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1.2.3.4(2 / 2)

难逃 只雀 22874 字 11天前

电话那边的局长没讲一句有用的话,从头到尾都在关心徐微与的身体,打包票下保证一定严查当地暴力袭击。徐微与耐着性子听对方侃大山,缓步在原地转悠。

某一刻,他不经意扫过货架与货架之间的空荡,直直和店铺另一边的人对上目光。

那人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依旧顶着自己扔在他脸上的口罩,跟顶着饼干等待口令的大型犬一样。

又是一阵模糊的熟悉感,徐微与的指甲轻掐了一下指侧。

【……哈哈哈哈哈哈徐老板你懂我的哦,我一定给你们这些投资者提供一个安全的经商环境啊。】

徐微与走到李忌面前停下。

察觉到他去而又返,对方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注视他。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几秒后,李忌伸腿,在徐微与脚踝边晃了晃。

“我手还被拷着。”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徐微与跟电话里的局长说道,“您放心,这就是件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好,好,再见。”

他一边寒暄,一边拿下覆面,迟疑一瞬,拧干水重新戴在了面前人脸上。

“待会给你重买一个。这里人多,你先戴上。”徐微与说道。

李忌一点没反抗,嘴角从始至终都没落下。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像是刀一样搁在徐微与的脸上,仿佛想将他拆皮包骨吞入口中一般,但等到徐微与拧眉抬眼的时候,他又无辜了起来,装的比谁都乖。

徐微与深深看他一眼,回头将手机递还给警卫。

“帮他解开吧。”

警卫连声应是,马上热情地拿出钥匙。

身后闹哄哄一片,徐微与挤开人群独自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不大,应该是机场通修的,卫生情况难得良好。但外面暴雨倾盆,潮湿的水汽自顶部的排窗溢进来,多少带起了一点难闻的腥味。

徐微与打开水龙头,将几块纱布扔进垃圾桶,轻轻松了口气。镜子中的他格外倦怠,大概是这些天都没有睡好的缘故,本就较常人深邃的眉眼更往下凹陷了几分,眼下薄薄一层乌青,看着居然有几分病气。

还好没事。

他想道。

回去,把证据交上去。这几年李老爷子身体不行,李家内部向着李旭昌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基本没人会影响警方办案。

趁着今年把他送进去,判刑,给李忌办葬礼,然后……

徐微与像精密仪器一般的思路在这里卡了下。

他双手撑在白瓷的洗手台上无意识攥紧,薄薄一层皮肉贴在修长的骨节上,因为紧绷显得毫无血色。

徐微与半垂着眼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仅仅在发呆,又像是陷入了一种逃避般的自我保护状态中。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动了动。

——然后,李忌这个人就会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徐微与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他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年长的院长对一个一直在寻找自己亲生父母扬言要报复的老师说过,寻找本来就是一种挽留,如果你真的不在意他们,根本就不会为他们费时费力。

所以这五年,他不过是在挽留李忌而已。

水池底下的垃圾桶套着黑色的塑料袋,空空荡荡只躺着他才扔进去的两块白纱布,看样子是店员零点才换上的。

徐微与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清凉的冷水立刻驱走了一部分烟味腥味。

……这里又不是女厕所,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腥味?徐微与将脸埋进手里——然后,那股腥味更重了。

……?

徐微与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腥味的来源是他自己的手指……因为他刚才给邱为谦清理过伤口。

徐微与扫了眼手指,正准备搓洗,眸光却不由自主地凝了下。他的手指连同指甲缝里根本没有血迹。

刚才在外面,他和那个警察局局长聊了半个多小时,又和警卫前前后后耽搁了十多分钟,血迹早就干透了,按说不会一冲就没。

这只是一点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疑点,徐微与浑浑噩噩到几乎已经无法运转的大脑也没有将其记下来。

一切本来应该被忽略过去,像一片被海浪冲平的沙滩,或者阳光下被晒干的水迹。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主导着事件的走向,不许一切就这样结束一般——

徐微与抽了两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扔纸团时,垂眼扫向垃圾桶。

他眼皮很轻地跳了下,不知何时产生,时不时就要出来戳人一下,但一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违和感缓缓地、缓缓地落到了实处。

徐微与盯着垃圾桶里的两块洁白的纱布发呆。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他用来给邱少谦堵伤口的,本来全是血,甚至还沾了点肉……为什么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

徐微与单手扶在白瓷洗手台边,一动不动。空气中的腥味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淡,透出一股浅淡的……鲜香。

徐微与极缓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冥冥之中,那根早就埋下的蛛丝被一只手轻轻拨了出来。

地洞。

保温饭盒。

软滑鲜香的“汤汁”。

还有颜祈说的,“医生”是和调查局签订协议的人类。医生是人类,医生不能杀人。

……

锐鸣。

警报一般的生理性耳鸣再次侵袭而至,徐微与眼前一阵眩晕,他弓起身,脸色惨白,空荡荡的胃一阵抽搐。

他无法抗拒大脑在极端惊惧的情况下自顾自思考,而后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完整的猜测。

不会的,不可能。

……不该是这样。

感官对时间失去认知,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间门上方的毛玻璃暗了暗,随即响起几声敲门声。徐微与瑟瑟发抖的神经迟钝地探查了一下,还没有做出反应,门外人就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李忌一步走进卫生间,正对上徐微与脆弱复杂的视线,一怔。

“你怎么了这么久不出来?哪里不舒服。”

根据答案找线索,一切顷刻简单了起来。

徐微与喉咙干涩,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李忌还以为他胃疼,大步走上来扶住他。手指与徐微与身体触碰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徐微与的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

徐微与的理智已经不足以支配身体了,他完全凭本能控住住表情,站直身,背脊单薄笔直,“出去说。”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

李忌的脸大半藏在他亲手戴上的口罩底下,神情不辨。但听到他的话,他扶住了徐微与的手臂,脚尖朝向门口。

空气中的腥味单薄。

徐微与机械抬步。从水池到门口,不过短短三步,却仿佛比他走过的任何路都更长。

怎么办?

要怎么办?

他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李忌吗?

他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会替代调查局的“医生”,真正的“医生”是死是活?他想干什么?是杀人还是扩大巢穴?

还是说,颜祈口中的“异种”和“非人生物”的血肉都比较特殊?

徐微与什么都回答不了。

他走到门口,伸手按住门栓——外面的灯光近在眼前,可就在这一刻,身边人淡淡开了口。

“你发现了。”

那声音里不带丝毫笑意,如同高挂在空中,重重落下的闸刀,冰冷、锋利,危险得令人毛骨悚然。

连人类都能察觉到空气中怪异的腥气,他怎么会察觉不到?结合徐微与难掩恐惧的样子,稍一思考就能猜到真相。

李忌漫不经心地拽下口罩,露出完好无损的面容。非人的身体就这点好,只要有足够的血食,他就几近不死。

徐微与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怔怔站了几秒才转过头,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偶。

面前的这个东西是他相处了两年,找了五年的人。他曾经一直觉得,无论往后的人生里会不会再有一个人走进他的生活,都不可能像李忌一样,给他留下这么刻骨铭心的回忆。

他无声地做好了一切道别的准备,临到头,这个东西却重新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惊惧和混乱占据心神,徐微与发不出声音,只想逃离。

李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但听起来并不真正遗憾。

“你要通知调查局把我抓起来吗?”他轻轻问道。

空气静到不许人动作,徐微与按在口袋里的手指紧了紧,从刚才开始他就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机,但一直没有按下那个键。

李忌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侧,“徐微与,你要杀了我吗?”

徐微与依旧不出声。

……

李忌笑了,这一次不是装模作样的表情,也不带嘲讽怨恨。他极缓极缓地偏转目光,阴森可怖的像某种怪物一样贴上徐微与的侧脸。

“说话。”

你要怎么样?是像之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入别人那里还是留在我身边?你从来不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现在仍然不吗?

徐微与突地汇聚起了一丝力气,抓住他的手,用力掰。但那双手臂就像铁铸一样纹丝不动。

李忌也不出声,就这么和他耗着,明明应该针锋相对的对峙气氛却像是被冻到凝结的冰。

徐微与的腿像是被灌了铅,做不出任何挣扎反应。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弱,到最后,只是虚虚地搭在上面,身体很轻地起伏喘息。

“……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李忌嗤笑,声音中带着股恼羞成怒的意味。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暴露,在他的计划中,这份大礼应该在他的葬礼上送出来才对。哪怕不在葬礼,也应该在葬礼之前。

他必须看看徐微与当时的表情。

“放开。”徐微与哑声说道。

身后人一动不动。

“我说放开!你听不懂人话吗?”徐微与吼道。

他极少露出这种不管不顾冷静全失的样子,李忌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顶,刚才才回来的理智哗然碎裂,猛地将徐微与掀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

“放开?我出来就是找你算账的。逃走的时候高兴死了吧,以为能彻底摆脱我了是吗?还假惺惺地要给我办葬礼,徐微与,你看着我遗像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堪吗?李旭昌不是因为你才有了杀我的机会的吗?”

最亲密的人才知道往哪捅刀最疼。

徐微与仰头看着他,违背身体本能地毫不挣扎。

再次看到这张脸,他灵魂中某块遍体鳞伤的部分小心翼翼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欢呼,凑上去亲昵。

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

“说——话!”李忌猛一松手,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徐微与后退一步,背后撞在门上。单薄的木门被撞得一震,他捂着喉咙咳嗽,从头到尾都没有要伸手让李忌扶他一下的动作。

李忌站在原地看着他,也没有主动伸手。

“……用这具身体,会让你产生一种你就是本人的错觉吗?”

一片死寂中,李忌再次听到了徐微与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浅浅眯起眼睛,眼底森凉。

徐微与抬眼,无法抑制地露出了几分怀念,但与此同时更深的是厌恶,“用这具身体——”

他话还没有重复完,李忌直接打断了他。

堪称狰狞的冷笑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你依然觉得我是怪物。徐微与,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了。那个叫颜祈的是你素未谋面的亲兄弟是吗?”

耳鬓厮磨过的情人怎么可能认不出对方,撒这种谎,徐微与你自己不觉得自己荒唐吗?

徐微与静静地凝视着面前人。

他的所有喜怒都和李忌一模一样,动作、身形,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当时在村子里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对杨朵他们?”

连李忌都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顿了下。

徐微与偏开目光,“你想把他们也变成那种怪物。”

“那个时候,我已经答应你植入锚点了。他们没办法伤害你,外面的调查局也进不来。你没有任何危险,但你还是要杀了他们。”

“李忌不会这么做的。”徐微与叹息,“任何一个有底线,受过社会化的人类都不会这么做。只凭喜恶杀人,是怪物的习性。”

李忌盯着他,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作用的心脏在胸腔里鼓动,这一刻他居然哑口无言。

他朝前一步,手按在徐微与颈间。

徐微与没动。

他们两个的武力值相差太大,挣扎不过是蚍蜉撼树。反正这东西刚才也算是救过他一次,想怎么样就怎样吧。

李忌低头,眼底映着徐微与苍白的面容。

……

“你说的对。”李忌极轻极轻地说道,手下微一用力,而后伸手,接住了昏过去的徐微与。

【作者有话说】

再往后添一章,搞不好得两万,我努力给大家一个完整度高的结尾~

【原作话】番外目前定了六个:

1、狗德猫宁救助站(猫猫狗狗篇)

2、李忌的心理医院诊疗记录;

3、后记——在公司doi被下属撞见;

4、如果李忌变成恶鬼,小寡妇灵堂篇;

5、如果身份转换,初次见面;

6、生前死后早上起来有什么差别。

正文终于完结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好好写点不动脑子的东西,我受够了!我解放了!这个结尾是第四版!

我十二点打算更新,用的那版是徐微与发现李忌真实身份以后联系颜祈,但电话打不通,被李忌发现。李忌把他抓回巢穴,制造幻觉。一个多星期以后,徐微与发现了李忌背后的瘢痕,记忆片段闪现,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出不去了,最后是文案上的那一段。

从完整性和合理性来看,都是这一版最合适。

但是我在发出去之前突然想到如果这么写,李忌的人性就太弱了,他虽然搞强制爱,但本质上他这个人的兽性没有那种重,他很尊重徐微与的人格,要不然当年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利用权势开小黑屋了。正因为徐微与潜移默化地感受到了被尊重被爱护,所以才在之前的相处中沦陷。

同时徐微与其实很爱李忌,他俩两情相悦,那徐微与为什么还要跑。看见李忌出现在面前按他的性格肯定是沉默,冷处理,然后轻微反抗重度纵容,最后被吃干抹净。

于是我在文章的顺畅性和他俩的感情之间,选择了紧急换结尾,我要疯了。估计这两天还会调整一下行文,等我~

第64章 结局(三)

他幸好不是我弟弟,要不然我长不到成年就得被他打死。

有了上面打的招呼,附近的警局很快派了人过来交接。警卫们也娴熟,多的闲事一点没管,不该说的闲话一句没说,很快将三个还在昏迷中的歹徒交了过去。

机场还有工作,这十来号人在商店里买了点烟和饮料,不多时,全都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

“拜拜。”

值班店员关上门,哼着歌拧拖把拖地,从货架前端慢慢走到货架后端。

“咔擦。”

身后响起锁舌弹开的声音。值班店员停下动作,回头踮脚看卫生间,发现刚才进去的那两人中的一个走了出来。她刚想打招呼,就发现自己看岔了。出来的不是一个人。

他打横抱着那个刚才一直在协调各方关系的年轻男人,对方毫无意识地靠在他怀里,面容素白,眼睫垂着,落下的阴影与眼下疲倦的乌青融在一起,即使处于昏迷中,神情也透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淡。

女店员呆了呆。

出于女性天生对于人性阴暗面的敏锐感知,她本能从男人转身时,自然低头,用下巴抵住怀中人发顶的动作中品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占有欲。

“嘿,先生。”她犹豫出声。

听到话,李忌掀起眼皮朝她看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物,整张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灯光下,五官轮廓俊美的令人心惊——

但这种俊美,不是如同徐微与般气质独特的好看,而是一种让人类本能觉得怪异,细究之下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狰狞。

直觉说——你看,那个东西像人。但好像不是人。

店员心底发憷,但对方毕竟是客人,身份似乎还特殊,她强压不适笑着问道,“先生那个,您的同伴怎么了?”

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在颤抖,下意识捂了捂喉咙。

李忌环顾四周,不答反问,“有没有轮椅?”

……

店员望着他,“没有……但是我可以打急救。”

李忌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眼珠黑得发沉,店员的右脚下意识朝后撤了半步,李忌瞳仁下落,落在她的腿上。

“——我看起来很可怕吗?”李忌突然问道。声线轻缓,像蜘蛛伸出长而狰狞的步足压在水面上轻敲。

店员心脏停漏跳了一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刻,她下意识想到的是上学时几个小姐妹躲在一起讲的鬼故事。

伪装成人类的恶鬼在被主角发现以后会悄无声息地立在床边,看着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类。等主角觉得外面安静了,悄悄掀开被子一角查看时,那张脸会突然顶上来笑着问——【我哪里不像人?】

……

嗨,我在瞎想些什么呢?

店员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可这个念头刚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她面前的男人就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左侧眼珠,连同眼下咧开的皮肤一齐,朝外转出两颗金绿色的竖瞳。!!!

什么鬼东西!

女店员头皮发麻,还以为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就好像要让她看清一样,李忌脸上的那两只鼓出来的眼珠缓缓转动,狭长的如同裂缝一般的瞳孔直直盯着她。女店员意识到不对,捂住嘴,尖叫在喉咙里酝酿,大脑一片空白。

……

而后,这片空白扩大,最终侵占了她全部的意识。

……

商店里所有的货架和货架上的商品都安安静静地立着,像是无数不敢出声,只敢用偏移的视线偷觑李忌的眷族。它们看着女店员的脸上惊惧的泪水,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和几个小时前站在车尾灯灯光里发呆的杨朵一模一样。

而李忌站在原地,片刻后不轻不重地嗤笑了声。

徐微与说的对,他就是个怪物,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能再和人类算在一个物种里。所以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兜圈子方便很多。

“帮我拿一下行李。”李忌懒声说道,“钱在最上面的袋子里,你自己拿。”

店员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皮肤、毛发、肌肉、骨骼,所有还在运转的器官都在无声地尖叫。它们能感觉到,只要面前的东西一声令下,她就会从里到外炸成一团血泥。

李忌没催她,自顾自走到收银台前抽了两张纸。他对人类的控制还没有达到言出法随的地步,接管店员的神经系统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双手抱着徐微与,行动不便,有那么一瞬间,身体中的另外几只“手”蠢蠢欲动,想要伸出来帮忙,但考虑到头顶上的监控——李忌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么费劲扒拉地给徐微与擦了脸。

“小麻烦精。”他喃喃抱怨。

被他抱着的人若有所觉,眼珠在眼皮下滑动,似是想昏迷中挣扎出来。但某种力量死死桎梏住了他的意识,他的挣扎越来越缓,最终重新被拽入了黑沉的梦境。

李忌于是低头,在徐微与眼皮上亲了亲。

“走吧。”他直起身对店员说道。

整座城市都浸没在铺天盖地的暴雨里,李忌侧身用肩膀顶开商店的玻璃门,风携着水汽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天空,好半晌没有任何动作,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足足等商店里的电子钟跳过两个数字后,他才抬步朝前,走进雨幕。

……

他身后,女店员一步一步呆滞地跟上。

——客机贯过云层,从南半球起飞到北半球降落。

此时正值盛夏末尾,旅游和出差来回的客流挤满了机场里外,到处都是一片匆匆忙忙乱哄哄的景象。到达区栏杆外侧全是来接最近几趟航班的人群,少数几个手里还拿着自制的接机牌,一看就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不知道接的是交流学者还是留学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

一个大概三四十岁的男人挤进人群,上半身压在栏杆上尽力前探,目光急切地在才下飞机的旅客中搜寻着。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确认时间和航班都无误以后,面上的焦急又加深了几分。

人群陆陆续续从过道中走出来,很快就走完了。男人一言不发,见后面确实没人了拧眉挤出来。在冷气极足的机场里,他硬生生急出了一头热汗。

“人呢?”他低喃,翻出通讯录再次拨通了排在最上面的号码。

手机响了十几声,最后,依旧是他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提示音——徐微与还是没接电话。

“不是……”男人急得抓头发,回头最后往空无一人的过道上看了眼,紧步走向另一头的自动扶梯,手下快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

【喂,方医生——】

那边刚说了一句话,方业白就打断了他,“小文,你家徐总跟你联系了吗?”

徐微与的特助文尧一愣,【徐总?没有啊。他不是说下飞机以后直接去你那儿吗。】

听闻此话,方业白心底的不安感更甚,他匆匆走下自动扶梯,朝机场的服务台跑去,“对,但是我没接到他。电话打不通,人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两个一个是徐微与多年的好友,一个是一路跟着徐微与创业的下属,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都知道他这一趟在东南亚找到的线索。两边同时陷入沉默。

文尧那边哐哐响了几声,似乎是着急站起来时撞到了什么,【方医生你先别急,我来联系警局。】

“行。”方业白应道,没忍住又骂了一句,“李家那混蛋总不可能真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吧。”

【……说不好。】文尧声线紧绷,【毕竟他们已经杀了一个人了。】

这句话让方业白滕地出了一脖子的冷汗,他默了两秒,低声嘱咐了一句“有消息随时跟我说”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排入咨询台前的长队中。

几乎就在同一刻,地下P2停车场——

光头白人司机把商务车停入车位,开门下车点了根烟,四下环顾。这片停车区直连机场的vip通道,旁边跟他一起来接机的都是低调内敛的豪车。司机第一次被派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鲜,没忍住绕着旁边的斯宾特转了半圈。

还没等他走到前灯处,驾驶位边的车窗突地降了下来,露出一张长相明显带有英国血统的脸。壮硕的棕发英国人警惕地看着他,透过座椅间的空荡,司机看见后座似乎还有俩保镖,看姿势,怀里都携着武器。

他这架势被吓了一跳,忙后退到自己的车边举起手,用行动表示无恶意。英国的同行冷冷打量了他几秒,重新升起车窗。

……

狗屎。

司机在心里暗骂一句,正打算换到另一边抽烟,却发现这辆斯宾特突然启动了发动机,缓缓驶出车位,朝一条标有“停机场方向”的通道驶去。

他有点莫名,搞不懂这车为什么没接人就跑了。但这个处处透着金钱气息的地方对他并不友好,他也不想了解太多,索性靠着车门继续抽烟。

一支烟抽到大半,远处的另一辆商务车也顺着这条通道缓缓驶了出去——

司机起了疑。他在原地转了一圈,舔舔嘴唇,想了想摸出手机,给让他来顶班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那边过了一会才接通,炸耳的鼓点连同变调的歌声一齐轰出扬声器,把他震了个趔趄。

“瓦拉东。”司机恼火地叫对方名字。

【是我,怎么了老兄?你不会在机场迷路了吧。】朋友半醉不醉的声音响起。

空旷安静的停车场里,只有他这一块是嘈杂的。司机难免有点尴尬,捂着嘴弯腰,“我看见其他车都往一个叫‘停机场方向’的地方开,那是什么地方啊?”

【……?你现在在哪?】

“停车场啊。”

光听声音都能感觉到朋友的惊恐,【我操,你一直等在‘窝’里啊。你在干什么?你不会以为那些有钱到拿钞票擦屎的人会自己走到停车场吧,你他妈得去飞机底下接他啊。在他踩上机场的地面之前把车停到梯子底下!】

司机懵了,“你没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你之前可是地勤员!】

“我又没服务过这些有钱人!”司机低吼,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现在怎么办?我马上去来得及吗?”

【你、你先打个电话。】瓦拉东说道。

不等他接着说下一句,司机直接挂断了通话,着急忙慌地拿出瓦拉东早上给他的纸条,按照上面的号码播了过去。

千万别投诉,千万别投诉,千万别投诉。这一单他本来能分到两百多,要是搞砸了,瓦拉东肯定不会放过他。想起家里失业的妻子和马上要上大学的女儿,司机双手抓着对他来说显小的手机,脸色非常难看。

等待的每一秒都很漫长,就在司机以为那边不打算接电话的时候,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好。】

一个年轻、低沉、慵懒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自扬声器中传了出来,霎时间压过了刚才乱糟糟的酒吧音乐声在人脑里留下的余波。司机莫名一噤。

“我、咳。”他仓促地清了清喉咙,“您好,我是您预约的接机服务。呃、呃,今天路上堵车,我才到停车场,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请问您现在在哪?”

在对面声音再次响起前,司机已经做好了被阴阳怪气自责一顿的准备。手机里的声音太年轻了,听起来可能只有十七八,或者二十一二岁。他接触过这样的年轻人,这些受父母庇护,从小在金钱堆里打滚的富二代脾气一个比一个差。

——【我已经到停车场了,你的车位标号是多少?】

司机一懵,没想到对方居然走过来了。

“我、车位标号、我……”司机磕磕巴巴。

对方似乎听出了他的尴尬,耐心地提醒道:【你看一下侧前方的地面。】

司机一令一动,慌忙下车跑到前面,长松一口气,“F17。”

【好。我马上就到。】

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信号忙音,司机呆了一会,本能感觉自己这次遇到的这个客人有点不同寻常。

该怎么形容呢?听说话方式和态度,对方似乎很是温和有礼,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强硬和毫不在意,就像一堵看不到头的高墙一般,压迫感极强却又无声无息,扼的人喘不过气。

……

司机抓了抓后脑没有头发的皮肤。

算了,他只要不找麻烦就行,管他什么态度。

正想着,他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小轮子滚动声。司机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一个身量极高的青年朝他这边走来。不用想,这就是他今天的客人了。

见对方推着行李车,司机忙迎上去,准备做点表面工作。但随着他和对方的距离越来越短,他脸上露出的笑里多了几分狐疑——

这人怎么还带着个人?

刚才跟他打电话的青年一身黑色冲锋衣,在将近四十度的天气里,他连拉链都没有解开一点,整个人仿佛生活在深秋。黑发黑眼,亚洲长相,但皮肤偏白,五官深邃立体。司机知道,这样的青年,一般都是亚洲移民和他们这边的混血。

可能也正是因此,青年高得像北欧人种,也许有一米九多,反正比他高。宽肩窄腰,撑出的衣服肩线带着明显的训练痕迹。

司机不想表现得很像一个喜欢观察同性的变态,他有正常家庭,是个保守主义者。他只是……没办法看向别的地方而已。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掐住了他的眼珠。

——他……其实更想看那个蜷缩在行李车里昏睡的青年。

但有东西不许他看,他没办法移动自己的眼珠。

为什么?

司机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他知道这不对劲,颅顶莫名发麻,生理性地给出了一点反应。

……

……

几秒钟的时间里“想看看行李车里的青年到底怎么了”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缓缓淡化,像一地被老人慢吞吞擦掉的沙画。司机的手指在身侧动了动,他重新迈开脚步笑着走上前,伸手要接行李车。

李忌没阻止,弯腰抱起徐微与。无知无觉睡了一路的人在他怀里晃了晃,头顺从地靠在他肩侧。

李忌带着他坐进车后座,垂眼。

离巢穴的距离越远,他受自己另一面的影响就越小。此时只是静静地看着徐微与的睡颜,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鼻梁。

——真乖,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徐微与身上的气息扑进鼻腔,李忌没动,只手上捏这人的指尖玩。徐微与的手看着筋骨分明,实际上很软,特别是手心,跟没长骨头一样,想怎么捏都行。李忌没收住,一路顺着往里,手指伸进徐微与衬衫袖口内里,抚摸他半温的手腕内侧,按住正在跳动的动脉血管。

司机也坐了进来。

出于职业习惯,他摆弄了一下后视镜——一下子,后座上的两人撞进了他的视野。

他终于看清了徐微与。

不带一点西方血统的东方青年闭着眼睛,因为长期待在室内的缘故,冷白色的皮肤内没有聚集多少色素,薄得遮不住眼皮上淡青色的血管。他被李忌拢在怀里,分明不弱势的躯体被硬生生衬出了几分单薄。司机看不见他完整的五官,只能从露出的眼形和半截鼻骨判断他的长相——

是个,东方美人。有点像几十年前老电影里的演员。

还没等他产生更多想法,他就在后视镜里重新对上了那双冷冰冰的黑瞳,跟被打扰了美餐的恶龙一样。

司机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思维有一段被强行抹除了,所以他下意识遵循平时的性格,朝对方扯出了一个笑。

“你们是兄弟?”

……

车后座青年的眼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他的手指放松地敲击徐微与的腰侧,少顷,露出了一个不算正经的笑。

“可以算是。他是我家资助的小孩,但没办手续,也没跟我放一起养。”

资助。有钱人的游戏。

司机两边嘴角往下撇,佩服地点了点头。他的警戒心被一层看不见的网兜着,跟理智分离,因此随随便便地做出了在车上闲聊的决定。

“那你们感情真好。我也有两个女儿,经常打架,我和我老婆根本管不了。俩疯丫头……”

李忌没有立刻回应,他看着徐微与,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几秒后开口时居然有点感慨。

“基本上是他打我。”

司机一愣,没忍住瞥了眼后视镜看李忌的表情,见这人似笑非笑的,摸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实话。看体型,徐微与可不像是能打得过他的样子。

“你在开玩笑吗?”司机挑眉笑着问道,“你俩谁大?”

如果是从小就被压着打,那长大了继续挨打也能理解。

“以前我比他大,现在他比我大。”李忌玩笑般说道。

司机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的,噗了声。李忌也不在意,惬意地将下巴顶在徐微与的发间磨蹭,眼底全是深浓的笑意。

“他这个人脾气特差。又独又记仇,挑食、躲人、成天招蜂引蝶。你还不能说,说了他就生气,生气了就阴阳怪气玩消失。你养过猫吗?他就跟猫一个德行。”

……?

啊?

司机觉得有点微妙,这好像不是兄弟,或者朋友之间抱怨对方的模式吧。至少他两个女儿就不会这么评价对方,这么……亲呢,也许还带着一点坏心眼的揶揄。

李忌长叹一口气,跟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而且他幸好不是我弟弟,要不然我长不到成年就得被他打死。”

司机虽然觉得奇怪,但出于礼貌还是应了一句,“不至于吧。”

李忌笑了声,“怎么不至于。他要跟我一起,我肯定天天亲他,到时候一天被扇八百次,不到三天我就得死。”

……

车厢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李忌看向窗外,语气特别感慨,“不过死了也没关系。像现在似的,他就算一天抽我八千次也没用——还是会被我拖上床。”

……

“真可怜。”李忌失笑,他的语气依旧和之前一样,轻松惬意,像真的在和朋友闲聊,但说出的话细究之下却透着可怕的疯狂。

“神从来没有垂青过他,所以他就被怪物缠上了。”

被我这个怪物永永远远地缠住了。

他载了个疯子。

司机笃定想道。往后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哪怕一句话。

车驶入一片位于城市边郊的富人区,最终停在一座封闭了许久的豪宅前。

院门缓缓打开,李忌悠然下车,毫不费力地抱起徐微与朝里走去。时隔五年,他很轻易地重新融进了这片昂贵典雅的环境里,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司机搬下行李,跟在他后面走到别墅前。他有点恍惚,有点被颠覆三观,又有点痛心疾首。像他这样的保守主义者永远无法理解这些同性恋的想法。而且李忌和徐微与都不像他认知中那些花蝴蝶一样的lgbt,反而……很像正常人。怎么会是同性情侣呢?

他用力把行李拎上台阶,心想这么大一个房子怎么也没个保姆。这些有钱人难道自己做家务吗。

大门自动打开,李忌用手肘顶开门走进去,将徐微与放在前厅的沙发里。

司机站在门口,忍不住偷眼打量房子。

这是栋真豪宅,三层,看装修可能得有五六十年或者更长时间的历史。不是视频网站上点击量上亿的那种现代化别墅,落地窗、泳池、全屋科技家具。这里入目所及全是深棕色的木料,米黄色碎花墙纸、布艺实木家具、格子落地窗、通到二楼的整墙书柜,就连花园里也是恣意生长的园艺植物和掩映在植物中的小型喷泉。

司机没什么艺术天分,他就感觉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很贵,漂亮,多的形容词一个都想不出来。

一定要说的话——他感觉这里像上一个时代里,那些独居贵妇的居所。

如果发生在小说里,接下来要么发生凶杀案,要么发生爱情故事。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会顺着树爬上二楼的窗台,跟心碎疲惫的女主人在丝绸床单上亲吻翻滚什么的。

司机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感觉身体里充满了金钱的气息,转头看向李忌。

——很奇怪,这个应该是豪宅主人的青年也在打量这栋房子。

他站在前厅的沙发前,微微仰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目光缓缓自一楼的廊灯转到里侧书柜,再向上看到二楼的横栏,最终在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停下——那样子,居然带着点怀念。

可他为什么要怀念,因为很久没住这栋房子,之前一直在市中心的顶层公寓里享受城市风光是吧。

司机不在意地胡思乱想,他收回目光,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咳,先生、先生。”

李忌朝他看来。

司机不太好意思要小费,毕竟他今天的服务很差劲,硬生生让人家从飞机走到了停车场。但他有家人要养,所以不管怎么养还是打算试一下。

他张了张嘴,“呃,您的行李给您放在这里……我……”

被他叫住的青年似乎明白了,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钞票,看样子没打算分,应该要一起给他。司机面上难掩喜色,上前一步伸手。

“多谢。”李忌轻声说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司机说道——下一刻,他看见面前青年眼中的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被另外两颗质地类似宝石的金绿色竖瞳挤到了角落。

“麻烦替我保密。”

眼睛的主人说道,某种冰冷的力量蛇一样爬进他的脑子,一口一口撕下了他的记忆。

这是他和徐微与的家,至少在未来的十多天里,他不想看到其他任何人。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就是李忌在和司机说话。不远处一辆正在监视着这里的车中,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快速对着门拍了几张照片,打包发给他的雇主。

【他们回来了。】

他没注意到,在他发这封邮件的时候,远处别墅的大门利落闭合,少顷,前厅侧窗后的百叶帘也被拉了起来。

原本属于人类的身影向上蔓延,扩大——舒展——覆盖,因为在白天,那巨大身形遮出的阴影只呈现出淡灰色,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私家侦探对此一无所知,等他再次拿着镜头对向窗户的时候,只来得及从一楼角落的缝隙里捕捉到半个正在上楼的人影。

半个。

他没放在心上,以为是正常的遮挡。将照片保存好驱车驶离。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结局(四)

跟你一样,自己往死路上撞

徐微与的意识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整个人像是被裹在一团柔软但极其坚韧的棉花套子里。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被某个东西带着上了交通工具,期间,那双冰冷的手一直落在他身上,偶尔还会有亲吻落下来。

无法逃离的惶恐和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安心怪异地交织在一起,极为割裂。

我在哪?

徐微与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沉得吓人。身体不受自己掌控的恐惧顺着血液留遍全身,他心脏跳得极快,拼命想带着他从这种危险的境地中挣扎出来。

——【你能不能安分点。我欺负你了吗?哭什么?】

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徐微与顿了顿,有些迷茫。

那个人亲昵地啄吻他的鬓角。偏冷的嘴唇和皮肤接触,留下微痒的触感。徐微与没躲,意识飘忽间他做出的第一个举动是攥紧对方的手指。仿佛在向这个身份不明的东西求救。

【乖一点,我又不会真吃了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在那个声音落下几秒之后,徐微与感觉自己的侧脸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恍惚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于是他的颈侧也被咬了一口,接着,手也被拉起来咬了一口。

抱着他的人好像觉得他是一块可以任意品尝的小蛋糕,恶劣地跟他玩一场名为咬一咬的游戏。

徐微与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台老旧至极的机器。意识动十米,反应在身体上可能只有几寸。他竭力将脸埋进暗处,眼睫被泪水打湿,湿漉漉地打绺。

——游戏终于停止了。

【你啊……】

抱着他的人笑了下,手指压在他发根间摩挲。徐微与控制不住,他的身体好像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轻轻啜泣起来。

于是那个东西就轻轻晃他,哄他,声音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还在公众场合吧……徐微与有点害羞,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脆弱,被咬两口就哭,简直给跟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

但就在这时,抱着他的身体弯腰再次凑到了他的耳边——

【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以后可怎么办啊。眼睛不会哭瞎吧。】

声音的主人语速很慢,好像知道他能听见,所以故意把每个字都咬的格外清晰。那其中的恶意毫不掩饰,还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急切。很难想象这个东西和几分钟前抱着他轻柔低语的人是同一个个体。

徐微与一懵,反应过来以后不顾一切地挣扎,但就在这时,宛如活物般的黑暗追了上来——

他最后听见的是空乘朦朦胧胧的声音。

先生,您的同伴好像不太舒服,需要帮忙吗?

……

【不用。】青年笑着说道,【他只是有点晕机,睡一会就好。】

空乘看着身体隐约有些发抖的徐微与,笑着点头退开了。

没人发现这里有一头不属于表世界的怪物,没人注意到他怀里的人类正在梦境中挣扎。那些从深渊中蔓延上来的漆黑巨网拽着徐微与的手脚,将他按进了更深更混乱的回忆中。

……

——徐微与看到了枯萎的植被和落了一地的黄叶。

……我这是在哪?

他皱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半米多高的铁艺栅栏门前……这里是,他和李忌以前住的地方。徐微与眸光动了动。

几秒后,他抬手按在冰冷粗糙的栏杆上,迟疑一瞬,轻轻推开。

“吱呀——”

快半年没人打理的栅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扭合处显然生了锈。徐微与面上没什么表情,抬步朝里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干枯的碎叶子上,脚下嚓嚓地响。

李忌出事以后,这栋别墅就空了下来,家政服务也一并停了。才六个多月,这里就跟从来没住过人一样,荒芜得可怕。

徐微与走到门前,正打算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带着点试探的招呼。

“嘿……”

徐微与回头,发现叫住他的是一个白人女性。年纪在四十上下,背心瑜伽裤,一副才运动回来的样子,很守规矩地站在花园门口,神情有些犹疑。

“——有事吗?”徐微与问道。

“无意冒犯。”女人两只手张开,在身前做了一个类似于推的动作,“我是社区环境管理协会的副会长,这是你的房子吗?”

说着无意冒犯,但女人的态度其实很不客气。徐微与看着她,没有立刻回应。

——这栋别墅不是他的。

这栋别墅在李家为李忌设的信托里,是当年李忌母亲名下的财产。所以即使李忌死了,房子的所有权也归不到徐微与名下。

……

“我是房主的朋友。”徐微与说道。

女人愣了愣,上下打量他,眼底多了些警惕。可以想象,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黑人,她肯定得拿出手机报警。

“……那麻烦你转告你朋友。”女人抱臂抬起下巴,“让他赶紧找人来修剪草坪。我们社区可不是什么植物园,这些草长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看起来脏死了。”

徐微与看向前院花池。他和李忌都不是什么有闲情逸致打理花草的人。他还好一点,喜欢草木葱茏的环境,李忌根本就是烦这些养不好就会死给人看的玩意。会选这里,完全是因为当年徐微与怕两人同居的关系被人发现,提出要搬到郊区。李忌那时没说什么,表情淡淡地嗯了声,不几天就发来了这边的地址。

……

徐微与挪开目光,按住门把,绿灯一闪,提示验证指纹通过。他径直进屋,反手关上门。

“嘿!”女人在院子外叫道。

这人不是说他不是房主嘛,怎么通过指纹验证的?

徐微与没管外面的声音。

两天前,东南亚那边的官方寄来了关于李忌在709特大洪水灾害中失踪且未找到骸骨的证明文件,只要李家人拿着这份证明去法院,就能确认李忌的死亡。

确认死亡……这四个字真残忍。徐微与仰头看向天花板,繁复的布艺水晶灯看着还算干净,除此之外所有陈设上都蒙着一层细灰。

胸口隐隐作痛。

要是李忌知道自己会死在肮脏的洪水里,尸骨无存,他那么骄傲的人,肯定宁愿自杀。徐微与看着壁橱上的照片想道。

偌大一间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发出声音,一切就都是安安静静的,像被封存在时间里的画面。徐微与第一次发现全然静默的环境这么令人难熬,明明之前有另一个人在的时候,他只会觉得这里吵。

他闭了闭眼睛,到底按捺下心底的隐痛,朝里走去。

李忌的尸体还没找到,要办葬礼肯定是衣冠冢。而他这几年常穿的衣服全都在这栋房子里。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搬进来以后隔几天带几件衣服回来,隔几天拿几样东西进来。从楼梯看下去,一楼墙上的艺术品,柜子上的花瓶,脚下的地毯,书柜里外数不清的书、杂志、黑胶光碟,目之所及,全都是他的东西。

他把这栋房子打理得像是一只巢穴,徐微与和少数几样属于他的东西淹没在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也是李忌的……

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呢?烧都烧不完。

徐微与收回目光,径直走上二楼。

主卧和衣帽间连在一起,半年多没人打扫,这里也闷着一股不通风的灰尘味,间或夹杂着几缕还没有散干净的香水后调。徐微与打开灯,昏暗的封闭空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玻璃展柜里的宝石袖扣率先折出璀璨的光芒,徐微与扫过一眼。

大少爷不缺钱,审美也在线,但他不喜欢带东西。准确地说,李忌烦所有直接和皮肤接触的饰品。

实在需要的时候,他会选择袖扣、领带夹之类戴在衣服上的装饰品撑场子。

于是所有来到这个衣帽间的人就都会发现,衣柜前的玻璃展柜里泾渭分明放着两种风格的首饰。属于袖扣领带夹的那边,动辄钻石蓝宝,艺术品黄金。属于手表的这边,寥寥几只全是低调内敛的款式。

徐微与靠在门上看了许久,垂眼,绕过台子走到衣柜前,抬手下了几件李忌常穿的私服,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防尘袋装进去。转身拉拉链的时候,他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他才从公司回来,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同品牌长款深色风衣,不知道是光线原因还是设计问题,极衬肤色,居然将他倦怠的眉眼和因为消瘦更显分明的五官衬出了几分清丽,像华国那边古典小说里形容的夺人心魄的艳鬼。

……

徐微与眼底浮出一丝厌烦。

李忌很喜欢这张脸,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他甚至会盯着徐微与发呆一两个小时,算是他自己的一种独特的解压方式。

但为了这张脸付出生命真的值得吗?

对于那个人来说,美貌又不是什么稀缺资源,为了这点东西搭进去整个人生,李忌他不觉得亏吗?

耳边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在细细地反驳他,徐微与察觉到了,却没有细听。那个时候,他本能地否认所有过界的猜测。

“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徐微与皱眉,手下继续将两边拉链拉上,接起电话。

出乎预料的,手机里传来的是花蕾的声音。

【徐微与,你现在在哪?】

徐微与本来就和这位李忌的朋友不熟,他们两个上次联系,还是五个多月前,他还没去东南亚搜救的时候。

“我在公司,有什么事吗?”

花蕾那边很明显地哽了下,继而冷笑一声。

【你他妈就守着你那些破公司过一辈子吧!李家的老杂种放话不许别人给李忌办葬礼,把照片砸了一地!这事你管不管?!】

怎么可能?

徐微与直起身,几天前李老爷子还在给李忌选墓地,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卦?

“你冷静点,你现在在哪?”他拎起衣服大步出门。

花蕾强压恼火报了个地点。她们这边的一帮人虽然是李忌的朋友,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徐微与不一样,李忌留下的那纸协议某种意义上给了他一个伴侣的身份,很多事情只能他出面处理。

徐微与快步下楼,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他脑中掠过无数想法。说来说去,能让李老爷子临时变卦的无非就是钱——谁这么坐不住?

他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底发沉,但就在这时,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撞进了他的眼瞳。徐微与脚下僵住,瞳仁刹那间收缩——

那个人身穿一套黑色冲锋衣,背对着他半跪在客厅的茶几前,手里拿着两块相框,肩背线条优越。徐微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指,似乎带着双半截手套,手套上沾了点泥,不知道哪里搞的。

徐微与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窗都锁着,按理说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更何况是李忌。

……

他还活着by郁阎。?还……自己找回来了?

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徐微与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人身后,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照片。

那是某次他和李忌去参加国际商贸展时拍的。当时有个展柜做宠物用品零售,带了几只品种狗做模特。老板想搭上李忌手底下的国际渠道,热情地邀请他们体验。

李忌这狗东西也混,他先是盯着宠物零食上的一猫三狗看了一会,转头拉住正挂着得体微笑听老板解说的徐微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徐微与不好挣扎,被他硬生生往手里塞了两只狼犬幼崽。两只狗子嗷呜嗷呜叫,仰头伸出舌头舔徐微与下巴。

李忌笑得肆意,全然不顾徐微与的眼神警告,从后面揽住他带他坐进一张猫爪样式的沙发里,指挥人拍下了这一张。

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照片,多的像是一座故意打造的立体相册。人身处其中,每一刻都会被这些记忆拉着沉沦。

酷似李忌的青年也许是笑了一声,手指蹭过照片中徐微与强作浅笑的脸,将相框重新放回茶几。

同一刻,徐微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忌……”

是你吗?

青年无声地抬起眼睛,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回过头。那目光没有焦距,只是平直地扫过身后。

他看不见这个时间的徐微与。

然而徐微与却看见了他脸上那双不属于人类的金绿色竖瞳——

所有混乱的梦境霎时间破碎,真实悄然而至,徐微与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剧烈喘息。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头顶浓黑一片的虚无,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惶恐的跳动声。

……

我这是在哪?

同一刻,别墅外。

李旭昌坐在不起眼的灰色私家车里,两只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黑洞洞的窗口。莱昂自顾自点了根烟,从后视镜里打量他这位雇主的神色。

自从前天他把那张照片发给这个人以后,他就一直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也不知道不可能个什么劲,不就是一替人顶班的货车司机吗。

莱昂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他是私家侦探,接活之前会查查雇主的底细,防止收不到尾款。

他现在的这位雇主,名叫李旭昌,算是个富n代。眼高手低,前些年做了好几笔失败的投资,好像还喜欢赌博,身上有多笔到期债务没还。听说他爸是李家原本的实际控制人,很是溺爱他,为了给他填窟窿,抽了不少其他地方的资金。可自从那位重病不起以后,他的债务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现在已经到了边缘。

要不是他提前付了尾款,莱昂不会继续给他提供服务。

李旭昌不知道前座的私家侦探在心里腹诽他,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中的照片上。

那张照片拍得不算特别清晰,只大致收清了人的轮廓。

可那就是李忌!

李旭昌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脸上一片阴鸷。

如果徐微与此时在这里,看见李旭昌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显出几分诧异。七年过去,当初那个一身儒雅,多少沾了些贵气的李总跟码头上躲警察的走私犯没什么区别。买凶杀人、挪用公款、逃债,他这五年没过一天好日子。

而导致他走到这一步的人居然没死?这让李旭昌怎么接受。

要是当初李忌没给他下套,他哪至于东一笔西一笔地凑钱填无底洞……

李旭昌推开车门。

“诶。”莱昂伸出头,“你要干什么?”

李旭昌回头冷眼看他,几秒后他的神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莱昂说不清那点改变代表了什么,只本能地觉出点不对劲来。

李旭昌哑声开口,“再加五万,你跟我进去拿一份文件。”

莱昂心想你付的起五万吗。但转念又想道像李旭昌这样的人,随便几件衣服几瓶酒送到二手市场都能卖出一笔,真没钱也没关系,大不了让他拿东西抵。

贪欲上头,他没再多问。一口吸尽烟尾扔出窗外,推开车门裹了裹大衣,跟在李旭昌身后朝那栋别墅走去。

现在是凌晨两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两人快步走过马路,毫不费力地跨过栅栏门,绕到侧边窗户前。

莱昂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工具,对着路灯余光挑出一根扁铁丝,“要找什么文件,有没有显眼的特征?”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李旭昌的手按住了后腰内侧的枪套。

人在被肾上腺素控制的时候,是感觉不到恐惧的。李旭昌频繁舔嘴唇,甚至没注意莱昂在问他话。直到又被问了一遍以后,他才敷衍地扯了个谎。

莱昂小心地拉开窗户,回头,古怪地看了李旭昌一眼,“你确定是蓝色封皮的保密文件?”

“……”李旭昌满脑子都是照片里的李忌,哪有心思听他讲话。他一把搡开莱昂,翻进窗户。

莱昂捂着胸口怒瞪李旭昌,嘴里暗骂了一句什么,利落跟了进去。

在做私家侦探之前,他参过军,后来又做了一段时间雇佣兵,身体不行了才退下来干起了现在这种轻松活计。莱昂没把找文件的事放在心上,进屋第一件事是考察环境。

房子里没有开灯,完全就是一片墨一般的漆黑。莱昂伸手在眼前拽了两把,往前走,没走两步,他又四下扯了扯。

他刚才故意搞出了点脚步声,如果屋主还醒着,现在应该起来了。

莱昂耐心地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放下心来,从大衣里侧掏出微型手电筒,反手探出去,想抓李旭昌。

“跟紧我,不要弄出大动静。”

他的手在空中晃,碰到了一些细细密密,缠在皮肤上让人微痒的细丝。莱昂没注意,无形中,有某种力量让他忽略了这份异样。

他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李旭昌居然没出声,不会自己摸去楼上了吧。

莱昂不耐烦地骂了一声,按开手电。

瞬间,白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密布于一楼的蛛网。狰狞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自上而下笼罩着他。

莱昂表情空白,茫然地看着面前女人手腕粗细的深黑色胶状物。这些东西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一张八角形的蛛网。这些网仿佛有生命,无声地蠕动着,封死了一楼的大门和窗户,散发出一种诡异而阴冷的气息。

对,它们封死了大门和窗户。刚才他和李旭昌没有碰到,是因为网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

……

这哪是网,根本就是蛇吧!

脊背爬上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莱昂僵了几秒,抽出腿侧匕首,对着这些漆黑巨网挥了两下。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但只要是智慧生物,都不会不管不顾地攻击上来。

“李旭昌。”他用不熟练的中文叫道。

“……咯。”

黑暗中,侧后方响起了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私家侦探狐疑后瞥,缓缓朝那边转过身——

就好像老戏剧舞台上的劣质特效那样,漆黑蛛网绞缠着一个只露出眼睛的人形送到了他眼前。

莱昂盯着眼前这双浸在血里的眼睛,看着从折断的脊椎处淅淅沥沥淋到地上的血迹手心发麻,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机械调动四肢后退——一步、两步——他的手肘碰到了一层冰冷而柔韧的东西。

黑暗中的怪物冷眼看着这一切。这里已然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巢穴,任何不被邀请的人类都会成为养分,逐渐融入这片巨大的监狱。

“救命!”莱昂惨叫,奋力用匕首割开蛛网。然而贪婪的掠食者蜂拥而至,密密匝匝地割断了所有生路。

“救唔唔——”

李旭昌还活着,他惊恐地盯着莱昂身后——那个他以为已经死在了异国他乡,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侄子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半人半蛛的形态静静地趴在一张蛛网上看着他。

李忌眼底什么都没有,没有厌恶,没有憎恨,连进食中的惬意都欠奉。他好像觉得让李旭昌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存在挺恶心的,正在思考要不要浪费掉这顿血食。

怪物……怪物!

李旭昌在剧痛中用最后的力气嘶吼。李忌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嗤笑了声。他以一种观众的姿态趴在半空蛛网的中心,从腰部开始,往下的躯体隐没在黑暗中,从下网上,只隐约能看见几根颜色不同的折叠线条。

可即使这样,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也能认出来,那是属于昆虫的肢体——不是人类!

“咯咯……”

骨骼弯折到极致开始断裂,闷在肉里的断口越来越大,流出的骨髓和血液混在一起,像表面完好,内里糜烂的汤包。

这是李旭昌最后的念头。

在他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看见二楼的主卧门动了动,被人从里打开,软底居家拖鞋无声地踩在了地板上——像一直踏进陷阱的白蝴蝶。

李忌偏头,目光微闪。他看着神情难掩震惊的徐微与,缓慢收起了下半身非人的肢体。徐微与听见了一些脆响和一点水声。像是昆虫的外骨骼轻轻碰撞在一起,或者是湿润的血肉包裹硬物时发出的声音。

两个人谁都没有出声,几秒后,李忌撑着围栏落地。他真的比以前高了不少,徐微与刚过一米八,曾经抬眼就能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却需要抬头才能和这人对视。离近了,体型上的差距带来的压迫感莫名让人感到齿寒。

李忌目光直勾勾的,倏然一笑,“睡得怎么样?”

他声音极轻,在只有两人呼吸声的空间里却像锥子一样刺在人神经上。

“……你疯了。”徐微与喃喃,“机场那几个人,加上这两个,你生怕别人查不到你是不是?”

现代社会制造一两个人的消失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但李旭昌不一样,多少人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只要下功夫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在失踪之前来了李忌的房子。

而李忌——

徐微与脑子里一片乱麻,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东西想干什么。他不可能永远用调查局医生的身份活下去,别的不说,颜祈那边只要找这人配合任务,他就得露馅。可用他原本的身份……他还能像人一样吗?

李忌一言不发,他品尝着徐微与的惊惧和犹疑,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徐微与被他看得心底发慌,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攥成拳。

“我会不会被那些人发现,关你什么事啊。”李忌轻声问道。他单手抓住徐微与的手臂低头,在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桎梏住爱人,“你巴不得我消失吧。”

徐微与用力推开这人,但箍在他后腰上的手铁钳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空间。

见徐微与默然不语,李忌等了会,轻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那些人’这段时间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

……颜祈?

徐微与眸光微动。

“我跟他们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李忌轻笑。

——

“你……”徐微与震惊地看向他,“你接电话了。”

话一出口徐微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极不明显僵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这一瞬对于时刻关注着他的李忌来说,就像饿了十天的狼倏然尝到了血腥味一样。

他俯身吻住了徐微与的唇。徐微与下意识避让,但旋即他就被推到了墙边,后背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咚的医生,后脑被一只手按住,连转头都困难。徐微与只能半仰着脸承受亲吻,呼吸交融,唇舌勾缠,唾液润湿嘴唇,情|色至极。

“……够了,放开。”徐微与偏头避开对方的亲吻。

“我差点就把你吃了。”

徐微与一僵。

李忌咬着他的下唇,声音含含糊糊的透着股发狠的恶意,“巢被那些人堵着,我没法带你回去。但你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弄都容易被人找到。我当时就想,要不干脆吃了你算了——”

徐微与的手抵在这人胸口,无力地推搡着。他下唇疼得厉害,可能已经被咬破了。

“李忌。”他咬牙切齿叫道。

李忌眼底浮现出几点细不可查的笑意,“但是我就是不甘心。我要是真杀了你,你肯定觉得我对你也就这样,根本就不是真爱你。然后死的心安理得,觉得欠我的都还清了,再来一次宁愿路上随便拉个人都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当时就想,我都为你死了一次了,要是得到这么个结局,那我的命就太贱了。徐微与,我从来不做这么亏本的生意。”

徐微与被他的体温冰得发抖,眼前一片模糊,也许是生理反应,也许是眼泪。此时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细节。

“……你。”徐微与只说了一个字就被迫停了下来,他的喉咙也在颤,声线不稳,“你到底想怎么样?李旭昌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李忌捏着徐微与的脸侧淡淡说道。

他要和徐微与纠缠一辈子,怎么可能给自己留坑。

徐微与隐隐意识到不好,脚下后退,但他才动作,脚跟就抵到了墙面——他根本就没有地方能逃。

……

……

清晨。

有人走过别墅外的小路,狐疑地多看了眼停在路边没锁车窗的银灰色轿车。轿车价格不贵,和这片社区有些格格不入。路人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他不知道,在而与他一墙之隔的别墅里,正有人漠不关心地扫过他。

徐微与全身狼狈至极,竭力挣扎着远离飘窗,脸侧甚至都带着吻痕。李忌一只手压在他被桎梏住的手腕上轻轻抚摸,一手按在他伤痕累累的腰侧。

“放开……”徐微与喘息急促,声音疲惫得几乎要消失,“你脑子里除了这点破事就没有其他能拿的出手的吗?”

李忌哼笑,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强行抱回徐微与,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看外面。

因为多年没有打理,所以即使擦洗干净也还带着些黄绣的铁艺玻璃外框上此时正挂着一张蛛网,一只有着红色斑点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在上面,竭力挣扎。

柔软细弱的蛛丝看起来温柔至极,但却死死困住了蝴蝶的翅足。而在角落里,一只蜘蛛静静待在那里,压着其中一根蛛丝感受着猎物的颤动。

“让你看这个。”李忌的手越过徐微与点在玻璃上,声线也有些不稳,满含笑意,“是不是跟你一样?”

他看着那只蝴蝶,眼底温柔一片。

“自己往死路上撞……”

【作者有话说】

很多小可爱觉得我有几个伏笔没交代清楚,我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写,但考虑到全文的完整性,我加了一个番外二。内含部分黑暗剧情,请视接受能力订阅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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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第八版(躺平)昨晚我甚至在想要不把那版半be的替换上来算了,后来想想不行,让徐微与结局不情不愿地被关小黑屋,李忌肯定会追上来弄死我。后续我会写一篇接结尾的番外,交代一下他俩之后的生活。

这本番外估计有很多很多很多,我慢慢更,可能会一周一两更这个样子(顶锅盖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