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结局(一)
暴雨
李忌用舌头顶了下生疼的侧颊,撑起身整理口罩,撩起额发的瞬间,露出的皮肤赫然光洁平整。可惜最该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在现场,生生错过了昭然若现的真相。
他没浪费一秒,转身追出门,下一刻迎头撞上探头探脑想要进来查看的外勤。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满脸懵逼,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您——”
“闪开。”李忌冷声。
另一边,颜祈踏上台阶,走过转角,猝不及防和徐微与撞了个头对头。
“——不好意思。”
“抱歉。”
两人同时道歉,随后同时愣住。徐微与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颜祈,目光难得有些躲闪目光朝后偏移。颜祈这本能随他的动作看过去。
隔着半条走廊,那个从来没跟他说过话的阴郁医生大步朝这边奔来,见他堵住了徐微与,脚步明显稳了几分——颜祈头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俩怎么了?”他直接问道。
徐微与唇线平直,紧绷的面容显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苍白。颜祈看出他有话要说,上前半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和徐微与之前已经是朋友关系了,按说徐微与不应该抗拒,但徐微与却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颜祈:……?
“……没什么。”徐微与轻声说道。
他们两句话的功夫里,李忌已然追了上来。
医院的走廊狭窄,横向只够三个人并排而行。这种情况下,护士还在每个病房外摆了木桌和柜子,两个人站在一起都得胳膊碰胳膊。
李忌在徐微与侧后方停下,乱发下的眼睛先是于徐微与侧脸上深深一落,而后才抬上去,看向颜祈。
不知道怎么回事,气氛有一点剑拔弩张。
颜祈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他不出现,徐微与会被生生压进某个阴暗封闭的空间。他可能会呼救,可能会挣扎,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会……被强迫看非常非常恐怖的……真相。
染血的非人肢体和人类含泪的双眼在颜祈眼前一晃而过,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能力原因,他偶尔会获得一些“预兆”。但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梦一样只能在神思恍惚的瞬间直视,过后很难记住。
这一次也一样,断续的画面潮水般褪去,只留一阵眩晕。
颜祈揉按太阳穴,将零星影像记下,对徐微与说,“郭大河和杨朵在医院门口等你。好像是陈南的事情有进展了,他俩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徐微与本来就想找理由离开,闻言立刻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看也不看身边人,抬步就朝楼梯走去,脚步幅度刻意得带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忌不做声地紧步跟上,仿佛某种匿在暗处追随猎物的捕食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颜祈清晰地看见前面徐微与的脊背僵了下,而后加快了下楼速度。他有些看不过眼,微微失笑,伸手拦住了就要跟上去的李忌,“您等等。”
这医生毕竟是他们调查局派来的,于情于理,他得出面调停一下。
“您跟着徐微与干什么?他惹你了?”
看这两人一追一逃的样子,颜祈下意识以为徐微与和这人起了冲突。李忌极不明显地顿了下,眼底显出少许清明。
因为肉|体残损,他现在自控能力很差,整个人像百来公斤高危炸药,稍被刺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异种本性就会接替他操控这具身体。
……
李忌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看了眼,默不作声,点点徐微与离开的方向又指了下自己,跟颜祈表达出了一个清晰的意思——是你让我保护他的。半个小时前,还记得吗?
“我可没让你贴身保护。”
李忌抱臂,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反正他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身份,颜祈和真正的医生并不相熟。
颜祈从他的姿态中品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信号。
“你……”
不得不说,历经浮华的前顶流就是比活了二十多年只有一段感情经历的徐老板敏锐,颜祈沉吟,神情有些似笑非笑的荒唐。
“我觉得,”他顿了段,若有所指地说道,“我说的保护和你现在在做的,是两个意思。”
李忌嗤笑。他懒得跟这人废话,脚下一转就要绕开他。颜祈一步挡在他面前。
“邱先生,人家男朋友才死,你能不能给人家一点冷静的时间。你见过不到一个月就改嫁的寡妇吗?”
李忌:……
颜祈满脸都是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而且我记得您之前交的都是女朋友吧,怎么了这是,看上我们徐老板的脸还是钱了?”
……
他面前的“医生”半天没动,某一刻,突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怪异,不像是愉悦,也不像是嘲讽……细究之下,好像是幸灾乐祸。
不等颜祈从这声哑笑中品出什么更深的意思,李忌低下头举起手,做了一个不太正经的投降动作。
颜祈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探究般盯着他,但十几秒过去,他没能从这个人脸上身上看出什么有价值的情绪。李忌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了,侧身挤过他,走向楼梯。
“邱先生。”颜祈叫住他,缓缓转过身,声线仍然很柔和,但仔细听,能察觉到其下藏着的冷厉。
“我再说最后一遍,徐微与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实验对象。我不知道你们F区的管理条例是个什么情况,但如果让我发现您对他做了任何过界的举动——我绝对会把你无害化处理掉。你知道我是谁吧。”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像一句随随便便的玩笑。但如果此时有知道内情的人在,就会明白这是一句死亡通知。
对于真正的“医生”来说,威胁力度足够大了。
……但对于某些东西来说……
李忌站在第九级台阶上笑着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全是森然的恶意。
【我知道。】他顺从地服软。
颜祈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可你真能杀了我吗?
李忌盯着他的背影,笑意止不住地扩大。
——你甚至没能认出我。
徐微与走出医院大门,拾级而下,正准备拿出手机给郭大河打个电话,突然听见了杨长明的声音。
“徐微与!”
徐微与觅声望去,只见杨长明就站在台阶底下的花坛边。十几天没见,青年剃了个寸头,额角有几块结了痂的疤,看着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好。
他大跨步跑到徐微与面前,正想说什么,但看见徐微与的面色,又收了笑,“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还没好吗?”
徐微与轻一摇头,“好了,你的伤怎么样?”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长袖,没有整理的发丝柔软地贴在耳侧,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也没了之前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杨长明走在他身边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快过马路时才收回目光。
“我没事,杨朵也没事。倒是郭爷,腿得再养好几个月。”杨长明侧身拦住摩托,跟徐微与快步走过车来车往的横道,“我这段时间给他俩气得不轻。两个人脑子跟进了水一样,坐飞机去曼谷拜佛,一路拜到仰光,前天回来,佛牌装了一个行李箱,什么神都有,我真是——啧。”
徐微与侧头看他胸前晃荡的佛牌,“这个也是他们请回来的?”
杨长明一愣,低头看了眼,没想到徐微与会注意到这点细节,滕地有点局促。
“对。”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人在对自己重要的人面前,小动作会变得非常多。杨长明很想抑制住身体的冲动,但手指还是不安地抬起,抓了抓颈侧。
“……待会让杨朵也给你一个,他们请大师开了光,说是可以驱邪避灾,百鬼不侵——”
“我就不用了。”徐微与淡声说道。
杨长明下意识反驳,“怎么不用,那个李忌可是冲着你来的。”
徐微与脚下不易察觉地顿了顿,杨长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见状心里莫名咯噔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是说,毕竟死里逃生嘛,戴个东西防着点。”
徐微与没作声,杨长明观察他的神情。
他们走的这条人行道,左侧是店铺,右侧是杂乱的小摊小贩,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徐微与走在他们当中,却总有种融不进去的疏离感。仿佛有什么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一个人能感受到的黑影正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不许他逃脱一样。
“……徐微与?”
徐微与轻轻吸了一口气,侧头,目光平静。杨长明被他看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唇嗫嚅了几下。
徐微与露出一丝浅笑,“也是,死里逃生。”
“哎!”
一声招呼从两人前方不远处传来。
徐微与听出是杨朵,往上看去,果然看见几米开外的餐厅二楼窗户口伸着一颗脑袋。已经恢复正常了的姑娘趴在窗台上,咧着嘴冲他俩招手,“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赶紧上来啊。”
郭大河选的餐厅是一家在本地开了十来年的海鲜店。现在才下午六点,还是不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只坐了三桌客人,生猛的活鱼活蟹就这么养在泡沫箱子里,挨墙摆了一排。
听见门口的动静,在后厨忙活的老板跑出来看了他们一眼。见来的是杨长明,叼着烟抬手往楼上昂了下,“上面。”
“知道,上菜吧。”杨长明说道。
“你和这儿的老板很熟?”徐微与上楼时随口问了句。
杨长明笑,“这一片哪有我们不认识的人啊。”
杨朵弯腰挂在楼梯口的栏杆上,见到徐微与,不由分说冲过来给了他一个死沉死沉的拥抱。杨长明都被撞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
——然后,她半晌没说话,徐微与抬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好久不见。”
杨朵鼻头骤然一酸。
她这些天一直嘻嘻哈哈的,连郭大河都以为她没把村子里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但事实上,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而已。一旦想了,那些怪异的、扭曲的人形,在人皮下拱动的怪物和无法控制身体的记忆就会激起她本能中最原始的恐惧。
杨朵忍着眼泪,抓住徐微与的衣服。
“谢谢。没你我们都出不来。”
……
徐微与笑着叹了口气,“没我你们也不用进去。”
“嗨。”杨朵松开他,往里面指了指,“那张桌子,您先过去坐着,我和杨二下去端菜。”
说完一揽杨长明的脖子,把他往楼梯上按,“跟我下去。”
徐微与没跟他们两个客气,径直朝窗口的饭桌走去。
开了十多年的老店不讲究装修,桌子全是摇摇晃晃的老木桌,周围摆了一圈大红色的塑料凳子。郭大河拿过一个放在身边,示意徐微与坐这儿。
“身体怎么样了?”郭大河拿热水烫碗筷。
徐微与从他手上接过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还行,我本来就没受什么伤。”
郭大河看他,抬头纹堆在一起,“你没受伤?你当时眼耳口鼻全都是血,手上身上,到处是裂开的口子。”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笔画,“带走你的那群人给你输了一车血。我的老天,那血袋跟冰袋似的,一箱一箱往里拿,一盘一盘往外送,我们当时都以为你要死了。杨朵差点哭昏过去。”
徐微与怔愣。他说的这些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颜祈也没跟他提过。
郭大河倒水,眉头拧得死紧,“还有你那男朋友,那个李忌,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咱们几个是不是进鬼村了?”
……
徐微与握着杯子,粗陶茶杯滚烫,熨得他手心一片灼红。他和郭大河对视,片刻后无意识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霓虹彩灯亮成一片,缩小映在徐微与眼中,混成一张染血带笑的脸。
“我也不知道。”徐微与轻声说道,“它太像李忌了……像的我以为他就是李忌。”
这句话细究之下什么都没回答,但好像又回答了一切。郭大河是个粗人,脑子吃不透这么复杂的情绪,拧眉张了张嘴。
“……算了,反正都出来了。”
郭大河嘟囔了一声,转身从拐杖边拿起一个资料袋递给徐微与,“这是陈南银行卡的流水,其中二十万那笔,就是他收钱运走李忌的路费。我查了,钱是从一个赌场里打出来的,当天的监控记录在u盘里,你回去慢慢看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说。”
徐微与接过文件袋,扫了眼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支票本,将最上面已经填好盖章的两张撕下来递给郭大河。
“呦,老板结账啦。”
杨朵端着盘子从楼梯口走过来,笑嘻嘻地放下,伸头看了眼支票上的金额,“还是您大方,在您这儿做一单抵我其他地方做十单的。”
“就是可惜,以后没机会了。”
说着,她拉过旁边的塑料凳坐下,满脸诚恳,“要不徐老板你再谈一个吧,我还想赚你的钱。”
郭大河横眉:“死丫头说的什么屁话。”
徐微与微微失笑,从地上的纸箱子里抽出一支啤酒放在杨朵面前。
杨长明摆下最后两道菜,把托盘放到身后的桌子上坐下,“我看赌场监控,在对应时间进包厢的好像是李忌公司的一个员工。这事儿估计和他们李家的内斗有关,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五年、自然灾害、跨国买凶杀人。
即使最后能固定证据,找到幕后凶手,对方可以辩护的空间也很大。运作得当,别说死刑,很可能连牢房都不用进。
杨朵噹一声在桌边敲掉啤酒瓶瓶盖,抬眼偷觑徐微与。
徐微与垂眼,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但这笑意不是针对幕后之人的。
“没事。我大概知道是谁,那个人这几年过得一般,早就没能力对我怎么样了。”
……
杨长明点头,脸上划过一丝失落。
杨朵咬着啤酒瓶瓶口,看看徐微与又看看杨长明。她曲肘一捅徐微与,指杨长明让他看,“不是,徐老板,你看他。他听见你不用保镖要哭了。”
杨长明耳根一红,神情间有点恼羞成怒,抿唇瞪向杨朵,但杨朵和徐微与坐在一起,他往那边看,冷不防和支着头的徐微与撞上了目光。
——杨长明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忍气吞声低头夹菜。
杨朵放肆大笑。
徐微与伸手,又拿了一瓶啤酒。郭大河看出他要喝,拦了下,“你现在能喝酒了。”
“喝一点没事。”徐微与撬开瓶盖。
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不是朋友也是朋友。
几人谈了谈离开雨林以后的事,杨朵放松地拿筷子敲碗沿,“徐老板。”
“嗯?”徐微与拆蟹钳。
杨朵:“你身边反正没人,把我们家杨二带着呗。”
话音落下,桌上热闹的氛围一清。
混底层赚灰钱的人能有几个道德,杨朵卖起弟弟来毫不手软。
她盯着徐微与冷白的侧脸笑,“我不行,我不是男的,但杨二真行。他身材、长相——您不亏知道吧。”
杨长明放下筷子,神情看不出喜怒,只略有点头疼。
徐微与有些醉了,眼皮透出一层薄粉,缓了会,居然似笑非笑地往杨长明身上看了眼。
杨长明心跳一停。
杨朵拿手背蹭徐微与,笑嘻嘻地,“我们家情况您也看到了,郭爷再过四年就六十了,我肯定得接他的班。但杨二他年轻,总干这条路哪有活头啊。您考虑考虑,带他去你那边见见世面。”
话里半是调侃半是托人情,混着酒气烟火气,一时分不清谁在前谁在后。
徐微与喝了口啤酒,“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男的。”
杨朵吐鱼刺,嗯了声,哼笑,“我们都没当真。”
——怎么可能当真呢?他看李忌的眼神那么深,根本不作了伪,谁都明白。
徐微与:“可我我确实不喜欢男的。要是没有李忌,我的女朋友应该是个墨西哥姑娘。”
——杨朵诧异挑眉,“您说真的啊。”
徐微与像是也觉得有些好笑似的,淡笑不语,眼底藏了点感慨。现在回想七年前,真跟做梦一样。
杨朵立刻作势掀衣服,“来来来来——”
“哎……”徐微与本能往后。
郭大河抓起一只螃蟹扔到杨朵身上,笑骂,“死丫头!上头啦你!”
杨朵趴在桌上笑。
笑够了,她又借着酒劲拉徐微与袖子,“那你和李忌在一起个什么劲啊。别诓我,你——找了他五年。你对他,有喜欢。”
她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此时窗外已是一片夜色,璀璨霓虹彩灯于街道间的车灯交相辉映。嘈杂的人声隔着一层玻璃,听不清,掩不掉。
徐微与静静思索了一会,“我讲个故事。”
杨朵捧场,拉着杨长明一起拍手。
徐微与好笑,垂眼,可有可无地观察桌上的花纹。
“有一天,我自己不注意摔进了一个深坑。一个人路过,看我在下面出不来,决定帮帮我。他帮我的方式不是直接拉我出来,而是每天给我带一桶土,我可以把这些土堆在脚下踩实,渐渐的,我会离洞口越来越近。”
“但是同时,他会给我提供一种我根本无法接受的食物。”
啤酒不醉人,杨朵和杨长明的眼底皆是一片清明。
徐微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耳后,似乎和心跳同频。
“我不能要求换食物,也没法立刻离开那个深坑,不吃我会饿死。于是慢慢的,我就吃下去了。我会对那个救我的人产生厌恶,但这种厌恶不足以抵消我对他的感激。我也会怨恨他救我的方式,但是相处久了,怨恨里混了欣赏、同情,也许还有一点习惯,我就分不清我产生的到底是怨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了。”
杨长明沉默不语,杨朵用餐巾纸擦桌角的油。
“……听不懂。”
少顷,杨朵带着三分醉意轻佻地说道,“您说的这些太复杂了,感觉和我不在一个世界里。”
“我倒也想简单一点。”徐微与叹息,他没醉,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居然就将多年来从未跟别人剖白的心思随口说了出来。让捏住餐盘,无意识地转了转,待舌根处的那股心理性苦味彻底显出来以后,他才抬起头看向桌对面,“杨长明,回头你把你的身份资料发一份给我。”
“啊?好。”杨长明皱眉应下,几秒后才意识到徐微与接了杨朵的拜托,赶紧起身拿旁边的白酒瓶给自己倒。
徐微与抬手,示意他放下,用啤酒在他酒杯上轻轻一碰,“谢谢。”
“说这些干什么。”郭大河站起来,碰了碰三人的酒瓶。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墙上的时钟指针逐渐转向九,杨朵正打算下去让厨子做一份饭上来,就听见桌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谁的电话。”她问道。
“我的。”徐微与伸手去拿。
这个时间点,料想不会有正事。杨朵继续往楼下走。
徐微与抽了两张湿巾擦手,接起电话,“喂,是我。”
那边的人语速极快,显见非常着急。
杨长明和郭大河都停下了筷子,他俩听不太懂英语,只隐约捕捉都到“银行”“警察”等零星几个单词。但他俩能看懂徐微与的脸色。
短短几秒间,徐微与从放松到紧绷,原本还带了些笑意的黑瞳清明起来,像深冬不亮灯的雨夜。
“……我知道了,我尽快回去。”
见他挂断电话,杨长明立刻站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徐微与看向郭大河,“你们查赌场的时候,是不是和那儿的人透过消息。北美有人跑了。”
他问得很简单,但在这行混久了,一两句只言片语足够他们猜出真相。郭大河脸一沉,询问般看向杨长明。
“我直接找的大老板,按理说不会走漏风声。”杨长明皱眉解释。
……
郭大河脑中灵光一现,手指点在桌上,“你去调监控的时候,有没有背人?”
“我去的警局。”杨长明说,“赌场根本就不存五年前的监控。但那段时间查小药丸,警局月月去,我找档案室拿的资料。”
郭大河一愣,转向徐微与,“那、那、那——”
徐微与拿起杯子喝了口早就冷透的凉水,冷静借上郭大河结结巴巴的话,“那就说明当年警局的人也被买通了。”
他按了下还想说话的杨长明,“没关系,我提前回国就是了。反正我那边的警局跟李家交好,他们得到消息不过是早几天迟几天的事而已。”
“我跟您一起。”杨长明急急说道。
他今天晚上一直叫徐微与的全名,用的称呼也都是“你”,现在突然回到“您”,似乎代表了某些不需要明说的界线。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先留在这儿,我可能还有些东西要查。”
……
听他这么说,杨长明只得作罢。
他的手指按在餐馆油腻的木桌上,因为用力朝反方向弯折。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徐微与和郭大河收拾,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
“徐老板。”
徐微与走向楼梯,听见杨长明的声音,回头,“嗯?”
“一路顺风。”
这句祝福有点俗,而且坐飞机的人不需要一路顺风。徐微与失笑,什么都没说,冲不知为何神情有点紧张的东南亚青年摆了摆手,“回见。”
从餐厅到医院有将近一千米的路。徐微与给留在医院的外勤发了条微信,麻烦对方帮自己搬行李,和杨朵一起走进了雨中。
餐厅老板借给他们的伞折了一角,在风中啪啪作响。但这样也比路上匆匆躲雨的游客好了不少。
徐微与把偏向自己这边的伞扶正,拉着杨朵过马路。
杨朵跟在他身边笑,“咱两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八月,八月末。还有二十多天就整五年了。”
徐微与点头。
李忌是在七月底的洪水里失踪的,他是八月末找到这边来的。当时人生地不熟,全靠砸钱,才通过一个生意上的伙伴牵上了郭大河的线。
杨朵一步一步往前走,“徐老板,处理完这些破事就好好生活吧。你这么优秀,应该享受大好人生,别为个死鬼钻林子了。”
脚下路面潮湿,他们每一步都踩在水里,徐微与听着雨点声,片刻后轻声回应,“我知道。”
医院大门近在眼前,远远地,徐微与和杨朵看见有个人站在台阶最下,撑着一把黑伞,脚边放着徐微与的登机箱。
车停在路边,前灯大亮,将空中的雨丝照得分毫毕现。
“嚯。”杨朵感叹,“那个什么调查局给你配的保镖好高啊。”
“他是护工。”徐微与淡淡说道。
这人可不像护工。
杨朵今天晚上彻底放松了下来,拉着徐微与越过水坑,往那个青年面前走。
随着距离的缩短,伞下人的细节越来越清晰。
杨朵的目光在对方的长腿上略过,不正经地过了眼看不出的腰线和胸围,最后兴致勃勃地停在了青年的肩颈间。
——身材真好,比杨长明还好点。
这样想着,她目光往上一抬,直直撞进一双深黑的眼瞳中。
杨朵最开始只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还想问徐微与一声。但在她开口之前,脑中突地顶上来了点什么。
——那熟悉感像探入深水的钩子,猝然将渊底的狰狞怪物拉出水面。杨朵只觉后脑勺被一记重锤锤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侵袭她全身,脸上的笑骤然凝住。
……
“你喝酒了?”
雨中响起了喑哑到不像话的声音。
徐微与走到对方伞下,拉出行李箱扶手,“怎么是你?”
对方伸手,在他肩线上一掸,将一点碎屑掀到地上。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徐微与,确定他身上没多出什么不该多的东西以后,悠悠给了回应。
“局里下午突然下发了任务,颜祈他们紧急赶过去了。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回国。颜祈让我照顾你。”
这一片城市规划做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路灯。只有车前灯溢散过来的光线施舍般在他身侧轮廓上勾了一勾。
徐微与想后退,但身后就是越下越大的雨幕。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微微一哂,抬手环住他,虚虚揽在他肩膀上。
“走吧。你凌晨的机票。”
黑暗中徐微与没注意到他过于自然的动作,回头跟杨朵说了再见。
杨朵站在那儿,也许给他回答了,又也许没有。因为徐微与什么都没听见,耳边全是哗哗雨声。
他和青年走到车边,对方先他一步拉开车门,手微微在他后背上按了下,示意他进去。动作不显,隐约透着独占欲。
他们背后,医院大楼窗户全暗,只有隔壁住院部零零散散亮着灯,像一只只躲在黑暗中窥视的眼睛。李忌往那上面看了眼,见原本住着徐微与的病房仍门窗紧闭,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徐微与什么都没察觉,上车在副驾驶做好,系上安全带。抬眼时,他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
青年放好行李箱,从车后绕过来,嘭一声关上车门。
“看什么呢?”
“她是不是没打伞”徐微与看着后视镜中的杨朵问道。
李忌抬眼一扫,“打着啊。”
说完,他径直启动了车。
发动机轰鸣,冲进车流。后灯亮起的瞬间,和他们隔着几米的杨朵赫然站在雨里。单薄的雨伞不知何时掉在她脚边,被雨滴砸得左右摇晃。
她呆呆盯着车尾,满脸雨水,脸苍白得跟死人一样,眼神空洞,像是被某种东西摄取了灵魂。但那瞬间徐微与被惯性带得仰在车座靠背里,什么都没看见。
车行驶在高架桥上,车厢里一片安静,徐微与低头查看手机。上面全是秘书和警局发来的消息——就在几个小时前,李旭昌曾经的一个员工坐船跑了。
因为没有能够指控他买凶杀人的证据,所以警方没对他采取强制措施。
而证据,现在正平平整整地躺在徐微与腿上的文件袋里
这个员工是李旭昌的大学同学,很早就跟着他创业了,后来顺理成章地做了他身边的元老。没什么能耐,家境也一般,能一直留在李旭昌身边,全靠忠诚和狗腿。徐微与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在李忌失踪以后,他第一个调查的就是李旭昌,顺腾摸瓜,很快找到了这个人。
如果没意外,这人就是一只帮李旭昌干脏活的黑手套了,只要能抓到他,用减刑的诱饵勾一勾,让其出庭作证,指认李旭昌,当年的真相就能浮出水面。
徐微与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性动作,驾驶位上的人因此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
调查局负责这个任务的人都知道李忌,颜祈还在重启调查上帮了很多忙。徐微与没瞒他,直接把警局泄露消息,李旭昌可能准备逃跑的事说了出来。
青年漫不经心地“哦”了声,打灯变道。就在徐微与以为他不感兴趣,打算闭嘴的时候,青年悠悠来了一句——
“你这是打算拿凶手祭你老公啊。”
他似乎很喜欢把李忌称为“你老公”,好像不知道李忌的真名叫什么一样,带着种恶意的挑衅。徐微与略微有些不适,但又不好明说。
他一旦生气,就会凉着张脸往远离另一人的方向躲,身体转过去几十度,跟什么用后背怼人的长毛小动物一样。
青年唇边带笑,“但是今晚暴雨,飞机有可能停飞,你赶不及回去交证据了。”
徐微与一怔。
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棚上,耳边响声不绝,他打开天气软件看了眼未来三个小时的天气,发现确实有停飞的可能性。
——可李旭昌现在留在国内,八成原因是他在海外没有能动的资产。他需要转移财产,为下半辈子留够钱。
要是再等一天两天……到时候能不能抓到他,就得看命了。
“对了,李忌死的那天晚上,应该也是这么大的雨。”
带笑的声音打断了徐微与的沉思,令他手指一紧。
徐微与不想跟着对方的话跑,但这句话偏偏踩中了他的死穴。他说的没错,李忌是七月二十九号失踪的,被陈南丢进地洞时,似乎才死不久。所以他确实是八月初死的,就是不知道确切是几号。
“我要是他——”青年哼笑,手搭在方向盘上,“肯定要你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守灵。头上带朵小白花,来一个人跟你说一句‘李夫人节哀’……”
“你有完没完?”徐微与冷声呵道,他不明白这个来自调查局的医生为什么对自己抱有这么深的不愉,也不打算在这人身上消耗耐心。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旦都不说话,就只能听到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被侵犯感如同缠在颈间的毒蛇,肆意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驾驶座上的人无声勾起了唇角。
徐微与盯着似乎在笑的医生,“你非要拿别人的生死开玩笑吗?”
他终于给了反应,也终于遂了李忌的愿。
他侧头和徐微与对视,语气半真半假地,“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如果不是在高架上,徐微与真想让对方靠边停车直接下去。
“——是通灵,我真的知道李忌在想什么。”
李忌抬手,跟个神棍一样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说的都是他想对你说的话。”
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连同停顿都刺在了徐微与的心上。李忌如愿以偿看到了徐微与眼底的动摇,即使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无,人也凝滞了足足半分钟。
……
“好好开你的车,你想出车祸吗?”徐微与冷淡的声线像冻了一层冰。
李忌无声一笑,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
徐微与根本就不知道他身边坐着的是谁,居然还在想着为他办葬礼,为他找到真凶。
然后呢?他想干什么?拿着法院的判决书当他衣冠冢的覆土?还是给他造个灵堂,跪在他的照片前把李旭昌入狱的消息烧给他?
真是……笨得可怜。
愉悦、无奈、独占欲和无法消解的怨恨鼓鼓囊囊地充满了非人生物的胸腔,李忌在机场前停下车,尽量正常地下车。
他必须得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才能保证这具快要愈合的身体不发生崩坏。
——现在可不能吓到徐微与,他还等着他的小夫人穿黑旗袍给他看呢?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结局(二)
你说的对我就是怪物。
车厢里的氛围透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古怪,徐微与总觉得身侧的人在盯着他。那种目光粘腻冰凉,仿佛眼睛紧贴在他的脸侧,要用光滑的眼珠表面磨蹭他的皮肤一样。
但当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时,那个“医生”又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位上目视前方,单手搭着方向盘,姿态漫不经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微与忍了一路,此时车停下来,他立刻推开车门。
外面暴雨倾盆,指头大小的雨滴察觉到此处无遮挡以后,立即浇了进来。徐微与没放在心上,正打算下去,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抓住了他的小臂。
“——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伞。”
问话声从身后传来,徐微与下意识回头。
他本来只想随便敷衍一下身后人,但这一带的公共设施讲究能省则省,偌大一个停车场,居然只在靠公路的一侧安有路灯。身后人全身隐没在黑暗中,脸、身形,一切的一切都被抹去了细节,只有一片轮廓线条让人格外熟悉的阴影。
徐微与手指一僵。
违和感像是软中带硬的毛刺球,不怀好意地挤了挤他敏感的神经。
……?
“坐着,我下去拿。”那人低头拆安全带,从另一边下车,厚重的作战靴鞋底踏在积水中,发出哗得一声。
徐微与跟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到后车牌前停下,身影在雨幕中模模糊糊,又不太像李忌了。
……是我的错觉吗?
徐微与问自己。
被他注视着的青年撑开后备箱顶盖,拎起登机箱和还在滴水的黑伞,关门的瞬间,目光越过车盖下沿与座位靠背间的缝隙,跟他的视线一触即分。
李忌微微一笑。
他嘭一声按上后备箱,撑开伞,缓步绕回徐微与面前,“盯着我干嘛?我背后长东西了?”
车里车外,他们相距不过半米,徐微与必须得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但那张脸仍是一片漆黑,像是蒙着一层浓雾一般,不许他探究。
……
徐微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在思维做出决定之前,他的语言系统被本能驱使着问出了一句近乎关心的话。
“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能上飞机吗?”
换做之前,徐微与绝对不会多管这个闲事。李忌下颔肌肉绷得极紧,尽量克制自己别在这时候发出笑声。
——你看,只要他稍微表现得明显点,徐微与就会像被毛线球吸引的小猫一样,怀疑地跟在他身后打转。
李忌被自己的想象可爱到了,咬住侧颊柔柔地说,“没关系,等会进去吹吹空调就干了。”
“……”
徐微与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这个点机场外的人流不多,停车场还有不少空缺的车位。走过两辆连在一起的面包车时,徐微与注意到有几个男人凑在无人的饮料摊子下抽烟,在他们路过时,这几人有意无意往他们身上瞥了眼。
看穿着,这几人应该是附近修路的工人,估计在等雨停。
徐微与收回目光。
他必须得找点其他东西才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伞下的空间就这么大,两个男人挤着,到底有些逼仄。于是不得不相贴的手臂就将对方身上偏冷的体温诚实地传达给了感官。
……这点也很像李忌。
“医生你的全名叫什么?”徐微与突然出声问道。
“邱为谦。行为的为,谦虚的谦。”李忌偏头,似笑非笑地,“你要查我的身份吗?”
徐微与不动声色,“以后你天天跟我身边,我总得准备一套合适的说辞。”
“谁说我要天天跟在你身边了。”
徐微与心头一跳。
李忌嗤笑,“我只是想去其他国家玩玩而已,怎么可能天天跟在你身边。”
——如果是李忌,不会说这种话。那个人就算不主动暴露身份,也会想方设法地待在他身边。
……这种想法未免有点厚脸皮了。李忌还在的时候也不是天天围着他转的。
徐微与怔了会垂下眼睫,空茫地注视着某一处,几秒后没什么情绪地抬起。
颜祈明确说过,调查局已经封锁了那个里世界的入口,在表世界不存在锚点的情况下,里面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出来。
即使它能试出通往地球的路,也需要上百年乃至千年的时间。彼时如果人类社会还存在,那应该已经找到了对付这些异种的方式。
思绪纷杂,堵得人不想说话。
徐微与深吸一口气,脚下加快了速度。
可能是因为真正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的原因,他总是对李忌的死亡没有什么真实感,灵魂深处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否定他理智做出来的判断。所以他这段时间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恍惚,总觉得李忌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甚至好几次把陌生人认成了李忌。
……
回去以后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不能这么下去。
李忌一直不轻不重地盯着他,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脏隐痛酥痒,又想继续招惹徐微与,又突地有些不舍得。根本像一头围着小猫打转的凶兽,鼻头被挠得血肉模糊,气得想龇牙往小猫身上狠狠啃一口,但又怕真啃下去这只猫就死了,又恼又烦,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满足,整颗心揪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哎,”他随便找了个话题,“晚上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些人……”
“让我安静一会。”徐微与不客气地说道。
李忌失笑,后槽牙简直能生生锉掉一层。
行,安静一会。
发现别人没利用价值了就立刻收回所有好脸色,连打太极的精力都欠奉。真是——冷血、狡猾、用完就丢、从不负责。也只有他会迁就这个人,换做别人早把他收拾成小猫团子了。
A区机场入口和室外停车场之间有一段完全漆黑的路,脚下砂石粗糙,时不时还能踢到些碎砖块,也不知道当地的城建在干什么,居然不放照明用的警示牌。
徐微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泥滩。
完全的黑暗将身边人有别于李忌的一切特征都遮掩了起来,就像相处很久的人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出对方一样,徐微与就是觉得熟悉,从上到下哪里都熟悉。到最后甚至产生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心悸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现在和他共打一把伞的,真是那个连尸骨都被怪物毁掉的男人。
徐微与走神,一时不察脚下突然踩到一截木块,猛地往前踉跄一步。
“小心。”身边人一把撑住他。
徐微与摸索着反握住了对方的手臂。
“我背你。”
“不用。”徐微与冷淡推开对方。
可他话音刚落,一条坚实有力的胳膊直接揽住了他,徐微与立刻反拧,一句滚还没有出口,那人冰凉的唇就凑到了他的耳边。
“别吵。听我说,我们后面有人。”
徐微与一动,但侧脸却被早就预料倒他动作的人掐了回来。
“别回头。我数三个数,你往路灯底下跑,那边有监控,他们不敢过去。”
“那你怎么办?”徐微与的几不可闻地问道。
李忌哼笑。
他有时候真是不明白,徐微与明明是从竞争最肮脏的底层成长起来的,为什么还能这么善良,跟什么古早偶像剧里的小白花女主角一样,活该被人欺负。
“三——”
徐微与听到了近处传来的脚步声,听着有好几个人,电光石火间,他马上想起了刚才站在饮料摊底下的男人。
“二——”
“一起。”徐微与抓住身边人的手臂。
但下一刻,他直接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手里抓着的是对方塞过来的雨伞。
同一时间,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破开空气,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锐鸣。不待他们想明白,那东西已然逼到了位置最前的男人面前,噗一声刺穿了他的胸膛。
没有惨叫,也没有挣扎,雨声掩盖了一切,连男人的同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死亡。只有一声不太清晰的尸体倒地时所发出的闷响。
脏水溅开一圈,炸到了某一个人的脚上。
“……老刘?”有人在雨中叫了一声。
徐微与什么都看不见,下意识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两把。但指尖能碰到的只有雨水,除此之外没有碰到任何实物。
不能出声。
刚才那群人至少有六七个,完全有余力来追他。得赶紧跑到安全的地方报警!
徐微与凭经验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判断。
想清楚这点以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可就在这刹那,一声惨叫从他身后传来。
“——死人了!死人了!”!
这一声炸开夜幕,徐微与仓惶回头,只见黑暗中亮着一只手电筒,光束尽头的人大睁双眼倒在砂石地上,口鼻处涓涓往外冒血。
开电筒的几个人被这一幕吓呆了,电筒光乱晃,晃到尸体胸口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混着内脏的血洞。
谁干的?
邱少谦?
他……杀人?
徐微与无声捂住嘴,转身朝路口跑去。
哗哗脚步声立刻引起了那几人的注意,拿着手电的男人马上朝他这边照来。徐微与只觉前方一亮又一暗,他整个人被光线扫过,心道不好——
“他妈的!”身后人狠声骂道,想也不想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漆黑金属物,“站住!”
徐微与去过射击场,听过子弹上膛的声响,而男人手上拿的私枪零件更粗糙,响动更大,徐微与扔伞,改变奔跑方向,以期借着夜色的掩盖,对方能认错目标。
“砰!”
枪声响起。
……
“艹!老子身后有人!”
“我抓到他了!”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一两秒的时间里,徐微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感觉,手脚连同躯干都是麻的。
跑了不知道多久,徐微与一头撞进机场前卖小食的商店。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值班店员被他弄出来的动静吓得一激灵,站起来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能呼叫机场警卫吗?”徐微与剧烈喘息,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线在颤,“有人持枪伤人。”
他用的英语太过专业,当地店员反应了好几秒才搞懂了他的意思,“好、好。”
她手忙脚乱从柜子底下拿出白色固定电话,按了几个键。
徐微与转头看向深浓夜色,玻璃反光,映出他浑身湿透头发粘在脸上的狼狈样子。
身后的店员大声跟警卫描述他的情况,徐微与深呼吸两次,拿出手机,给颜祈打了个电话。
第一次对方没接,直直响到挂断。徐微与紧接着打过去了第二次,十几秒后,那边接通了。
【徐微与?】
“……是我。”徐微与说道,手紧紧攥着商店玻璃门的金属扶手,“我和邱少谦在机场遭遇了袭击,他让我先跑,现在一个人在雨里……”
【你在机场?】
出乎意料地,颜祈没先询问他和医生的人身安全,反而关注到了其他地方。
【你今天回国?怎么不和我说?】
心脏的极速搏动好像连接到了颈侧的动脉,一突一突地跳。徐微与看着玻璃,发现自己侧脸到下颔的线条紧绷苍白。
……
“我跟外勤说了。他说你在开会,有信息干扰装置影响,让我先不要打扰你,他晚上帮我传达。”
颜祈那边也是一片雨砸窗棂的声响,听着像是在某个狭窄老旧的建筑里。
【他没跟我说啊……】颜祈嘟囔,转而又安抚徐微与,【你不用担心医生,几个普通人而已,他对付得了。你在哪个机场?】
颜祈显然没把徐微与的话当一回事。他大概早就预料到了徐微与会遇袭,也猜到对方会在东南亚这边下手,只是没想到徐微与会提前回去而已。
徐微与的手按在玻璃上,报了机场名称,“那些人有枪,这样也没问题吗?”
【‘医生’的能力一般是极速恢复和吸收污染,你别担心他,顾好你自己。】
可那个人明明说自己的能力是通灵……他没事干撒什么谎?
徐微与搭在玻璃上的手指慢慢滑下。
徐微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违和,但又形容不清。若有若无的不安像是静静悬于背后的毒蛇,看不见,但直觉在狂拉警报。
……
“先生。”
徐微与回头,发现叫他的是店里的值班店员。
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女店员端着一杯热咖啡,小心地递给他,“你喝点东西。”
她见徐微与一直在看外面,悄声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问,“那些人就在外面啊。”
徐微与轻轻点头。
店员小姑娘的脸色立刻不好了。
他们这些商铺的外墙玻璃都是普通玻璃,经不住子弹,要是歹徒追过来她得跟着一起完蛋。
徐微与后退一步,“颜祈,如果邱为谦杀人了,他的法律问题怎么办?”
颜祈应该在帮忙联系官方,闻言迟了一会以后才回来给出了回答。
【不会的,他们身上都有‘限制’。】
徐微与不知道什么叫“限制”,但他确定刚才在雨中倒着那个人是个死人。
“可他真的杀人了。”
一群身穿黑色短袖的警员从不远处的机场入口处跑出,拿着手电筒和警棍朝他们这边跑来。
店员又着急又害怕,推开门冲到挡雨棚下伸直胳膊朝他们挥手,“这里!这里!”
颜祈听到了他这边嘈杂的动静,声线仍旧冷静,【你是不是搞错了?】
【‘医生’是被污染异化但仍保留理智的人类,调查局全都这些人签订了可以牵制灵魂的限制协议。一旦违约,违约方得付出极大代价。】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颜祈笑道。
也就是说,要么他看错了,要么邱为谦有颜祈不知道的,能够规避调查局“协议”的方式。
……
徐微与背靠金属货架,脑子里很乱,坚硬冰冷的墙体无形中给他提供了某种支撑。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好。”
他挂断电话。机场的警卫已经跑至近前,指着黑暗空地问店员是不是那边,店员连连点头。十几道手电筒光束立刻追了过去。
同一刻,雨林里。
颜祈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他身后的调查员也是一脸愁容,蹲地上不敢说话。
足足过了半分钟,颜祈抱臂转身,“既然已经封锁周边了,重叠范围为什么还是会扩大?”
他说的还是093巢穴【雨林蜘蛛】。
徐微与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调查局大致摸索出了巢穴和表世界重叠的区域,将其全部封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正常情况下,没有新食物的巢穴应该就此维持原本大小。但刚才,他们所探索到的边界突然又朝外涌动了几厘米。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解释很简单。
巢穴的主人再次进食了。
可这片区域根本没有人进入,连脊椎动物都被清理干净了,那个【李忌】从哪搞的食物?
调查员:“……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个品种的生物有我们不知道的进食方式。”
调查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物种就像盲人摸象,没有参考,没有指引,谁都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生物全貌是什么样的。颜祈太阳穴隐隐作痛,长叹一口气,朝外走去。临到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侧身回头。
“如果徐微与再打电话过来,你帮我接一下。我可能要进去一趟。”
调查员脸色微变,正打算劝,就见颜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走出帐篷。
另一边,徐微与和几个警卫站在商店外的雨棚下,每个人都是湿漉漉的,雨水顺着肩线布料浸到衣角,滴下时砸在鞋上
“……袭击你们的一共有几个人?”警卫问道。
徐微与大致回忆了一下,“七个,或者八个。”
这么多?!
警卫神情有些诧异,都是本地人,稍一打量徐微与全身上下的穿着和气质心里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回头跟同伴对视一眼,不知道这几人互相之间传达了什么信息,站最后面的一个警察走到旁边摆弄起了手机。
“救命——”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惨叫突然从远处响起,模模糊糊听不清晰。一个离徐微与近的警卫当即掏出了抢,摆出射击姿势朝那边靠近。
“救命!”
又是一声,这一次同时响起的还有奔跑声。
站外围的警卫警惕靠过去,警用手电照亮一片扇形区域朝前推进,几秒后,一个满身是血,神色惊恐的男人突然闯进了他们的灯光里——“救命!救命!”
他从头到尾喊的都是当地话,徐微与听不懂,直到这一刻看见对方目眦欲裂的样子才意识到他是在求救。
几个警卫立刻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突地消失,黑暗中响起重物落地声。反应最快的一个警卫马上用手电照地面,众人就见一双手死死抠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飞速后退,指节翻起,皮肉残烂。
“啊啊啊啊啊啊啊它抓住了我的腿——”
那双手被生生拖入黑暗中,然后十几秒后,嚎叫声倏然停止。
……
店员呆呆地打了个冷战,无措而惊恐地望着徐微与和警员。
“那是你的伙伴吗?”留下来的警员大声问道。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他抿唇摇头,手下快速联系郭大河,让他联系当地警署和律师。
警卫追了过去。数十道警用手电的强光破开夜幕,距离太远,徐微与听不清他们的话,但大致能猜到是什么放下武器立刻投降之类的。
“这里!”
几分钟后,光束朝一个方向聚集,最终打在了一个人身上。徐微与眸光一凝,立刻朝前走了一步。警卫见他想过去,皱眉阻拦。
“你站在这里。”
“那个是我的同伴。”徐微与温和说道,“他以前是搏击俱乐部的教练,反击时可能造成了伤亡。我已经请律师了,后续有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配合,但请不要伤害他。”
警卫若有所思转头。
徐微与目光停在远处,手下一刻不停地拿出身上仅存的现金递了过去。
这一带管理混乱,如果愿意行贿,当地的政府人员会提供很多便利。警卫当即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点点头收起钱和枪跑过去,大声喊了几句当地话。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警卫往徐微与这边瞅了眼,犹豫一瞬还是走上前,其中一个用枪指着暴雨中乖乖双手抱头的青年,另一个跑上去给他带上手铐。他们的同伴见青年被控制住以后,快步跑过去蹲下来,将昏死在地上的三个人扛起来——
等等,三个人?
徐微与紧绷的神经一跳。
他看见手电光在地上扫来扫去,但照到的地方全是一片空,没有其他任何活人的踪影。瓢泼大雨之下,血迹也近乎于无。警卫于是带着青年和另外三个男人朝这边走来。
离得近了,徐微与发现那三个失去意识的男人皆一副满头血的样子,应该是被什么硬物照脸砸下,直接砸昏过去的。
但有一点很奇怪,他们没有一个人胸口有伤。就好像徐微与十分钟前瞥见的那一幕是假的一样。
其他人呢?
那具被捅穿胸口的尸体呢?
青年双手被拷在身后,动弹不得。但比起隐约有些紧张的机场警务人员,他显得十分镇定。在警卫联系当地警察的几分钟里,他就这么坐在商铺内的长椅上,长腿交叠,姿态慵懒,仔细观察,甚至有一种餮足的闲适,只目光若有若无地追着徐微与转。
他看着徐微与在货架间穿梭,又去收银台付了钱,不多时,转身朝他这边走来。
李忌动了动腿,上半身微微前倾。
徐微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就会警卫拦住了。
“你们两个暂时不能讲话。”
虽然报警的是徐微与,但那三个袭击他的人伤得更重,头部遭受猛烈打击,到现在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警卫只能先把李忌拷起来。
李忌的目光无声无息地又转到徐微与身上,等他的反应。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徐微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才从收银台换到纸币递给警卫,“请您帮帮忙,他受伤了。”
……
钱开道在哪都行得通。警卫的神情一下子犹豫了起来,这几张纸币可是他半个月的工资,而且只是放人说几句话而已,没人会知道的。
警卫一把攥住纸币塞进口袋,让开半步,指头在空中点了点看向别处。
徐微与绕过他走到李忌面前。
黑色布料不显血迹,从远处看,他仿佛没有受伤一般。但离近了,只消稍稍一扫就会发现他裤脚处滴下来的水是淡红色的,全是被稀释了的血水。
徐微与把碘伏和纱布放在桌上,弯腰按了下青年正在缓慢渗血的腰侧。伤口是贯穿伤,很可能打中了内脏。
“你不疼吗?”他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
李忌轻轻哼笑。
怎么会疼呢?他现在饱得想要找个地方睡一觉,好好消化血肉带来的能量。
真是来了瞌睡送枕头,要是没那几个人,他的身体可能要三五年才能恢复。
他朝后仰头,接着灯光欣赏徐微与脸上的担心。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血肉疯狂生长,几乎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响动,那些混乱的黑暗的想法被渐渐压了下去。
……
“还好,子弹没留在里面。”
他轻声说道,上半身往前压,慢条斯理地抬头凑近徐微与,鼻梁距徐微与的唇珠只有几寸,“你看起来很着急。”
徐微与欲言又止。
他本想问问另外几个人去哪了,但看着面前人,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他没必要问那些袭击者的下落。那些人身上有枪有刀,明显带着谋财害命的目的,死了活该。而且医生不是善茬,戳穿他只会让自己和在场的所有人陷入危险。
李忌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示弱,又像是在讨好,“在想什么?”
“没什么?”徐微与咽下喉咙口的问题,撕开包装扯出两块纱布,“坐直,我给你处理伤口。”
纱布才按上去就被血浸透了,徐微与听见了一声吃痛的抽气声,皱眉再次放轻了力道。
他满腹心神都放在了这人的伤势上,没注意到自己和对方过于亲昵的姿势。
值班店员看他俩很久了,好心走过来,放下一条毛巾和一盒棉签。徐微与没注意到旁边有人,仍低着头。小姑娘就指指他,用口型问李忌——
“你们是情侣吗?”
李忌垂眼盯着徐微与的发顶,然后恶作剧般低头,在发丝上亲了一下。他脸上带着覆面口罩,唇根本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但谁都能看懂他的动作。
店员小声惊呼。
徐微与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手指按在翻开的伤口上,脸色有些复杂。这些血红色肉正在像舌头一样蠕动,断面柔软地蹭过他的手指,相互黏连生长。
虽然刚才从电话里得知医生的能力是快速恢复,但真正看到,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徐微与站直收回手,贯穿伤发出轻轻一声“啵”,一点点肉丝被他夹在指甲里扯了下来。
李忌掀起眼皮,声音带笑,“好了?不再多看看?”
徐微与强忍骂人冲动,拿起旁边的脏纱布,“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洗个手。今晚估计走不了了,我待会改签机票,你有任何不舒服跟我说。”
李忌伸直腿,半拦不拦地将徐微与圈起来,“陪我待一会。”
四个活人带来的能量熨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肉疯狂生长,于此同时补全的还有这些天不稳定的理智。
徐微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产生了之前那种,觉得面前人像李忌的错觉。
怪异的熟悉感像是电流一样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身体比大脑更先知道答案,触觉比思维更快到达真相。
……
徐微与盯着对方的脸,发现原本覆盖着狰狞疤痕的眼角好像变得平整了不少。
……
“你脸上的伤是不是好了?”徐微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啊?”
李忌好笑,仰头任由他看。
徐微与的手指发僵,大脑一片空白,但表面上,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扯下了这人的覆面。
然后,他又看到了那张百分之九十严重烧伤的鬼脸。
……
头顶上的长条灯光白光明亮,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徐微与在这一刻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你在期待什么?】
徐微与的眼睫颤了一下。
他在期待什么呢?
或者干脆问得直接一点,他为什么要抱有这样的期待?
李忌用这张脸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你怎么这么在意我的脸啊?你喜欢这种?”
徐微与面无表情将潮湿的布料扔回他脸上,转身朝里走去。
但凡他还有一点清明的理智就会意识到他此时的动作有多放肆,完全与曾经跟李忌相处时一模一样。
李忌朝后靠在玻璃上,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他手被拷着,索性就任由那块湿布搭在他脸上。
真笨。
要是换成之前那个疯疯癫癫的他,徐微与估计半个月能发现真相。
现在换成他自己来——搞不好能瞒徐微与一辈子吧。
玻璃反光映着店铺里的一切,李忌随意扫了眼,越过聚在一起的警卫看向收银台。
年纪不大的店员有些惊艳地看着他,虽然已经知道了李忌的性取向但还是本能地对升起了一丝好感。见李忌也在看着她,大大方方地朝他比了一个爱心。
徐微与穿过货架,正打算进卫生间。
“等一下,先生。”一个略胖的壮汉警卫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这一会的功夫,他们的态度突然好了不少,徐微与稍做思索猜到了真相。
果然,壮汉在他面前停下,满脸堆笑,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英语说道,“局长要跟您通话。”
徐微与抬手,让对方看自己满手的鲜血,“不好意思,我手脏。”
“没关系没关系。”警卫说道,直接将手机塞给了他。
徐微与只得走下台阶。
抢劫袭击这种事情在当地根本算不得新闻,经济环境不好,犯罪横行,当地的警力资源经常性匮乏。
所以调查局和郭大河两边分别找关系平这件事的时候,当地警局马上查了下袭击者的身份。见根本就是几个无足挂齿的小混混,马上点了头。
表示绝不追究受害者的责任,徐微与他们想离开行,想留下也可以,他们都能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