
此时的他或许只能明白其表面的意思,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他总能真正领悟其中真意。
【这个时候执意想抓小鸟的李隆基肯定是忘记他开元初年是怎么答应姚崇的了。我带大家回顾一下,姚崇问他能不能勤俭节约,不接受赋税以外的其他贡献。但是的李隆基信誓旦旦回答,能!】
[李隆基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玩小鸟罢了(doge)]
[打脸来的如此快。]
[想采访一下李隆基,脸疼否?]
宣政殿,李隆基按住想往脸上捂的手,默默回答天幕之上的弹幕,唉,疼的,是疼的。
【此时的李隆基只是懈怠了,不是摆烂了。况且倪若水的折子递到长安,两个宦官又把事情给闹大了,所以李隆基最终选择大力表彰倪若水的这个行为。】
【我们在讲蝗灾之前,还讲到姚崇改革吏治的政策,最后一条是关于谏诤制度的。李隆基他也明白,如果这个时候把倪若水的嘴巴给捂住了,那这改革吏治的政策也算是彻底作废,他这个皇帝毫无威严可谈。倪若水上谏这是出于什么?为民为国的公心,倪若水做的对吗?当然对,忠心劝谏一心为了百姓。最重要的是,倪若水此举是在响应谏诤制度啊!于是李隆基或许是在内心呜呼哀哉,但是他得给满朝文武一个反应,给他们一个支持谏言的反应。】
[好了,这回算李隆基做的还行,不骂他了。]
[你不骂,我也不骂。]
李隆基尤感欣慰。
只要天幕不骂他,他就觉得这天幕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不抓鸟便不抓了,天幕不再骂他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情。
看来没有天幕的时候,他做的不错,知道将倪若水谏言的事情大加赞扬。
就此看来,倪若水也确实是个好官,刚刚因为他想回长安而对他心生不满的情绪着实有些不应该。
此时的李隆基对倪若水的印象颇佳,并再次嘱咐高力士,一定让第二批的人快马加鞭,赶在那两个作威作福的宦官之前。
【姚崇提出的灭蝗行动,除了李隆基反对,除了倪若水反对,还是一个反对。这个人也是宰相,但是存在感不是很高,这也是我们都会忽视的宰相。他就是伴食宰相,卢怀慎。】
[姚崇我都不知道是谁了,更别说卢怀慎了。]
[博主成功激起了我去看书的兴趣。]
[不了解正常,毕竟那只是个宰相,对历史进程的影响不大。]
此时,宣政殿前的众人将目光都给到了存在感一向微弱的卢怀慎。
若不是天幕提起,说起宰相二字,他们确实不会想起卢怀慎。
而卢怀慎给他们最大的印象便是那句:“姚公说的对。”
不论姚崇提出什么建议,卢怀慎都慈祥站在一旁:“姚公说的对。”
久而久之,大家便知道他的意见并不重要,或者说,姚崇的看法就是卢怀慎的看法。
卢怀慎就像姚崇的小尾巴。
存在感一向低微且不喜争抢的卢怀慎有些不自在。
大家都在看着他。
他袖子里的手不自然扣了扣,对着众人腼腆又尴尬一笑。
若时间能回溯到灭蝗初期,在姚公提出治理蝗灾的时候,他一定不坚持抒发自己的见解,他一定一如往常一般,说:“姚公说的对。”
【大家或许不是很了解这个卢怀慎,我给大家简单讲两个例子,方便这个人物在大家脑海里立体起来。这个伴食宰相可以说是和旧时宰相姚崇十分相配,这也是开元初期,李隆基的用人之妙。姚崇是带着自己的政治理念登上宰相之位的,他坐上那个位置,必然是希望有所建树,必然要提出很多的看法和建议,在这个时候若是来一个与他一样有能力旗鼓相当的,两个宰相很容易就掐起来。李隆基是认可姚崇的政见的,所以在姚崇当宰相之后,给他配了一个脾气好且没什么主意的卢怀慎。】
[再说一次李隆基前期确实还行。]
[其实也是他愿意找约束他自己的宰相吧,他现在要是找那些只会吹捧他的,那国家从开元初就得开始完蛋。]
[他年老不仅昏庸,还老眼昏花,识人的眼光都没有了。]
[唉,他要是一直像开元初期这样,也不是不行。]
李隆基捂着心口叹气,偷偷抽出一张新的纸,反复写下保持开元初期的自己几个字。
卢怀慎就坦荡站在那里,除了周围时不时飘过来的眼光让他有些尴尬之外,他倒是没什么感觉。
听到天幕那些“没主见”“脾气好”的言论,也不怎么气恼。
顶多心下感叹后人知道的真多。
当真是脾气极好。
【卢怀慎他没有主意到什么地步呢,有一次姚崇回家处理丧事,跟李隆基请了十几天的假期。姚崇整日为李隆基操心国家大事,这个丧假当然得批。但姚崇放假了,苦的可是卢怀慎了。本来应当是由姚崇来处理决断的那些公文,现在都到了卢怀慎的手里,卢怀慎他没有主意啊。难为他左看看右翻翻,焦头烂额好几日,能下定决心处理的却没有几个,总觉得自己处理的不如姚崇处理的好,总担心自己的决策姚崇会不会不满意,他整日叹息,头发都薅下了大把。】
卢怀慎难得有什么情绪波动,听到天幕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摸了摸鼻尖,很不愿意回想当时的场景。
姚公能执紫微令是有原因的,这活儿到底还是姚公来干。
【卢怀慎被政务折磨了好几日,最后无法,惨兮兮去找李隆基说:“陛下还是把我撤职吧,我没有用,什么都办不好。”卢怀慎这话逗笑了李隆基,李隆基安抚他说:“我任用你,就是因为你品行高义,清正廉洁,是所有官员的榜样,我将你作为标杆树立在这里,是希望大家都向你学习,而不是想要你替我办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回去吧,不要再提撤职的事情了。”】
【卢怀慎清廉到什么地步呢,他是真的一点没给自己留钱啊。手头发工资了,看落魄朋友和亲戚可怜,都用来接济他们去。他住的是破旧的房子,下雨还得在门前挂上遮雨的帘子,吃的饭是豆子,没有一点油水。】
[有点可爱啊。]
[麻爪哭唧唧找李隆基真的很好笑。]
[这么看他和姚崇确实挺搭啊,一个干实事,一个用来给大家当榜样。]
【卢怀慎听了李隆基的话,回去了,但是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他将这些政务都分门别类整理好,并把重点勾画出来,方便姚崇回来后处理。卢怀慎千盼万盼,眼巴巴等姚崇回来。姚崇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提前回来了,他在卢怀慎整理的基础上飞快处理政事,用了仅仅一个时辰。卢怀慎从此对姚崇更为崇拜,觉得他能力出众,还不嫌弃他不做事,实在是个好人。】
【卢怀慎同姚崇一起处理政务,有这样一个大佬在身边,他是没有什么压力的,每天做的事就是翻书递笔,把政务分轻重缓急,排排摞好,最多就是在姚崇看之前,把重点圈画出来,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等放饭了。这可能是卢怀慎上班最快乐的事情吧,他也因此得了个“伴食宰相”的名号。】
【卢怀慎也非常维护姚崇,如果遇到那些在背后说姚崇坏话的人,会凶狠狠警告他们,不许说背后议论姚崇。】
[真的想象不出来卢怀慎会怎么凶。]
[凶一个,给他们凶一个!]
[卢怀慎的工作,我梦想中的工作]
[有这样的上司和同事真的太幸福了,一个不需要你干事的上司,和一个愿意把事都揽走的同事。]
[我觉得工资还是正常发的,毕竟李隆基不至于抠到减俸禄。]
[哦,工资还正常,一点活不干还能拿主管的工资,更羡慕了。]
卢怀慎看着天幕,所有发言的后人全部都在羡慕他。
他也很认同,有姚公在,处理政务真的很轻松。
应当感谢感谢姚公。
想着,卢怀慎起身往姚崇那里走去。
姚崇心里也十分喜欢卢怀慎,毕竟他什么都会听他的,还是他坚定的拥护者,完全不像那个张说,什么都想来呛他一口。
因此他对卢怀慎非常和颜悦色,脸上的褶子都平了几分。
姚崇看到卢怀慎往他这里走来,也站了起来,作迎接他的样子。
李隆基难得开心看着他们二人,天幕说了,他挑人的眼光不错,他也深以为然,瞧瞧他们搭班处理政事,多么有效率,瞧瞧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有爱和谐。
卢怀慎作长揖表示感激:“某愚钝,这几年都要感谢姚公不嫌弃我,还对我多加照拂,多谢姚公。”
卢怀慎非常客气,姚崇也是十分客气。
此前就对卢怀慎印象不错,更遑论今日有天幕证实卢怀慎确实对他崇拜有加,甚至在背后对他多次维护。
姚崇将卢怀慎扶起:“卢公深明大义,清正廉洁,不必妄自菲薄,实在是过谦了。”
他们二人的举动百官都能看到,二人之间的和谐氛围,百官也都能感受得到。
大家看着二人,会心一笑,只觉得也共享到了这份和谐的气氛。
在一片和谐之中,有一个小小的,阴阳怪气的声音。
张说眼睛翻到天上去,换了个强调阴阳道:“不必妄自微薄,实在是过谦了。”
对他就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子,现在作出一副团结同僚的样子。
要是卢怀慎真有什么本事,姚崇才不这么对他呢。
卢怀慎该感谢的可不是姚崇,感谢陛下都靠谱一些。
姚崇,虚伪。
张说声音小小的,众人也不在意。
但天幕的声音是大大的。
【既然卢怀慎和姚崇从来都没有意见上的分歧,为什么在灭蝗一事上,卢怀慎厉声辞色要反对姚崇呢?】
天幕下,姚崇与卢怀慎的手还在交握着。
一人眼神感激,一人面色动容。
此时听到天幕的话,二人相执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
感激的眼神和动容的神色都变成了尴尬。
场面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卢怀慎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解释,姚崇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的大度。
“姚公……”
“卢公……”
呀,更尴尬了。
两人心照不宣,顺势把搭在一起的手放了下来。
“姚公先说……”
“卢公先说……”
第33章 (视频) 李隆基痛心疾首:宰相背弃我!
【卢怀慎之所以在这件事上反对姚崇, 和他的佛教思想有关。卢怀慎认为,蝗虫也是生灵,蝗虫的性命也是性命, 不可大肆捕杀,否则就是有违天和,会给国家招来灾祸的。这种慈悲论在当时也是十分盛行的。】
【也难为卢怀慎反复下了多次决心之后, 犹犹豫豫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毕竟他向来只是一个会说:“姚公说的对”的伴食宰相。】
【姚崇的战力稳定输出, 他抓住了重点, 直接了当地说:“蝗虫的命是命, 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蝗虫是生灵,你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蝗虫死掉,所以你忍心看着百姓一个接一个死掉吗?你如果真的怕杀蝗虫会被佛惩罚, 那你大可放心, 杀蝗是我姚崇做的,与你无关,上天降祸也都是降在我的头上,并不会牵连于你。”】
【姚崇这话说得巧妙, 先是用人命大于蝗虫之命来推翻卢怀慎的慈悲论,接着用激将法, 将自己放在了舍己为人的大无畏角度, 卢怀慎如果继续坚持他自己的慈悲论, 那便会得一个贪生怕死的名声, 高下立见。】
【我们之前说了, 卢怀慎之所以能坐到宰相的位置上,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处理政务的能力, 能帮李隆基排忧解难, 而是因为他品性高洁, 光站在那里,就是一根标杆,起到了给所有文武百官树立榜样的作用。如果此时卢怀慎继续坚持己见,不顾百姓的性命,心里想的只是能否保全自己,他还会是这个标杆吗?卢怀慎只是没什么能力,但是他并不傻,所以最终他还是闭嘴,不再继续反对姚崇。】
[哈哈哈,姚崇他不仅不信鬼神,他还不信佛。]
[他真的,我哭死,好坚定的唯物战士。]
[卢怀慎这个反抗也没有什么力度。]
[再次感叹姚崇的嘴巴真的很厉害。]
[信佛可以理解,但是把动物的命放在人命之前就有点离谱了。]
[卢怀慎有些分不清主次了。]
宣政殿前,卢怀慎看着天幕,再次深感灭蝗一事上,自己出言反对姚公,到底还是做错了。
于是他再一次作了长揖:“是我糊涂了。”
姚崇赶忙又伸手给卢怀慎扶了起来,客套道:“卢公仁慈。”
他又补充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蝗灾也过去了,卢公不必介怀。”
张说将此尽收眼底,又翻了一个白眼。
李隆基刚刚见这尴尬的气氛,正准备说些什么,没想到这尴尬气氛又自己消融了。
想来还是他的这两位宰相选的好啊,不闹矛盾,相亲相爱。
说到底,还是他有眼光。
【姚崇不仅仅将灭蝗的政令发布出去,并且还将灭蝗的情况作为一项衡量刺史工作的标准,赏罚分明,这样以来,各州刺史都不敢耍什么心思了,只能老老实实干活。所以尽管这个蝗灾持续了两年之久,但确实没有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粮食产量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总结一下,姚崇的“十要事说”以及他对吏治的整顿,还有治理蝗灾,是他的三个功绩。我们从中能看到,他有一种虽九死其尤未悔的精神,踏实,务实。于宏观之上,他将整个朝堂的状况尽收眼底,根据当时政局出现的问题,提出了著名的“十要事说”,在微观上,他又根据情况及时做出调整,提出更加详细的四条政策以整顿吏治。】
宣政殿前,一向稳重的姚崇激动起来。
来了来了,开始总结了,开始总结他的功绩了。
他姚崇的功绩,这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能看到。
姚崇坐在案几前,不知道是双手交握好,还是以手拿笔更好。
他若是拿笔记下天幕之言,会不会显得他有些虚荣?
罢了罢了不记了。
大家都在看他,他感觉到了。
哎呀,这么多长久注视他,甚至于仰望他的目光齐齐汇在一起,确实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姚崇脸上没有表情,刚正不阿的模样,背却挺地更直了。
他仔细品着天幕的话,三件功绩,“十要事说”、整顿吏治,治理蝗灾。
只是为何只总结到了治理蝗灾?
他的功绩仅仅三件吗?
就是治理蝗灾,也是前两年发生的事情了,如今蝗灾基本结束,政局也稳定下来,他能感觉到陛下对他越发信任起来。
在这样的信任之下,他当然会更尽心辅佐于陛下,他必然能创造出更多令人仰望的功绩。
天幕难道不说说他未来做的一些事情吗?
姚崇如钢铁一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龟裂,他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此时姚崇的儿子姚彝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天幕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倪若水,什么卢怀慎,不是他爹,不感兴趣,不想听。
姚彝提前与他的夫人说好,等天幕讲到了重要的地方,就把自己喊起来。
接着将厚毯子一直盖到脖子底,躺在摇椅上就睡着了。
在天幕说到“总结一下”的时候,姚彝夫人觉得,这大约就是重要的内容了。
于是他把姚彝给晃醒。
姚彝一头雾水,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但是耳朵已经开始工作了。
“三个功绩。”
“虽九死其尤未悔的精神。”
“踏实,务实”
姚彝瞬间清醒。
哦呦哦呦,这是在说他爹呢!
这是天幕对他爹的总结是吗?
这天幕是要被全长安城的百姓都看到的是吗?
陛下是否也会看到?是的吧?
虎父无犬子啊!
希望陛下也看看他,他是姚崇的儿子,他也不会差的!
此时,与姚彝一并兴奋的还有姚异,他手舞足蹈快乐的不行。
这样功绩显著的人,是他爹啊!
感觉这样的爹可以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不,不单单是衣食无忧,他还要过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奢靡日子。
他爹声望越高,他就能得越多的钱呀。
姚异只觉得喜悦的情绪在心中积聚,越来越多,溢出胸腔,马上便要喷薄而出。
快乐!
【开元四年,在蝗灾结束之后,李隆基对姚崇的信任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在之前我们便说过,他们君臣之间,着实难遇。姚崇为李隆基尽心办事儿,李隆基对姚崇能差吗?当然是不能的。有一次姚崇生了病,李隆基见不到姚崇抓心挠肝,仅仅一天就派了几十个人去探望病情。姚崇不在,政务落到了源乾曜的身上,源乾曜是姚崇的新搭子,并不是卢怀慎干的不行,开元四年的时候,卢怀慎因病辞官,不久后就去世了。】
[一天派几十个,李隆基他真粘牙啊。]
[也可能是记载的时候为表达李隆基对姚崇的信任,搞了些夸张的手法。]
[这段时候他俩感情好是真的。]
[前面的我建议你轻易不要说他俩感情好。]
[有反转吗?]
弹幕的注意力还是在姚崇和李隆基的关系上,但是宣政殿前,看着天幕的人,注意力就不在于此了。
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卢怀慎傻了。
天幕说什么了,他没看错吧?
开元四年,卢怀慎因病去世?
他是卢怀慎没有错,开元四年,就是今年啊?
天幕说他要死了?
古人的生死在后世人眼中是必然发生事情,后人们知道他们生于几年,又于几年去世,他们知道太多太多历史人物的死亡日期,对后人来讲,这是历史,这是已知,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那只是历史书上,简单的几串阿拉伯数字符号。
可对于古人来说,这是当下,这是未知,这是他们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事情。
那不是书册之上寥寥几笔的文字,那是他们实实在在,正在走的人生。
因此,不仅是卢怀慎震惊迷茫,宣政殿前的众人都唏嘘不已。
李隆基看着天幕,又看了看这个当了一辈子标杆的卢怀慎,最终叹息,挥手让宫人为卢怀慎多添了热汤与毯子。
姚崇走到卢怀慎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隐约有了湿意。
这是日日与他一同处理政务的同僚啊。
他品行高洁,愿意慷慨资助身边落魄的朋友,性子淡泊不那么激烈,尽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姚崇越想心里越发难过起来。
更难过的是张说。
他十分懊悔。
他真是不应该!他刚刚还阴阳怪气,他跟姚崇结下梁子,与卢怀慎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真该死!
张说痛心疾首,端着自己桌上的热汤就要去给卢怀慎道歉了。
卢怀慎将大家的善意一一接收。
他反复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释然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天定的规律,这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佛家的思想让卢怀慎在灭蝗的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顶撞了姚崇,佛家思想在此时,也让卢怀慎坦然接受了这个消息。
生命是无常变化的,生命却也是无穷无尽的,正如滔滔洪流不可遏制,又如翻涌的波浪,无时无刻不在变动。
生未尝可喜,死也未尝可悲,不过是从这扇门,走到另一扇门罢了。
此时卢怀慎的心境比往日任何一刻都要通透,他坦然一笑:“生死如一,身死未尝不是生,诸位不必难为。”
文武百官心里难过更添一分,他们这群人还要一个将死之人来安慰。
同时心里对卢怀慎更高看一眼,从古至今能坦然面对生死的,实在太少。
此时姚崇的儿子姚彝看了看天幕,不屑一顾,卢怀慎,就是经常跟在他爹后头的那个小老头?
嗤。
生死天注定,随他去吧,不是很关心。
【姚崇请假休息,政事都落在了源乾曜的身上,他每每去跟李隆基汇报工作的时候,李隆基都要提姚崇。李隆基听到顺遂自己心意的,就说:“这是姚崇让你这么做的吧?”如果听到不那么对自己胃口的,就很嫌弃:“你怎么不跟姚崇商量商量。”这其实不是李隆基挑刺,因为李隆基的感觉是对的,那些令李隆基满意的政见确实是源乾曜跑去罔极寺咨询了姚崇的。】
[哈哈哈老双标人了。]
[不过这也是能说明,姚崇跟李隆基是有默契在的。]
[有默契也没用啊,姚崇两个儿子太拉胯了,爹在前面呼呼跑,他们在后面使劲拖后腿。]
姚崇的两个儿子,姚彝和姚异虽然不在同一处,但此时齐齐拧眉质疑:“嗯?”
姚彝十分暴躁:“天幕在说什么屁话呢?”
姚异对天幕的话不敢苟同:“什么叫我给我爹拖后腿?我这儿子再贴心不过了!”
姚彝骂完了犹不解气:“天幕这是污蔑,污蔑!嘴张她身上,她能随便说,她是亲眼来看到我拖后腿了吗?”
姚异也气愤:“后人真是不知所谓,什么都能拿出来乱说!”
姚崇看到天幕上的弹幕说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一凉,悄悄往李隆基那里看了看。
李隆基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小事的样子。
姚崇努力稳了稳心神。
这弹幕是跟随着神音所说的内容走的,只要神音不把他两个儿子扯出来,陛下就不会再想起来这件事。
【源乾曜什么要去罔极寺找姚崇呢,因为那个时候长安的房子比较贵,姚崇没有买房子,就住在了罔极寺。罔极寺其实不是一个好的地方,冬天十分冷,夏天蚊虫多。姚崇这回请了长假,可怜了源乾曜天天要绕长长的一条路去找姚崇,于是源乾曜干脆和李隆基说:“我觉得姚公住在罔极寺不妥,罔极寺不是一个什么养病的好地方,不如让姚公去四方馆住吧。”】
【李隆基一听,觉得这源乾曜终于说点他爱听的话了,这四方馆好啊,四方馆离他更近了,让下人去探望姚崇肯定更方便。最重要的是,他的姚爱卿离他更近啦!】
视频在李隆基的脸上贴出一个表情包,配文是:开心.jpg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要是姚崇能一直当宰相就好了。]
[看到这里感觉姚崇和李隆基都很可爱啊。]
[这才是宰相的样子啊,真不知道最后的那个李隆基是怎么找的,摸黑找的吗?]
[我弱弱说一句,姚崇长久当宰相也是不行的……]
【这是皇恩浩荡了,姚崇肯定不能一口答应下去,否则显得自己十分不含蓄。所以姚崇推辞了一番,跟李隆基来了一个简单的拉扯。姚崇说:“这四方馆是接待外来使者用的地方,设施都是最好的,我住进去不合适,更何况这四方馆里全都是档案,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李隆基怒了,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李隆基霸气回道:“合适,非常合适,四方馆的建造就是为了国家政务,让你住进去,也是为了处理国家政务,能有什么不合适的呢?要不是制度不允许,我还想让你住进宫里来呢!”由此可见李隆基对姚崇的宠信了。】
姚崇听天幕逐渐把事情说向了陛下对他的礼遇上,心完全放了下来。
他对自己和陛下的关系还是十分有信心的,不仅有信心,他还认为自己与李隆基或许可作为君明臣贤的典范。
姚崇两手交握,只希望天幕再说一些他未来会有的功绩。
人至不惑之年,只求一个稳当,天幕说什么,他照着做便可以。
他姚崇必定要将贤臣之名,远播与当下,流传千载,在后世永存!
李隆基看着姚崇,也是越发的满意。
这是他亲自请来的宰相,自他登宰相位,一心为了江山社稷操劳,尤其是治理蝗灾,更是把黎民百姓放在了心上。
他李隆基在做皇帝初期就能将这君臣之间的佳话传到后世去,这实在不能不令他心中鼓舞。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四方馆吗,住,可以住!拿来给他的姚爱卿住!
看来天幕很公正,若是他做了好事,天幕也一定不会吝于夸赞,他一定要坚持下去,希望天幕能多来一些这样的褒扬故事,不仅讲给他听,还要讲给所有的文武百官听,最好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也都来听一听!
姚崇与李隆基隔着百官,久久对视。
其中所饱含的深情自不必言说。
长安城的百姓也的确在听。
有小部分对政治并不感兴趣的,看一眼便回去睡觉了,但更多对政治感兴趣的,扒着眼皮强撑困意都要把这天幕给看完。
“哦呦,姚宰相是个好官儿!”
“哎呀,你不知道,当时蝗灾波及到汴州,我阿姊就在那里,原来是姚宰相坚持要治理蝗灾,他真好。”
“姚宰相心里是惦记我们的。”
“希望所有的官儿都能像姚宰相这样才好。”
有些欲参加科考步入官途的,此时看到天幕更是激动。
这就是他们为官的典范啊!
道德上以卢宰相为标杆,在仕途上,还是要以姚宰相为榜样啊!
宣政殿前众人都在为李隆基与姚崇之间的君臣情而感怀,
源乾曜看着天幕,心中振奋。
不为陛下与姚公,而是为他自己。
他要当宰相啦!
天幕说的,不会有假的,他要当宰相啦!
源乾曜心中快乐马上要显露在了脸上,嘴角动了动十分想上扬。
但他忍住了。
不合适,现在笑还不合适。
毕竟在他之前的卢公因病去世,这天幕要讲的重点在姚公,也不在他。
不能笑不能笑。
源乾曜把嘴角强制性耷拉回去。
现在的感情处理非常微妙,不能想着自己,既要为卢公的因病去世而难过,也要为姚公和陛下之间的君臣情谊而开心。
考验他的时候到了,一定要恰当将这复杂的感情展示在脸上!
此时,有眼力见儿的大臣已经出列拍马屁了。
“恭喜陛下得姚宰相这般贤臣。”
好话自然不嫌多。
众人看到姚崇和陛下笑意加深,一个两个全都出列了。
“恭喜陛下!”
“贺喜陛下!”
“恭喜姚公!”
“贺喜姚公!”
夜深了,天转冷。
所有大臣为站起来附和一声,钻出了盖在身上的薄毯,都站了起来。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冻地打哆嗦,但宣政殿前的气氛是火热的。
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李隆基与姚崇两个人的视线再次汇聚到了一起。
李隆基欣慰:不愧是朕的好宰相!
姚崇感怀:感恩陛下知遇之恩!
高高挂在天上的天幕是不能感受到现场火热的气氛的。
【但姚崇是不是真的会一直受到这份宠爱呢?其实是不能的。】
姚崇和李隆基的脖子齐齐僵住。
火热的泡泡被钢针瞬间戳碎,风簌簌吹过,宣政殿前,一片冷寂。
姚崇和李隆基本能看向天幕。
李隆基感觉天虽冷,但他要冒汗了。
天幕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之后难不成干了什么糊涂事,误杀了一个贤能的宰相!
救命,谁能来管管以后的他啊?
这都干的是什么荒唐事儿啊?
他就知道天幕对姚崇大夸特夸不是什么好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求求了,千万不要是他干了什么坏事了。
他会被天幕骂死。
他不仅要被天幕骂,文武百官也要骂他,谏诤制度刚刚完善,百官嘴皮子都厉害呢。
李隆基在心中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以后的他千万不要脑子发昏,干了什么对不起姚崇的事情,千万不要。
姚崇双眼发昏,快站不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那两个儿子难不成要暴露了?
不能够吧?他两个儿子那蠢材还能被记到史书上去流传后世?不要闹了,这怎么可能呢?
难不成是他自己干了什么事情惹怒了陛下?
不能够,不能够,他跟陛下关系好着呢,荣宠加身,陛下怎会恼他,不会的。
难不成他两个蠢儿子真的暴露了?
姚崇汗涔涔,想了想第一回天幕背刺陛下的模样,连拉起衣袖擦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坏就坏在他那两个儿子身上。姚崇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姚彝,一个叫姚异,我们之前说到卢怀慎死在了开元四年,姚崇的长子姚彝也死在了那一年。】
远离长安的姚彝一个弹跳从躺椅上蹦起来。
刚刚听完卢怀慎死讯,说着生死天注定,随他去吧,不是很关心的姚彝,此时眼睛要冒火了。
他两手握拳对着天幕挥了又挥:“我正值壮年!谁死了?你说谁死了?你再说一次!”
天幕当然听不到他讲话。
姚彝得不到回应更加生气了,他鼻子快气歪了,感觉胸腔之中的怒火将他团团围住,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胀了气一般,他甚至想对着天幕拳打脚踢:“你才死了,你听到了吗,你才死了!”
宣政殿前。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李隆基完成了完美的情绪转变。
他痛心疾首看着姚崇。
原来他这回真的没干坏事,可是他的好宰相,背弃了他!
第34章 (视频) 姚崇哭泣.jpg:原来陛下不是真的爱我
姚彝大声叫嚷:“这天幕妖言惑众, 胡言乱语!”
“我要去见我耶,我要去见陛下,陛下该管管这些江湖术士的了, 要我死?这根本不可能!”
姚彝的夫人看着他疯疯癫癫,像是得了失心疯的模样,往后退了退。
她看着天幕, 心里如明镜。
尽管姚彝竭力不愿意承认天幕所说的内容, 说着是江湖术士的妖法, 但她知道, 天幕说的大概是真的。
她也知道,她的郎君心里是有七八分相信的,否则不会癫狂至此。
是啊, 谁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死讯呢?
上一刻还在做着借祖宗的荫蔽升官进爵, 回到长安的美梦,下一刻这梦就重重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姚彝的夫人听着他重复喊着要去见耶,去见陛下, 心里只余叹息。
他大概只看到了天幕说的,他死在了开元四年。
却忽略了天幕还说了, 他阿耶的荣宠不会一直加身, 他阿耶一世的英明, 毁在了他的身上。
他喊着要见阿耶, 要见皇帝……
或许是见不到了吧。
宣政殿。
姚崇听到天幕点出了他的两个儿子, 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灭。
天幕什么都知道, 并且还要大讲特讲。
此时他心里开始生出一些后悔, 后悔自己太过纵容两个儿子。
姚崇失意, 张说便得意了。
他摩拳擦掌, 兴致昂扬。
他就说,根据前面两次天幕进行推测,天幕是不会光说别人好话的,天幕总得背刺点什么。
若说天幕一直背刺陛下,他是不太行相信的。
天幕既然讲到了宰相,讲到了姚崇,那么他是坚信天幕一定要说些什么背刺他的。
这寒风瑟瑟里他等了这么久,终于要等来了!
张说一改萎靡状态,此时拿好了比,跃跃欲试,已经迫不及待想把天幕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住了。
【说到姚崇的两个儿子,就要说到魏知古。】
宣政殿前议论纷纷。
“魏公?魏公不是去年已经病逝了吗?”
“是啊,只记得魏公突然被罢为工部尚书,不久后病逝了。”
“魏公此人刚直,先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多次直言上谏。我还记得先帝想为当时的金仙公主和玉珍公主修建道观之时,是魏公说,希望先帝体察民意,罢去劳役,造福百姓。”
“魏公第一次谏言未被采纳,又去谏言第二次,言辞恳切,一心为民。”
“不知魏公和姚公的两个儿子为何会扯上关系。”
“说起来,魏公还是姚公提拔的。”
说到魏知古,李隆基有了些印象。
他看着天幕想了想,姚崇的两个儿子是不是让魏知古去办事了?他记得这么个事儿。
【魏知古可以算得上是先天政变的功臣。我们在直播中讲过,太平公主后期的势力达到“七位宰相,五出其门”的地步。这个魏知古就是剩下两位之中的一位。李旦将他提拔为宰相,严格来说,他算是李旦的人,在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政斗的时候站中立。】
【但他又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中立,李旦年岁已高,新帝出现只是早晚的事情,魏知古也需要为自己谋后路。在太平公主与李隆基之间,他看好的是李隆基。因此他在得知太平公主要发起先天政变的时候,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隆基。】
【开元初年,魏知古官至黄门监,也算是与宰相同等的位置。按照职位来说,他与姚崇相差并不是很多。但姚崇对魏知古的态度是什么呢?姚崇有些看不起魏知古。原因有两点。】
宣政殿前又热闹了。
“姚公看不起魏公,竟还有此事?”
“你资历尚欠,你还不知道这些。”
“那陛下知道吗?”
“哎,这我就不知道了,莫要问了,小心祸从口出。”
“真是稀奇,姚公与魏公不和,可我听说魏公是姚公提拔的呀。”
李隆基面色复杂,并未说话。
【第一点原因是,魏知古是小吏出身,自科考得中之后,他仕途之上的每一步走的都有些艰辛,他是一步一步爬上与姚崇差不多的位置上的。姚崇是有些看不上他的身份的。第二点原因是,魏知古之所以能在李隆基手底下有那么一些位置,是走的特殊路子。他向李隆基告密得到了功臣的名头,才能有最终的宰相位置,他并不是像姚崇那种正统官僚,姚崇自然不喜欢他。】
【还有一点原因,就是姚崇曾在魏知古往上爬的时候,拉过他一把。姚崇看着曾经远远不能及自己的人,现在突然与他平起平坐,他心中自然不舒服。姚崇始终记得他帮助过魏知古的这件事,所以与魏知古说话总用高人一等的姿态。】
宣政殿前有人惊诧,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没什么表情。
唯一扬眉吐气的是张说。
他拿着自己带的笔和纸,飞快将天幕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
记下来,都要记下来。
他就说,姚崇是一个虚伪的人,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
姚崇他排斥异己还喜欢搞小团体,只是他也太会掩饰了一些。
亦或是有人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但是没有人敢说出来。
张说边想便愤愤然写。
现如今天幕把这些鲜为人知的事情说了出来,众人就看清了姚崇的真正的样子。
平日里受了姚崇不少绊子的张说此时神清气爽,通身都舒畅了。
天幕将姚崇的本性分析地透彻,他倒要看看姚崇还怎么装。
此时姚崇的心态与最初完全不同了。
他不再飘飘然接受着天幕对他的诸多赞颂,不再认真将天幕说的话逐字逐句记录下来。
他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连带着之前的那些骄傲也一并抽走了。
【张说的心态不是很好,魏知古的心态好吗?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罢了。此时魏知古身居宰相位,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姚崇的宰相了,他的心态也变了。魏知古认为,我跟姚崇相差不大,他凭什么对我颐气指使?我现在是宰相啦!我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需要仰仗姚崇鼻息的小官吏!】
【两个人之间明明是有着提携的恩情的,但是应当牢牢记住这恩情的魏知古只想让姚崇赶紧把这件事忘记,而不应该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姚崇,希望魏知古始终牢记他的恩情,对他再恭敬一些。两个人因为地位的变化,心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矛盾自然就产生了。】
[好家伙,原来他俩心态都不怎么行。]
[我还真以为姚崇是那种大公无私,一心为民的好宰相呢,原来不是啊……]
[看到魏知古地位上来了,他就怕魏知古来分割权力了?]
[说到底魏知古已经不是那个小官吏,人家凭本事上来的。]
[可能在姚崇眼里魏知古的本是就是耍心眼吧。]
[但是最起码也要尊重一点吧。]
[其实魏知古也不是完全好的,姚崇帮了他这份恩情不能忘记。]
天幕之上,一条又一条的弹幕都是对姚崇的评判。
这一条接着一条的评论不仅仅是他姚崇能看到,陛下也能看到,在场的文武百官都能看到,甚至与长安城的百姓也都能看到。
尽管现在无人议论,但姚崇知道,这不代表着大家在背后也不议论。
他甚至都能想象的出同僚们都会说些什么。
“姚公怎么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啊,平时看着很正直的一个人。”
“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我之前就知道了,但我怕说出来没人相信……”
“此前我请姚公办事,因为与他关系不亲密,姚公见都未见。”
“他两个儿子也不行,霸王一样,只知道敛财。”
姚崇仰着头看,只觉得血液汇聚到了大脑,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快没有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到年老之时还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他已经入土的年纪,还要承受这个晚节不保的骂名。
那他此前所做的那些政绩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不好听的声音会不会将他的功绩囫囵抹去。
若真是如此,那他姚崇这一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恍惚间,姚崇明白了李隆基被天幕背刺的感受。
在此刻,他与李隆基深深共情了。
除此之外,姚崇能感受到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后悔。
若他那些排斥异己的心思不要作祟那便好了,若他对魏知古不要那样颐气指使便好了,若他……若他不利用权职之便,将魏知古调到东都便好了。
然悔已晚矣。
【开元二年的五月,选官如常进行,姚崇与魏知古的闹矛盾却在这个时候爆发了。选官地分别在长安和洛阳两都进行,唐玄宗时期,政治中心在长安,自然是长安这里的选官更为重要。当时魏知古官至黄门监,长安选官的工作是应由他负责的,但因为姚崇看不起魏知古,想要给他使绊子,所以姚崇去和李隆基说,让魏知古去主持洛阳的选官吧。】
【魏知古不愿,却没有什么反抗的好办法,只能闷闷不乐往洛阳去了。巧的是什么呢,巧的是姚崇的两个儿这时都在东都洛阳,他们也听说了魏知古要来洛阳主持选官的事情。】
[那两个货也在那里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哦吼,感觉要完蛋了。]
[姚崇怎么生出了这两个败家玩意。]
[这其实跟姚崇不约束自己的儿子也有关系。]
[孩子不听话,还是得打的。]
此时的姚彝虽疯疯癫癫的,但他听到天幕不断提起了姚崇的两个儿子,和魏知古的名字,还有东都洛阳。
他心里知道,自己这辈子与加官进爵再无半分关系了。
姚异自天幕说到,他的父亲不会一直荣获盛宠的时候,便傻了。
他塞了满嘴的瓜果都忘记拒绝,像是一个呆子。
他的父亲不会一直获得盛宠,那他怎么办呢?
他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将要从哪里从得到呢?
他父亲不会被降职吧?
如果没有一个宰相的父亲,那他姚异还有什么特殊的人,他不过泯然众矣,那群兄弟朋友谁还愿意跟在他身后呢?
接着,他听到了魏知古和东都洛阳,他知晓天幕要说出什么,气冲冲把果盘都掀了:“我父亲有恩与魏知古,我让他帮我半点儿事怎么了?那不是他魏知古应该做的吗?魏知古应该知道报恩,否则成什么了,那是白眼狼!”
宣政殿前,李隆基和姚崇都知道天幕要说什么事情了。
姚崇带着几分无力把眼睛闭上了。
陛下做错了事天幕尚且不会放过,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宰相呢。
李隆基看着天幕,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姚崇的两个儿子在东都洛阳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一年一度的选官没人愿意错过,这些狐朋狗友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他们的朋友是谁啊,是当朝执掌紫微令的宰相,姚崇的儿子啊,要是姚崇愿意开口,他们还愁没有官儿做吗?就是谋个闲散官职白拿俸禄也是好的,如果能谋个好差事,鸡犬升天也未可知啊!】
【他们求到了姚彝和姚异头上,打听到被派来东都主持选官是魏知古时,这两人满口答应,大手一挥道:“这事儿放心,好办,我父亲有恩于魏知古,我们哥俩把这事跟他提了,他没有不办的!”于是,魏知古在长安被姚崇坑了一把之后,还要被两个后背颐气指使地对待。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魏知古一气之下,把这件事告诉李隆基了。】
[这两儿子太气人了。]
[这真不能怨人家魏知古生气吧?他们姚家上下都没拿他当人看。]
[小吏出身怎么啦,看不起小吏出生呗。]
[看到这里拳头硬了,谁能帮我锤他们两拳啊?]
[姚崇亲自整顿的吏治,现在他那两个好大儿要破坏这个吏治,真可笑。]
[皇帝越过部门任命别人不行,他姚崇就行啊?]
[真威风呢。]
天幕之上,不乏偏激的言论出现。
但投射到宣政殿,着实引起了众人的深思。
是啊,姚崇在“十要事说”里信誓旦旦,要求陛下对亲信的不法行为严加制裁,更不要任命亲属出任公职。
可是他姚崇做了什么啊?
任由两个儿子为非作歹不加约束?
合着所有的规矩都是用来约束皇上的,他自己是跳出这个规则之外的吗?
向来服众的姚崇,此时威严摇摇欲坠。
李隆基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些不满。
他觉得天幕说的对。
他的好爱卿提出“十要事说”就是用来约束他的,一张嘴巴全放在他身上,那他自己呢?他自己就干净了吗?
姚崇不许他破坏吏治,但是他的儿子冲在了破坏吏治的第一线。
李隆基是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因为姚崇的一张巧嘴,他还以为魏知古是那个小人呢。
李隆基愤愤然,面色不虞。
【李隆基听说这件事后,便去问姚崇了。李隆基没有直接问,他找了个闲暇的,与姚崇独处的时候问他:“姚爱卿有几个儿子啊?都在哪里任职呢?姚爱卿的品行我是知道的,但说起来,我还不太熟悉姚爱卿的儿子们,不如姚爱卿为我介绍介绍吧。”】
【姚崇人精一样,平时没听到陛下问他的儿子们,怎么偏偏选官结束,魏知古回长安了,陛下就对他的儿子们感兴趣了。姚崇心里不爽:魏知古这个背后告状的小人!但是回复李隆基的时候,姚崇却是一片公心的样子,他正直地说:“我一共有三个儿子,有两个正在洛阳。我猜他们一定是去向魏知古求了些不该求的,若他们真的做了这样的事,陛下您只管罚他们!”】
[这话真的很像家长对幼儿园和小学老师说的,我孩子要是不听话你就狠狠地打他就行了!]
[哈哈哈哈笑死,但是老师会打吗?老师不会打的。]
[没错,而且老师如果真的要打了,家长就该去学校闹了。]
[这就是客套话,听听就算了,李隆基这个傻白甜不会相信了吧?]
宣政殿前李隆基坐姿高大而威严。
谁都没有看到他心虚瞟向一边的小眼神。
他信了吗?
是啊,他信了,他以为他的姚爱卿刚正不阿呢……
【李隆基听姚崇这么说,非常的意外,他还以为姚崇会给他的两个儿子求情呢。没想到姚崇不仅没有求情,还深明大义任由他处罚两个儿子。此时李隆基对姚崇的好感拉满,他问姚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的儿子跟你说了这件事了吗?”】
【姚崇回答:“我的儿子没有跟我说这件事,是我猜到的。早年的时候,我曾帮过魏知古,这事我的两个儿子直肠子,脑袋又笨,不会转弯,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以为魏知古会报答我的恩情,所以我猜测,他们去找魏知古求了些什么事情。”】
【李隆基这立马就抓住了重点,姚崇对魏知古有恩啊?那魏知古还来告什么状呢?可管好他自己吧!李隆基站在了姚崇的角度,认为姚崇是被背刺的那一个,愤愤不平:“原来这个魏知古才是小人呐,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宰相呢?他才不配呢。”】
[啊……李隆基还真是那个傻白甜啊……]
[他不聪明。]
[没错,不是很智慧的样子。]
[嗨,我觉得还是姚崇太能演了。]
天幕下,李隆基心虚更甚。
毕竟当时他是真心实意觉得魏知古是那个小人的。
他飘忽的眼神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试图在百官中寻找魏知古的影子。
他记得他应该是把魏知古给贬了的,不知道还在不在长安。
李隆基用视线扒拉了一圈,没有扒拉到。
高力士贴心上前:“陛下在寻魏公吗?”
李隆基转头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那是何人,跟在李隆基身边多年了,他不待李隆基点头,就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他连忙补充:“魏公于开元三年病逝,终年六十九岁,追赠幽州都督,谥号为忠。”
李隆基心下松了口气。
活至这般岁数,也算是寿终正寝。
【李隆基说魏知古不配当这个宰相,姚崇心里深以为然,甚至想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他真的能点头吗,他可不能啊。所以他言辞更加恳切对李隆基说:“陛下,这可万万不能啊!这本来就是我那两个蠢儿子的错处,陛下如果再给魏公降职了,那我实在于心难安,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陛下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天下人都会认为陛下偏心于我,这也有损陛下您的名声啊。我两个蠢儿子罚就罚了,陛下的名声可是一丁点都不能损坏的。”】
[又想笑了。]
[李隆基改名叫李甜甜吧,怎么说什么信什么呢。]
[你可以叫他傻傻,但不许你叫他甜甜,他后期干的事只会让人心梗!]
[我感觉李隆基会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不会给魏知古降职的。]
[特意切出去查百度百科回来,魏知古被降职了。]
[啊?这不就离谱吗?]
李隆基看着天幕挠了挠头,后人都以为他完完全全被姚崇蒙蔽了吗?他没有耶……
但是后人若是真的愿意这么想,那也不是不行。
李隆基扣扣手,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一来,在他与姚崇的关系之中,他才像那个被背弃的那个。
这样以来,后人或许会更偏向他一些,天幕也许会多说一些他的好话。
张说的快乐难以言喻,偏偏还不能和其他人分享。
他只能把刚刚天幕说的话记录好,拿起来反复观看。
这话太虚假了,真的太虚假了。
啧。
现在的人看不清姚崇的面目没有关系,后人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呢!
这天幕的声音可大着,不仅仅是宣政殿前都能听到,整个长安城的人也都能听到。
姚崇日后如何立足官场呦……
他再也不能眼睛长在脑袋上了吧。
张说兴奋,拿起笔想在旁边批注虚伪二字,但想想着说不准会被旁人看到,终究还是忍住了。
姚崇此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先是后悔。
天幕说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如覆水难收,如何能改。
他已然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此时他万分希望,这次的天幕像第一次一样,说一些在未来发生的,他尚且还有机会去更正的事情,如陛下一般。
但天幕似乎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姚崇看着李隆基,心里怅然,却也有几分羡慕。
若陛下真的能改正,是不是真的能够将青史上已盖棺论定的名声给扭转过来呢?
可他已然不能了,他排斥异己,不容贤能的名声,注定也要随着这些事迹,一并写下来,一起流传下去。
后悔过后,就是尴尬,想找个地坑躺一躺的尴尬。
如果说他此前有多希望自己多活些时日,再做些可供名垂青史的政绩,此时就有多希望自己时日无多,早早退离官场。
姚崇扶额,在心中叹气。
总有一种不想活了的可怕念头在心头盘桓萦绕。
【姚崇这样言辞恳切,李隆基自然听在了心上。这话说的是十分漂亮,李隆基听到耳朵里,也入到心里,只觉得熨帖。所以李隆基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对魏知古发作,但是不久之后,还是将魏知古给降职了。】
李隆基心里满意,还有些小窃喜。
他得意地抖抖腿,原来后人当真认为他是为了姚崇而降了魏知古的职。
继后悔与尴尬之后,姚崇愧疚。
唉,他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陛下对他如此好,甚至不顾名声有损也要护着他。
若他真的能好好约束两个儿子,是不是真的能与陛下创造出一段君臣佳话?
他姚崇不配陛下如此真心待他!
想着想着,姚崇眼泪险些要落下来。
原来在陛下心里,他有这般重要的地位。
【魏知古确实是被李隆基降职了,但是他的降职到底是不是真的全是因为姚崇和他的两个儿子呢?其实不是。李隆基他说到底,还是一个帝王。而姚崇,也因为此事高估了他自己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所以在这之后,他又酿成了一件自毁前途的错事。】
李隆基嘚瑟的脚丫子停止了晃动。
他尚且不错的心情因为天幕这段话毁了一半。
天幕想说什么?总有一些不太美妙的感觉。
姚崇尚且还没留下了的眼泪全含在的眼眶,感动的鼻涕也流了一半。
天幕说什么?
魏知古被贬职不全是因为他?
他在陛下心里没那么重要?
那他这般真情实意为陛下与他的君臣之情感动良久是作甚?
作笑话吗?
姚崇本能用长袖囫囵擦了一把鼻涕眼泪。
天幕说,陛下没有那么爱他。
天幕还说了,他干了一件自毁前途的事情。
此时姚崇又一次想流眼泪了,这次的真心实意,只为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这章能收个尾,但是好像还不能,我一向不是很会估计字数……大家记得视频播放之前出场的那个贪财的小吏吗,下章就讲到他了。
第35章 (视频) 姚崇:得此评价,此生无憾。
【大家都认为李隆基将魏知古贬职, 是因为魏知古受了姚崇的恩惠却还和跟皇上告状,而姚崇深明大义。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魏知古这层功臣的身份。】
【除了魏知古,钟绍京、刘幽求这些著名的功臣在开元初年被贬职, 也何姚崇分不开关系。这固然有姚崇排斥异己的心思在,但仅凭姚崇一个人的力量,将这一群的功臣纷纷拉下马还是有些困难的, 我们只看到了他们的贬职与姚崇脱不开关系, 但却没看到那个始终站在姚崇身后的影子。姚崇更像是李隆基的一把刀, 没有李隆基的支持, 姚崇无法扳倒这么多的大臣。】
【李隆基毕竟是一个帝王,功臣的危害他看的相当透彻。而这些随他身后,伴他一起登上皇位的功臣, 心中所想的不是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他们所求更多的是地位,是金钱,而这样的人更容易被利用。所以在短暂的提拔之后, 李隆基将这些功臣贬职是势在必行。】
神音将贬逐功臣一事分析的透彻。
姚崇看着天幕,想着他做宰相这几年来点点滴滴。
想着朝堂政局, 想着百姓民生, 最终, 萦绕在脑海之中的还是李隆基对他的种种优待。
“姚爱卿身体如何?”
“不过是区区四方馆, 若不是礼制不允许, 我还想让姚宰相住到皇宫里来呢。”
“我与姚宰相必是要创造一段君明臣贤的佳话, 必是要携手开创开元盛世, 开创大唐的盛世!”
昔日之言像是昨日才说的那般, 犹在耳畔。
姚崇却只余叹息。
想了想他的两个儿子, 周身无力之感让他清楚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他年至古稀,而陛下正值壮年。
所谓携手共建盛世不过是虚妄之言。
姚崇半眯着眼睛往天上上,漆黑的夜里,天幕的光亮的扎眼,这光像是为了撕破无穷尽黑暗而来,这光像是带着希望而来。
可惜啊。
姚崇将头低了下来。
可惜他老了,这盛世他注定无缘得见了。
【除了姚崇的两个儿子实力坑爹,姚崇身边的一个叫赵诲的小吏也坑惨了姚崇。要说赵诲这个小吏,地位实在是不高,但他胜在办事勤快,文案工作非常熟练。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会拍马屁,且坚定和姚崇站在一条线上,姚崇用他用的十分顺手。但赵诲身上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贪财。】
【当时长安里的胡商很多,这些胡商不缺钱,但是却把那价值连城的珠宝卖出去的路子。赵诲因为官职的便利和胡商交好,利用官职的便利帮他们办事儿,贪污了不少钱。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诲贪污的事被捅到李隆基的面前了。】
【自古以来官场之上贪财的确实数不胜数,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小吏。这不算大事,但李隆基却亲自审问这个小吏,把他送进监狱了。于是这小事,就变成了大事。】
姚崇佝偻的背慢慢坐直了。
这个小吏,他是知道的。
今日在胡玉楼旁吃完晚膳,他甚至还撞到了赵诲和一个胡人在说话。
赵诲腰间鼓鼓囊囊的,塞的全是金银珠宝。
当时他念着赵诲跟在他身边没什么大的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手脚利索又勤快,还知道找活干,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看天幕的说法,事情毁在了这小小的赵诲身上。
此时此刻,姚崇明白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就是任由他想,他也没能想到这小小的赵诲能翻出什么风浪。
李隆基拉长了脸:“嗯?”
还有这事儿?
刚刚天幕讲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回天幕说的事情,他是确实不知道啊。
李隆基已经不再是那个等到天幕结束再处理事情的李隆基了,他成熟了。
他伸手招来人:“去把这个叫赵诲的管官吏,带过来。”
李隆基又嘱咐了一句:“动作要快!”
这天幕整个长安城都能看见,李隆基担心赵诲看到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过城门落锁,他也只能在城内藏身。
但总归是个麻烦,还是快些抓到为好。
此时的赵诲抱着一兜子金银珠宝,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天幕出现的时候他是看了两眼的,看明白这是讲宰相的他就不感兴趣了。
都是宰相,跟他这个小小的官吏哪里会有什么关系呢。
天塌了官儿大的顶着,官儿大的不够用的话,那不是还有陛下吗,怎么都轮不到他。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睡了,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也会出现在天幕之上的这种可能。
直到有人在他耳边声音急促且大声地喊他的名字,把他生生给推醒了。
赵诲睁眼,看向推他的小厮,一手甩开了他:“大晚上吵吵嚷嚷,天塌了?不让人睡觉啦?”
小厮指指天上:“你快出去瞧瞧吧。”
赵诲半信半疑往门外走,还未出门就听到了天幕上传下来的神音。
“姚崇身边的一个叫赵诲的小吏也坑惨了姚。”
姚崇身边的小吏,这不就是他吗?
天幕不是在说宰相吗?怎么扯上他了呢?
“赵诲贪污的事被捅到李隆基的面前。”
赵诲惊恐到了极致,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李隆基……李隆基……”
反应过来的赵诲两腿一软,像跟苗条一样倒下去了。
李隆基这不是陛下的名讳吗?
这事被陛下知道了?
赵诲用胳膊支撑着身子,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跑!
他试着爬起来,但是无法克服自己的生理反应,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
他伸手朝自己的小厮挥舞:“把我床上的珠宝都抱过来,还有我被窝里,还有,还有柜子里,也一并拿过来。”
小厮去了。
赵诲还在和自己的两条面条腿作斗争。
他在心里默念,一,二,三,起!
起!
小厮腿不软,小厮很快将赵诲的珠宝用床单囫囵包了起来,拿出来放在赵诲的面前。
赵诲看着他的钱,眼睛倏然就亮起来。
他感觉自己更有力量了。
但此时,门响了。
外面先是礼貌敲了敲门。
赵诲吩咐小厮:“快说我不在家!”
小厮刚要开口,外面的人不再敲门,开始撞门了。
他们似乎没有打算等赵诲有什么回应。
门三两下被撞开,身穿甲胄的士兵呼啦啦涌进来,团团把赵诲给围住。
现在赵诲的两条面条腿不用在斗争了,有两个人上来,以押囚犯的姿势将他架起来。
赵诲,以及他紧紧抱着的珠宝一并被抓了起来。
人赃并获。
【身边的小吏犯了贪污之罪,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最好的办法是,既然这小吏已经犯了罪,那便按照律法处置。这是李隆基亲自过问的案子,皇帝如此重视,明哲保身把赵诲推出去是最最好的办法,更何况这小吏是实打实犯了错,并不是被冤枉的。】
【姚崇高估了他自己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所以此时的姚崇没有选择明哲保身,他甚至连旁观都没有做到,他为赵诲说话了。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虽然犯了错误,但并不是什么大错,何至于落得一个死罪啊。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姚崇的想法也很简单,依照陛下对他的宠爱,张口保下一个小小的官吏这又有何难呢?这不是什么大错处,这官吏也实在是太小太小,甚至不值得拿出来议论,这等草芥陛下怎么会在意呢。所以他出言,保了赵诲。】
被拖着走的赵诲一双无神的死鱼眼有光了。
他以为这回必死无疑,但天幕却说姚公要保他?
这是不是说明,到了陛下那里,姚公会再保他一次?
姚公是贤相,又那样得陛下的宠爱,如今陛下身边的红人,放眼望去,除了姚公还能有谁?
姚公愿意出言保他,那这事儿指定大不了。
或许能免于一死。
什么都是假的,命才是真的,他在后院墙根还埋了点银子,等他活着回来就挖出来,够他吃香喝辣的了。
姚崇听着天幕的话,设身处地将自己放在天幕所说的那个情景之中,反复思考。
若是没有天幕的提醒,若是他的小吏真的因为贪污要被判死,他会出言保下他吗?
他会的。
姚崇想了想,自嘲笑了笑。
赵诲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但赵诲是与他站在一条线上的。
没有天幕的提醒,他还是会认为陛下心里将他这个宰相放在了一个极重要的位置,他想保下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有天幕的提醒,他不会反思自己是否过于溺爱自己的孩子,是否过于纵容自己的手下,他只会觉得谁能是完美的呢,有点小错无伤大雅。
没有天幕的提醒,按照他的性格,他的想法,他还是会一如天幕所说的一样走那条老路。
可天幕来的太晚了啊……
安静的宣政殿前,锁链的声音尤为洪亮。
“陛下,人已带到。”
赵诲被那两个士兵扔在了宣政殿台阶下,连同他的赃物一起。
他两手被拷住,身边放的包裹开了个口,能看到里面闪闪发亮的金银珠宝。
赵诲哆哆嗦嗦跪好,一双眼睛却不老实地四处寻找。
环视两圈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他救命恩人,姚公的身影!
他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手脚皆被铁链拴住也不能影响他往上爬。
他边爬边喊:“姚公,姚公救我!姚公救我啊!”
李隆基面无表情看着赵诲,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接着他将视线移到了姚崇的身上。
姚崇对赵诲的求救置若罔闻。
天幕既将这件未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就是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既然认识了错误,那他便不会一错再错下去。
宠溺儿子,疏于约束手下,是他之过。
李隆基看明白了姚崇的态度,看也不看赵诲一眼,沉声道:“杖责一百,流放岭南。”
赵诲震惊。
天幕不是这样说的啊,天幕说了,姚公会救他的,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他还想开口喊,被拉住他的士兵捂住了嘴,最终只能发出不甘心的“呜呜”声。
这声音随着他挣扎的声影,越来越远,最终宣政殿前,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姚崇对李隆基行了大礼,说出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臣,姚崇,年老多病,处理政事力不从心,请求告老回乡。望陛下恩准。”
宣政殿前的众人都惊了。
这是要辞官?
请辞避位?
这可是百官之首,执掌紫微令的首席宰相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如果天幕说的这赵诲之事发生了便罢了,这还没有发生,姚公也没有为贪污的小吏辩解,陛下还没有心生不满,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哪怕是陛下盛怒,再严重也不过是贬官罢了,哪里需要请辞呢?
这会子还不抓紧跟陛下道个歉,说自己治下不力,请求赐罪,来换一个陛下回心转意还等什么呢?
张说也瞪直了眼睛。
这就要辞官了?
姚崇那样一个喜欢权力,还总想排斥异己的人,这就请求辞官了?
真是活久见了,太稀奇了。
别再搞什么以退为进吧?
张说狐疑看着还没有直起身子的姚崇,心里狐疑。
李隆基正色看着姚崇。
他听明白姚崇的意思了,他这不是以退为进。
他说的是,年老多病,告老回乡。
而不是治下不力,请求辞官。
无所谓于此事在他心里的态度,也无所谓是否能坐稳宰相的位置。
他的目的不在求得原谅,他是真的想辞官了。
李隆基沉默了。
这个还待谋划之中的想法突然被实现了,有些令他猝不及防。
他久久看着跪在地上的姚崇,心里怅然。
姚崇他虽排斥异己,将宰相之权牢牢把在手里不愿让别人分走一丝一毫,也并未约束好儿子和下人。
但他是个好宰相,开元之初,政局安定,姚崇他功不可没。
李隆基沉默半晌,最终开口。
“准。”
姚崇笑了:“谢陛下。”
天幕里的他被权力,被陛下的盛宠迷了心,晃了眼,猜错了陛下的心。
然这最后一次,他还是猜对了。
姚崇与李隆基心如明镜。
但宣政殿前的众人像是脑袋套了麻布袋子。
什么意思?
陛下同意了?
陛下疯了吧,那是姚崇啊?
他没犯什么大错,罪不至此啊?
怎么他说辞官,陛下就给同意了呢?
【表面上,姚崇被罢免是因为他的两个儿子和手下贪污,实实在在坑了他一笔,但这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李隆基什么会揪着区区一个小吏贪污的案子不放呢?因为这小吏是姚崇的人,他的目标不是这小吏,是姚崇。】
满座哗然。
陛下早有罢相之意!
【姚崇担任中书令,虽然是有门下侍中与他的权力抗衡,但实际上,无论是卢怀慎还是之后的源乾曜,都无法与姚崇匹敌,他的权力在李隆基的默许下,真正达到了最大。也正是因为这最大的权力,姚崇能在开元之初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最大,无论是治理蝗灾、整顿吏治、还是罢黜功臣、将四王放于外地以加强皇权,姚崇根据实际情况提出不同的政策,并将政策实施到了最好。】
【姚崇的性格使得他是那个最合适的放在开元之初,安定政局的那个宰相。三年已过,朝堂安定,李隆基羽翼渐丰,此时的□□面与李隆基最初登基的时候不同了。姚崇的性格不再适合继续担任宰相,他的历史使命到这里就已经完成了。】
天幕说完,姚崇心中的想法更是得到印证。
陛下早有罢相之意。
他是刚刚猜到的。
天幕的分析让他看的更为透彻,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
天幕说的对,他不适合继续再当这个宰相了。
哪怕他得到了陛下的恩典,陛下心中全然无芥蒂让他继续担任这个宰相,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做一个真正意义上,为陛下招贤纳士的贤相。
到那时,他能得一个什么名声,就难说了。
姚崇虽心有不甘,但更多的还是坦然。
他看着天幕,还想再听到点什么。
不知道后世对他的评价是什么呢?
他排斥异己,纵容手下与儿子贪污到底还是给他的宰相之路留下了污点。
不知道史书会怎样记载他,不知道后人会说些什么。
姚崇心里带着忐忑。
【如何评价姚崇呢,他纵然有错,但瑕不掩瑜。我认为百度百科的一句话已经将他摆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姚崇,与房玄龄、杜如晦、宋璟并称“唐朝四大贤相”。】
房玄龄和杜如晦!
那是太宗的左膀右臂啊!
姚崇眼角泛泪。
能得如此评价,他的仕途,他的人生,已然无憾了。
姚崇仰头,泪眼让他看不清画面,他只觉得天幕熠熠光辉里,似是要跑出一个盛唐了。
他是无缘得见盛唐之景,可总有人,能替他看到。
他执掌紫微令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也到了古稀的年纪,人要服老,该是退场的时候了。
这紫微令,该给下一个更适合拿着它的人了。
第36章 (后续) 辞官但不回乡,任开府仪同三司
【因时长原因, 这个视频到这里就结束啦,我们下个视频见。】
天幕逐渐消失,由天幕而散发出来的可堪比白昼的光也慢慢消失了。
宣政殿前又恢复一片黑暗。
除了宫人点燃宫灯, 和来回行走的细小声音,宣政殿前再没别的声响。
夜彻底深了。
姚崇能主动选择退位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他不是在天幕说过陛下已有罢相之心后提出的退位,而是在此之前提出的。
试问将他们放在那个位置上, 他们能如此干脆吗?
百官想了又想, 觉得还是不能的。
连一向与姚崇不对付的张说也讷讷不说话了。
想到日后在朝堂之上就看不到这个向来喜欢跟他斗嘴的姚崇, 他心里颇有几分不适应。
天幕消失, 百官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下来,一夜未睡的疲倦席卷上来。
李隆基下令散朝后,众人三三两两结伴出宫。
百官手上的记满笔记的白纸轻飘飘的, 但他们总觉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开元四年十月, 姚崇正式递交辞呈。
李隆基坐在皇位上久久看着这封辞呈,往事还有天幕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在眼前迅疾闪过。
他最终提笔,批准了姚崇的请辞。
虽批准了姚崇辞官,但却没有批准他回乡。
姚崇不再是执中书令的首席宰相, 但是他是一品开府仪同三司。
开府仪同三司,级别最高的文散官, 虽是一个虚职, 但李隆基专门规定, 姚崇每五日来宫中觐见, 就朝堂政局以及当时的大事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要是姚崇所说, 李隆基一一虚心倾听, 并择优采用。
李隆基近些时候沉默了很多。
人也稳重了不少。
闲暇的时候, 他总是会想起姚崇递交辞呈的眼神, 里面有不舍,还有悔过。
姚崇言辞恳切地同他说:“我这一生即将走到尽头,已然如此。天幕与我而言,来的太晚。但陛下,您尚且有挽回之机啊。”
姚崇的一句挽回让李隆基又想起了第一个天幕。
年份说远不远,但着实不算近了。
天幕的内容他已然有些记不太清晰,只记得一个大概。
但是李隆基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事后他总会想起姚崇的眼睛。
李隆基最终召来记录当时天幕的史官,把第一次天幕所说的内容完完整整又看了一遍。
张说在知道姚崇辞官之后,原本是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的。
没想到姚崇是不当宰相了,但是摇身一变成了开府仪同三司。
不仅如此,还要每五日都要来朝上发表自己的政见。
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烟消云散,暴躁张说又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
不就是辞官吗,有什么好伤感的,他张说未来何去何从命运如何尚且还不知道呢。
不伤感了。
张说动了动嘴皮子,感觉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利索之后放心了。
不会说不过姚崇了。
不过姚崇现在已然是一个闲散文官儿了,大约也不会跟他起什么冲突。
这么想着,张说感觉心都敞亮了些,平日里不是怎么愿意去的早朝,此时都变得值得期待了起来。
此时的汴州,倪若水在一堆公文之中忙的焦头烂额。
工作,工作,他的心里只有工作,好好工作才能取得政绩,有了政绩才能被调去长安。
他爱工作,他的心里只有工作。
但倪若水不单单只是在工作,他还在等人。
认真工作只是表象,憋着一肚子的气工作才是旁人都看不到的本质。
倪若水愤愤把手里看完的卷宗合起来拍到案上,接着又愤愤拿起了另一个卷宗。
那两个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败落刺史,已然被调离长安,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的那两个宦官为什么还不来?!
长安到汴州快马加鞭不过才需要五六日的功夫,这都整整十日了,他们就是游山玩水此时才该到了!
倪若水心中十分不爽。
与他一起不爽的还有两个被下了死命令快马加鞭一定要提前到汴州的张公公。
那两个混账!
他骑马骑的屁股都快成了八块,他们倒好,真把这差事当玩儿了。
还敢对着地方官颐气指使的,那可是倪公,天幕可是说了,要不了多久倪公就会重新回到长安,等他回去了,这两个蠢东西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这两日在汴州可是看了,百姓安居乐业的,对倪刺史也是交口称赞。
按照倪刺史这奋斗的劲头,又有天幕给陛下提醒,说不准能加快倪刺史回长安的进度呢。
在倪若水和张公公二人焦灼又夹杂着愤怒的等待之中,两个宦官姗姗来到了汴州。
二人本想在城门口抖抖威风,没想到这威风没抖成,直接被守城的官兵给拉下了马,当场逮捕。
两个宦官现实茫然,发生了什么?
他们身上可是带着陛下给的差事,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接着就是愤怒。
抓他?他们怎的敢的呀?
两个宦官身子扭起来,试图挣脱束缚,甚至大声叫嚷起来。
“汴州刺史何在?!我身负皇命,谁敢抓我,不要脑袋了吗?”
“耽误了皇帝的事儿,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但他们没叫多久,就被臭抹布塞上了嘴巴。
宦官被抹布熏的神志不清,踉踉跄跄被带到了倪若水的御史府。
小宦官和抹布斗争了一路,终于在倪若水的面前,把抹布吐了出来。
“呸!”
他还没忘记被塞嘴之前的叫嚷:“谁是汴州刺史,让他出来见我!”
倪若水一肚子气没处撒,终于逮到了出气筒子。
他从两个宦官身后的门进来,阴恻恻道:“你们是在找我吗?”
宦官回头,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是你啊,快把我放我,耽误了陛下的事儿,你吃不了兜着走。”
倪若水作洗耳恭听的样子:“让我听听,你要如何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替陛下去办事,办成了那是大大的奖赏,你识相的话抓紧把我放了,我还能在陛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倪若水反问他:“公公这替陛下办事儿,舟车劳顿的,想必是没看到天幕吧?”
本以为看到这两个宦官看到天幕,到了汴州能收敛一些,现在看来不仅没有收敛,和天幕说的一样猖獗。
两个宦官脸上出现了茫然,继而皱眉语气不好地问:“什么天幕,别拿那天幕唬人,我在长安可是看过天幕的。”
倪若水问:“是哪个天幕?”
宦官一脸你是土包子的表情:“自然是上官昭容的那个天幕。那天幕只有长安人能看到,想必你在这地方是看不到的。”
倪若水这才明白,这次的天幕怕是只有长安,以及长安之外被提及姓名之人所在的地方能看到。
他看宦官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替陛下抓鸟的差事还真被你当成令箭用了。”
宦官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是怎么知道陛下派的差事是去寻鸟儿?
高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不能张扬出去。
他怎么会知道的?
难不成天幕真的再一次出现了?
“天幕说了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宦官有几分语无伦次了。
这时,被李隆基派来将二人抓回的张公公走出来了。
“想知道天幕说了什么,那你还是跟我回去慢慢儿听吧。”
看到张公公,两个宦官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张公公官职在他们之上,怎么跑来汴州了?
在张公公身后的士兵身穿甲胄,面无表情走上前,将两个宦官的手绑了起来。
办完了事儿的张公公心情大好。
陛下给这两个宦官的任务他们怕是完不成了,但是,陛下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
张公公神清气爽,对着倪若水恭敬道:“麻烦倪刺史了,这几日多有叨扰。”
倪若水也笑的爽朗:“张公公说哪里的话。”
张公公继续道:“陛下催的急,这便启程了,那我便在长安,等着与倪公再次见面了。”
这话一语双关,说的是倪公,不是倪刺史。
倪若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更敞亮的些。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更认真努力搞好政绩,争取更早些让陛下看到。
“我替公公准备了些路上的吃食,公公且带着。”
倪若水接过下人递来的包裹,拿给了张公公。
张公公感激点头。
短暂道别之后,张公公翻身上马,身后的士兵押送这两个蔫头耷脑的小宦官,离开了汴州。
倪若水站在原处,看着马蹄带起的一阵的细尘。
马是往长安的马,而终有一日,他也会骑上这马,带着他的政绩与宏图,去往他心之所向之地。
不待下人提醒,倪若水开口:“走吧,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抓紧回去。”
后民间广为传颂,汴州刺史倪若水,为政清廉,兴学广教,扩建夫子庙,兴建州县学舍,勉励生徒,亲自教诲,境内教化盛行。
开元七年,因政绩突出,授尚书右丞,赴任长安,百姓痛哭,相送十里。
为尚书右丞之时,清廉勤勉,忠心上谏。
唐玄宗李隆基评曰:“卿具奏其事,辞诚忠恳,深称朕意。卿达识周材,义方敬直。故辍纲辖之重,委以方面之权。果能闲邪存诚,守节弥固。骨鲠忠烈,遇事无隐,言念忠谠,深用嘉慰。”
【作者有话要说】
倪若水的评价和李隆基对他的评价参考百度。
有些短小,我明天会努力粗长的!
今天情绪非常低落,三千都码了很久,然后又要去医院打针了,先发出来。
嗓子发炎很痛苦,话都说不太清楚那种(宝娟,宝娟……)
第37章 (视频) 李隆基眼睛冒光:广州要给他送钱啦!
公元719年, 开元七年。
这是李隆基登基的第十个年头。
距离上次天幕消失,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日,御史台接到了宰相宋璟的一道新规定。
御史中丞看过这道规定, 左右思索,只觉得不妥。
他根据自己的理解,释义新加进来的条例, 嘀嘀咕咕的:“从即日起, 被审问的罪犯如果认错态度好, 就可从轻判刑, 若犯的罪不那么大,就是放了也无碍。若被审问的罪犯死鸭子嘴硬,坚持叫嚷自己是冤枉的, 那就直接把他关起来。”
关起来……
御史中丞看着后面附着小字, 关押时间,无期。
他挠了挠头,更愁了些。
这不合适啊。
这样还如何调查案件的真相?
若是犯了错,只凭一张嘴认错即可释放出狱, 那司法的威严何在?这与儿戏有何区别呢?
如此规定,只会让那些真犯了罪但油嘴滑舌的罪犯变成漏网之鱼, 而那些坚持心中公理正义之人, 只会蒙冤入狱, 在大牢中含冤死去。
长此以往, 冤假错案只会一件比一件多。
御史中丞左右踱步。
可这首席宰相的决定哪是他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能够改变的呢?
况且这个宰相性格刚直, 决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直言上谏更甚于上一个宰相姚崇。
若是姚公, 或还能说上几句话, 但宋公,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不怒而威的模样,眉间皱纹像是始终没有抚平一般,别说跟他讲话了,就是凑到他面前,腿都打哆嗦。
御史中丞拿着手里的命令,愁啊。
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出事情了还有宋公顶着呢,左右这命令是他下的,他不过也是一个办事儿的人,就是百姓怨声载道,甚至陛下怪罪,都还有宋公顶着,他小小的御史中丞哪里能反抗宋公的命令呢?
御史中丞已然下定决心一般,想着要不就算了,就当看不见。
他欲转身重新回到座位上办公,但转身之时看到了天。
门是大敞着的,天也同平常的天一样,无甚区别。
一碧如洗,白云点缀,阳光明媚。
御史中丞又迟疑了。
上次那贪污的赵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吏,因与姚公有了牵扯,就被天幕扒了出来。
这事儿毕竟关乎宋公,宋公可是宰相啊。
跟宰相扯上关系,就容易被天幕提名。
他还记得,上次天幕说的是盘点陛下在位初期的宰相,只有姚公一人如何能算得上是盘点?
天幕结束的时候还说了,因为时间原因便讲到这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幕还有话讲。
他们私下里甚至还讨论过此事,最终一致认为,天幕还会再次出现,还会再讲其他的宰相。
宋公是如今执紫微令的首席宰相,文官之首,天幕真要有话说,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和宋公脱不了关系。
事关宋公,还是小心为上。
御史中丞又看了眼手里这看起来就有很大风险的命令。
他一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最终脚步一转,往宋公办公的地方去了。
天幕可比宋公可怕一万倍-
此时,王皇后在出神。
她的父亲王仁皎死了。
父亲的死讯让她回忆起了从前。
回忆起了儿时自己在父亲肩上长大,跟着父亲一同骑马的日子。
只可惜她早便出嫁,后来当了皇后之后,更是没能尽到为子女的孝道。
王皇后轻叹了口气。
是她不孝。
生前不能尽尽孝道,死后应当可以。
王皇后想起了先例。
窦太后的父亲,陛下的外祖父,他的坟墓是有五尺一丈。
若能也如此一般,想必也算是能表孝心了吧?
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王皇后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陛下年轻之时,与他的父亲两人感情颇好,若是念在年轻之时他们夫妻之间相互扶持的情谊,陛下或许能够应允。
况且这仅仅只是为了一表孝心,而完全不是为了她自己。
陛下就是心里再不喜她,还是要顾念一个孝顺名声的。
经过一同分析之后,王皇后觉得此事可行。
她不是拖拉的性子,既然决定了,那便抓紧把这事儿给办成。
王皇后起身换了身衣裳就预备去找李隆基。
路上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本是令人舒适的天气,王皇后心里却总觉得不大对劲。
陛下真的会同意她的请求吗?
虽有一个孝的名头,并且还有先例在前,但这五尺一丈的坟茔究竟还是越了礼制。
陛下最近因天幕的警示,比往常更要约束自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