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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直到眼前的浓雾逐渐遮蔽视线, 青年伸出手来,隔空在余桃枝眼前抹了一道。

“……这是?”余桃枝眨了眨眼, 视野里覆上一层金色的流光,连带着视线都清晰了不知道多少。

她侧脸看向暮从云,在黑灰色的浓郁雾气中, 只对上一双轻垂的金眸。

余桃枝心脏一紧,那双泛着流光的金眸璀璨,乍一对上,好似被渊底的巨龙投下一瞥。

青年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 而是站在分岔路口上思考片刻,才对她说道:

“我就不去宿舍那边了,我到净化室看看。”

如果他们猜得没错,驱灵人这次的目的不仅是摧毁净化区,更是要带走那些未来得及净化完全的执念。

却没想他刚走两步,余桃枝就追了上来。

“你怎么和我们队长一个样,想一通是一通的,”她忿忿斥了两句,“你认得路吗你就去?”

不等暮从云反驳,她又接着道:“再说,我答应了他跟好你,把你弄丢了队长找我问责怎么办?”

虽然二人都心知肚明越笙并不会这样,但此时此刻,搬出她队长确实是压住青年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最好的办法。

一路都寂静得落针可闻,漫长到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太安静了。

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的地步。

就好像空气里只剩下他们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轻微声响回荡。

余桃枝蹙着眉,又往记忆中的路段走了一截,二人才见到一栋足有六层的建筑。

建筑上“净化局”三个大字被雾气笼罩,余桃枝紧了紧手中银枪,率先领了他走上楼去。

“二层是资料区,三到五是科员们的工作区域,包括实验室和一些研究场所,六楼是办公区,一般有多个高级通灵者坐镇。”

“净化室和储放执念的区域还在另一边,我们先去六楼拿通行卡,顺便看看能不能恢复通讯。”

楼道里仍然安静,任凭二人如何多加防备,直到上了六层,都没有见到任何的执念或是人类。

……越来越怪异了。

执念不说,怎么连原本驻守在这里的人员都一个不剩的没了踪影?

趁着余桃枝去取通行证,暮从云挥开层层黑雾进入走廊,迅速查看了一番其他办公室的情况。

桌面上放着没有喝完的咖啡,文件的笔迹停留在就差一撇的位置,凳椅都被摆放在原处,没有拖动的痕迹。

看上去……就像是座位上的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心里蓦然生起一个朦胧的猜测,正待走近些再看看,外头就传来一声“小暮?”

“我在这。”暮从云迅速回神,向余桃枝确认自己的位置。

余桃枝没好气地走进来,拧起一双长眉:“能不能别乱跑,真不让人省心!”

悄摸声的就没影了,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说着,她也很快注意到了房间内的异常。

“这是……”

如果出了紧急情况,员工们无论是反抗或是试图向外传递信息,一定都会留下对应的痕迹。

但办公区内整洁无比,除了……

一旁的自动饮水机边漏了一地的水不说,开关还是打开的。

可惜桶内已经没有水了,连自动烧水的按钮都跳了闸。

“桃子姐,”暮从云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很轻,仿若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还记得我在车上和你说的那个人吗?”

余桃枝怔了下,青年的下一句就紧接而至:

“关春山,他应该……就在这里。”

不等她有所回应,暮从云就走近了些,垂眸看向地上的水迹。

“哥他有没有告诉你们,荒山之上有一个阵法?”

他指的是之前去营救被困女人们的那次,余桃枝很快点了头,就听他接着说道:

“那个诡阵,能够迷乱人的五感,而且……是那人的拿手好戏。”

“简单来说,如果这里的地下阵法已经被发现,那么关春山完全有能力将其变成能够为他所用的诡阵,而这种变阵方向很多,现在最大的可能是——”

“他将其改造成了……能够将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转移走的传送阵。”

余桃枝不可置信般瞪圆了眸:“怎么可能!”

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传送阵能够一下子把百来号人一起大变活人的,就算是周衡也办不到。

但一路上的寂静和面前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景象,她确实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暮从云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开口道:“小桃姐,你必须把这个消息带出去,你……”

“——啪!啪!啪!”

在寂静的黑暗中,却猝然响起了一阵掌声。

而后是一阵有规律的皮鞋踢踏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如同立体音一般环绕响起。

“谁!?”余桃枝迅速掏枪戒备,挡在暮从云身前。

分明一路上连人影都没一个,这个时候出现的……

又会是什么善茬?

“好好,”来人的身形被浓雾遮掩,只能听见一阵爽朗笑声,“没想到,十几年了,还有人能认出我的名号。”

“……关春山。”

暮从云眉眼之间的温度降至冰点,他上前一步,将余桃枝护在身后。

在金色的轮廓中,余桃枝看见青年偏过脸,对她做了个“快走”的口型。

——比起两个人一起留下,现在更需要的,是有人能够向外界传递消息。

余桃枝屏住呼吸,尽量轻手轻脚地退开,奇怪的是来人竟然对她溜走这一行为不管不顾,而且极有耐心等她出到了门外,才扬起一阵莫名的风,“哐”一声阖上了办公室的门。

她愣了一秒,瞬间意识到他们中计了:“小暮!”

被关在房间内的暮从云并没有听见她的拍门声,只是皱起眉后退一步:“你把这里的人转移去了哪?”

在金眸的流光中,他逐渐勾勒出对方的身形轮廓。

关春山身材瘦削,看上去并不高大,他停在距离青年三步远的地方,嘴角扬起一个怪异微笑:“你对我这么熟悉,为什么不自己猜一猜?”

话音刚落,风声席卷向暮从云命门,暮从云下意识抬手一挡,那道银光却直直穿过了流光勾出的屏障,如同倾泻山洪一般,砍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八卦仪上还有一枚保命符,险之又险地挡下了这一击后,手表自他的腕上脱落,青年捂着手腕后退一步,被这股巨大的力道震得整条手臂都发了麻。

他紧咬牙关,一抬眼,才认出关春山手里拿着的,是越笙先前的鬼刀。

男人发出了一声疑惑的气音,似乎是在不解他是怎么躲开的。

就在他仔细打量青年时,三枚流光包裹的金符飞掠至他的眼前,眼见着上面的金光加速流动,千钧一发之际,鬼刀自发扬起,堪堪将符咒打落。

关春山脸色稍变,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弯了弯唇,正要夸奖一声对手,落在地面上的半截符咒无端地自发燃烧起来。

他的视物符被生起的金焰破坏,关春山再抬眼时,青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拈起一点燃尽的灰焰,“啊,至阳之体,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真可惜,十年前,我应该把你也送去陪你父母的,”关春山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不是那会异象局有个小怪物一直追着我不放,你也活不到今天。”

暮从云没搭他的话茬:“你把他们都带去了哪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驱灵人没有驱役恶鬼来将园区的活人屠杀殆尽,反而是把他们悄无声息地送去了某个地方。

——怎么想都不合理。

关春山侧耳倾听了会,但青年开口时用了混淆符,他一时半会还没能确认对方的位置。

“你猜不出来么?”他漫不经心地动了腿,开始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将一个个座椅拉开,晃晃悠悠地在其间逛着,

“你这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的爱好吧?”

青年沉默片刻:“你选了收容室守门的员工下手,说明你的目标是那里。”

“但你并没有选在那边出手,因为净化区的执念也是从收容室运送出来的;”

“留下血阵,我本来以为……你们会通过阵法闯入异象局。”

“但现在看来,是你暗示自己会用同样的传送阵,把这里的活人都转移走。”

脚步声伴随着翻找声响起,像是有人在仔细搜寻他的踪迹,关春山赞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挺会猜的,看来你对我研究很深嘛。”

但这还是没法解释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驱灵人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要把这里的活人转移走?又为什么要画下那样一个引导他们前往灵坟的血阵?

一定还有哪里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暮从云闭起了眼,仔细地回忆着被他遗漏的细节。

凶案现场,用人血绘制的传送阵,消失不见的数百位净化区成员……

——等等?!

有什么灵光一闪,却还未等他来得及震惊,关春山就给出了如他猜测一般的答案。

“但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小朋友,”那股阴沉的声音缓缓靠近他藏身的位置,“我为什么大费周章,要用活人的血来画阵……你还想不明白吗?”

用活人画血阵……

“生人祭……”

暮从云从牙关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哈哈,你果然懂我!怎么办,我都有点舍不得动你了,”

关春山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离他最近的办公位上,

“没办法,我也不想杀这么多人的,但是刀里这位不同意啊,还说不这么做,他就解除不了契约。”

说着,关春山停在了最后一个还没有翻找过的工位旁,缓缓弯下腰去,笑眯眯地对上青年的眼睛:

“——找到你了。”

第87章 瓮中 “送我过去,或者……死。”……

比他动作更快的却是半蹲在桌底之下、蓄势而发的青年。

长腿横扫出来的瞬间, 暮从云翻身而起,论体术关春山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男人反手一扬, 往暮从云衣领上贴了一张符。

尽管青年已经用最快速度将那符咒撕了下来,却仍不免恍惚了一瞬。

一时间,他好像被谁人强行塞入了几大口怨气, 悲伤、痛苦、不甘……数不胜数的负面情绪在瞬间劫取了他的心神。

符咒上泛着诡异的血光, 关春山好整以暇, 看着面前捂着喉咙半跪的青年。

“真奇怪, ”关春山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陶塑在指间把玩, “你们异象局一个个的, 都把‘给这群执念净化, 送他们入轮回’奉为圭臬。”

“明明有能够掌握他们生死的能力,却偏偏要选择当什么救世主。”

说着, 他又摇了摇头, 惋惜道:“可惜啊——”

关春山示意他去看办公室外,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站满了走廊的执念:“看, 你们掏心掏肺的对他们,他们难道会领你们的情吗?”

“反倒对我这个放他们自由的人, 他们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

“呵,”青年冷笑了声,在阴影之中的面孔缓缓抬了起来, “拿这些被污染的执念当挡箭牌,不觉得好笑么?”

他可从来不知道,驱灵人都是这么些堂而皇之的厚脸皮。

“诶,这话说的。”

关春山倒是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他笑盈盈地看着面前连起身都困难的青年,一拍手道:“好了,也差不多该送你上路了。”

“嗯……”说着,关春山拿出手机对着他看了看,“你好像还是刀灵挑选好的容器,那就更完美了。”

“我会用对那小怪物一样的死法对待你的,”男人阴恻恻地晒了声,“毕竟你们俩……可都是我的老熟人了。”

青年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对方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能一下子解决两个心头大患,关春山心情大好,也耐心地给予了对方临终关怀:

“那小怪物?就是刀灵现在的契约者,还是个实验体……叫什么越笙是吧?”

“其实你猜的灵坟方向也没错,我把这里的人都送去了那边,有这么多活人做引子,刀灵也在那边,应该足够解决这家伙了。”

“唉,”关春山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也真是的,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只被你们两个家伙揭过底,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越笙死亡后,异象局那边不会知道一切背后都是他的手笔,面前的青年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扇大门。

只是……

在他说出越笙的名字后,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关春山向来对这一类变化很是敏锐,却一时也无法把握好这种怪异感从何而起。

“……”听完他的话,青年又安静了片刻,才忽然低笑一声,“是吗?”

关春山不解地抬脸:“什么?”

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漫天的黑雾中,关春山愕然起身,拿起手中的符咒一挥,将四周弥漫的黑雾都散了开。

他喉结轻滚,很慢地垂下视线来。

一把冰凉的小刀,正抵在他的脖颈间。

“你……”关春山不敢置信般瞪圆了眸,“你为什么还能行动?”

不可能……他对于符术的研究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面前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怎么可能解开他的束魂咒?!

青年抵在他脖间的尖刀又深入一分,声音低哑:“我猜,你肯定还有直达灵坟的传送阵吧。”

“送我过去,或者我把你弄死,我自己再过去。”

关春山的冷汗缓缓滑落至刀身上,冰凉的刀光倒映着他颤抖的下颔,他暗暗缓了一口气,才动了动手腕,叹道:

“不愧是至阳之体,你总能带给我惊喜。”

就在他指间夹着的另一张血符燃烧前——

青年握刀的手忽然往前递了指尖,在刀锋的锋利处划了一下。

血珠顺着倾斜的刀身沾上关春山的脖颈,男人愣了愣,旋即震惊地瞪大了眼。

——他的灵符,不再受他控制了。

那张血符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上头的血迹黯淡,分明还没有发挥出半点效用,却已经是一张残符了。

十指连心,青年指尖的这一滴心头血,竟然能遏制他体内的灵力运行!

关春山颈间一凉,刺痛感瞬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刀身已经开始刺破他的皮肤,青年俯下身来,声音平静地重复道:

“送我过去,或者……”

“死。”

*

另一边。

和暮从云分别后,越笙就坐上了回程的车。

坐在他身边的魏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暗自抬眸打量了好几次他,在对方第五次试图开口前,越笙微微偏过了脸。

“你要说什么。”他问。

魏松踌躇片刻,才缓缓开口:“被怨气入体……是什么感受?”

他们往日处理那些怨气深重的执念,只是略微被对方的情绪感染,都要过上好几天才缓得过气。

车里的其他人也默默竖起了耳朵。

越笙蹙着眉,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遭,但思考片刻,他还是如实答道:“会很冷。”

“……没了?”魏松茫然地眨眨眼。

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痛苦,无法摆脱的彻骨寒意,越笙就用这么三个字……全概括了?

越笙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车内的氛围一时又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又过了好一会,魏松才清了清嗓子,换了一个问题:“所以你现在是在谈恋爱?”

这次越笙倒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点了头。

车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丁零当啷倒吸冷气的声音。

就连魏松的目光一时间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局里一直控制着流言传动,不停将越笙是个人造的实验体这事深入人心,又因为越笙向来孤僻寡言,因此哪怕有所猜测,也始终没有人敢确信这一事实。

——那所谓没有感情的怪物,怎么会像普通人一样谈恋爱?

但刚才越笙和那位青年之间的氛围,哪怕是没长眼睛的,都能意识到不对。

他们极少和越笙接触,也是不欢而散的居多。

所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越笙会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也会被谁人乖乖地牵着手,主动开口安慰青年说他没事。

而最近发生的种种,无论是暮从云一个人闯入灵坟;驱灵人的卧底居然是容海道;敌人大摇大摆的示威。

又或是,越笙在他们跟前与传闻截然不同的模样——

都让不少成员纷纷皱起眉心,开始在心底动摇起异象局的权威来。

一路无话。

抵达总局后,他们很快得知了净化区失守的噩耗,守在门边的几位高层见越笙也跟着到来时,面色稍有变化,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打招呼,客客气气地低下头,叫了他几声“越队”。

越笙的脚步停滞片刻,蹙起了一双长眉。

……上次见面时,这几个人还在“701号701号”的喊他来着。

但情况紧急,他这会也没空去细想这些细枝末节的称呼变化,留守在局内的贺平和山子晋走过来,向他简单汇报了几句情况,越笙点点头,就准备要独自进去一趟灵坟里。

大厅里虽然围了一众人,前往过灵坟的却屈指可数,百年间积攒的阴气滋重,并不适合活人长久地待在里头。

不等其他人对他的提议有所回应,越笙扭头就要往前往灵坟的传送阵过去,半途中,却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轻按住了肩膀。

周衡面色复杂,向他摇了摇头:“我们和你一起过去。”

越笙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见局长用目光向他示意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去给从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净化区的情况。”

说着,他移开了目光,看向剩下一众面面相觑,等待他发号施令的成员们:“我点到的队伍,跟我们一起去灵坟里。”

……他答应了暮从云不让他担心的。

越笙迟疑片刻,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暮从云给他设置的置顶号码,也主动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去向。

青年应了几声,而后轻声对他道,哥,注意安全。

越笙耳根热了热,往角落走去了些,躲避掉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视线,他把手机捧在心口,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一句话:“嗯,你也是。”

挂断通话后,周衡点出的队伍也差不多集齐了,要去往灵坟的人数并不多,且都是精英人员,简单说明了几句里头的情况,一行人走到了传送阵的入口。

身为技术人员的贺平被留了下来,但山子晋说什么也要陪着越笙过去。

周衡率先带头进入了传送阵,越笙和山子晋紧随其后。

出了阵法后,越笙却还是轻愣了一瞬。

里头的怨气已经消散了不知多少,仅存缥缈的灰雾浮在上空,再也没法遮挡视线。

周衡也跟着他的视线抬眼看去:“他很厉害吧,是不是?”

“……”想起青年先前对他叮嘱过有关周衡的事,越笙抿了抿唇,并没有接他的话。

好在周衡也并不在意,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后,三十来人的队伍往灵坟的方向过去,走过大门时,越笙下意识偏过视线,看向之前“老师”所在的地方。

——他只看到了一片空寂。

越笙的视线轻轻扫过,并没有为这一瞬间停留。

但在最后一位成员走入灵坟后,他们身后的黑门却无风自动,忽然猝不及防地沉沉关了上。

“——怎么了?”

“谁不小心碰到了?”

“不是我关的!”

在一阵嘈杂和周衡的训斥声中,刀身出鞘的声音有如破空利剑,“铮”的一声,挡住了什么席卷而来的物件。

“小心。”越笙前走一步,拦在整支队伍的身前,沉声道。

这灵坟里面……不止他们。

身后的躁动瞬间平复,成员们纷纷拿出武器,点亮照明符,在符篆点亮的一瞬间——

众人面色大变。

距离他们不过几米距离,横亘着一个巨大的鲜红血阵,阵法里歪七扭八躺了一片穿着异象局制服的成员,随着他们的进入,本来昏迷过去的成员们不知为何,开始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们低声呻吟着,双手和双脚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身后,整个人动弹不得。

再抬眼看向阵法中心——

消失了几天的容海道拄着手杖,杖尖还轻点着地面,在他身旁,朝他们咧开一个诡异笑容的……

不正是那丢失的高危收容物吗!

门外稀薄的怨气,忽然阖上的黑门,面前明显有备而来的血阵……

周衡面色难看地咬紧了后槽牙。

瓮中捉鳖。

他们……中计了!

第88章 捉鳖 谁允许你碰他了?

“好久不见。”

容海道抬起一只手, 向他们打招呼,目光径直落到周衡面上。

他客客气气地朝周衡一点头,语气稀松平常如往日:“周局。”

周衡铁青着一张脸, 扫了一圈地上的其他成员,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员工们个个面露恐惧,而这种情绪更是在刀灵往前慢悠悠地飘了一段时到达了巅峰。

高危收容物的面貌早就深刻在了每个成员心里, 如今这一团不规则黑气凝聚成的人状物活灵活现, 从死板的教科书里爬出来, 变得栩栩如生。

类人的头颅与四肢, 能够令怨气百川归海的恶念集合体。

但与越笙上一次见它时不同的是,这会儿的刀灵已经生出了朦胧五官。

周衡戒备地提起一口气, 冷声斥问:“容海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容海道耸耸肩, 视线飘向不远处的刀灵,“我是陪这位来的, 不如你们问问它想要做什么?”

不给一众人再次喘息的时间, 整个灵坟瞬息被黑雾笼罩,恶鬼的利爪裹挟着浓郁的怨气袭来, 被他挑选的对象只来得及死死瞪大了一双眼,双腿宛若灌了铅一般, 根本无法挪动。

千钧一发之际,他面前突兀横上一把长刀,“铮”的一声, 撞上了恶鬼的利爪。

越笙攥着那人的领子把他随意往后一扔,旋即长刀破开黑雾,直逼刀灵而去。

“你换刀了?”

刀灵不慌不惧,只一侧身就避开了他的刀锋, 长刀在越笙手中不断翻转,刀灵左躲右闪,却始终没有表现出要对他进攻的念头。

一人一鬼纠缠间隙,后边的人群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越笙迅速挥刀驱散黑雾,就见在雾气的遮掩下,四周不知何时多上了一群乌泱泱的恶念,正饿狼扑食一般冲向异象局的小队。

他足尖一旋,就要砍上最近的一只恶念,为同伴们减轻压力,刀身上却传来一阵阻力,越笙眼神一凛,险之又险地躲掉了它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见一计不成,刀灵失望地摇了摇头:“陪了我这么久,还真有点舍不得杀你。”

它那一纸契约的——

“主人。”

主人?

越笙衣摆一晃,自刀灵手中抽出长刀来,刀尖擦着恶鬼颈边过去,他声音冷淡:“我不养你这样的东西。”

眼见着刀灵身上的怨气再次漫出,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身后的异象局众人很难占据优势,越笙眸光一凛,侧身时掌心下压,黑色的怨气有如最初一般,争前恐后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这一举动给身后众人争取了极大的喘息时间,但驱灵人这次下了血本,引来攻击他们的恶鬼少说也有几百只,不多时,身后的人声渐熄,剩下苦苦挣扎的通灵者们也逐渐没了声响。

阵法里无法动弹的人群目露绝望,有的已经颤抖着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刀灵仍然是一副只躲避不攻击的模样,只在越笙几次想要回头帮人时,牛皮糖似的缠上来阻止他。

情急之下,越笙也不顾自己是否会遭到反噬,直攻刀灵面门,就要夺它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他看见后退一步躲开的刀灵嘴边,扬起一道意料之内的阴森笑容。

“越笙——!”

身后忽然传来一身怒喝,原本深陷苦战中,勉力抵挡的周衡身形一晃,踩着他的传送阵瞬移到越笙身边,险之又险地拉住了半只脚踏入血阵上空的越笙。

“啧,碍事。”

恶鬼一双红眸淬了恶毒,怨恨地瞪了一眼周衡,旋即,一股无形的力量擦身而过,将虚弱的周衡整个人掀飞到一边去。

“周局!”

来不及确认周衡的状况,越笙迅速稳定住身体后,半垂着眼睑,扫了一眼脚下不远处的血阵。

这就是它的目的?

不断地躲避……就为了引他走入血阵里去?为什么?

身后的声响逐渐微弱,直到再也听不真切,空荡的灵坟里,站立的只剩下他和血阵里二人一鬼。

那些躺在阵法里的员工们齐刷刷向他看来,目光里是希冀,但更多的却是绝望与恐惧。

越笙轻扭了下拿刀的右手。

尽管他已经尽量挑选了和鬼刀重量和外形都相仿的古刀,但使用起来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再加上刀灵的有意为难,这把长刀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只剩下越笙一个人之后,刀灵的语气倒是轻快了不少:“看来……你知道我的目的了。”

越笙低眸,瞥了一眼阵法里离他最近的那位员工:“生人祭。”

“聪明,”刀灵举起幻化的两只手,黑色的怨气在半空相撞,“没办法,为了解开契约,一些小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那么……”黑色的怨气在空中凝聚成刀,横在越笙刚刚看向那位员工的脖颈上,

“是你自己进来,还是我把他们杀光了,你再考虑?”

被逼迫的男员工瑟瑟发抖,如同垂死的动物般,兀自伸长着脖颈,满眼绝望地试图躲开那柄黑刃。

不会有人愿意救他了,不会有人……能够救他了。

他是第一个要被杀鸡儆猴的倒霉蛋,就算越笙考虑清楚了走进来,只要血阵启动,他们也躲不过一个死字。

常年和这些恶念打交道,他对它们的毫无人性最为清楚不过,或许是在最后一刻爆发出了潜能,在濒死前,他竟然顺利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为什么?”

“嗯?”刀灵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大概是没能想到他还能开口,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他们,还是为什么要这样解开契约?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恶鬼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停下了越来越靠近男人脖颈的刀,顺势看向血阵外或是无法动弹,或是失去意识的异象局成员。

“让你们死个明白……也不是不行。”它意味深长地道。

“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法解开契约?因为——”

“契约就是用同样的方法建立的。”

他极为满意地看到血阵内外的异象局成员们包括越笙,脸上愕然浮现出来的震惊表情,笑得更开怀了,

“问为什么,十几年前你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越笙:“实验体,你忘了吗?”

越笙一双长眉紧蹙,正要让它闭嘴,就见恶鬼咧着一双弯到耳根的唇,恍然大悟般:“哦,你当然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你的弟弟妹妹们,都死在了那场献祭里。”

什么弟弟妹妹?

越笙愣了一瞬,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飞逝过许多一闪而过的朦胧片段,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血阵之外的魏松从地上撑起半截身体,怒声斥道:

“胡说八道,我们异象局绝对不可能像你们一样滥杀无辜!”

“是吗?”

刀灵倒也不恼,继续看向越笙,循循善诱般开口,

“那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他就是那个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后面的实验体都到哪去了?”

“难道你们老局长他未卜先知,就那么笃定这小子能成功?”

魏松下意识还想反驳,却在听完刀灵的最后一句话时,与法阵里的众人一般,慢半拍地露出愣怔的神色来。

是啊……那群实验人员,怎么能笃定越笙就是最后成功的人呢?

如果越笙之后还有其他的实验体,那他们又到哪里去了呢?

刀灵本就以吸收负面情绪为食,快意地打量了一圈众人或是又惊又疑,或是心绪动摇的神情,它爽快地深吸一口气,美美饱餐了一顿,

恶鬼心满意足,为他们添上了最后一把火:“该不会……你们还以为这群送死的小崽子是自愿的吧?”

“要不要听听他们拔刀失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跪在我面前求饶,说想回家的遗言啊?”

魏松眼神颤动,颤抖着唇瓣看向不远处越笙那一动不动的背影。

他们确实不知道,异象局的实验体是从何而来的。

也默契地从没有去深究,因为那是所谓的“机密”。

意识清醒的其他人表情没比魏松好到哪里去,乍然得知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异象局,可能是残害了更多生灵的凶手,有人已经眼神空洞地开始放空。

目的达成的恶鬼心情大好,他笑盈盈地接受了这些新鲜的情绪,才抬起头去看对面那人的神情。

越笙却始终低垂着脸,偏长的发尾落在苍白颈间,他藏在阴影里的神情难辨悲喜,在刀灵感到奇怪地往前迈出一步时,才轻声道——

“破。”

血阵瞬息沸腾起来,好似被扔进了滚烫火炉里,血迹蜿蜒成河,焕发出奇异的亮光。

“底下的阵法!”一直在看戏的容海道面色一变,愕然抬眸看向越笙,“你——”

他一直不声不响的,是在做这个?!

从刀灵的第一句话起,越笙就没在听了。

他全神贯注于身前的血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余桃枝不久前说过,灵坟里专门镇守刀灵的法阵还没有完全失去效用。

刀灵吸收负面情绪惬意的同时松懈了几分对血阵的把控,长刀插入血阵,越笙默念着先前没有举办成功的仪式法咒,浑身的灵力下沉,撞入被掩盖的原阵法内。

血阵松动,在法阵里动弹不得的净化区员工们也恢复了几分气力,开始挣扎起身上的束缚。

刀灵阴恻恻地一抬眼,就要冲上来阻止越笙动作,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杆枪。

魏松喘息着站稳身体,试图逼退它,却不想恶鬼轻蔑笑道:“来,往这儿打。”

它伸着怨气凝结的手指,指向自己的额心:

“——你打不死我,但我和这家伙契约未解,说不定反噬就可以疼死他。”

持枪的手愣怔片刻,越笙蹙眉朝魏松一偏脸:“开枪!”

他握着刀柄的双手颤抖,仪式本就靠抽取他的灵力为支撑,但也就在魏松颤抖着和他对视的几秒间,那柄不堪重负的古刀终于在双重压力下支离破碎。

“唔——”

传递灵力的物件失效,仪式的反扑几乎瞬息而至,眼见着越笙失去意识,瞬间失力前跌,刀灵眼前一亮,就要重新将他拉入重新运作的血阵里。

——比他的五爪先到一步的,却是突兀横在脖颈上的一把匕首。

匕首上还沾着谁人的血气,那熟悉的压制感让恶鬼浑身一颤,旋即咔咔地转动了一张五官模糊的脸。

魏松赶忙扔了枪,把快要摔入血阵的越笙扶起来,就见凭空出现的暮从云一只手拖了个生死不明的男人扔在地上,另一只手攥着匕首,刀尖已经有一半淹没在恶鬼的怨体之内。

俊美昳丽的面庞在黑红两色的交织照映下,宛若不知何处而来的鬼魅,青年薄唇微动,把匕首又往它脖颈逼入一分。

他眸光晦暗,声音低哑:

“谁允许……你碰他了?”

第89章 颈 像是被谁人把玩凌虐

越笙倒没真的晕过去, 只是失神片刻就缓了过来,一抬眼,就见面前瞬间局势翻转, 暮从云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正挟持着刀灵一步步后退。

“你?又是你……”刀灵小心躲避着那把还带了暮从云血的刀,一双眸不甘地瞥向地上躺着的关春山,

“没用的东西!”

关春山还保有清醒意识, 虚弱地半睁了眼, 被青年一脚踩在了肩膀上。

“把血阵解了, ”暮从云指尖幻化的流光将刀灵捆了个结结实实,“不然刚才的事……我会让你再体验一遍。”

他将刀灵甩到一边去, 看向脚下的男人。

灵坟内还保有意识的众人也纷纷向他们投以注目。

一片死寂中, 关春山半撑起身子, 沉默片刻,竟然真的走到阵法边缘蹲下, 开始着手对上诺大的血阵来。

他在阵法上滑动的指尖微有颤意, 看上去对青年的言语威胁给足了反应。

血阵震动片刻,逐渐黯淡下去。

察觉到那股无形的束缚力倏然散去, 一时间灵坟里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阵法里恢复了几分力气的异象局员工们纷纷爬起身来,一部分配合魏松把容海道挟持住, 一部分慢慢走出阵法,去查看地上躺着的其他通灵者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青年是用什么威胁到了这个驱灵人,但他已经完全算得上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越笙独自站在原地缓了会, 能够稳定迈动双腿的下一秒,他就来到了一步不离正在监工的青年身边,暮从云偏过脸,攥住他冰凉的手。

他低声问道:“没受伤吧, 哥。”

越笙摇摇头,低眼看向青年方才拿刀的手:“但你受伤了。”

他没错过匕首上那染了红的刃尖。

“小事。”暮从云捏了下他的指尖,三言两语告知了净化区的情况。

他是一个人过来的,余桃枝和其他人还在那边,等这事了后,暮从云估计还得赶回去一趟。

……想当初他一直躲着异象局,还是为了当好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

不过好消息是他把始作俑者的关春山带离了净化区,余桃枝那边的难度应该就小了许多,至少——

像灵坟里一样的牺牲情况会出现得少一些。

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跟着周衡进来的一批精英折了不少,山子晋灰头土脸地从人堆里爬起来,示意他们二人不用管自己。

无言片刻,二人跟着埋着脸一声不吭的关春山一路移动,那头被青年束缚的恶鬼眼神狠戾地盯着他们,却破天荒地安静极了,好一会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他越是安静,青年反倒越是谨慎。

暮从云的流光对他的效用并没有那么大,这点从当初灵坟里对方不害怕他的金焰时,他就看出来了。

当时还是越笙镇压了刀灵后,他才能成功把对方封回刀里。

也因此,暮从云虽然跟在关春山身后,却一直分出注意警惕着刀灵,觉察到他的目光,刀灵和他对视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

那是一个满怀恶意,又满是怨念的笑容。

青年眼神一凛,在刀灵骤然发难挣脱束缚前便迎了上去,奈何恶鬼不躲不避,就是要引着他把尖刀刺入自己的身体里。

想及它和越笙身上的共生契约,在刀尖没入的前一刻,暮从云硬生生让匕首在手中打个转,擦着刀灵的“脖颈”过去。

在员工们的尖叫声中,恶鬼飞掠而过,撞开一众挡路的通灵者,先是抓起人群中的容海道,又冲往关春山身边。

暮从云被他的怨气拦到另一边,如今关春山的身前只剩越笙一个人,他用来代替鬼刀的古刀破碎,却并没有让自己处于下风,越笙并指为刃,直逼刀灵而去。

虽然鬼刀不在身边,但契约只要存在一天,他身上的灵力就能压制刀灵一天,刀灵烦躁地“啧”了声,尽量躲避着与他的冲突,不断地试图接近着关春山。

暮从云正要上前帮忙,面前却忽然拦上了一根手杖,不知何时出现的容海道拦在他面前,摇头道:“知道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手腕转动,他那手杖径直就往青年的手臂上招呼来。

恶鬼不好对付,一个拄拐的中年人却不是威胁,青年压根没把他放眼里,满心满眼都是越笙对上的刀灵。

“那就是……”容海道在擦身而过时,语重心长道,“我们的道德感,可没这么重。”

话音刚落,暮从云就见不远处的关春山不知打哪又掏出一张符,就要贴往越笙身后。

“哥,小心!”他瞳孔骤缩。

越笙也注意到了身后人的动作,他一面防备着刀灵,足尖一旋,身形轻巧地躲过了关春山的小动作。

但——

关春山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灵符破空而去,在极限距离内贴到形成恶鬼的那一团怨气上,刀灵痛苦地咆哮一声,被来自关春山的攻击命中要害,顿时再动不能。

这是……自家人内讧了?

在场众人齐齐一愣,却同时在下一秒意识到了关春山的意图。

与恶鬼一齐弯下腰去的还有越笙,越笙紧紧掐着脖颈,指尖因为疼痛而痉挛,脚下的血阵忽然再次亮起,凝聚成团的黑雾倏然炸开,一下遮掩了众人视线。

再睁眼,二人一鬼已经消失得整整齐齐,好似根本没有出现过。

从恶鬼挣脱束缚到关春山攻击刀灵,再到他们消失在面前,满打满算还不够一分钟的时间。

“……他把血阵改成了传送阵,”魏松怔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我们根本没看出来。”

关春山活动过的地方不足三米,改动的阵法也在他们肉眼可见的范围。

暮从云风一般掠过人群,跪在越笙面前,用手掰着他脖颈上的十指:“……哥!”

在刀灵消失后,那股猛烈的窒息感很快散去,越笙渐渐松了手上力道,就见暮从云眸光慌乱,目光也紧紧锁定在他的脖颈间。

苍白颈子被十指掐出了深红色的指痕,足以见得主人下了多大的劲。

越笙缓了口气,哑声道:“我没事。”

又抬眼看向青年,面色难看:“他们跑了。”

“……嗯,”暮从云低低应了声,伸手在他冰冷的脖颈间摩挲,“跑了。”

明明就在眼前。

他却……又让越笙受伤了。

越笙轻怔了下,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阵惊慌的骚动,二人齐齐回头往音源的方向看去,就见几个员工正半跪着围着谁,纷纷满面恐惧。

二人愣了愣,定睛一看——

躺着的那个人是周衡!

暮从云立刻起身,大步走向了自发给他让路的人群,他指尖在周衡脖颈处探了探,面色微变:“快!回局里去!”

周衡脉象微弱,几近于无,只剩一点破碎的灵力还在身体里流转。

眼下局长情况危急,魏松连忙背起周衡,往来时的方向跑出去,山子晋也算是半个医师,摇摇摆摆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魏松一行人往外赶。

越笙只怔了片刻,很快想起了周衡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和哥没关系,”听完他的解释后,青年偏过脸来,低声道,

“这是在他判断下的最优选择。”

如果真让驱灵人得逞,让越笙进入那血阵里。

那就不仅是解除契约这么回事,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活不成,也根本撑不到他赶来。

关春山在他那边拖延的最后几十秒,估计也是在为了给灵坟这边的同伙争取时间。

越笙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一步,鼻尖贴在了青年面颊,暮从云愣了愣,正下意识要伸手回抱他时——

男人垂下了脸,侧耳贴在了青年颈间,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势。

“你的气息很乱,”越笙蹙起一双长眉,“出什么事了?”

青年的脉象凌乱,不仅仅像是匆忙赶来导致的——

而更像灵力透支的前兆。

暮从云迟疑片刻,没想到他这么快能看出来,他抿了抿唇,顾左右而言他道:“先处理完这里的……”

四周一片乱象,牺牲的通灵者,忙前忙后的员工,引导着其他员工前来帮忙的人员。

但越笙只侧眸瞥了一眼,就摇头道:“你先告诉我。”

其他事情和他的关联都不大。

他们现在都不需要他,但暮从云还需要。

见他一脸认真,大有青年今天别想糊弄过去的意思,暮从云哑然片刻,被越笙抓起手腕,又重复了一遍上边的问题。

“……”

没办法,暮从云只好尽量简洁语句,告诉了他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听闻青年中了关春山一枚灵符,还用上了心头血逼迫对方就范,越笙沉默片刻,缓缓垂下了眼。

灵坟里的光线不算太好,虽然四周都有通灵者举着电筒或照明符,空气还是沉闷地难以流转。

纤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打落一片阴影,黑眸中闪烁着的光影跃动着几分水光,往下是那截修长苍白的颈,因为时间推移,上边的手印愈发红艳。

像是被谁人把玩凌虐,暮从云下意识伸出手去抚了下那白玉般的颈,却觉得似乎比起这样粗暴的痕迹,上面……也适合留下一些其他的红印。

周围是异象局员工们来来往往的走动声,有不少人将视线投向这一小片阴影处,又暗自讶异着移开目光。

怎么说也算是经历了一场苦战,手下的脉搏沉沉跳动,一时之间谁也不愿意开口打破这片寂静。

最后还是暮从云口袋里的手机的好一阵震动,才唤回了二人神志。

青年看也没看来电人,就点下了接听。

余桃枝惊慌未定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小暮!你到哪儿去了!?”

“房间里没人,就剩你断了两截的手表还在这,我还以为……”

暮从云:“……”

糟了!忘了给小桃姐那边报平安了!

第90章 想要哥 “我喜欢你,小梨。”

“咳, ”暮从云尴尬地掩唇咳了声,简单和她说明了灵坟这边的情况,“小桃姐, 你们那边恢复通讯了吗?”

“嗯,”余桃枝应了声,停顿几秒又道, “应该就是你把那个驱灵人带走的时候恢复的。”

“我们在地窖下面发现了一些躲藏在里面的员工, 对过名字了, 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里。”

青年才想起来这么一茬:“他没事吧?”

“……”这次余桃枝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会, “没什么大事,不过……”

“是你手表里那个执念带我们找到他的, 但现在……那个执念不见了。”

不见了?

那是什么意思。

暮从云愣了愣。

挡下关春山那一击后, 他有想过表盘里的阵法会失效, 但确实没想到周柏并没有去和谷子穆见面,而是趁机溜走。

捏了捏鼻梁, 他叹了声:“小桃姐, 麻烦你和他说明一下情况吧,我晚点再过去找找。”

挂断电话后, 他对上越笙担忧的眼神,男人上前一步, 神情严肃:“……你需要休息。”

暮从云这一天奔波已经够累的了,他不应该再去净化区那边忙碌了。

“哎,”青年倒没否认, 只是悠悠叹道,“谁让我和异象局签下卖身契了呢?”

再加上周柏这事是他答应了谷子穆的,现在执念不见了,他怎么说都要负责的。

越笙蹙了眉, 就要接过他的话茬:“我可以过去。”

不等暮从云反对,他就提前预知到青年的想法似的补充道:“我有连续出任务的经验,不会累。”

青年目光的落点止在他面容上,眉梢扬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俊美的五官在一瞬间好似沾染上了一层意味深长的味道。

“哦……”暮从云慢悠悠拉长了尾音,“哥不会累是吧?”

越笙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正要点头,青年的手就又覆上了他的脖颈,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倏然被掌控在别人手里,多年训练的肢体记忆指令他下意识反击,但微怔之下,越笙反倒把那截颈子还往他手里送了送。

想及青年几次三番抚上这处,越笙还以为他喜欢,却没想下一秒,那只手就移动到他的后颈,像拎一只猫似的,把他按回了自己怀里。

“行了哥……先去处理一下你脖子的伤,”青年埋在他颈间的语气闷闷,又低又沉,仿若撒娇似的,“心疼死我了。”

如果青年直接叫他去处理,越笙或许还会说不用,但加了后半句……

他向来对暮从云的撒娇示弱没什么办法。

垂在身边的指尖僵了下,越笙正要应答时。

“嘶——”

四周蓦然传来几声压抑的、倒吸凉气的声音,越笙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四面八方那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眼神,他耳根一点一点染上绯色,那抹晕红甚至冲上眼梢,灼热了他的眼睫。

好奇怪……

他向来……对其他人的目光是不在意的。

暮从云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事,他放开怀里的人,对前来交接工作的负责人简单说明几句,就牵着越笙的手要离开灵坟,来来往往的员工们很多,“不小心”地往他们身上瞟去的视线也很多。

这两个一个是异象局初出茅庐的新人,一个是传闻里冷血的实验体。

虽然越笙在人前破天荒地红了脸——

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咬耳朵时贴得很近的面颊却始终坚定,没有半点遮掩。

二人先是去了一趟异象局的医务室,总医师李明玉在医务室内工作了二十余年,越笙已经算是他的老熟人了,但乍然见了他脖颈上的伤,他还是愣了一下。

动作利索地把药物都摆上越笙面前,李明玉转头就要离开,却被越笙身旁的青年开口拦了住。

暮从云皱着眉心,面露不满:“你们……就是这么给他处理的?”

看也不看就把药丢给越笙,让他自己涂?

总医师的背影停滞住了,同样错愕的还有正垂脸打开药包的越笙。

“……您误会了,”片刻,医师转过身来,向他礼貌解释道,“这是越队一直以来的要求。”

青年微眯了眼,就要询问身旁的人。

越笙却先他一步抬起脸来,冲李医师摇了摇头,等到几人出去后,他才将青年拉过来身旁坐下,翻过暮从云的手,给刺破的指尖包上了止血贴。

“是我要求的,和他们没关系,”越笙小心地合拢止血贴的两端,“李医生他……人很好。”

“我每次来医务室打扰,都是他给我准备药物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谁做出很好的评价,青年沉默片刻,举起被对方包扎好的手指在眼前打量,越笙也低下脸去,准备给自己上药。

他脖子上的伤主要是自己掐的,虽然看着可怖,实际上并没有伤得太深,在揭开瓶盖的那一刻,青年弯下腰来,接过他手里的药瓶。

“我来吧,哥。”

闻言,越笙仰着脸乖乖地任他动作,清凉的药水抚上脖颈,浸润过火辣升疼的地方,青年的指尖温热,力度轻缓,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花瓶。

“疼不疼?”见越笙轻抿着唇,一副忍耐着什么的模样,暮从云垂眸问道。

越笙摇摇头,却又很快说出自己的感受:“……有点痒。”

青年摸得他……有点想要缩起脖子。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暮从云闷笑了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冰凉的药油擦拭过更加低温的脖颈,越笙始终抬着一双黑润润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哥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暮从云唇边弯起一点笑意,却不等越笙回答,轻扶着越笙的肩低下脸来,吻上了那双唇。

越笙也追着他的唇,回应了这个吻。

唇瓣相贴时,他低声问:“所以……哥现在懂了吗?关于喜欢是什么。”

越笙的眸子掠过一丝浅淡的茫然,又很快充满了坦然,他“嗯”了声:“我有查过。”

“?”暮从云迷茫地退开了一些。

“总想见到你,担心你会不会受伤,想要对你好,也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越笙掰着手指数。

暮从云越听越不对劲。

……他哥怎么和背书似的,讲得头头是道的。

这是提前为他的抽查做好了准备?

如数家珍一般背完了查来的内容,越笙复又抬起一双漂亮的眸子,弯着看向他:“我对过了。”网上的恋爱攻略。

“我喜欢你,小梨。”他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向着青年确认道。

越笙抬起那张初见时就惊艳过他的面庞,非常坦荡地等待着青年的回答,吊灯也给那张昳丽的面孔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青年在一瞬间能够将他的所有微小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说话时,面上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生动,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面庞在这一刻充满了柔软爱意,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越笙仅仅只是在表达。

他没有关注告白的场合,没有索要告白的回应,仅仅只是……

向暮从云表达了这份心意。

青年的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啊,嗯。”青年应了两声,干巴巴地道,“那……我、我知道了。”

……他就应该等回家再问的!

见暮从云已经收到了自己的回答,越笙很是满意,他点点头,就低下脸去,开始熟练地收拾起桌面上的药瓶,一旁还有医生特意给他准备的、遮掩伤势的绷带,越笙拿起来看了眼,很快又放下了。

密不透风的包裹住,反倒不利于伤口恢复。

暮从云就没他这么坦然自在了,他想要延续刚才的那个吻,但门口人来人往,灵坟里受伤的员工们被陆续带过来,越笙也一副要腾出位置给他们的打算。

可是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又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挠着般发痒难耐。

桌面上的瓶瓶罐罐很快被越笙收拾了好,他还利落地又取了另一瓶药膏,三两下涂在了青年方才擦拭过的药水上边,一切整理完毕后,他从医疗室的床上下来,就想和暮从云离开。

“哥。”

暮从云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在越笙回头的瞬间,他落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青年的鼻尖挨在他的后颈上,越笙身上那股幽香被药水的气味冲淡不少,他环在越笙腰间的双手收紧,几乎要把人勒入自己的身体里。

“怎么了?”越笙不解地抬手,摸了摸颈边人的脑袋。

身后的人咬着他的耳尖喃喃道:“没什么,就是喜欢哥,想要哥……”

怀里的人愣怔片刻,大概是在思考他话语里的含义,半晌,越笙放下手里的医药箱,侧过脸来问他:“想要什么?”

他并没有理解青年黏糊话语里的含义,但还记得暮从云说过的不许有隐瞒,有不懂的就要向对方提问。

于是他认真地发问了,青年却一时间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能立刻向他坦诚。

……这要他怎么说。

暮从云沉默片刻,环在他腰上的手松了点力道,他见过越笙身轻如燕,在空中旋腰与执念打斗的场景,如今这截柔韧腰肢的主人十分顺从地被他揽着,偏过脸来问他“想要”的是什么。

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

“……想叫哥别的称呼。”

他抬起脸来,越笙因着扭头偏转过来的柔软唇瓣就在眼前,上面还沾染着刚刚被青年吮出的水光,顿了顿,暮从云又补充着问道,

“可以吗?”

越笙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睫:“当然可以。”

一个称呼而已,暮从云爱叫什么不行?

但他没有“小梨”一样的小名,往日里听到最多的称呼还是自己的实验编号,所以青年会叫自己——

“……老婆。”

暮从云抿了抿唇,仿佛能从这个称呼里尝到甜味似的,没忍住往前含上越笙的唇,又轻轻喊了一遍,

“老婆。”

“叫哥这个……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