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他清冷的眸底有暗潮翻涌……
沈青绕过那张又高又宽的双折屏风,屏风后的浴盆竟然比卧房中的软榻还要宽长,腾腾水汽中氤氲的清苦药香与不远处架上兽脑香炉里的清甜梨香在空气中融合,她终于明白,谢珩身上总是有那样若有若无的清香,来自于何处了。
她回身仔细又检查了浴房的门闩是否闩紧,才重新绕回屏风后,褪掉身上衣物,踩了软藤编就的草席,再一步跨进浴盆中。
蹲下身的时候,温烫的浴汤刚好没过肩背,这只浴盆足够宽大,里面置了一张漆足凳,坐在凳上,靠着桶壁,浴汤也正好与肩齐平。
浴汤中泡了药包,呈现出浅褐澄澈的琉璃色,药包中那些珍品名药,好像就随着浴汤,一点一点浸润肌肤,流淌进五脏六腑里,驱散掉身体里所有冷寒和疲惫。
沈青不由得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她舒舒服服靠着桶壁,砰砰敲了敲浴盆,沉厚的黄梨木发出脆闷声响,浴盆外,抬手可触,左边是一张小漆桌,放置了洗石、澡豆、木梳之类的物品,还有一只铜扁暖壶,等浴盆里水温稍凉一些,能继续添加热汤。
右边也有一张小漆桌,是雪白香软的巾帕,还有一套一应俱全的成衣。
她从小漆桌的琉璃盏上捏起一只澡豆,表面竟然光滑如珠,细细嗅来是说不出的名贵暗香,浅浅淡淡,香味怡人毫不突兀,放在浴汤中轻轻捻开,便化成无数细雪沫子般的泡沫。
浴房中一件件具体事物不断冲击着她得视线,简直不敢想象,她此时此刻,正坐在谢珩的浴房中沐浴?
谢珩当初在小金顶上,那样简陋苦寒的日子,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啊!
她扭头继续四下张望,霍然看见浴房里侧有一张比人还高的水铜镜,对着浴盆的一角,将身子侧过来一些,就能照见镜中的自己。不过此时镜面已经被水雾模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个人影正对着铜镜很是新奇地晃来晃去。
虽然看不清镜中人的五官面貌,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谢珩这种在人前风轻云淡清越如仙的君子,沐浴的时候肯定也是坐在浴盆里打量镜中的自己,说不定也十分欣赏自己的风度翩翩呢。
不然他为什么要把铜镜放在那个位置?
可见再端正的人,也是难以免俗的。
她忽然又想起谢珩刚刚问她需不需要人伺候,那语气稀疏平常得好像在问,今日晚膳她想要吃什么。
所以他平时沐浴的时候是脱了衣裳让人伺候吗?怎么个伺候法呢?是院中的小厮还是那两个美貌的丫鬟?
想来想去,她最后想象,此时此刻,要是有两个神仙般俊美的公子在左右,最好都要跟谢珩一般俊美,一个给她添水,一个给她捏肩,如果每天能过这样的生活,这一生的权势富贵,也太值得舍命相争了。
在浴汤中泡得太久,水汽氤氲浸润着她每一根发梢,如果此时她是一片茶或者一朵花,她想她应该已经被泡得彻底舒展松散开……然后开始散架。
可是这样舒展松散着,让人没有力气再多动一下,靠在桶壁上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满盆的浴汤会轻轻将人身子托起,又放下,摇摇荡荡。
在这样温柔包裹着的晃荡中,沈青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一艘小船,晃着晃着,不知怎么,就晃到了小金顶的瀑布上。
漫天星辰,夜凉如水,白天的炎热和喧闹都消散,等所有兄弟都进入梦乡,她独自一人泡在凉沁沁的水里,只有身前流水与她相对,一个完全真实的自己。
“沈青?”
有一道声音,像是循着水声,不远不近落在耳畔,亦如流水般清润缠绕。
“啊!?”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猛然想起自己此时身在何方,一激灵坐了起来,结果没坐稳身子沉了下去,砰地一下水花四溅。
“沈青!”
“别别别进来!”
她咕噜吐着水泡一下攀着浴盆将自己捞起来,先强撑着把那几个字吐出来,再是好一阵呛水后的咳嗽。
水墨屏风上,影影绰绰映出一道颀长身影,好那身影是背对着屏风,听到里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后似乎想要进来,被她喝止住,那道身影又顿住,重新转过去,继续背对着屏风。
“浴汤……应该都凉了,你还没出来,我……我以为你出什么意外。”
那道声音还是熟悉的清疏平静,大概是浴房中水汽太重,显得断断续续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太激动,沈青忙深吸了两口气,不动声色让浴汤没过自己身体,只留个脑袋在外头:“我没事,就是太舒服睡着了。”
她如实交待,声音在桶壁里荡出回音。
“那你先出来,不然必定要着凉。”谢珩这会儿声音流畅了许多,不过那道颀长身影依然印在屏风上,与屏风上水墨竹影互相映衬。
沈青这才感受到,一开始温烫的浴汤这会儿微微发凉,强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她在水中等了一会,那道身影虽然还是背对着屏风,却也始终不动如山。
诶呀,男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在小金顶上的夏天,兄弟们都是随意套了件裤衩,光着膀子,成群结队在瀑布上的水池子里能玩上大半天呢。
刚才她的反应有点反常了,况且前面有一道屏风,有什么关系呢?
沈青定了定神,转过身去,从已经微凉的浴汤中站起身来,伴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哗啦的水声在清清静静的浴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先从小漆桌上拿了巾帕动作随意给自己擦拭,又挑了内衫穿在身上,这时候就不得不迈出浴盆了,顿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觉得迈不出这一步。
平日沐浴的时候,她也不会让岳瑛在身边啊!可能富贵豪奢人家的公子小姐让人伺候惯了,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屏风后早就空空如也,只剩数支墨竹纵横交错。
沈青这才狠狠松了口气,出了浴盆,重新踩上软藤草席,一股脑将衣裳往自己身上套。
贴身的衣物不知是用了怎样的绸缎织成,贴在肌肤上,轻柔得像是天边流云被采撷下来给她做了衣裳。外罩的青衫窄袖长袍,自然是她最喜欢的青色,手感触觉不知比她平日穿着要轻软多少,做工裁剪也更加细致修身。
穿上衣物后,她对着铜镜随意理了理发髻,不再耽搁,赶紧出了浴房的门,出
门的时候,她特地留意了一下,原来门闩上有可以从外面打开的机巧,大概是很多人家浴房中时不时会出一些摔倒或者昏迷后在浴盆中呛死之类的意外,为了方便及时察觉,才会做出这样的机巧?
那里面这门闩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有点无语地掀开珠帘,迈出内室的门,谢珩依然清越如许,正就着案前明灯翻阅书册,清淡而专注的模样,仿佛刚刚屏风后是另一个人。
她嘿嘿笑了两声打破了这清净画面:“你这浴房太舒服了,忍不住多洗了会。”
确实是舒服,她这辈子都没洗过这样舒服的澡,舒服到她几乎将今晚杀人灭口府前对峙的惊心动魄全然抛于脑后。
谢珩的目光终于从书册移到远远站在珠帘前的身影,她的身上还裹挟了清透的水汽,浸润过后的楚楚容颜更加清绝逼人,鬓发也被微微打湿,颀秀的身姿,如清泉中摇曳轻灵的水草,无知无觉拨弄人心。
不知为何,太过于干净澄澈的事物,总会让人生出一种想要狠狠沾染的邪念。
他捧着书卷的指节微微收紧,声音还是平静无波:“趁热将这姜汤喝了。”
沈青扬起下巴,果然看见案头不知何时搁了一碗姜汤,她依言走过去,将温烫正好的姜汤一饮而尽。
沐浴的时候还不觉得水凉了,直到被谢珩提醒,出来穿上衣裳,才觉得周身不暖,这一碗姜汤下肚,五脏六腑才重新热烫了起来。
喝完姜汤,见谢珩还在专注于埋头苦读,她心里由衷感叹了一下这样勤勉的求学态度,也不准备再打扰:“那今晚我睡哪个房间?”
“就睡这里。”
很平淡,很毋庸置疑。
“啊?我跟你睡一个房间吗?为什么?”沈青脱口问了一连串,总不至于是谢府房间不够吧?
谢珩彻底将书册合上,抬眸问她:“不行吗?”
那眸底清清冷冷,仿佛她触犯了什么很严重的朝廷法度一般。
“行倒是行……”
但是没必要。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她还是很有寄人篱下的觉悟,主人家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于是自然而然走到软榻前,掀了被子坐了进去。
被窝里有新换上的汤婆子,暖烘烘的。
一张供人小憩的软榻,不知比沈府她自己床铺要香软舒服多少!有钱真好。
“那就睡吧。”她很欣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伸了个懒腰后裹着被子躺下。
反正这样宽敞的卧房,再睡十个八个人进来,也不会觉得拥挤的。
谢珩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自然而毫无芥蒂绕开床铺走向软榻,眸光黯淡下来,起身灭了案前明灯,又一路灭了房中其他灯火,才走到自己床榻前,无声无息翻上这张有些宽阔了些的床榻上。
屋中还留了一盏罩了青幔的微灯,卧室中点滴,隐约可见。
像小金顶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但又不像。
“这些天会不太平,怕有人要报复暗杀你,所以你暂且与我共住一屋。”
谢珩突然出声,沈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之前的问题,很无语地翻身坐起:“还有人能杀得了我?”
对方很明显顿了一下:“方便查案时能随时审问。”
沈青纳闷,他不是知道凶手是她了吗?审什么?
反正共住一屋也不是没有过,这软榻轻轻软软很是舒服,她还赚了呢。
这么想着,她在被窝里翻了两下,倦意上来都舍不得睡去,于是又忍不住翻腾了两下,忽然看见在青灯微亮下,谢珩的床头摆了两只紫檀木箱。
紫檀木箱中的事物,在夜灯中闪烁着微光,她揉揉眼,又盯着看了会儿,里面赫然摆着的不就是整套的头面首饰吗?
虽然看不太清,可是上上下下整整齐齐将紫檀木箱摆满当,仅仅只是头冠步摇的轮廓还有珠宝天然的微光,就足以令人惊叹,她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整套头面。
这就是那两套价值连城的首饰吗?谢珩竟然没有送人?
他一个大男人,买两套首饰放在自己床头,总不至于夜深人静的时候给自己戴吧?
那也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吧!
沈青心口突突跳了两下,忽然想到院中两个美貌丫鬟,她知道,像谢珩这样的世家子弟,大部分都是有房中人的,除了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夜里也是要伴着公子睡觉的。
那两个美貌丫鬟就是谢珩的房中人吧?毕竟他年纪也这般大了,都还没成婚,总不可能夜夜独眠吧?
她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为谢珩大部分时候都是跟她在外面相处,她从未进过他的内宅后院,自然没见过他的另一面。
一想到即便是谢珩,也会跟美貌的丫鬟睡在一张榻上温香暖玉,她突然有点厌烦。
“谢珩。”
她心直口快,没等对方回应,就听见自己声音在暗夜中闷闷荡开:“你床头的两副首饰,是送给吟星和闲月的吗?”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动作,她话音落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房中空气都陷入诡异的停顿中。
看来她猜得没错,如果不是那两位姑娘时时来房中过夜,他将这首饰摆在床头做什么?
果然,困扰人许久的谜底就这样猝不及防揭开了。
她一颗心在昏暗中往下沉得厉害。
“才不过一晚,你就记住两位姑娘的名字了。”
许久,谢珩才回应出声,却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那声音冷硬极了,明显是不悦了。
沈青在心底哼了一声,那两位姑娘今晚一个给她递了汤药,一个帮她铺了被褥,又长得好看,问一下名字怎么了?
还这么小气,自己房中的人,连名字都不许人问了?
她顿时一点关于他的声音也不想听到,卷了被子蒙住脑袋,转过头呼呼大睡起来,等她避过这段时间风头,她要马上离开!
房中再次彻底安静下来,青灯暗光静静流淌,许久听不见她清浅的呼吸,谢珩支起身子往软榻上望去,软榻上的被窝支鼓得像一座小山,完全看不见人影。
即便没有喝醉,她睡觉也是不安分的,要是一整晚翻来覆去,应该不会从软榻上摔下来?
毕竟软榻总还是太窄了些。
谢珩重新躺了回去,借着青光照在屋梁上,假装想象这是在小金顶,好像她就在枕畔,等明早醒来,他身上会像被藤蔓缠绕,然后在艰难呼吸中醒来。
浴房中的屏风后,哗啦的水声掩映下,她略慌乱时应了他的声音,和陈郡侯府时软绵的声音好像。
他不小心瞥见墨竹后绰约身形,亦与当日陈郡侯府轻纱下曼妙风情无异。
昏暗中,他清冷眸底有暗潮翻涌,侧过头,枕畔空无一人。
翻来覆去几许,他叹了口气,再次撑起身子,这次直接坐了起来,让自己目光可以直接看到软榻上那座小山。
其实这样已经极好。
总是寄希望于偶尔相约去小院小酌,太容易出现失约的情况了,她失一次约,下次相处又不知要何时。
沈府她暂时回不去,岳瑛也给她接了过来,如此,比相约小院不知要好多少。
至少,在同一屋梁之下,朝夕共处。
第82章 第82章我不喜欢女子
沈青一觉醒来的时候,卧室中早就天光大亮,她愣愣地盯着陌生的屋梁看
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立马看向不远处床榻上,被褥早就铺叠整齐,空无一人。
谢珩不知何时出门上朝点卯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官兵冲进来将她从软榻上拖出来,说明局势暂时稳住了。
她又重新倒头栽在枕上,蹭了蹭哪哪都香软的被褥。
昨晚在浴盆里泡得骨头都松了,结结实实,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
至少在昨晚,进到谢府以前,前面那段日子也太不是人过的。
世家反扑,谢珩消失,晋王回避,萧瑞被专门盯上,她从未感受过孤身一人会有这样艰难境遇,以至于热爱睡觉的她,也体验了好些辗转难眠的夜晚。
这一夜好眠,真是让人不舍得爬起来。
她赖在床上,只留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趁着主人不在,肆意打量着这间昨晚……以及可能未来好几晚都要住的房间。
房中家具多为楠木和紫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陈年幽幽木香,屋中布置摆设,也多偏白色,一应事物,恰到好处一件不多,也一样不少。
整个卧房的风格与主人如出一辙,清淡,雅正,绝俗。
如果住得久一些的话,她要么被熏陶成一个君子,要么直接原地升仙,沈青如是想。
就算是雅致,竟然也不见有名家古玩字画堆砌,只有书案后方的墙面上裱了一副青山远眺图,她虽不懂画,不过画笔间的勾勒写意,隐隐约约让她好像看见了莽山群峰。
别说,还真有点像,难道是谢珩将莽山风物画了下来,裱在卧房里吗?她眯起眼去看左下方的落款,很娟秀地写了“王淑桐”三个字。
看来只是巧合而已。
整间卧室,唯一让人觉得突兀的地方,就在于那两只紫檀箱,以及里面赫然罗列的整套头面。
从白天的视线来看,这次她终于看清那两套头面的模样,一红一翠,一娇一俏,是真好看到令人赞叹失语,她算是明白,原来价值连城,并不仅仅是材料本身昂贵,而是打造这首饰的匠人注入了生动灵魂,它们已经不仅仅是冰凉的首饰。
只不过无论这两套首饰多精巧,与这样清雅的卧房,总还是格格不入的。
沈青没了兴致,肚子也饿得慌,不再留恋地翻身下了榻,先去浴房里收拾了一番,才看见软榻前小几上原来已经摆满了各色糕点,还有一碗给她用食盒温着的乳浆。
饿了一宿,她风卷残云地将小几上的点心和乳浆收拾进自己腹中,刚心满意足摸了摸吃得有些圆滚的肚子,便听见外头有些动静。
她推窗看去,原来外面是一个这样的晴天,屋檐碧瓦在阳光下澄澄生光,一点也看不出昨夜还覆满清霜。
身着绛红整肃官服的谢珩,踏了一路秋日清阳,清疏的面容都被秋阳照映得俊采飞扬,径直进了房间。
“今日情况怎么样?”
他刚一进门,沈青就先开口问,毕竟她昨晚犯下的事,可比当堂刺杀陈郡侯要更骇人听闻,今日早朝是何情景……说实话,谢珩敢去,她都有点不敢想。
谢珩目光先落在小几上,见上面的一应点心都被席卷干净,露出一点欣慰,自己也在小几前坐下。
“暂时无妨,这案子还是由三司联合查办,以大理寺为主,刑部和御史为辅。世家始终怀疑你就是真凶,所以你暂时还是住在我府上。”
沈青好奇,也凑着坐了过来:“他们怎么允许我住在你府上呢?”
“我跟陛下说,你与世家之间向来交恶,当初陈郡侯之死,他们就如此揣测,这次谢初原,他们还是空口无凭往你身上揣测,陛下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们要坐实你的罪名,你在沈府恐怕都未必安全,更何况刑部或者其他大牢,陛下也没忘,当初你在刑部捱的那顿鞭子。”
虽然他们是有恶意揣测想要趁机拉人下马的想法,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这两次的凶手还真就是她。
沈青在心底冷笑一声,继续追问:“那你叔父没有带头反对吗?”
她可记得,孝武帝有多忌惮谢道清,谢道清要是让他往右,他可不敢往左的。
“自然是反对,”谢珩顿了一下:“只不过,今非昔比了。”
他最后一句,语气间坦荡从容,给心中原本还有几分忐忑的沈青下了一颗定心丸。
是啊,经过这么几个月的折腾,加上谢初原一死,谢家早就开始分崩离析,虽然谢道清还是当朝丞相,不知不觉也不再是那个可以一手遮天的存在了。
“那陛下就允许我住在你府上吗?毕竟你是办案的官员,而我是疑犯。”
“为何不许?陛下信任我可以秉公办案。”
“何况……”谢珩又补充道:“现在一切只是世家的揣测,没有证据,你连疑犯也算不上,我不过是把你接到府上免你被人趁乱迫害罢了。”
沈青盯着他清正坦荡的面容,忽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从陈郡侯的案子开始,她就发现了,所谓洛京世家,原来跟她当初在渝州那种弱肉强食的生存之道本质并无区别。
所有的真相,没有能不能查,只有想不想查。
如果在洛京,能成为一个强悍的上位者,那么所谓真相是什么,就看他想要这真相是什么了。
法度,规矩,礼法,公平,早就崩坏。
谁更强,谁就拥有绝对的道理。
所以她杀谢初原,杀了就杀了,并没有什么负担。
可是谢珩到底与她不一样,当初她杀了作恶多端的庾闻,他都为此跟她大吵,说庾闻即便有罪,也该朝廷法度来解决。
现在他作为查办此案的主要官员,死的是自家族人,直接就将凶手接到自己府上包庇起来。
以前见他被自己拖入泥潭,她很痛快,这时候,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这样的转变,该是经历了一层敲骨吸髓之痛。
“对了,”谢珩没有察觉到她眉眼间微妙的情绪变化,他脑海中想的是另一件事:“今日审案的时候我才知道,谢初原在临死前,反复念叨了几遍萧瑞的名字,这其中与萧瑞有何关系,为何让你因此就算搭上一条命也要将他灭口?”
话音落下,他目光终于带上几分审视。
从昨夜到现在,他还没有问过她临时起意杀人的真正动机。
“我压根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可能是想到要下一步又要怎么害萧瑞了吧,他派人跟踪我,找到了我跟晋王相交的证据,我不想暴露了晋王出来,就马上将他灭口了。”
沈青若无其事撇开目光,怕他不信,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我这人行事没有计划章法的,当时机会难得,我就动手了。”
“机会难得?”
毫无准备计划地在守卫森严高手如云的皇宫里杀人的机会?
谢珩轻缓的语气让她无所适从,怎么说都变得苍白:“真的,就是这样。”
“行了,先用膳吧,我下午还要去上值。”
她不愿意说,谢珩也不再相逼,眸中一黯,转移了话题。
“用膳啊……”
沈青第一次听到“用膳”两个字没有眉眼明亮,她刚刚用过的早膳现在还堆在喉咙里还没咽下去呢,可是已经有丫鬟小厮进来将小几收拾干净,新捧了琉璃碗和白玉碟盛了各色佳肴上来。
“你为何中午还回来用膳?”
在朝中,官员上值,午膳都在衙署里的食肆中解决,当然像谢珩这种极为讲究的富家公子哥,一般也是府上做好午膳,由下人送去衙署解决。
毕竟一来一回,太费时间。
“回来陪你用午膳。”
她随口一问,他也答得很随意,轻轻语气,理所当然。
该死的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正注视着她,一双漆黑的深眸几乎能把人溺毙。
沈青受不了,她刚刚喝下的一口银鱼羹险些喷了出来,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她赶紧夹了一块清蒸熊掌塞住自己嘴巴。
什么意思?
专门回来陪她用膳?
什么叫陪?
她嘴里咀嚼的佳肴都索然无味,明明已经很撑,也只敢继续埋头风卷残云,老天,如果真的只是她在胡思乱想的话。
请让她自己撑死自己吧。
“沈公子,盥盆与雪巾给您放在手边了。”身边有一道娇软轻媚的声音提醒着她。
沈青终于仰头,看见吟星那张妩媚动人的脸。
她讷讷接过雪巾,果然额前出了一层细汗,忙用巾子擦拭一番,到底是大户人家,用个膳出个汗,都有人专门伺候着。
弄得人以后用膳都怪不好意思出汗的。
吟星递了雪巾后,见盏中切好的熊掌都被沈青夹得差不多了,于是又用专门定
制的刀叉,将盏中剩下的熊掌切分开来。
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微微屈着身子,一双皓白的手腕在沈青眼前晃动,因为隔得有些近,沈青都能闻到她身上清幽的女儿香。
吟星长得很媚,与闲月的俏不一样,正好就适合那件红玉的头面,很衬她肤白如雪。
佳人与佳肴都在眼前,沈青实在忍不住浮想联翩,一浮想,完全是邪念纷纷。
她的手这样白这样柔软,谢珩晚上就是握着她的手入眠吗?
她的身姿也很窈窕,夜里谢珩是不是也会搂着她?
还有她的那双眉眼,那张朱唇……
不受控制地,一不小心就想到那头去了,沈青知道这样窥探人隐私也太不磊落,可是她目光总是忍不住随着吟星的动作而处处追寻。
“沈青。”
忽然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打断她,她回过神来,马上就是扑面而来的熟悉压迫和侵略感,果然坐在自己对面的公子面沉如水。
只是多看了两眼他的房中人,就给她摆脸色吗?
“你先下去吧。”
谢珩没再看她,这句话是对吟星说的。
沈青无言以对,偏就默默目送吟星离开房间。
哼,看都不许人看了。
等吟星离开将房门带上,便不再有任何人进来相扰,房中的氛围又陷入沉默的尴尬中。
沈青觉得很奇怪,这些日子,有时候跟谢珩相处十分亲切自在,有时候又如坐针毡令人想要迫不及待逃离出去。
比如现在。
好在这次的压迫和侵略感很快敛去,她实在吃饱不怎么动筷,突然听见谢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中午暂时先吃顿便饭,以后会让府上专门按你的口味来做些新菜式。”
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过于平淡清疏,以至于她不得不自我怀疑,是不是她对这些话的内容会错了意。
可能真的只是他最寻常不过的待客之道,她却心猿意马了?
甚至她还类比了一下,这句话如果是王容对她说,她根本就不会想歪。
“平时我在衙署的时候,这府上任意,你想去哪便去哪,没人会阻拦你的。”
她还在思忖中,谢珩的声音继续传来。
“如果你实在闷得慌,也可以出门,会有人专门保护你,不过现在全城戒严搜查,你还是少露面为妙。”
一时间,谢珩忽然想不起平日她是怎么打发闲暇时光的,读书品茗,下棋看花,肯定不是她喜欢的,四四方方府庭院,远比不上莽山的天地辽阔。
本来沈青想回以一句“我还需要人保护?”这话,可是人家如此周到妥帖,她也无话可说,低头“嗯”了一声。
用过午膳,谢珩几乎没有耽搁便又去了衙署,半柱香不到的午膳,像是偷来的时光。
趁谢珩去上值,沈青暗中唤了自己人到府上,府上的暗卫也视若无睹。
这时候,她也才知道,因为谢初原临死前的几句话,萧瑞被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各种证据证明他与此案无关,彻底将他摘干净了。
萧瑞背后有晋王护着,倒还算好。
不过京郊的那间义庄也被查了,不过晋王反应更快,将地室里那张无名牌位换成了先帝淑妃也就是晋王生母的牌位。
当年正麟事变,淑妃虽然无罪,终究因成王之死,亦忧惧而亡,当时世家正在血洗成王的一众党羽,人人自危的情况下,无人敢操办淑妃的身后事,只草草葬了。
如今时过境迁,晋王只是暗自供奉一下生母牌位,倒也无伤大雅。
这天晚上,谢珩回得很晚,直到快二更天,沈青都已经在软榻上进入几回梦乡了,才迷迷糊糊听见谢珩推门进来,又在案前点了一盏微弱青灯的声音。
朝中局势肯定不如他白天说得那样风轻云淡,谢珩所谓查案,其实就是掩盖她的罪行,趁机对谢王二家彻底拆分打压。
谢初原一死,只靠谢道清一个人实在难以为继。
前面与谢王二家对峙几月,以及取谢初原性命,能做的她都做了,前面基础打下,后面的烂摊子就交给谢珩吧。
谢珩以为她没有醒,轻手轻脚去了浴房,好一会儿,沈青听见他翻上床榻的声音。
当然,谢珩也听见了软榻上的窸窣声。
“还没睡?”
“……嗯。”
“在想什么?”
没想到谢珩一下就猜中她心中有事,既然他问,那她也不吐不快了。
朝堂的事情,她基本都掌控了,现在她有了另一个疑惑。
“谢珩,”她顿了一下:“为什么吟星和闲月都不见了?”
自从下午他让吟星先退下去,结果吟星出了房门,整整大半天,直到夜里就寝,她再没见过吟星,连带着,闲月也跟着消失了。
本来谢珩听她还未睡,以为她唤自己至少是要关心一下如何这样深夜回府,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问吟星闲月,一颗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真是能耐,才来府上一天就对他的两个美貌丫鬟如此上心。
他尽量按捺住一点失控的燥意:“因为不需要她们在这里伺候。”
末了,他还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以后也不需要。”
虽然他的语气难听,沈青还是有点被他这个决定震惊到,下意识撑起身子:“她们以后就不在你院子里了吗?那……那你这两套头面怎么办?”
昏暗中,谢珩眉头蹙得很深:“什么头面?”
“就是……”
沈青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谢珩也没有马上回应她。
“这不是送给她们的。”
好一会儿,谢珩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胸腔中缓缓荡出,整个人一颗心从沉入谷底又雀跃而出,再平静的声音,在黑夜里也夹杂出一丝颤音。
原来她以为这两件首饰是送给闲月和吟星的?
那……是不是她对闲月和吟星的关注,其实是因为他?
所以之前是他想岔了吗?
果然,沈青的声音脱口而出:“所以她们不是你的房中人吗?”
“什么房中人?”
“你一个世家大公子,你不知道什么是房中人?”
“……知道。”
沈青自然看不见,谢珩那双原本布满寒霜的眸子,已经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那笑意沾染上他清泠的声音:“她们不是我的房中人。”
“啊……原来不是啊。”沈青的声音低下来,奇怪,听到这句话,怎么有点高兴呢?
“她们是我母亲的丫鬟,今日让她们回我母亲身边去伺候了。”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世家公子,都会有房中人呢。”沈青尤自嘟囔。
“沈青。”
谢珩刚轻快下来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我自小就少与女子接触,在闲月和吟星之前,我从未有过任何近身的丫鬟,更没有什么房中人。”
像是在很认真地剖出一颗心捧了出来:“我不喜欢女子。”
沈青裹着软被,身子却彻底僵住,静静暗夜中,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他没有房中人……
不是!他说他不喜欢女子!!
可是在小金顶上的时候,他跟她说的,明明是他不是断袖啊!
又不是断袖,又不喜欢女子!
她背脊都有些发凉:“那……那这两套首饰头面,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前面的猜测可能没错,他就是买来放在房中,夜深人静的时候给自己偷偷戴!
对,就是这样,他这样有品位的人,给自己买最好的首饰,这很合理!
“这两套头面……你喜欢吗?”
沈青简直想哭,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强笑道:“这么值钱的东西,谁不喜欢?”
黑暗中,许久没有人回应她。
沈青一双清亮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好像有一个比他自己半夜戴这头面更可怕的猜测出现在脑海。
第83章 第83章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一觉醒来,枕着软绵绵的被角,望着不远处依然被褥整齐空无一人的床榻,沈青有些懊恼,为何来谢府连着
这两晚,竟会睡得如此香甜。
她本来昨晚是想捱一晚,看半夜某个时候,谢珩会不会偷偷爬起来做些怪异的事情,结果……都怪这张软榻,也太好睡了吧。
磨蹭着起床收拾完,吃完小几上给她温着的各式清甜可口的点心,她忍不住站到两张紫檀木箱前。
昨天还以为是送给吟星和闲月的,她一直没去细看,整套头面赫然摆放整齐就足够摄人心魄,再一番细看,处处打磨,巧夺天工。
这些璀璨夺目的金啊玉啊,她都叫不出名字,可是就觉得好看,有一套成套都是翠玉为主,辅以流金,本来她就喜欢青色,一整套翠玉光泽浅淡清润,贵气但不铺张,好像空山清泉边浣纱归来的姑娘。
另一套看上去贵气外露得多,满满都是红玉和黄金,可是那黄金怎么可以雕镂得这样精细?金灿灿的黄金上游龙飞凤的花纹,还有那一颗颗红玉,散发着宝玉最澄澈干净的光泽。
明明是两套风格完全迥异的头面,摆在一起也极其令人合眼,可见谢珩眼光品味实在高妙。
……可是,这两套头面真的跟他自己气质搭吗?沈青歪着脑袋想象了一下这样珠光宝翠的首饰簪在谢珩那样清冷绝色的人身上,只是想了一下,她浑身都要起一层疙瘩。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人景仰的谦谦君子,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癖好。
这样的发现,简直让人一刻都等不了!
她迅速出了门,一路往西边的厢房走去,穿庭过院,一路上处处清净无人,偶尔会遇到一两个丫鬟或小厮,他们也是垂眸静立一旁,默默待她走远。
这谢府虽然只算得上谢家的一处别宅,没想到也这样宽大,谢珩的院子在东边,岳瑛却住在最西边的厢院,中间几乎要穿过整个谢府,真是不知道这谢珩怎么安排的。
嘀咕一路,可总算是到了西厢院,到了院门口,碰上正要出门赶去东院给她上药的岳瑛。
“阿青?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沈青上前,眉眼间还带点神秘兮兮,拉着岳瑛重新回到西厢院子里。
西厢的院子是客院,不过一应起居器物都不知要比沈府好多少,怕岳瑛不便,也专门拨了两名丫鬟贴身照应着。
见谢珩安排得如此妥帖,沈青也不计较西厢离东院太远了这件事,但是她的新发现,也不吐不快:“你还记不记得,谢珩几个月前买了两套价值连城的头面?”
她突然提起,岳瑛有点不明所以:“记是记得,不是说……也不是送给王家姑娘吗?”
知道那两套头面不是送给王意然的后,她们始终也没得到过答案,只能揣测谢珩可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心上人。
“是没有送给王家姑娘,不过我这两天看见了,就在谢珩自己的卧室里摆着。”
“在珩公子的卧室?他没有送人?”
“何止没有送人……”说到这里,沈青都有点难以启齿:“你想这么价值连城的首饰,这几个月来他每天都放在自己房里,你觉得是做什么?”
岳瑛真听不懂:“做什么?”
沈青看她这样一脸天真茫然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当然是半夜无人的时候偷偷自己一个人戴啊!”
岳瑛没有说话,一脸的天真茫然挂在脸上呆住,好一会儿,她抬手,用手背抵了抵沈青的额头:“这两天郎中没说你发热了啊……”
“诶呀,什么发热不发热,”沈青别开脸,更加严肃:“我跟你说认真的!不然他一个大男人,摆两套女子头面放在卧房里干什么?”
岳瑛叹了口气:“阿青,你真的就没想过,那两套头面,可能是买给你的?”
本来她还不确定,自从她得知王意然跟别人定亲后,以及这一次沈府门口的对峙,谢珩几乎是公然与谢家割席,他选择的是沈青。
再结合小金顶上那些情愫暗生的场景,她至此完全可以确定谢珩的心意。
只不过……当局者迷。
“买给我?”
沈青一字一顿,确定岳瑛说的是这三个字,她也很想用手背去抵一抵对方的额头,这话难道不比她的揣测更荒谬吗?
“沈青,你仔细想一想,谢珩是怎么对你的,你真的察觉不出来他对你与对旁人绝然不同吗?”
沈青被她问得沉默了。
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她脑海里就立刻能浮现出很多很多画面。
小金顶上,她落水后醒来第一眼,映入眸中的是那样一张苍白慌乱的容颜。
南风楼里,她满嘴醉话,说他不如楼中小倌,他的眼神那样支离破碎。
陈郡侯府,他将她抵在阁楼矮墙下,周身上下的侵占和克制。
沈府对峙,他为她披上氅衣时,温柔的笼罩。
还有许多许多细细碎碎的瞬间,争先恐后浮现在眼前。
是的,哪怕她再迟钝,她也是能察觉到谢珩对她一些不可名状的情愫,无时无刻,像是春夜的雨水,无声无息下了一夜,等清晨推门的时候才发觉,庭院的青砖和草木,早就被浸润湿透。
温柔侵袭,避无可避。
沉默了一会儿,她如实交待:“我能察觉到。”
但并不代表这件事情走向不怪异:“可是我现在是一个男人诶!”
如果说这两套头面是买给她的,那不是比他自己半夜偷偷戴要更令人毛骨悚然吗?
一个男人……想给另一个男人簪花戴玉!?
那她宁可这个头面是买给他自己的。
她实在不能消受这样令人背脊发凉的特殊癖好。
岳瑛提醒她:“阿青,你别忘了,在陈郡侯府,谢珩见过你身着女子衣裙的模样。”
沈青一张小脸更加苦兮兮地垮下来:“可是昨天谢珩亲口跟我说,他不喜欢女子!”
“……不可能吧,珩公子不喜欢女子,难道还……”
说到一半,岳瑛突然顿住。
“这真是他亲口说的,我问你啊,你在洛京生活了这么多年,高门大户里,哪家公子没有房中人?”
岳瑛下意识答她:“这倒是的,男子到了年纪,还未及娶亲,房里总是会由一两个体己的姑娘贴身照顾着,更有甚者,四五个也不算多。”
不说别人,当初陈文轩便是如此,在他十六岁以后,便收了院中一个自小伺候他的丫鬟,开了脸,进了房。
但这不过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连妾室的名分都不会有,未过门的妻子,自然也很少会在乎这个。
“对啊!洛京中人人都有,可是谢珩没有!他不仅说他不喜欢女子,还说他自小就没有女子近身的!”沈青说出自己困惑。
“这……”
岳瑛本来很明晰的思路,一时间又混乱起来。
沈青继续在耳边分析:“而且你想啊,他不是去年就加冠了吗?一个大男人,年纪也不轻了,正是气血方刚传宗接代的时候,他又不娶妻又不纳妾,还不近女色……”
绝对有问题吧?
岳瑛试图在一片混乱中重新找回她的思路:“等等,你等我捋捋。”
“我记得珩公子在小金顶上的时候,可是明确表达过,他不是断袖,那他应该就不会是喜欢男子。”
“不管怎样,在我看
来,他后来慢慢心仪你肯定也是事实,那就说明他是因为你,才开始喜欢男人的?”
“可是你又不是男人啊,他应该也很喜欢你穿女子衣裙的模样,按理他还是喜欢女子的。但遇见你以前,他多年来一直就不近女色……”
“那也许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不喜欢女子的,遇见你以后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其实喜欢男人?问题是,你也不是男人啊!”
沈青坐在一旁呆如木鸡:“你说得这么弯弯绕绕,我怎么可能听得懂啊……”
岳瑛也轻叹:“诶,其实我自己也没绕明白。”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岳瑛突然眼前一亮:“或许我们不该把注意力放在珩公子的心思上,应该想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呢?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是男子还是女子?”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到,沈青从未思索过的问题,她当然是女子啊。
可是当这个问题成为一个问题被问出来后,她竟然无法立刻作答。
在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男人。
当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时候,别人怎么会分得清楚呢?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跟岳瑛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东院来了人传饭,说是今日午膳厨房里备了她最爱的酒酿肥蟹。
她咽了咽口水,算了,天大地大,用膳最大。
暂别了岳瑛,她再次穿庭过院,回了东院。
传膳的人没有跟她说,谢珩中午会回来,当她进了院门,小厮将她引到小饭厅,见到那一身白衣清越时,她微愣了愣。
主要是,至少昨晚还温和可亲的人,今日不动如山坐在那儿,还隔了一道门的距离,她都感受到那人身上冷若寒霜的凉意。
见她进来,他好像松了口气,脸色也稍霁:“你回来了。”
又补充道:“酒酿蟹还在炉上蒸,先垫垫肚子吧。”
再说第二句话时,他的声音彻底缓和下来,温润轻款,并无半点异常。
“好吧。”
沈青闻声走了进来,见桌上其实早就摆满了菜肴,只是唯独没有酒酿蟹,这次她难得地安静,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无论她安静还是吵闹,吃起东西来,总是有种别样的赏心悦目,看得身旁的人也食欲大增。
一炷香前,谢珩从衙署回了东院,本来是要陪沈青用膳,却被告知沈青去了西厢院,并且还准备在那里留饭。
酒酿蟹是他临时让厨房加的。
还好她会为这酒酿蟹回了东院。
只要眼前这一幕能时时看见,就令人满足,谢珩如是想。
第84章 第84章守空房
沈青随意在每个碗碟里夹了些佳肴,心中实在挂念那酒酿蟹,埋头慢吞吞吃了好半天,厨房终于热气腾腾地摆上满满堆叠一盘的酒酿蟹。
一只只深秋肥蟹被蒸得圆滚澄黄,像刚从湖底捞出便上了锅,天下所有时令佳肴,无论产地何方,果然最先都是进了谢府的厨房。
鲜美的蟹香和陈烈酒香在玉盘中相容碰撞,再扑到人的鼻尖,勾起人身体里最原始的向往,比面前摆满金银珠宝还让人难以自抑。
她抬手去捏一只蟹,却被谢珩挥手不动声色挡了回去:“还很烫,晚一些再吃。”
“我不怕烫……”
话还没说完,她目光一滞,就眼睁睁看着刚刚隔开她的那只手,从盘中捏了一只肥蟹到自己盘中。
“你为什么自己吃?”
但不让她吃?
谢珩抿了抿唇,温和示意她:“你先吃其他的。”
他抬手从手边的胡木匣中取了剪夹刀镊数样工具,这数样比平时日常所用要精细小巧许多,都是用纯银打造,在餐桌上专门用来拆分螃蟹的。
沈青顿了顿,她想起刚才在西厢院时和岳瑛的对话,像有一道水波在心底,由内而外缓缓荡漾开。
她几乎脱口要问出“难道你是要给我拆蟹”这样的话,可是目光落在眼前这人平静无波的俊容上,她又按捺住了。
万一不是呢?
那岂不是显得她自作多情很尴尬?
想了想,她还是先默默吃着自己盘中佳肴,一双清亮的眼睛滴溜溜的,始终被谢珩那套行云流水的拆蟹动作吸引过去。
一只肥蟹,在他分明如玉的长指间,仿佛一间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只见他先用银剪拆了肥蟹两边的腿,再用镊夹将每一只蟹腿中的腿肉取出摆在玉盘中,因为蟹肥,腿肉也跟玉柱一般肥壮。
而后,就看见他指尖握着肥蟹翻转一下,眼中一晃,她看也没看清,那整张蟹壳就被完完整整拆了下来。
蟹心蟹胆之类的内脏被银刀利落几下干净剔出,沈青虽然还在咀嚼其他食物,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彻底定住,一只螃蟹里,金黄流油的蟹黄几乎要满溢了出来。
她目不转睛盯着谢珩用银勺将满满蟹黄掏出,才将蟹身再次拆卸,蟹身中还有一些肥美碎肉,用刀勺剔出,正好纷纷如雪,洒落在堆满的蟹黄上。
很快,他面前两只玉盘,一只玉盘中是拆好的蟹肉,蟹黄高高拢在中间,上面洒了一层细碎蟹肉,如白雪覆盖山头,而周围是蟹腿的肉有序排列摆放。
另一只玉盘中则是被拆下来的蟹腿蟹壳,谢珩可真是个讲究人,怎么将它们拆下来,就怎么将它们摆放,最后那玉盘里,看上去还是一只完整的肥蟹。
沈青简直叹为观止。
她以前不能理解,食蟹这种直接在桌上拆骨分肉的事情,怎么会被称作一大风雅事?这会儿她彻底明白了,这节骨分明的玉手,这澄黄圆润的肥蟹,这行云流水的拆卸,雅,真雅。
下一瞬,她几乎怀疑谢珩要对着这只被拆分了的肥蟹赋诗一首。
好在并没有,下一瞬,那只盛满蟹黄的玉盘,被递到她面前。
沈青目光无法从玉盘上移开,原本心里头正微微荡开的水波,变成了一阵一阵潮水,打着浪头,此起彼伏扑向岸边。
“你真是给我剥的?”
“蟹肉寒凉,沾了酱汁再入口。”
“好。”她紧紧压抑住嘴角笑意。
肥美的蟹肉入口,深秋湖水里的鲜香都汇聚于舌尖,再佐以烈酒姜丝的热辣,她舍不得大快朵颐了,一口一口浅尝,都几令人飘飘欲仙。
余光里,沈青瞥见他又从盘中取了一只肥蟹,她一点一点细尝,他就不动声色坐在一旁,继续行云流水将那肥蟹拆得利落干净。
等她盘中见空的时候,又一只盛满蟹黄和蟹肉的玉盘递到眼前。
她不由得抬眸:“你自己不吃吗?”
谢珩目光只落在她身上,清疏的眼底笑意温和:“等你先吃个尽兴。”
“……好吧。”
沈青忙别开眼,继续紧紧压抑着唇畔的笑意,尽兴……怎么可能吃尽兴?
不过他话虽这么说,可是等她第四只螃蟹下肚,谢珩就不再动手了。
“蟹肉太寒凉,别一次性吃太多。”
说话间,谢珩已经用雪巾将指尖擦拭干净,厨房里来伺候的小厮也收了那剥蟹的小匣子回去清理。
沈青果然意犹未尽地撇了撇嘴。
如果是从前,什么寒凉不寒凉,她才不会管那么多,肚子疼也要先尽兴了再说,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下一顿?
连她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面对如此佳肴,她竟然真的克制住自己,已经食过四只,谢珩说不要吃了,她便真的不打算再吃。
虽然她对此时的自己感到陌生,但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谢珩欣慰的注视下,放下了玉箸。
“那你自己就不吃了吗?”
看着工具都被收走,她忽然想起。
“时辰不早了,我该去衙署了。”
她看着谢珩已经拂衣起身,桌上杯盘几乎没有动过,所以他中午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剥几只蟹吗?
“你何必中午非要回来用膳。”
下意识地一句小声嘟囔,忽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沈青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诶呀,都怪自己太自来熟,居然开始反客为主,竟然不让主人回家了?
谢珩眸底微闪:“不想让我这样为了一顿午膳仓促奔忙吗?”
沈青眼睛眨了眨,确定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等她答,谢珩已经自己先答:“不论衙署里公务几何,都不及陪你用膳重要。”
沈青眼睛都不眨了,如果别人能透过她那双眼睛,看到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猜这时候从她眼睛里看去,应该是有一簇簇烟花,在眸光里粲然绽放。
“这些日子会很忙,也许常有二更天回来的日子,不过到了晚膳的时候,我也会先回来与你用了晚膳。”谢珩继续循循嘱咐。
只要他每一次用膳的时候都赶回来,那她便不会趁他不在,去西厢院用饭了。
“好。”
沈青觉得自己好像被耳畔温润的声音蛊惑,这个开口说话的人仿佛不是自己。
等她回过神来,那道清矜如玉的身影已经出了院门,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眸光中的簇簇烟花终于沉寂下来,只留下一些四处散落的火星子。
什么意思?
他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他怎么在说那样的话时,面色还能如此清淡毫无波澜?
这样显得她很不淡定似的!
哼。
晚膳的时候,谢珩果然匆匆回来陪她用了个晚上,又去了衙署,直到二更天以后,她在睡意迷糊中,听见了他回来的动静,不过实在太困了,等她第二日一睁眼,谢珩的床铺早就被褥叠盖整齐,空无一人。
关于朝中的情况,手下每天都会跟她汇报,谢珩跟世家一些顽固而又位高的长辈们斗得如火如荼,虽然庾、桓以及其他一些世家已经被查办清理过,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苟延残喘,汇集到一起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当然,谢珩身边一批世家中的后起之秀也不甘示弱,他们清正凛然,目光长远,亦是后生可畏。
坐山观虎斗的就变成了萧瑞,在晋王的扶持下,天下寒门归依的越来越多,他的势头越发要有与世家争辉之势。
沈青最近不方便露面,反倒乐得清闲。
每天在东院,有谢珩陪她用膳,去西厢,是岳瑛给她准备的温补汤药。
恍惚间,她总觉得,上一次过这种毫不操心的日子,恐怕还是在父母兄长庇佑下,当沈若清的时光。
谢珩虽然早出晚归看不见人,只用膳的时候会匆匆出现,有时候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
不过沈青时不时能感受到身边的一些微妙变化。
不说她每日用膳,都是厨房按她的口味变着花样来做出菜肴,有时候她偶尔在哪道菜肴里多夹上几块,第二日那菜肴便会重新上桌,直到某天她夹得少了,立刻又换上其他新式菜肴。
原本卧房里只有淡淡的陈年木香,不知那一日起,房中竟然有了清雅的松竹香,正是冬日里松竹覆雪的凛冽清香。
浴房里的澡豆药包,每天都换着不同新奇模样和气味。
软榻上的锦被丝绸,更加轻软如云。
神仙日子也莫过于此了吧?
有时候沈青很惆怅地想,由奢入俭难也太难了,等她哪天回了沈府,要花多少钱才能继续享受这样的生活啊?
不过她没有忘记卧房中的两套头面,摆在这里到底是做什么呢?
谢珩给自己戴得满头珠翠?那简直太吓人了。
那如果真是买给她的呢?不会半夜偷偷在榻边给她戴上吧?她现在也是一个男人啊!那也很毛骨悚然。
好好的一个神仙公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怪癖?
偷偷观察了好些天,至少夜里她醒着的时候,还没有出现什么让她不能接受的画面,她白日里去看那两套头面,一丝一毫都没有被挪动过的迹象。
可能他最近太累了,还没有来得偶尔满足一下自己的怪癖?
有时候她也会想到自己身上,如果谢珩真的心悦于她,那到底是心悦作为男人的她,还是作为女人的她?
那问题又回来了,她现在到底算男人还是女人?
不用等她思考清楚,她的身体已经给出答案。
她来葵水了。
好在来葵水的时候,谢珩不在府上,她白着一张脸,几乎是跋山涉水九死一生从东院千里迢迢去了西厢。
进了西厢,大门一关,她进了岳瑛房门,再也没有出来过。
午膳的时候,谢珩得知沈青不在,有一点意外,但还算轻车熟路:“去备她两天念叨了一句的莼菜银鱼羹。”
莼菜不是这个季节的产物,所以前两日沈青随口念叨一句,并没有马上出现在餐桌上。
厨房紧锣密鼓去办,纷纷庆幸,还好这两日皇天不负苦心人,可算是弄到了新鲜莼菜。
清香的莼菜银鱼上桌,即便是清淡汤羹,其鲜美也勾得人食欲大动。
谢珩独自坐在桌边,周身像敛了寒霜,连鸣山都有点不敢靠近。
许久,他望了一眼外面天色:“将汤羹送去西厢吧,别放凉了。跟她说,今日晚膳还是做酒酿肥蟹,让她回东院吃。”
晚膳的时候,他特地铆着劲儿将公务一口气处理完,回东院的时候,鲜肥的酒酿蟹已经腾腾上桌,直到一只只澄黄圆润的肥蟹,再冒不出一点儿热气,冷冷的一双双小眼睛卧在盘子里盯着他看,好像在嘲笑他。
“这些天,她每日都会去西厢吗?”他召来府上管事。
“每天都会去,有时候待的时间长,有时候待的时间短些。”
很好,东院与西厢相隔甚远,也阻拦不住她日日探访。
他抬手捻了捻眉心:“那些给妇人温补的药,岳瑛还是每天都会服用吗?”
“是,还是按公子吩咐,岳瑛有需求,就将府库中最好的珍品送去。”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谢珩抬手将人捻走,眉眼中依旧清冷一片。
直到桌上满满肥蟹和佳肴都被撤走,谢珩这晚没再去衙署。
他回了卧房,卧房中氤氲的,依旧是雪后松竹清香,他知道沈青一定会喜欢,才专门让人制了这香。
软榻上被褥和暖香都是昨日新换上的,是刚进府的西域雪绸加紧定制出来的,她昨晚还嚷着说这被褥实在舒服。
怎么实在舒服,还要眼巴巴去那西厢呢?
对了,还有一盏玉灯,正在赶制中,不过还没有做成。
他枯坐在书案前,明灯大亮,细细打量着屋中一应摆设器具,这间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卧房,还有哪些不妥贴之处?
不知不觉,已经是二更天,是他这些日子回来的时候。
他心里有一点点希冀,会不会她算着他回来的时间,然后就回来了呢?
可惜窗外只有寂寂沉夜。
是不是因为他平日回来得太晚,她在房中无聊,才会想着要去西厢呢?
也对,不管怎么样,她在东院已经生活了数日,偶尔去一次西厢,也是理所应当的。
很快,他听到了三更天的更哨声,冷月如霜照满庭前屋后。
那些给妇人温补的药,他知道于沈青的子嗣无益,他本来觉得是无所谓的。
可是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接受这样的事实,沈青自然也不会。
她没有让岳瑛放弃喝药。
此时他正坐在两人同眠数日的卧房中,但每晚抬眼可见软榻上那个
人,今夜在与旁人同眠。
再往下想,他几乎无法呼吸,腑内肝肠,寸寸折断。
墙外传来五更最后一轮更哨,案前明灯微弱下来,照映案前清影,容光如玉的清隽面容上,隐约憔悴,连下颌的青青胡茬,好像都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
谢珩面无表情抬手一捻,伏在灯台上微微跳跃的灯芯瞬间堙灭。
冷月褪去,檐上寒霜清光铺洒桌边。
第85章 第85章想趁机亲她吗?
接下来的两日,谢珩依旧如常,每日点卯上值处理朝中事物,到了午膳和晚膳的时间,总是会风雨无阻回谢府。
谢府的厨房,也绞尽脑汁,变着花样按沈青的口味喜好钻研各种菜肴,这些看起来精致又可口的菜肴热腾腾上桌,又在深秋冷冽的餐桌上一点一点凉透得毫无颜色,再被渐次撤下桌。
无一例外。
东院更深露重的一盏明灯,与冷月相照,总是待屋檐上渐渐覆了一层清霜,再到晨曦清阳洒在那一层清霜上,屋中明灯才俶尔熄灭。
公子身着绛红官服,肃雅清正,踏下玉阶,一路款款步下如生清霜。
沈青至少是在两日后才勉强缓过神来,她抱着一只保命的汤婆子,白着小脸窝在榻上,活像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病猫。
“珩公子那边来人请,说院中架了小石锅,烙一些牛羊肉,正好深秋用来滋补身体,看你过不过去?”
岳瑛推门进来,很尽职尽责转述东院来人的话。
一想到西厢与东院相隔迢迢,沈青有气无力摆摆手:“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是能出门的样子吗?”
送走东院的人,岳瑛在沈青身边坐下:“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只怕珩公子要哭了。”
沈青哼唧着翻了个身,有一点脸热:“你可别乱说,他这人小肚鸡肠的,小心找你麻烦。”
“你自己算算,这几日东院来过多少人?”
“我都跟来的人明明白白说了,这几日不会过去,谁让他每天还派人来请。”
“因为人家每天都变着法搜罗了各种山珍海味等你赏脸去品尝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碰上个厉害的主母,珩公子这样不安分的,只怕要被发卖……”
“诶呀,我知道了知道了!”
沈青嗔着一张脸,一把用被子罩住自己脑袋,好一会儿,听到岳瑛摇头叹气出门的声音,她一张脸越发烫得厉害,忙掀开被窝一点小角,确定岳瑛真的出门,她才重新把被子退到胸前。
她不用算,但是知道,只是来西厢这两日,午膳、晚膳甚至夜里就寝休息的时间,东院总有理由过来请人。
明明她遣人回话说这几日都会待在西厢这边,可是那回话好像一颗石头被闷闷抛入湖底后一声不吭沉了下去,每到午膳或晚膳时候,东院总有新鲜菜式在等着她。
仿佛她才是东院真正的主人一般。
她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等她回了沈府,难道谢珩还要天天派人去沈府相邀吗?
不知是不是东院每日的菜肴太过诱人,西厢的日子竟然变得漫长起来。
好不容易又捱了两日,沈青总算勉强恢复些生龙活虎的力气,等这日午膳东院又派人来请时,她便跟着那小厮去了东院。
在东院食厅的餐桌前见到谢珩时,沈青都吓了一跳,才几日不见的光景,只是一道背影,她看在眼中都觉得莫名地黯淡憔悴。
最近朝局之事这么蹉跎人吗?
可是她所知的消息,现在应该黯淡憔悴的应该是谢道清吧?
“下去吧。”
听到脚步,那道清瘦身形未动,声音有点无力。
沈青不解:“下到哪里去?”
枯坐在桌前的人猛然回过身来,看向来人,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瞬,好像终于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微松了口气:“你来了啊。”
他打量过来的同时,沈青目光也怔了怔,那张绝世容光的面容,憔悴黯淡,比背影更甚。
她不动声色绕到餐桌前坐下,各色菜肴果然精致丰富更甚从前,好些食材根本不是这个季节会有的,不知谢府的厨房有何扭转时令的妙法,凛冽深秋的餐桌上,能飘散出夏日的清荷藕香。
“桌上菜肴摆了许久,你为何不动筷呢?”
“……我想等你。”
“那我要是没来,你就不吃了吗?”
谢珩睫羽微垂,掩盖住眼底的一点无措,他本意不是想要让她有压力的。
“你来不来,都无妨。”
沈青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利落地举起玉箸:“那就开吃吧。”
这几日本来就吃得少,今日好不容易恢复些胃口,结果从西厢走到东院,简直要耗尽她所有力气,这会儿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
谢珩没有动筷,垂眸看着眼前埋头用膳的人,几日不见的光景,他觉得她看上去没前些日子那样精神,眉眼唇色,略显得苍白。
是不是岳瑛在起居上不够细心?
他眉头不由得轻蹙,想到了沉溺于后宫声色中的孝武帝,一张脸也总莫名浮肿苍白。
还好沈青看上去倒没这么严重……
“你怎么不吃啊?”
思忖间,一张微微苍白的面容从玉盘中抬起,他完全确定,绝对没有孝武帝那样夸张。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微微挪开:“好,这就吃。”
看着眼前人埋头继续大快朵颐,谢珩终于被勾动一点用膳的欲望,前几日什么山珍海味入口都如嚼蜡,现在竟然能尝出这些佳肴的美味了。
真是令人无奈。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过去。
沈青心满意足:“你今日怎么还不用去衙署?”
谢珩没有答她:“今日晚膳你还过来吗?”
沈青一想到西厢和东院这么相隔迢迢,跑这么远来吃这么一顿饭,她是真想回绝,可是她真受不了眼前这人看他的眼神,那样眼波清润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无辜的祈求,搞得好像她无缘无故打了他一顿?
“晚膳还来。”
那双无辜祈求的眸子顿时有了希冀:“那用过晚膳就宿在东院了吗?”
“今晚还是得睡西厢。”
这一次沈青答得斩钉截铁,她身上葵水还没完全结束,不能露馅。
刚刚闪过一丝澄亮的眸子瞬间堙灭:“能过来用膳也很好。”
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安慰自己。
沈青不敢多留,赶紧撤了。
再一次穿亭过院,从东院又遥遥往西厢回的时候,她蓦然生出一点奇异的错觉。
跑这么远过来用膳是为什么呢?
为了雨露均沾吗?
天啊,要是真有三宫六院,可太麻烦了,要是人人都像谢珩一样,让人怎么好去一碗水端平呢?
回了西厢院,沈青尽量每次用膳都在东院跟谢珩一起,夜里的时候,还是回西厢,很快,她身上的葵水彻底结束,但她好像也没有要回东院去住的意思。
在西厢院住的这些日子,她算是回过神来了,这才是她住在谢府最正常的生活啊。
不管是谢府上下还是外面其他人眼中,她和岳瑛才是一对夫妻啊,现在她们同时被接到谢府,一个住西厢院,一个跟男主人睡一间房,这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当时是怎么就住进谢珩房间了?
就是那天在沈府外的对峙,她大概脑子被夜风吹坏了,来谢府就是被安置在谢珩的房中休息上药,然后是沐浴,然后被谢珩扯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好像就是这样,住了一晚……又一晚……然后就彻底习惯了?
如果不是这次来葵水,在西厢打开了正常的借宿生活,她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件多么怪异的事情!
于是她就打算在回沈府前,就一直住在西厢院了,反正岳瑛怎么赶她也不会走的,她会很早就沐浴完先躺榻上再说。
所以每次用完晚膳,她也会早早回西厢院,谢珩事务繁忙,每次陪她用完晚膳,总还要再赶回衙署,虽然感觉他面色有点沉寂,但始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天还是用过晚膳,
估摸着他又要回衙署了,沈青起身跟他告别:“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破天荒的,谢珩竟然开口挽留:“前些日子,我请匠师定制了一盏青玉灯,不如今晚……留下来赏灯?”
“赏灯?”
沈青甚至有点没太听懂,让她赏一把刀一柄剑还好,赏琴赏画虽然外行,也能赏个乐子,赏灯是什么?
见她迟疑,谢珩斟酌了一下,尽量掩盖住声音里的焦灼,语气轻而笃定:“你也许会喜欢的。”
她会喜欢一盏灯?
但是,她还真是被他说得好奇起来,什么样的灯她会喜欢?
不得不说,富贵人家的赏玩之物就是令人难以想象,上至青楼赌坊,下至斗鸡蟋蟀,中间什么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一盏灯,大概也能做到令人叹为观止。
于是她再一次踏进谢珩的卧房。
还是很熟悉的布置,呼吸间都是雪压松竹的暗香,她下意识去看睡了好些日子的软榻,竟然还一如既往,被褥枕头都替她铺叠整齐,仿佛她还每日依旧睡在这儿。
很快,她在书案上见到了那盏灯。
青玉灯罩,白玉底座,那青玉不是澄澈无暇的玉,长在玉质本身的纹脉横生,像一幅毫无章法的画,却比千篇一律的美玉更加妙趣横生。
确实是很独具一格的一盏灯。
但……也还好吧?
她想了想,还是认真夸了一下:“是挺好看的,很衬你的气质。”
“你先去沐浴,晚些来看。”
见她满意,谢珩不由得莞尔。
等沈青再一次在谢珩浴房中沐过浴,再一次躺进那张被烘得香香暖暖的软榻里,望着头顶那一根一会儿陌生一会儿熟悉的屋梁,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是因为这辈子她没睡过这么香软的床榻,才会这么经不住劝!
因为很气自己的不经劝,所以她也不想跟谢珩说话。
谢珩好像没有察觉到软榻上的人格外沉默,他将房中所有明灯暗烛一盏盏熄灭,沈青眼睁睁看着卧房一点一点陷入黑暗。
最后连窗页都被合上,清霜冷月的幽光都不许进来。
沈青一双眼睛彻底瞪圆。
这是做什么?
这不太好吧?
谢珩不会是……想趁机亲她吗?
那她要不要躲开啊!?
黑暗会无限放大人的观感,同样,纷乱的思绪也会变得争先恐后。
好在她还没有进一步往下想,眼前朦朦好像有了一点亮意。
清幽,恬淡,像月光,像雪色,无声无息驱散了眼前黑暗。
是月色和雪色的交融。
沈青不由得坐起身来,月色与雪色交融间,被大雪倾覆,被月色铺洒,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
是莽山啊。
莽山群峰连绵,落入她清亮的眼眸,她眸底泛起一层水色,将莽山群峰晕染模糊。
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表露一丝,她在心底是如何对莽山朝思暮想。
月色与雪色中,一抹绝色立在书案前,长身如玉,倾城风姿。
她此时身在小金顶的木屋,又身在谢珩的卧室。
如梦似幻,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矜风雅的公子眉眼深深,缓缓向她开口。
“沈青,我真的很想念小金顶的时光。”
“其实……我也是。”
第86章 第86章我们可以去过继一个孩子……
稀里糊涂的,沈青又重新住回谢珩的卧房,没有办法,那盏青玉灯实在太别出心裁。
午夜梦回的皎然灯影里,她总觉得自己就回到了小金顶。
虽然她已经反应过来,以外客的身份住进男主人的卧房里,实在是奇奇怪怪,但是没有办法,她住得很习惯,而且住得也很开心。
毕竟住得这样香软,吃得可口,还有一个这样绝色公子相伴,自然心情好。
谢珩最近心情好像也不错,清疏眉眼间,总是不经意氤氲着淡淡笑意。
她就说嘛,这天下哪有人跟她待在一起,还会心情不好?
谢初原的案子已经过去快二十来天,跟当初陈郡侯的案子是一样的,真凶是谁,能不能查出来,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朝堂中明争暗斗的各方人士,各自希望凶手是谁。
最后所谓查凶,依然是不同势力借机互相倾轧,争权夺势。
前有沈青拉扯铺垫,后有谢珩顺势而上,不管怎么样,以王谢二家为首的各世家大族渐渐江河日下已成定局。
洛京城的气氛风声都缓和了不少,谢珩最近几日也不再那样早出晚归,通常用过晚膳,便不再出门。
快要入冬,夜里的时候尤为清寒。
谢珩的卧房里铺有地龙,不管深夜外面多么露寒霜冷,他的房间依然暖融如春,沈青沐过浴,一双脚上甚至可以只穿了足衣,踩着地上铺就的厚厚绒毯,一路飞奔钻回自己软榻上。
她甚至还偷偷打听过,地龙一日花费几金,问清以后,更让人焦心,不闻大师那一签到底何时才能应验呢?她怎么还没扶摇直上?
脑海酝酿着升官发财的事,在软榻上翻覆了好一会儿,谢珩才从书案前合上最后一份案牍,起身灭了案上明灯。
自从沈青住了过来,平日他要在书房里处理的公务,都带回了卧房,沐浴过后总要再坐在书案前批阅一阵。
卧房中短暂地陷入一会儿黑暗,然后青玉灯亮,被雪色与月色笼罩的莽山群峰又隐隐约约跃然于眼前。
呼吸间也是雪中松竹的气息。
夜深人静门窗紧闭的时候,这盏青玉灯给人卧房中的人造了一场梦。
虽然知道此身在梦中,沈青总忍不住感叹:“天气冷的时候,这里完完全全,真就变成了小金顶。”
天气冷的时候?
谢珩憧怔间想起,他被掳上小金顶时,那日正是莽山初雪才落,恍然一算,将将就是去年的这个时节。
而后便是连日大雪,覆满山头,再看不见莽山群峰青翠。
那时候的她毫无芥蒂,几乎要夜夜与他同塌而眠。
不由分说,蛮横霸道,从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也不完全像。”
已经在床榻上躺下的谢珩轻声回应。
清冷平淡的声音,这要是以前,沈青肯定听不出端倪,最近可能跟他待久了,她竟然能透过同一种语气,感知出对方不一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