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直到古城说完这一大段,他的眼神也始终没有任何动摇。
他轻轻地、却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阵法生效的一瞬间,暮从云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他已经被包裹在遮天蔽日的花海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幽香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这就是那帖子里说的哀灵花海?
暮从云轻提一口气,定了心神,正要往前找寻出路,乍一抬眼,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爸、妈?!”
第106章 父母 “找……我喜欢的人。”……
花海的尽头影影绰绰立着两个并肩的人影。
一男一女神色亲密, 穿着一身不合季节的衣装,驼色的呢子大衣不仅是情侣款,还和他家里那张照片上的如出一辙。
暮连风低着头, 正在和妻子说着什么,而沈芯愿敛着眉眼,唇角上扬地倾听着。
——那样的神态太过熟悉, 就像童年时二人每每替他掖好被角后落下的脸颊吻。
暮从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哀灵花形成的花海比人还要高上半截, 沉闷的幽香气息不要钱似的往下沉, 他迷茫地向前一步, 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父母怎么会在这里?
在桥梁上,在生魂不可能驻足的地方。
——冷静, 暮从云, 冷静, 说不定只是幻境。
指尖掐入皮肉,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的两道人影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仍然停留在原地。
于是他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周遭环境。
哀灵花色泽鲜艳, 玫红色的花瓣却是半透明的,里头似有若无地流转着沙似的流质, 萧晓和他提起过,那是万千亡魂抛却的执念与记忆。
没有了负载的执念,走过桥, 才是一道崭新的,干干净净的生魂。
暮从云又往父母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拿出古城给的符篆,桥梁上难辨时间流逝,在符篆上的金光完全消却前, 暮从云必须要找到人出去。
唯一一条前路却和他父母所在的方向重合,咬咬牙,压抑住心里的波涛汹涌,青年迈步往前方走去。
是假的,他想,一定……是假的。
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父母肯定早就入了轮回,说不定又在人世间和他擦身而过无数次了。
也许和那个帖子里记载的一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所谓的“记忆”。
——可记忆又怎么会如此栩栩如生?
父母的一颦一笑,二人在他记忆里有些模糊了的面目,多年未见的、与照片上一比一复刻出来的、会动的爸爸妈妈。
在路过二人时,暮从云没忍住,在原地停住了脚步。
他只看一眼。
只一眼,他就去继续找越笙。
却不等他挣扎着抬眼,路旁小声聊天的二人就止住了先前的话题,他低着头,暮连风一时看不清他面目,只奇怪道:“又一个看得见我们的?”
沈芯愿的声音也有些茫然:“不应该啊,这么多年了,怎么一下出现两个……”
话音未落,她就硬生生止住了剩下的语句。
女人声线颤抖,捂着唇看向他抬起眉眼,好半晌,才挤出一声不敢置信而又带着哭腔的:“小梨?”
——他们还记得他。
在这桥梁上不知流逝的岁月里,在花海中万千执念的沉睡之处,守在必经之路上的两个灵魂,等待了一年又一年。
青年僵硬的身形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直到被认出他长大后容貌的父母齐齐抱住,才颤抖地挤出一声“爸、妈。”
灵体是无法流出眼泪的,但心口仿佛碎了个大洞,抱着他的力道并不重,也没有任何温度,暮从云眼睫震颤,却是闭上眼,将下唇死死咬出了痛感来。
若说这是幻觉,那也未免太过真实了些。
如果不是幻觉的话——
好一番拥抱过去,两个半透明的灵魂才松开他,一别经年,暮从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们,母亲半透明的手掌轻拂过他面颊,带着肉眼可见的颤意。
“你都长这么大了……”她目露愧欠,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如何也做不到。
暮连风也将手放在他肩上,细细打量着他,轻叹道:“……是我们没能陪在你身边。”
不是你们的错,不怪你们。
暮从云想要这样说,但在那两双饱含着爱意和歉意的目光下,他最终只问出了一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除了越笙以外,为什么还有生魂可以停留在桥梁之上?
二人对视一眼,暮连风正要开口,就被妻子截住了话头,沈芯愿牵住他的手,温柔道:“小梨,你先告诉爸爸妈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是……你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吗?”
暮从云愣愣地看了一眼被她牵住的手,他自从六岁那年失去父母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时刻,虽然有些别扭,他却并不想要挣开。
不等他回答,父亲又问道:“异象局还是对你下手了,是不是?”
“……没有。”顶着他们关切的眼神,暮从云慢半拍地摇了头。
二人很快地对视了一眼,青年从他们眼中看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下一秒,沈芯愿抓着他的手猛然用了力,声音颤抖道:
“那就是你出了什么事?可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会……”
暮从云张了张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误以为青年也死去了。
“不是的,”暮从云有些艰涩地向他们解释道,“我只是……进来找个人。”
“找谁?”
青年一下不知道如何描述,但犹豫了没到两秒,就坚定地开口道:“找……我喜欢的人。”
顶着父母意外的眼神,他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有些羞涩地偏了脸:“他和我一样高,嗯……身形可能偏瘦一些,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
暮从云做梦也想不到,第一次向父母介绍他的对象,竟然会是在这种场合下。
末了,他小小声补充道:“爸、妈,你们有见过他吗?”
暮爸暮妈神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是该先惊讶于孩子谈恋爱了,对象是个男性,还是他竟然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进到桥梁上找人这件事。
但暮从云介绍得太过笼统,沈芯愿摇头道:“你知道这桥梁上不能留生魂,他如果来过,一定也已经不在了。”
这话对于孩子的打击可能会有点大,她正绞尽脑汁考虑着怎么安慰青年,再把他劝回去,就见暮从云抿了一下唇,垂眸道:“他……不太一样。”
暮从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语焉不详道:“他能够在这里停留。”
暮连风沉默片刻,环视了一圈周围,叹气道:“边走边说吧,你说得太笼统了,这桥上每天来往的人太多,我们不一定记得住。”
沈芯愿牵着他的手,带他往花海之外走去,却听身后的暮从云低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从未奢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能和父母重逢。
这次父母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把一切告诉他,想及暮连风方才提到的异象局,暮从云顿了顿,补充道:“关于异象局的事,我都知道了。”
二人停下脚步,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我现在就在异象局工作……”暮从云道,“关于当年的实验对象其实是我这件事,我已经从周……周叔的口中听说了。”
沈芯愿眨眨眼,又和暮连风对视了一眼,才一边牵着他往前,一边缓缓地开口。
“嗯……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在这里停留的。”
“当时有一个实验员,冒着风险给我们偷来了桥梁实验有关的资料,但我们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就遇到了不测。”
“实验资料里有提到如何在桥梁上停留,我们也做不了其他的,就想着……能不能守在这里,万一哪天他们还是要动你,我们起码可以告诉你真相。”
“小梨……”她顿了下,牵着青年的手紧了又紧,“是爸爸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但是——”沈芯愿正色道,“如果不是异象局逼你来,你就不应该来这里,你知道吗?”
他们生前最后的执念就是守在此处,等待着哪一天能够尽仅剩的气力保护好暮从云。
生死的狭间里不知岁月流逝,日复一日的重复景象里,他们只盼望着青年永远也不要出现在这里。
但如今,他们的孩子贸贸然闯进了来,却并不是因为谁人逼迫,而是要进来找个什劳子的对象?
这让他们如何想得明白?
二人一时间对他口中的“对象”观感复杂,暮从云自然也听出了他们迫切希望自己回去的言外之意,张了张嘴,他哑声道:“……如果不是他,被异象局挑选中的人确实是我。”
暮连风和沈芯愿不约而同“啊?”了一声,随着他的脚步一齐停了下来。
对着面前两张至亲的面容,暮从云垂了眼,缓声将后续发生的种种告知了他们,包括姜云山带着他远走高飞,异象局找不到他,又是如何找来无辜的孩童们做实验,最后越笙拔出了刀,成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
他顿了顿,在父母复杂的神色中,继续讲述了自己和越笙的相遇相识,以及最后为了制服刀灵,越笙以身试险,灵魂才会彻底迷失在此间。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暮从云轻叹了口气。
他隐瞒了这其中的不少曲折,却还是被心思敏锐的父母捕捉到那掩藏在话语之下的、对异象局和驱灵人浓厚的不满。
半晌,沈芯愿才低声喃喃道:“是这样啊……”
她苦笑了声:“我们在世间的缘数已尽,除了你没人能够看到我们,先前碰见了师父,也只是匆匆一面,没能和他搭上话。”
所以后头发生的种种,他们都一无所知。
在人来人往的灵桥上,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人。
他们既希望还能够见到暮从云一面,又希望永远都看不见他。
在二人的设想里,最好的结果就是哪一天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哪怕认不出他们,哪怕他们就要这么一直等下去,也是值得的。
暮从云抓着她的手不仅攥了紧,知道了真相的二人也不再催他回去,毕竟没能找到越笙,光凭暮从云手里的符篆,根本回不去。
青年没再多说什么,跟着父母一路走到了花海出口,他默默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在隐约能看见光亮的尽头,暮连风忽然出声道:“对了……”
“前几天好像确实有个特殊的灵魂,能看见我们。”
他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是个男生没错,长得也不错,就是态度古怪了点。”
暮从云怔了下。
如果是越笙,应该能认出他的爸妈才对。
沈芯愿自然也想起几天前那个执念:“啊,是他……”
她面色微妙:“因为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看见我们的执念,我们就上去多问了几句,结果他一直很防备我们的样子,还自顾自地走了。”
“……”这不对吧?
暮从云蹙起了眉心。
按照越笙那个对他家执念都会说请和谢谢的性子,他……会这样吗?
第107章 相见 “每次摸上去,哥都抖得很厉害。……
总之也不管是或不是, 暮从云问道:“那他往哪里去了?”
沈芯愿想了想:“也许是这边?过了花海就到忆沼,你是被共生符咒送过来的,看见的大概也是他的回忆。”
语罢, 三人已经走到了花海出口,眼前漆黑一片,只道路尽头伫立一道漆黑大门, 门扉的样貌……也甚是熟悉。
暮从云奇怪地扬起一边眉毛。
——这不灵坟吗?
“你认识这里?”暮连风也把手搭在了他肩上, 大概是灵体接触发生的反应, 二人也借他之眼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暮从云卡壳了几秒, 微妙道,“这是原先鬼刀在的地方。”
但越笙的记忆为什么会是这个?
花海洗涤灵魂执念, 忆沼吸收人心回忆, 他本以为对于越笙而言, 重要的回忆该是和他或是队友在一起的才对。
……没想到是灵坟。
“总之,先进去看看吧。”见他面色怪异, 沈芯愿指了指里头道。
左右这也并非真实的灵坟, 只是回忆罢了。
暮从云点点头,三人推开面前沉重大门, 这里本应漆黑一片,他们眼前却出现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
暮连风偏过脸:“小梨, 和你记忆里的一样吗?”
“……不太一样,”青年摇了下头,愈发感到不解, “我进去过的灵坟里,没有这条小道。”
对于早已离世的二人而言,所谓的灵坟,只是记录在实验手册上的一个地点。
——而异象局曾经打算把他们的孩子送进这里来。
在青年的身后, 二人不着声色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暮从云却毫无知觉父母的互动,他打量片刻前路,一手牵着沈芯愿,肩上还搭着暮连风的手,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这是一道蜿蜒的灰色路径,三人走了好一会儿却都毫无头绪,灵坟里的空间不可能有这么大,暮从云茫然停下脚步,眉心紧锁。
鬼打墙?他们这是走到哪去了?
“诶?”沈芯愿忽然拉了下他的手,“是那个孩子吗?”
二人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真在不远处看见一道半透明的灵魂,有人隐没在黑暗中,似乎正在谨慎地打量着他们。
“哥?”暮从云愣了下,就要走上前去。
两道金色的流光从他指尖绕出,又缠上了父母的手腕,确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跟上自己,他迈步往越笙的方向大步走去。
却没想他走前一步,越笙就往后退了一步。
半张侧脸在混沌中被流光映出玉瓷般的冷冽,越笙身上还穿着异象局的制服,此刻却一蹙眉瞪向他,冷声呵斥道:“别过来!”
“……”
暮从云显而易见的呆滞了一下。
他哥……不认得他了?
见他停下脚步,越笙又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双男女,问道:“灵坟是禁地,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他敛了眼睫,轻蹙眉心,上下打量着青年:“你……又是什么人?”
这是闹的哪处?
古城和李明玉也没教他啊?
摸不着头脑,暮从云只好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他不答反问,越笙一双眉蹙得更紧,更是怀疑地后退一步,他抿唇又看了一眼暮从云三人,就迅速地转身离去。
“——哥?”
青年追了两步,金色的流光先他一步绑在越笙手腕,越笙却完全感受不到似的,埋头往前走去。
金丝连在二人之间,荡出一道幽幽的波纹。
“怎么回事?”沈芯愿走到他身边,“他好像不记得你了?”
暮连风也疑惑:“是这孩子没错吧?”
“……嗯,”暮从云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猜测道,“可能是他落入这里的时候灵魂震荡,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无论如何,只要在越笙身上找出金符一同撕了,他就能够带人出去了。
但是……
青年垂眸,瞥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半的符篆,又抬眸在二人面上流连了一瞬,才抿着唇往金线的方向走去。
看出他心中所想,二人届是一愣,半晌,暮连风才温声道:“小梨,你要回去,你知道的。”
暮从云没说话,于是沈芯愿轻叹着补充道:“你还有你的生活,能再见到你,我们已经非常幸运了。”
他们不能也不会成为暮从云离开的阻力。
青年仍是没开口,背脊却是有些颤抖,又走上了一段,等到金线的末尾已经能看到越笙背影,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听到脚步声,越笙警惕地转过身来:“又是你。”
他似乎根本看不到被缠绕在手上的流光,也看不见面前那一条直达暮从云手心的金线。
见他又要躲开,沈芯愿上前一步,轻弯眉眼:“我看你一直在找东西,你在找什么呢?”
她声线温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之意,却并不显得冒犯,越笙迟疑了一会,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他正要转身离去,又听那位好看的青年道:
“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一起。”
他的确独自在“灵坟”里不知道找了多久,但……能在此处出现的又是什么好执念?
趁着他愣神,青年一扯手心的流光,越笙只觉腕上一紧,就被拉出了浓郁的黑雾,一个踉跄撞入了暮从云怀里。
青年生得好看,一双眉眼更是宣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他轻垂了凤眸,不言不语地盯着看时,越笙身上赫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试图从对方的怀里挣出来,正要奇怪于这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听暮从云轻声道:“越笙,和我说说,你在找什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越笙愣了下,挣脱的力道轻了些,被按回青年肩上时他眨了眨眼,下意识答道:“来找……一把刀。”
“刀?”青年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微妙,“那把鬼刀?”
越笙没能马上回答他,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对方的灵魂……是温暖的。
半晌,他有些晕乎地点了头。
“嘶……”
暮从云可算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越笙了,他迟疑地牵着人没放,至阳体和流光有让人恢复神志的功效,虽然不知道对越笙有没有用,但姑且也试一试吧。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又过了一会,后知后觉回过神的越笙问道,“你叫我哥……你也是院里的孩子吗?”
语罢,他认真地在暮从云脸上巡视了一圈。
院里?
那些在实验中失去的回忆,越笙想起来了?
暮从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他含糊应了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里不是真正的灵坟,只是你的回忆。”
“你被困在了一处幻境里,现实里你已经把刀拔了出来,也成功地将里面的恶鬼彻底镇压了。”
面前的人愣了愣,那张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茫然的荒谬感,越笙环视了一圈四周,找了鬼刀这么久都没见着,他确实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但老师说灵坟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出现的任何灵魂都是来索他性命的恶念……
就在他下意识要和青年拉开距离前,暮从云语速极快道:“你爱吃甜食,讨厌一切苦的东西;在福利院里,你经常给弟弟妹妹做饭,才养成了一手好厨艺……”
越笙皱了下眉心,对这些所谓的事实也没说信是不信。
于是暮从云顿了顿,飞快瞥了一眼身后,压低声线道:“你的腰窝边上……还有一颗美人痣,我每次摸上去,哥都抖得很厉害。”
“……”
一瞬间,越笙像被胶水牢牢凝固在原地,只一双眸不敢置信地瞪圆,被吓出了一种近乎觳觫般的表情。
他宛若一只炸了毛的猫,结巴地“你你”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关系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他摸一摸找东西也是合理的吧。
于是暮从云动作自然地从越笙衣襟处顺到了他的腰,在按上背后某处时,越笙身形一僵,腰肢很轻地颤了下。
“奇怪……”暮从云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嘀咕道,“古叔给的符呢?”
说好的另一张在越笙身上,那张黄符到哪去了?
暮连风二人也走到了他们身旁,见他还在摸索,男人以手抵拳,掩在唇边咳了一声。
“……”
青年飞快起身,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和父母解释了一遍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暮连风一言难尽地和他对视一眼,复又抬起手,伸向了越笙:“你好,我们是从云的父母。”
也许这次之后,他们就没有机会和孩子喜欢的人见面了:“感谢你一直照顾着我们孩子,这确实不是个见面的良机,但……”
他正犹豫着说辞,伸出的手就被另一人回握了住。
被暮从云贴着动手动脚的,金焰从什么也看不见的腕上开始燃烧。
越笙的脑海里诡异地涌现出许多零碎的画面,有的是他和暮从云一起在甜品店吃甜嘴,有的是青年抱着他在沙发上看电影,又或是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青年温热的鼻息落在他的颈侧。
他还记不起太多,但已经下意识相信了暮从云的话,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脸:“对不起,我那会以为你们是灵坟里的执念……”
按照老师的话,灵坟里的恶念都是害人无数格杀勿论的,但这对夫妇并没有攻击他,他也不想伤害他们,才小心地绕着他们离开。
没想到兜兜转转……
越笙的表情忽然怔了一下。
暮从云疑惑地“嗯?”了声,抬眼看去,形成灵坟的回忆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他若有所感地看向身旁的越笙,就见越笙一脸震惊地看向面前的二人,又一卡一卡地下移视线,看向他们相握的手。
“……”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暮从云没有错过——
有一抹鲜艳的嫣红,瞬间爬上了越笙的耳根眉梢,将人完完全全烫了个熟透。
第108章 归去 “哥,我想和你一起。”
嗯……
暮从云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看来他哥是想起来了。
越笙乍然经历了从失忆到恢复记忆的巨大跳跃不说, 中间还横亘穿插着一大段遇见这一对夫妻的经历。
他把他们当作是灵坟里的恶念处处防备,不仅见了就绕着走,刚才还没给几人什么好脸色。
而现在他恢复了记忆, 也知道了:
——他们是青年的父母。
越笙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手还和暮连风虚虚握在一起,只好磕绊道:“……叔叔阿姨, 你们、你们好。”
暮连风适时地放过了他, 见人笑着应了, 越笙飞快地收回手, 抬眼瞥一眼身旁的青年,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 眼前就忽然生起一簇微弱火苗。
火光中, 缓缓展开了一张字迹泛金的符篆。
覆盖着符字的流光已经黯淡下去了三分之二, 暮从云接过黄符,和自己的那张重合叠在一起。
因着越笙灵魂的恢复, 另一张共生符……出现了。
——现下只需要撕了符篆, 他们就能回去了。
组建成灵坟的记忆轰然坍塌,只剩一座空壳在忆沼中摇摇欲坠, 半晌,在几人面前幻化出一栋崭新的别墅。
越笙怔了下, 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青年。
那是暮从云如今的家。
青年正垂眸盯着手心的两张黄符走神,一时也没注意到眼前的景象,沈芯愿歪了歪头, 看向有些局促的越笙:“这里是……”
越笙只好替他答道:“是……从云现在的家。”
自己的记忆里最重要的地方竟然是对方孩子的家,这怎么看怎么别扭,越笙藏在身后的手有些紧张地捻了下,就听沈芯愿有些惊讶道:“哇, 我们小梨都买上大房子啦。”
语罢,又朝越笙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说,是我先入为主了,这是你现在的房子呀?”
“啊,不、不是的,”越笙连忙摆摆手,“是他的家,我只是暂时住在里……”
后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越笙垂下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第一次见男朋友家长应该怎么做?
恋爱攻略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栏目,但他还没看到那头就出了这一遭,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有些紧张地抬眸,却见沈芯愿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上去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怎么是暂时住在里面呀?”温婉的女人轻歪了脑袋,弯了唇笑道,“是我们小梨不给你住久一些吗?”
“……”越笙的脸“噌”一下红透了,他几乎是语无伦次道,“不是的,只是我……我说暂住的意思是……”
他生怕二人误会了什么,却见沈芯愿捂着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你老逗人家做什么?”最后还是暮连风先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阻道,“把人家孩子吓坏了怎么办?”
一旁盯着黄符发呆的暮从云也终于回神,他正抬起头,就对上越笙求助似的眼神,还有父母揶揄的目光,越笙走近了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去……陪你爸妈逛逛?”
他悄悄抬起下颔,向青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住宅。
暮从云的父母肯定会对他现在的生活感到好奇。
而符篆就在青年手中,金光流转间还剩下小半未曾流逝的时间,暮从云完全可以掌握将其撕毁的时机。
又或者……他会选择不撕毁?
越笙安静地看着他,纤长的羽睫垂下一截,他的声音很轻,只是催促青年道:“去吧。”
“……”暮从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越笙就这么把选择的机会交给自己合适吗,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灵魂本应是没有温度的,但抵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却好似能滚出火星来。
身前是父母,身后是他的爱人。
他垂眸片刻,忽地反过手去,攥住了越笙的掌心。
暮从云牵着他的手往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爸、妈,来看看我和他的家吧。”
青年的尾音不可避免地放轻了很多:“然后、然后……”
我们就要回去了。
沈芯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二人,只在暮从云要别过脸前,伸手替他理了一下耳边发梢:“好啦,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正打算停步在门外,给他们留一些相处空间的越笙刚放慢了步伐,却得到暮从云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芯愿也顺着他们停顿的动作眨了下眼:“小越,可以这么叫你吗?”
“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越笙试探着点了下头。
暮从云应该和他父母一起度过这段时光才对。
“那可不行,”沈芯愿蹙起一双长眉,状似不满道,“你是我们小梨喜欢的人,也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哪有家人在这会儿还要分开的呀?”
暮连风也应和:“是,我们走得早,这会没办法给你包个大红包,估计……以后也没有机会补给你了。”
“还有点时间,让我们了解了解你?”
二人的语气亲切,像是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越笙略微显得有些意外。
既不因为他的性别而有所偏见,也没有为着他之前的冒犯和不善言辞而不满,暮从云的一双父母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温和地看向他。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拘谨地应道:“好的,您问吧。”
表情严肃得像是在面对什么领导的审问。
暮连风愣了下,转向妻子问道:“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
青年眼含无奈地轻叹一声,在父母小声交头接耳的间隙,转过来和越笙咬耳朵:“哥,我想你一起。”
和他一起,和他的父母一起,拥有过这一段时光。
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比拟暮从云的一句“想和你一起”,几人依次走进幻境里的别墅,虽然还没住上多久,越笙却已经把里面的装潢记住了个十有八九。
幻境几乎和真实别墅一比一复刻,进了门后,沈芯愿二人就不再言语,只是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过里间景色。
在看到挂在墙上的合照时,她不由轻愣了下:“小梨,你还留着……”
“……”暮从云抬眼,看向那隔了一个时空的,相依偎的一家人。
似乎是意识到气氛骤降,她又很快笑着转移了话题:“我还以为会是你和小越的合照之类的,说起来,你现在应该毕业了吧?”
“有没有毕业照让妈妈看看?”
没有参与到孩子的人生阶段,他们的心里总归是难过的。
暮从云只轻描淡写地就带过了他的十几年,落在他们的耳里,桩桩件件却都是遗憾。
青年的身形僵硬了一瞬,越笙知道他家里并没有放任何照片,暮从云也不是爱拍照的人,抿了下唇,越笙走前一步,小声道:“有的。”
青年询问的目光便缓缓移向他。
越笙带着他们来到二楼,径直走向了客房,他拉开客房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小叠被牛皮纸包起来的四方形物件,看上去并没有人拆开过。
越笙指尖微动,幻境就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幻,照片被拿了出来,他捧着一叠照片,尽数递给了身后几人。
“这是他的毕业照,”越笙为低头细细打量照片的二人解释道,“就在不久前拍的。”
里边有他和越笙的合照,但更多的是一些暮从云穿着学士服的单人照,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偷偷存下来的。
暮从云看着照片,凑近他耳尖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哥是什么时候印出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放在客房里的。
“……”越笙默默移开了视线。
暮从云危险地在他手腕上掐了一下:“哥。”
见他仍旧不从,甚至胆大包天地喊了一声:“老……”
“你……!”越笙急忙来捂他嘴,压低声音道,“你爸妈还在这!”
“就是在你家借住那天晚上,想着印好了送给你,一直没机会。”
那会他想着自己马上要去镇压灵坟,不仅要删去青年的好友,估计也再没有把这些照片都交给他的机会。
于是越笙左想右想,就先放在了抽屉里,这么久过去,别说暮从云,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暮从云默了几秒。
客房自从越笙第一次住进去后,青年就没让执念们进去收拾过,更别说后头越笙偷摸声地没消息了,他也就更不太愿意进去。
直到越笙再一次住进来。
那头看完了照片的暮连风二人还有些依依不舍,放下手里的相片,他道:“小梨,带我们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吧。”
暮从云点点头,带着父母从一楼的厨房逛到三楼的卧室,更上面的地方越笙没有去过,幻境里也就没有具体的场景。
“没想到冬玲还在呀,”沈芯愿眉目间带了些怀念,“我们还以为,她早就去转世啦。”
青年和他们一同站在三楼的扶手旁,声音低落:“嗯,吴姨对我很好。”
手里的黄符已经只剩一点未尽的流光,在这点流光散去前,他要撕毁符篆,和越笙离开这里。
越笙并没有凑近来,他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静静地等待着暮从云做出决定。
“好啦,该说再见啦,”看出他的不舍,沈芯愿弯着眸笑,“能和你再见,爸爸妈妈都觉得特别美好,像梦一样。”
“知道你过得好,那就很好很好啦,”她看向不远处的越笙,“你要和小越好好的哦。”
暮连风站在她身后,看见已经和他一般高的孩子紧紧咬住下唇,暮从云几次张口,他想说我为你们报仇了,但这换不回你们,他想说自己这些年很想你们,想说……
暮连风笑着一点头:“我们都知道。”
自家孩子的未尽之意,他们哪有读不出来的?
“你做得很好,爸爸妈妈都为你骄傲。”暮连风摸了摸他的头,又朝不远处招了下手,让越笙过了来。
越笙怔了下,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听话地来到他们身边。
“走吧,”暮连风示意他看向身旁的越笙,“带他回家去。”
这孩子能让他们的小梨,心甘情愿地撕下符篆,回到那人间的世界去。
在他的身后,沈芯愿笑着招手,像许多许多年前,在幼儿园的滑梯旁接他回家一般。
“再见,小梨!”在纸张的撕碎声中,在幻境轰然崩塌的巨浪中,她向着二人喊道,“要幸福呀!”
“你知道的——”
不属于阴阳之间的生魂缓缓变得透明,她看见暮从云往前了一步,伸手想要抓住他们。
沈芯愿摇了摇头,她牵起暮连风的手,将最后几个字用口型说了出来,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在一切消散的最后一瞬,天地朦胧,而他们似乎看见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回到了他们的世界去。
第109章 养病 “别再离开我了。”
“……小梨, 小梨?”
意识再次回笼时,暮从云还恍惚以为自己尚在那幻境之中。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却有什么柔软的纺织物从他眼上抚过, 轻颤了眼睫,他睁开双眸。
越笙正打湿了毛巾给他擦脸,见他醒了, 眼睛一亮, 凑前了些:“小梨, 你醒了!”
暮从云茫然地眨了下眼, 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哑声道:“哥?”
怎么越笙比他醒得还要早?
他这么想着, 也这么问了, 越笙轻蹙了眉, 兀自郁闷了片刻,才闷声闷气道:“我身体有保命符修复, 你伤得比我严重多了。”
他只是醒不过来, 身体却在保命符的作用下,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反倒是暮从云, 先是用心头血把自己的身体亏了个空,又在神魂不稳的情况下贸贸然闯进桥梁里去, 他醒来后青年还足足多睡了一周,才慢悠悠地醒过来。
不过……他也是为了找自己才这样的。
思及此,越笙覆在青年手背上的手用了力, 有些低落般轻声道:“对不起,我……”
他这不道歉还好,一道歉暮从云思绪就迅速回笼,想起自己在基地里刚找到他那会, 越笙心口上一个血淋淋的洞穿伤。
青年的眼神徒然危险起来:“……是谁说不会平白无故送死来着?”
“……”越笙一时哑然,“当时……是因为少量的心头血对他没用,我才想着……”
那会儿他正处于濒死状态,又放了心血加持,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够在契约反压制恶鬼一头的同时,彻底解开和它身上的契咒。
但暮从云显然不接受他这一说法,天知道自己第一下听不见越笙心跳的时候,吓得有多厉害。
在桥梁里时父母尚在,而他找人心切,也没来得及和越笙计较这些子事,这会儿尘埃落定,他抿着唇往另一边一扭头,摆明了自己追责的态度。
越笙愣了下,放下了手中给他擦脸的毛巾。
青年只觉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温度消失,却不等他来得及失望,越笙又绕了一圈,走到了他别过脸面对的这头。
很难说越笙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多犯规,但爱人饱含歉意地弯腰,小心翼翼贴上他的唇时,青年心里本就剩余不多的火气还是消了一半。
“小梨,别生气……”越笙贴着他的唇瓣微动,就在暮从云以为他还要解释几句那是什么当下最好的选择时,越笙很利落地承认道,“是我错了。”
他捧着青年的脸颊,指尖轻柔地游走过他锋利的眉骨,在掌心下的人僵硬的刹那,越笙抬脸,吻上他滚烫的眼睑。
……他哥什么时候这么会了?
在青年的思绪稍稍分散开来的一瞬,越笙的吻伴随着温和的声音落下:“你还在……想他们吗?”
虽然青年自醒来后一字未提桥梁上发生的种种,但他大概也能猜出来,暮从云不仅仅是为他的事而闹脾气,也因着和父母再次分别而感到难过。
良久,暮从云才低低应了声:“……嗯。”
“像一场梦。”他说。
但这场梦给了他和父母一次告别的机会,所以……
“是美梦。”
*
李明玉进来查房时,越笙正和暮从云挤在同一张病床上,青年似乎还说着什么“等到回去”、“算账”一类的话,听闻声响,二人齐刷刷扭过头来。
“……”李明玉沉默半晌,往越笙床上指了一下,“越队,我要给他检查一下身体,请您先让一下。”
又问:“他醒了怎么没拉铃告诉我?”
拿掉青年圈在他腰上的手,越笙利落地下了床,闻言茫然地看了李明玉一眼。
为什么需要告诉他?
李明玉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位不仅没陪过床,连基本常识也欠缺一二,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挥了挥手,一边检查着仪器数据,一边问道:“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暮从云摇摇头。
“灵魂呢?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吗?”
暮从云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李医生提笔刷刷在病案本上记录完毕,就见越笙眼巴巴地伸长了脖子,正在他身后偷瞄本上的记录。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越队,也请您回到您的病床上去。”
“您心口的撕裂伤还在观察期,灵魂也刚从阴阳间隙出来,还是多休息的为好。”
暮从云敏锐地抓到了他话里的重点:“他的灵魂现在怎么样了?”
听上去,异象局已经给越笙做过了一轮检查。
李明玉瞥了一眼乖乖坐回床上的越笙,转而向他道:“您这次从桥梁上把他带了出来,他的灵魂也跟着回到了阳间。”
“不过在桥梁上被阴寒之气浸伤太过,还需要温养一段时间……不过好处是刀灵已死,只要好好稳定,就不会再出问题了。”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道:“您是至阳体,多和他接触会有好处。”
语毕,自觉自己多余的李明玉拿起病案本就走,分别分开在两张床上的小情侣互相看了一眼,确认医生不会回来后,越笙又偷偷溜下了床,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异象局的单人病床规格还是过得去的,两两并着躺虽然有些挤,但却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二人劫后余生迫不及待贴在一起取暖的想法。
暮从云换了个姿势,半侧过身体,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嘟囔道:“那哥就和我多接触一下……”
越笙当然不可能有意见,他有样学样地伸手回抱了暮从云,不过瞬息,头顶上传来的呼吸声就变得悠长。
临了睡着前,他还听见青年低声道:“别再离开我了……哥……”
“我只有你了。”
像摔入了软乎乎的棉花云,越笙愣怔片刻,直到青年沉沉睡去,又过了一会,他才放松下身体来,没入这个相拥的怀抱里去。
*
在医院的日子里,有许多人来探视过他们。
首先是越笙小队的一行人,萧晓不知道什么时候混成了编外人员,整日跟着小分队一起行动,好不容易解决完令他们一头大的异象局事务,余桃枝就领着几人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医院。
他们进来时,暮从云和越笙的病床已经得到李医生不情不愿的同意,重新并在了一起。
这会儿二人肩膀挨着肩膀,面前的小桌子上放了个平板,青年正在挨个给越笙介绍电影里出场的人物,而越笙抱着膝盖,认真地听讲,神色严肃得宛若在参加某场重要会议。
听闻声响,还是青年先转过头来,叫了她一声“小桃姐”。
沉浸在电影中的越笙慢半拍回过神,也跟着看向他们。
“……你们倒是过得挺滋润,”被工作磨灭了心性的余桃枝郁闷地拉了张椅子坐下,“身体怎么样,没事了吧?”
越笙点点头,代暮从云答道:“医生检查过了,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出院。”
余桃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奇怪他还会抢答了。
青年好笑地察觉了她惊讶神色,自从发觉越笙是通过学习网上的恋爱攻略,有事没事和他贴贴,在无聊的养病期间,他蓦然领悟了新的“养猫攻略”。
不得不说,就越笙这一板一眼的性格,让他学些什么也会乖乖照做,有时候暮从云还真狠不下心来逗他。
就比如刚才这一遭,就是他昨天拿来逗越笙玩的“课外教程”,名为“替对象回答问题可以彰显二人的亲密度。”
——没想到他哥领悟得这么快。
和几人简单聊了几句异象局近况后,余桃枝问道:“那关于实验的事我们什么时候公布?李医生愿意做我们的人证,但是我们还缺物证。”
虽然有越笙这个现成的实验体在这,但毕竟时隔许久,局里还有些她一时半会动不得的老顽固,需要堵一下他们的嘴。
暮从云默了下,就听山子晋道:“既然周局要把局长的位置交给你,不如等桃子你上任之后再说?”
“也行,”余桃枝“咔嚓”咬了个苹果,“不过我想的是在继任时就公布,不知道下个月之前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证据。”
周衡已经和她聊过了继任的问题,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就会把局长的位置交给她。
“……可以,”青年忽然出声道,他抬起眼,长睫在眼睫落了一片阴影,“我有证据。”
在一众人不解的眼神里,他径直看向萧晓:“在桥梁上,我见了我父母。”
他尽量简洁地将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上面的原因说了一遍:“……你父母偷出来交给他们的资料,他们已经销毁了,所以我们才一直都找不到。”
“但他们告诉我,在……我家里,还有一份收录符,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收入其中。”
越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我出了院,我就去找找那张符篆。”
几人又和他们多聊了一会,直到余桃枝接了通电话,不得不赶回局里处理事务,才互相道了分别。
等到一众人走后,越笙扯了一下青年的袖子,不解道:“为什么要说在你家里?阿姨不是说……那收录符他们交给了周局吗?”
“……嗯,”暮从云应了声,“是在他那。”
所以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向周衡取来。
也就不敢确定……周衡是否留下了亡人交由他保管的遗物。
青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父母告诉他,不要让自己活在恨意中,当时他们是主动前往前线的,但多年的恩仇交织,哪里是这样一句话就能算清的?
越笙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思量什么,但听闻他叹气,还是下意识抱住了对方。
“会解决的,”他拍着青年的后背,温声安慰道,
“都会好起来的。”
第110章 回家 “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在医院无所事事的日子里, 病房里来了个意外之客。
早些时候越笙在青年怨念的眼神中跑去替余桃枝处理异象局积压的外勤工作,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暮从云一人。
谷子穆放下果篮,在他床边坐得端正:“暮先生, 好久不见。”
见来者是他,青年也有些意外:“是你。”
他很快想到余桃枝和他说出了基地后,周柏又一次失踪了的消息:“你找到他了吗?”
“……”谷子穆沉默了下, 摇了摇头, “没有。”
“他大概也不想来见我吧。”
暮从云:“……”
无论是生人还是执念, 一旦涉及到感情, 事情都会变得相当棘手。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当初答应了谷子穆的, 没道理不帮到底。
于是他安慰道:“你别担心, 出院后我就去帮你找他。”
“他身上残留有我金焰的气息, 之前承诺了你的事,我一定办到。”
指的是他答应谷子穆会帮周柏完成心愿, 顺利转世的事情。
却没想谷子穆这次安静了更长的时间, 又过了一阵,才轻抿了唇:“……不用了。”
“我这次来, 其实是想请教你另一个问题。”
暮从云有些不解地扬起长眉:“你说?”
谷子穆:“你……您和越队,是情侣对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暮从云虽然没听明白其中门道,却还是点了头,又听他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会选择在一起呢?”
“明明同性相爱……还是会受到异样的眼光吧。”
暮从云不甚在意般答道:“别人怎么看, 对我们来说不重要。”
反正异象局先前把越笙当异类,越笙也活得好好的;他加入异象局的时候,高层那群家伙不也看他不太顺眼吗?
最后还不是被他乖乖地修理了一顿,被请出异象局后, 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吹着西北风喝茶呢。
对他而言,只有和越笙两情相悦这事才是最值得在意的。
谷子穆只垂了眸,继续问道:“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家人、婚约、世俗观念……如果这些都不重要,那什么才算得上重要呢?
暮从云轻蹙了眉,细细地又琢磨了一遍他的话,才从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你……”
他有些哑然:“你喜欢周柏?”
所以那家伙不是单相思?
青年暗暗倒吸一口冷气,他先是从头到尾捋顺了一遍二人关系,又回想了一遍谷子穆来见他后,斟酌着神色问出的一个个问题。
他哪是来要什么答案的,他是来印证自己心里的答案罢了。
“……”暮从云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向谷子穆脖颈上的戒指,“可我记得……你有过未婚妻。”
据萧晓后头给他查来的消息看,虽然谷子穆并未与那位姑娘真的有什么婚姻之实,但他们的订婚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谷子穆弯了下唇角:“嗯,家里给订的,不过我们两个只是朋友而已,借着这一层关系也能应付家里人。”
“你也应该知道……我曾经是谷家的人。”
大多通灵世家都各有各的繁文缛节,其中一批就认为,家族与家族之间通婚,能够提高后代出现优质通灵者的数量。
没想到,谷子穆也是这联姻制度的受害者。
暮从云一时有些失声。
如果是周柏一个人单相思还好,这会这两都天人两隔了,没想到还互相喜欢着对方。
——甚至他们都还不清楚对方的心意……吗?
“我知道在净化区是他来找的我,”谷子穆垂眸,目光落向胸前的戒指,语气有些低落,“也知道他不想见我,在躲我。”
于是青年也搞不明白了。
“那他可真奇怪,”他诚心实意地感慨道,“明明在我面前,他还和我说他的执念就是让你给他净化,死活要我把他送回你身边呢。”
为此,周柏可是没少给他找麻烦。
“什——”谷子穆愕然抬起脸来,眸光微动,“你说的是真的?!”
噢对,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和谷子穆说这事来着,净化区那边就爆发了。
见青年点头应了,谷子穆一改方才的颓势,一双眼赫然亮了起来,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匆匆向暮从云告了别,还没等青年再问个明白,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暮从云哑然片刻,幽幽把目光转向他带来的果篮。
拿起小桌上的水果刀,他一边给手中的梨削皮,一边暗暗叹气。
哪怕能找到周柏,哪怕他们知晓彼此心意相通……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第不知道多少次想起了才离开不久的越笙来。
……如果他在那几次生死关头去慢了一步,他们会不会也像谷子穆一样?
思及此,青年放下手中的梨,他拿起手机,找到置顶的越笙,犹豫片刻,还是只给对方发过去一张表情包。
【日落】:[小狗躺平吐气.jpg(配字:好无聊)]
没让他等上多久,几乎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越笙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月升】:[我这边马上结束了,现在回来。]
又犹豫了几秒似的,给他发来一个小猫卖萌的表情包。
这还是暮从云昨晚教给他的,“如何让聊天生动起来”方法,以及配套的表情包,看来他哥在这方面也学得很快。
青年的心情一下又变好了,他放下手机,复又拿起桌面上的梨,开始一圈圈地卷起梨皮来。
*
再次回到家已经又是三天后的事,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执念们把别墅打理得井井有条,刚进门没多久,就一窝蜂地围上来打量他们。
“身体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声音担忧而温和的,这是吴姨。
“主人,你可算回来啦,安安每天问我一次你的情况呢!”活泼热闹的,这是小姜。
“医生怎么说?你们俩都没事了吗?”
“是不是还要吊水啊,我这次可学会给人打针了!”
“我们这次是不是帮上大忙了……”
越笙实在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热闹地被人关心着,他抿着唇一一应了,正要偷偷溜走,却被家里的另一位主人攥住了手腕,笑眯眯地把他拉了回来。
“咳咳,”暮从云以手抵拳,清了清嗓子后,高调地向一众执念介绍道,“他以后就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了。”
虽然他们在家里并没有遮掩什么,但青年总觉得,还缺一个向他的“家人”们正式介绍越笙的机会。
一群执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齐的、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其间还有执念打趣道:“哎,本来不让我们去的地方只有主卧和书房,男朋友住进来后咱连楼都不能下了,真可怜啊~”
“……”不让他们下楼的原因昭然若揭,越笙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还是青年佯装责怪地瞪了那执念一眼,一群执念才消停下来。
“整个楼顶都是你们的,在这嘀嘀咕咕什么呢,”暮从云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没事就散了吧。”
一众执念几几相望,却并没有马上散开。
小姜犹豫了下,还是在他询问的目光下如实道:“其实……还有点事。”
他指了下身后几个眉眼有些相似的执念:“陆姐姐她们要去投胎转世了,说是想和主人你告个别。”
“……”
暮从云愣了下,抬眼看向被空出来场地里的那三个执念。
领头的女生朝他朗爽地笑了声:“谢谢暮哥这么久对我们的照顾,你知道,我们三兄妹和家人都是被驱灵人害死的。”
“现在大仇得报,我们也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她目光倏然坚定了不少,弯腰认认真真朝青年鞠了个躬,身后的兄妹也学着她的模样,齐齐向暮从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陆家的这三兄妹是家里这一群执念里算得上最早的一批,目睹家人惨死后他们就找上了青年,当时有着相同复仇心愿的暮从云收留了他们,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天,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他本来应该为他们大仇得报而感到欣慰。
但告别终究也是分离,饶是早知有这一天,暮从云也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越笙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看三个执念散去,等楼下的执念一个接一个的离开,青年才伏在他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桥梁上离开,越笙身上已经没了那股愈发浓郁的幽冷气味,但他的灵魂毕竟在花海里游荡许久,带着点清淡的花香,是怎么也褪不去了。
左右这味道也只有青年能够闻见,越笙好脾气地被他搂在怀里吸,二人窝在软乎乎的沙发里,在医院里人来人往,总放不开来亲昵,在家里暮从云就要补齐缺失的这一点贴贴似的,扒拉着他不松手。
“桃枝早上把刀给了我,”他想着说些什么,转移开青年的注意力,“你呢,周局来找你说了什么?”
青年顿了下,闷闷的声音从他颈窝里响起:“嗯……就是说他还留着我爸妈给的东西,这几天回去老家找给我。”
“……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拒绝了。”
越笙默了下,就觉颈间皮肉一痒,似乎是被轻咬了口,旋即暮从云加深了力道,在咬痕上磨了磨牙,又向着原先的印子加深了些。
本以为越笙会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或是推开他作乱的脑袋,但越笙什么也没做,任由他在那一处圆滚滚的牙印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等到他略微冷静下来,正要抬起脸时,才听越笙轻声问道:“既然你不想和他回去,那……”
他撞入了一双漾开细碎水光的桃花眸:“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