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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的是车内一言不发的青年,暮从云把越笙的手反过来攥住,目光重新落回车前, 车窗也在二人之间缓缓升起。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手按在升起的车窗上阻拦他!

暮从云眼疾手快地停下了动作,他冷着一张脸抬眼,正待问他是不是疯了,就听陈一白眼一闭,豁出去般低声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今天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暗线归位了,他们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但是带回去的刀还控制不了,所以他们——”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又像上次被谁人扼住了脖子般痉挛着摔倒,缓缓蜷缩到了地上。

“——是‘保密令’。”

越笙眸色一凛,当即从暮从云手里抽出了手,他推了车门下去查看陈一白的情况,还没碰到陈一白,却又被地上挣扎的人狠狠甩开。

“你给我滚!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陈一白剧烈地咳了几声,死死盯着面前半跪下来,因为他的拒绝面露茫然的越笙,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被那群人盯上;如果不是你,我可以保护好他一辈子,我……”

“——够了。”

在路边停好了车,刚走到越笙身后的青年沉了眸打断他,暮从云把越笙扶了起来,一抹流光自他的指尖溢出,撞入陈一白的额心,也压下了那份汹涌的刺痛。

陈一白怔怔地抬起脸来。

青年面对他时面色冷漠,就连方才的那抹随手给予的流光也宛若施舍。

——可他对待另外一人的态度……却可以说是再温柔不过。

“哥别听他胡说八道,”暮从云亲昵地吻在越笙的耳边,又安慰般牵起了越笙的手晃了晃,“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地上的陈一白露出受伤神色,让他意外的是,越笙却阻拦了青年要往回走的行为。

“那是驱灵人常用的保密令,不是普通的符术,”越笙牵起暮从云的手,在他手心画了一个繁复符号,“这是反咒,可以压制密令大概五分钟的时间。”

在以前抓捕驱灵人时,异象局就用这招从敌人口中套出了不少话。

和驱灵人有关,也许对方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青年垂眸盯了掌心一会,又看看面前神色严肃的越笙,半晌,他轻叹了口气:

“那哥等我一下,我去问清楚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嗯,”越笙颔首,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句,“小心些,他身上带了驱灵人的符术,说不定还会有别的。”

暮从云应了声,缓步走到陈一白身旁蹲下,陈一白这会已经将面上的狼狈神色尽数遮掩,他背靠着树桩,神色恹恹地抬眸:“所以……你谈恋爱了?”

“和你没关系,”暮从云垂下眼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断交了。”

陈一白冷笑一声:“断交?不是你单方面拉黑了我吗?暮从云,我们认识了四年,你就这么绝情?”

“……你的意思是,我要对一个跟踪偷拍了我三年的变态好声好气嘘寒问暖?还是要当作一切都是无事发生,继续和你往来?”

青年轻扯了唇角,语气冷漠,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质问这些,那我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和你说的。”

见他就要起身,陈一白试图伸手拉住他,被暮从云轻巧地躲开。

陈一白面色几经变化,才低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开始认识她……”

眼见着那什么保密令又要发作,暮从云捡了片树叶,用流光绘制了反咒放他怀里揣着,禁锢在喉间的束缚破除,陈一白微有讶异地抬眼,又看向不远处等待着青年的越笙:“是他……”

清楚自己能说出真相时间很短,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大概是入学不久,我们有一次出门聚餐,我注意到有人一直在往我们的方向看,散场后,那个人……也就是容露,她跟着你走了一段。”

暮从云轻蹙了眉,对此毫无印象。

“我把她拦住,问她为什么跟着你……但我不知道她身边还跟着两个鬼魂……”

青年抬了眉:“你能看见?”

陈一白点头:“对,她也发现了,于是追问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东西,比如我和你是不是一伙的,我是不是你的助手之类的,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过了两天,她又重新找上了我,她说……”

“——她需要我来监视你。”

他红了眼眶,终于找到机会为自己开辩:“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什么跟踪狂,我只是……”

暮从云却没有露出什么恍然大悟的神情,青年指了他怀里烧了一半的符,言简意赅道:“抓紧时间,先说完重点,他们处理不了带回去的刀,然后呢?”

陈一白一腔愤懑不上不下地被卡在喉间,又浪费了两秒,才艰涩地道:“藏在异象局的眼线,他带了一把刀回去。”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越笙:“他说是你救了701号,但刀现在不听使唤,他们正试图驯化里面的恶鬼为己所用。”

“701号和恶鬼结下过契约,所以他们尝试和那恶鬼讨价还价,承诺给它解开束缚它的契约,”

顿了顿,他迟疑道,

“代价是……选择你作为它的宿主。”

“宿主?”青年微眯了眼,很快意识到他的意思,“你是说,他们要给那个家伙找个身体。”

陈一白点点头。

……还挺记仇,在灵坟里暴揍了那家伙一顿,这会就把心思打到他头上来了。

五分钟的反咒很快燃尽了时间,暮从云沉默片刻,就要起身离开,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却听见陈一白低声喃喃道:“所以……”

青年步伐微顿,但看在对方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有用信息的份上,还是耐心将他的问句听了完整。

“所以……”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时间仿佛在无形中被静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暮从云轻笑了声:

“你希望我怎么触动?”

“陈一白,”青年的眸光缓缓落在他脸上,“老实说,最开始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和我的朋友追查了那群人整整三年,每一次当我们就要抓住他们的尾巴前,他们都能提前感知我们的动向一般,让我们接连扑空。”

“所以我们一直很好奇,是不是有谁潜伏在暗处,才能这么明确地将我们的动向全数透露。”

陈一白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怎么会这么巧,他就恰到好处地“偶遇”了那一次容露对暮从云的“跟踪”?

会不会在这之前,容露就一直潜伏在青年身边……与他这三年来做的事情也别无二致。

他却呆头呆脑地冲过去,接过了容露递给他的这把刀。

“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暮从云语气平淡,只是在向他陈述事实般,“从某些角度来看,我还要感谢你的这份心意。”

陈一白愕然抬头,半晌,他才哑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那么讨厌我?”

“只是因为……我向你表白了?”

青年蹙了长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远处的越笙披着他从车上拿下来的毯子,正乖乖等在门边,注视着二人说话的方向。

他重新蹲下了身体和陈一白对视,凤眸却幽深如冷潭:“……你在我面前排挤过他,不止一次。”

“谁?”陈一白诧异抬脸,他在脑内飞快过了一遍自己在青年面前说过的话,最终停留在不远处那人身上。

他身体发颤,良久,才不敢置信般反问道:“就因为…我说他是怪物?就因为我刚才推了他?!”

就因为这点小事,他就被喜欢的人判了死刑?

可凭什么?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他怒目圆睁,前倾着身子想要抓住暮从云,“他的事情都是我听来的,我也只是复述了他们的话而已!”

“我没有撒谎,你看看,靠近他能有什么好事?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也是因为他,他……”

他忽然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青年从始至终的目光都平静得毫无波澜,只在他声音拔高了两度时,不轻不重道:“小点声。”

在对方眼中倒映的他,还是那个自矜不凡的他么?

怕是连小丑也不如吧。

陈一白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他低下眼,紧攥的拳头颤动半晌,缓缓松开:“算了……话我带到了,我走了。”

将要起身前,面前却被递过来一枚折成四方形的纂符。

“如果遇到危险,把四周的折角拨动,我会知道。”

“你带给我的情报很有用,谢谢。”

简单挥了下手,青年回过身去,赶往在等待着他的另外一个人身边。

这次他的背影不再如同平时吊儿郎当,也不像前几次和他分别般冷漠,而是带了几分迫切而急不可待的轻快。

他替对方重新包裹好了那一袭毯子,越笙被整个裹在毛毯中,二人亲昵地咬了会耳朵,而后青年偏过脸去,在男人面上猝不及防地偷了个香。

被偷袭的越笙抿着唇抬脸,就要在他面上也如法炮制地吻一下,青年笑弯了眼尾,像成功偷腥的小狐狸,十分坦然地把脸凑到了对方面前,心满意足地得到了又一个吻。

陈一白低下头来,看向手中被折成四方的黄符,上头似乎还带着青年的体温。

搬进新宿舍的第一天,他床帘上的支架怎么也装不好,彼时还是陌生人的暮从云从对床正要下去,顺手替他接好了支架。

青年凤眸轻垂,神色专注,俊美深邃的眉眼笼罩在淡淡的阴影下,只一瞬,他就失了所有语言。

将那小方块揣进裤兜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陈一白转过身,三步迈作两步,头也不回地奔向与他们相反的另一边方向。

第77章 芯片 请你们…不要告诉他

第二天接到周衡的通讯时, 暮从云正在陪越笙捣鼓着新买的手机。

他十分不小心地把自己的网名改回了“日落”,近水楼台,越笙通讯录里加上的第一个好友就是他。

【月升】:[1]

“好了哥, ”暮从云朝他晃了晃手机屏幕,“加好啦,我再给你推余桃枝他们的。”

越笙点点头, 接过自己的手机, 开始专心研究起其他操作, 暮从云刚给他一一推完队员们的微信, 就收到了一个没有标注的陌生来电。

青年走到一旁接起:“喂?”

“……是我,”周衡有些失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你把我拉黑了?”

“……”

暮从云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天给周衡打完电话后, 他好像是顺手把那串号码放进了黑名单里。

“算了, ”那头顿了顿,大概是不想自讨没趣, 转移开了话题, “你家在哪里?我明天过去一趟。”

“干什么?”

暮从云下意识反问,周衡哑声不语, 随即他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过于防备,青年默了几秒, 抬眼看向大厅里高挂的合照。

“……”半晌,他闭了闭眼,“换个地方见面吧, 家里不太方便。”

周衡又安静了一会,却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也可以,但你要带上7……越笙过来。”

在青年询问前,他就如实交代:

“他身上的生物芯片, 我找了人给他取下来。”

在荒山上,暮从云听余桃枝提过芯片的事。

只是在那之后,一件又一件的麻烦事接踵而至,多到他也一时忘记了这回事。

这会儿周衡突然提起……

大概是他们意识到仅凭自己处理不好逃逸的容海道,也没法对抗驱灵人,只好用这样的方法来讨好暮从云。

也算是变相威胁着青年和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

“……什么芯片?”暮从云问。

这次周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却没瞒着他,一五一十全招了:“在实验结束后,我们给他安上了生物芯片,主要是用来检测生命信号和……地理定位。”

暮从云皱眉,直接拆穿了他:“你们在监视他?”

那头的周衡陷入了沉默,就听青年继续逼问:“那芯片是不是还有别的功能?监听?还是电击?”

“没有这些!”周衡否认道,见对方不信,他只好补充着说,“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没有了。”

“他的那个队员你认识,叫做贺平的,他是局里主要的技术人员……芯片里除了定位以外的其他功能,都被他停用了。”

这个暮从云知道,萧晓和他提起过,设置了信号点不让他加回越笙好友的就是贺平,两位技术人员相见恨晚,很是惺惺相惜了一番。

“这些年我们都没有追责那小子,就连他一直伪造信号干扰定位功能,我们也……”

青年轻嗤一声打断了他:“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们不成?”

“……”周衡沉默。

仿佛一场无声而漫长的对峙,半晌,青年缓缓吐出口中浊气:“行,见面地址发给我,挂了。”

沙发那边已经和队员们加完了好友的越笙等了他好一会,见他回来,向他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昨晚门口来了青年以前的舍友,他说——

高危收容物S01号已经需要实体,要夺取作为宿主的还是青年的身体。

这会见暮从云面色不好,越笙立刻联想到昨晚的事,他跟着站起身来,蹙眉问道:“驱灵人那边要动手了?”

他们这么快找到了销毁契约的方法?

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

越笙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略有僵硬的指尖却被对方攥在手心。

越笙的手很漂亮,骨架匀称,清瘦修长,又因为常年使刀,虎口处被磨出一层淡淡的茧子,暮从云拉起他的手,把人牵回沙发上坐着。

“没有,是周衡打来的,”青年温声道,三两句和他说了明天去取芯片的事,“哥怎么从来不和我说?”

听暮从云说电话只是异象局打来找他的,越笙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带着那一小块金属过了十多年,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身体里还有这么一小片东西。

他摇摇头,只说自己忘记了。

但青年对他的答案显然不算满意,哼哼唧唧地埋在他颈间蹭了会,被他推了下,才不情不愿地抬起脸来。

“你的事,要和局里说。”

越笙对上他一双眸,语气认真道。

这事暮从云还在考虑中,一个是消息的来源不清不楚,就算报上陈一白的大名,也无法确认真假。

另一个则是……

异象局里既然有一个容海道,指不定还会有别的叛徒,贸然将自己知道的底牌暴露出去,说不定还会害了给他通风报信的陈一白。

良久,他意味不明地轻“嗯”了声,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抓起越笙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

周衡约他们见面的地方是一处私人医院。

尽管只是个微创手术,暮从云却还是不太放心让不明身份的人操刀,于是把余桃枝他们也叫上了。

山子晋常年负责后勤工作,对医疗方面也有所涉猎,一番交涉下,周衡终于点头允许他进入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只剩三人在门外和周衡大眼瞪小眼,暮从云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下。

他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来人是之前在灵意上给他提供了帮助那位。

早在之前他们就互相加上了好友,但局里风波迭起,暮从云也就一直没来得及去找他。

【谷】:[你在哪?]

【谷】:[我带他过来了。]

【日落】:[我现在有事,换个时间?]

【谷】:[不行!我是偷溜出来的,他下午就要被送去净化室处理,来不及了!]

【谷】:[每个收容瓶都有特殊编号,少一个很快会被发现,把他留在你这我就走,快,地址!]

在这之前暮从云和他聊过几句,得知对方的全名是谷子穆,是异象局里有点资历的一位净化师。

——但谷子穆的请求,完全违背了他的工作准则。

不仅让暮从云帮一个收容的执念完成心愿,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将那个执念偷了出来。

暮从云默了默,只好给他发了个离医院稍远一点的位置见面,简单和余桃枝山子晋交代了两句,他顶着二人有些不解的视线,扭头匆匆离开了医院。

……没办法,只好快去快回了。

周衡也有些莫名,盯了一会他离开的方向,在确认青年走远后,他却忽然转身进了手术室里去。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里头的手术也到了末尾阶段。

芯片从越笙颈后取了出来,还沾着鲜红血迹,被放置在一旁的小盘子上。

见他走近,山子晋警惕地抬起眼,上前两步挡在自家队长面前:“周局……您有什么事吗?”

病床上的越笙也跟着抬起有些沉甸的眼皮,他对市面上的大多数麻醉剂都有着耐药性,因此周衡直直越过山子晋,看向清醒的他:

“我们单独聊聊?”

“不行,”山子晋径直挡在了二人之间,斩钉截铁道,“您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他可不能放任现在的队长和周衡单独相处。

手术室里的医生都垂下眼走到了一边,周衡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听到病床上那人动了动唇,声音虚弱,却是对山子晋说的:

“你先出去吧,我和他说几句。”

“可是——”山子晋愕然转过脸,却见越笙面色平静地朝他轻摇了头,怕队长压到后颈的伤口,在对方眼神下,他几经犹豫,只好咬咬牙跟着医生们出去。

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越笙才将目光和他对上。

周衡从一旁拉了一张椅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半晌,他轻晒了声:“没想到,从云会喜欢一个男人。”

“——还是你这样的。”

一个本应为了仪式献身的实验体,一个被培养得不懂感情的怪物。

越笙没说话,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周衡又盯了他一会,才开口道: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和他父母的关系?”

越笙微蹙了眉,于是周衡了然颔首:“看来是没有了。”

他沉默片刻:“……我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他也许告诉过你,他的父母是在一次任务中牺牲的,但是……”

周衡自嘲般笑笑:“那本来应该是我的任务,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和他们都是老师……也就是姜云山的弟子,从觉醒了通灵能力那天起,我们就一起生活和学习。”

“驱灵人们能够驯化恶灵,被恶灵侵蚀神志的感受……你大概不会陌生。”

越笙敏锐地注意到,周衡垂在裤腿的手指颤了颤。

“哪怕是能够杀死那些恶灵,也会被负面情绪吞噬,恐惧,悲伤,绝望……我刚结束完一场任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面对那些东西。”

“但如果缺席了这次任务,我又会失去晋升的机会,急病乱投医之下,我找到了连风和愿姐。”

暮连风,沈芯愿。

青年告诉过他,这是他父母的名字。

后面的事,不用周衡多说,越笙也差不多能猜得出来。

因为父母的事,暮从云和这位从小认识的周叔断了所有联系,直到他进入灵坟,才打通了十六年都铭刻在心的那通电话。

越笙抬眸,眸色平静:“所以,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哼,”周衡笑了声,看向他的眼神也晦暗几分,“只是来看看他喜欢的人,不过嘛——”

“在那之前,作为异象局的‘刀’,你既没能完成任务,还弄丢了真正的鬼刀,你也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他本以为有了暮从云的力保和偏爱,芯片也被摘除的情况下,越笙怎么说也会对他们表达不满,却没想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只是沉默片刻,就向他颔了首:

“是,我会领罚。”

他声线平稳,如同过往执行完任务后的每一次。

只是在这句话之后,越笙顿了顿,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

“但是在这期间,请你们……”

“——不要告诉他。”

第78章 誓言 你会保护好他,是不是?……

距医院不远的某个小包厢里。

谷子穆谨慎地将一旁的窗帘拉上, 又检查了一下门把,确认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打扰,才在青年不时垂眼看向手表的动作中, 将那枚收容瓶放在桌上。

攥紧了瓶身沉默片刻,谷子穆抬眼:“说实话,我完全没想到‘摆烂’是你。”

暮从云的光荣事迹早传遍了整个异象局, 现在局里基本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不重要, ”青年从手表上抬起视线, “记住我们的约定, 不能暴露对方的身份。”

暮从云又向他伸手,示意他将执念交给自己。

青年生了一双锐利的凤眸, 尾端微微上翘, 是而抬起头看他的时候, 有如利剑,仿佛能刺穿他所有的不堪。

——谷子穆握在瓶身的手微微颤抖, 他紧咬下唇, 面色动摇,看上去并没有要把收容瓶交给他的意图。

暮从云挑挑眉, 又扫了一眼手表时间,正要劝他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就听谷子穆深深叹了声,像下了什么决心般,一口气将那收容瓶推往暮从云手边。

“他叫周柏, 是我一个……朋友,”谷子穆坐下身来,尽量简单地和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述求,“请你帮他完成心愿, 送他去轮回。”

青年简单扫了一眼收容瓶上面的标签。

——“收容物0257号,污染程度:偏高”。

是个靠前的编号,这个执念被异象局收容的时间很早。

谷子穆也没催促他动作,而是缓声说道:“我其实在灵意上找了你很多次……但你一直没有上线。”

“灵意上找过你委托的人告诉我,你能净化执念身上的怨气,也能帮他们转生,所以……请你帮帮我。”

暮从云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着,半晌,他嗯了声,接过那个收容瓶,语锋却蓦的一转:“我很好奇,净化怨气,送去转生,这事你们不也办得到?”

青年一双狐狸眼微眯了起来:“这个执念编号靠前,而且并不是重启编号,按理说——”

异象局不会无缘无故保存它这么多年。

谷子穆放在桌上的手倏然攥紧,他垂着脸:“是,他已经被带去净化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失败了,因此污染程度也一步步上升。”

“后来有个资历老练的前辈接过了净化的工作,他在那次净化中短暂恢复了神志,然后……他点了我的名字,指明要我替他净化。”

暮从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原则上,亲朋是不被允许参与相关流程的,但局里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所以最后一次净化的机会……交给了我。”

“——再失败,他们会让人当场将它抹杀。”

多次净化失败,这个执念已经快要堕化成为完全的恶念。

暮从云问:“所以你是害怕失败,还是不忍心亲手送他上路?”

谷子穆始终低垂着脸,良久,才自嘲般笑了声:“可能都有吧。”

“你也知道,局里的净化工作,都是先让净化师为他们洗涤怨气,再送入特制的阵法里,亲眼看着朋友在面前痛苦挣扎……我……”

——他做不到。

青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谷子穆似乎刻意隐瞒了很多信息,但这是他承诺对方的事,于是暮从云点点头,就要打开瓶身将执念放出来带走。

却没想谷子穆反应很大地拦住了他:“你要在这里打开?!”

“?”暮从云莫名其妙,“不然呢,你怎么把收容瓶带回去?”

“我……”谷子穆一时有些哑口无言,“那你要怎么把他带走?”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示意他有方法,谷子穆顿了顿,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包厢门边:

“……那你将他转移过去吧,我先出去等着。”

——摆明了一副不想和对方见面的模样。

这么看来,他和这个执念不像朋友,倒更像是仇人。

暮从云当然也不无不可,委托人的意愿为大嘛,等谷子穆出去后,他打开收容瓶将那一团黑雾围绕的人影放了出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收进了手表里。

刚得到自由没两分钟就被禁锢的恶念挣扎无果,被手表的主人无情地用流光加固了一番阵法。

完成一切后,暮从云才推了包厢门出去,时间刚过去了两分钟,谷子穆面上的痛色还未散去,就一脸震惊地抬起脸来看他:

“就……就完事了?”

他连分别的情绪都没有酝酿完呢!

暮从云颔首,把空荡荡的收容瓶还给他,谷子穆面色有些恍惚地接过,就见青年急匆匆落下一句“有事先走了”,转眼不见了身影。

执念本身并没有重量,空瓶和原来的也无甚区别,但谷子穆垂眼看向手里冰凉的收容瓶,在包厢门外又靠了一阵,良久,他无力地闭了眼,叹息一声。

*

病房内。

听了越笙的话,周衡却没有趁着暮从云不在,立刻仗着自己的局长身份做些什么示威的事情。

他只是垂下眼,眉头紧锁,沉默地盯了越笙一会。

越笙不解地回看向他,局长紧抿着唇,额头和眉宇之间出现几道深深皱纹,在异象局的会议上,他出席甚少,也从来不苟言笑。

或许是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周衡勾起一边唇角,嗤笑了声。

“得了,我们现在哪敢动你,”他这次说话的语气就轻快得多了,“那小子才威胁了我们一通,你要是出事,他指定撂担子不干了。”

“……威胁?”越笙愣了愣。

他没听暮从云说过这事。

周衡却没回答他,径直说了下去:“不过你也知道,仪式准备了十几年,结果在最重要的一环出了差错,局里那些老东西们肯定是看你不惯眼的。”

“你刚才和我这么回答就算了,要是遇见了别人问你,别再说这种话了,”周衡垂了眼睑,“我不当真,他们可不一定。”

越笙一时有些哑然,他蹙着眉,几次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衡,不是来为难他的?

见他神色茫然,周衡眉眼间难得放松些,他用镊子夹起那枚芯片,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异象局这么对你,你就没有怨言?”

他指的是这些年的训练和监控,以及那总是无端施加给越笙的惩罚。

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有时候想着这孩子是替小暮受了罪,才会多关注一些。

越笙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思考片刻,才摇头答道:“这是我应该完成的工作。”

——所以他没有什么可怨言的。

和高沉以前用来给他洗脑的话术可谓是一模一样。

“……”

周衡默了片刻,无端生出几分无奈,他放下手里的芯片,微眯起眼,却是风牛马不相及地忽然发问:“他喜欢你,你呢?”

“?”

完全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上司会突然和他聊感情问题,越笙微瞪圆了一双眸,一时没能答上来。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周衡哼笑了声,语气里却早没了原先的针锋相对,“该不会那小子还是单相思吧?”

“……”越笙神情愣怔,犹豫片刻,他攥紧了手下的床单,声音也逐渐变低,“我……是不太懂,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没有让暮从云单相思。

周衡挑挑眉,没想到他们进展这么快,但越笙看上去并不习惯和他聊这个,一副恨不得让他再跳转上一个话题谈回他的处分的模样。

于是他也没再多说,只是默了两秒后,慢慢叹了口气。

“从云父母死后,他就变了很多。”

“以前我不明白,老师不愿意见我就算了,为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他的近况,”周衡垂了眼,看向自己已经生出皱纹的手掌,

“我以为他是担心我再向局里透露小梨的情况,但后来我才想明白……”

“他不让我联系小梨,是怕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做,他父母经常加班,他就总来对门的我家借住,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年他情绪崩溃,不愿意再面对那些怨灵,师姐曾经来劝过他放弃,可他偏偏舍不得这次任务给予的积分。

走投无路之下,他求助了师兄,他说只需要顶着他的名字去走个过场就行,那会的周衡还只是个小干员,没有人会特意关照面罩之下是不是换了个人。

但他不知道那次任务会让师兄所在的分队全军覆没,也并不知道师姐不放心师兄,选择偷偷跟了过去。

——是他害小暮从云一下子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也让他失去了所有对自己的信任。

暮从云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曾经最为亲密的“干爹”,是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

周衡如愿以偿地借着这一次任务晋升副局,也永远失去了许多东西。

这些过往他这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还有机会将一切说出口。

——甚至于倾听的对象,是另一位他眼睁睁看着受难的孩子。

雪上加霜,大概暮从云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他了。

周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年纪大了,局长这个位置坐不了多久,副局现在缺一把手,如果你愿意,按照你的资历完全能够坐上去。”

越笙有些愕然地看向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并不懂权力相争,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坐到那些高位上去。

看出他的心思,周衡摇头:“先别急着拒绝,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用来考虑和回答我。”

“你也许不懂权力,却不可能不需要它,没有这份权力,我没办法将你从这场风波里保全;没有这份权力,你曾经遭遇过的一切也许还会再发生。”

“——甚至于……发生到他的头上。”

暮从云行事太过张扬,现下许多高层都需要他的能力来保全异象局,才默许了他踩在他们的头上。

——但青年能够防鬼怪一日,却没办法防小人一辈子。

人心,有时候比鬼怪还要可怕。

周衡看得更远,也想得更多,见越笙蹙着眉纠结起来,他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这些话我应该跟他说的,但……还是请你转述给他吧。”

暮从云大概不愿意和自己长聊这些。

“你不愿意坐上这个位置也没关系,你也可以推举信得过人来,总之这份权力我给予你,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份礼物。”

也是他迟来的歉意。

“越笙。”他忽然叫了一声。

被点到名的越笙抬起头来,就见周衡逆着光的面容神色莫辨,他说:“你会保护好他,是不是?”

越笙还未来得及开口,病房的大门就被谁人一把推了开,刚进门就看见周衡把手搭在越笙肩上,暮从云上前几步拉开他,冷着眉眼厉声问:“你在干什么?”

余桃枝几人在外边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闯入,他实在没想过自己就走了十来分钟,周衡就能给他玩个大的。

周衡从善如流地松了手,朝他和善笑笑,见青年并不领情,也只是给他留下一句“东西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就准备离开房间。

暮从云挡在病床前,警惕地防备着他的背影。

末了,周衡却被一声“局长”叫住了脚步。

就连青年,也没忍住有些讶异地回头看去。

打完麻醉的手臂并不能完全抬起来,所以越笙只攥了青年一点裤腿,暮从云主动伸出手去给他握住,越笙牵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门边的周衡:

“是,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会的。”

你会保护好他,是不是?

——他当然会。

这并不是他给周衡的承诺。

这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在履行的誓言。

第79章 野心 我会补给你很多的爱

等周衡前脚踏出了病房, 后脚暮从云就垂下眼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越笙的情况。

越笙一只手还被他握着,等青年把他从头到脚都看过一遍, 才动了动被攥紧的指尖,碰了下对方的掌心。

青年看了过来,微眯起眸, 语气危险:“他和你说什么了?你在这用生命发什么誓呢?”

越笙唇角微扬, 目光缱绻地落在他眉眼:“我说我会保护好你。”

“……”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的暮从云愣了一愣, 越笙盯他一会, 却先一步移开目光,看向紧闭的大门。

许是麻醉剂的功效, 让越笙咬字很轻:“为我取出芯片, 是有代价的, 对吗?”

被他抓着的那只冰凉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暮从云哑然, 一时没能答上来。

尽管周衡没有明说, 他却无比清楚高层们的用意。

——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们手上有越笙的这一个把柄, 也就可能会有更多。

暂时没有直接掌控他的能力,就只能转而去掌控他在意的人。

青年沉默片刻, 正待说些什么,越笙又看向他眼睛说道:“周衡让我推举一个人去做副局长。”

“什么意思?”暮从云蹙眉。

“他说,我们会需要这份权力,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你呢,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愿意当异象局的副局长?

他厌恶这个地方数十年之久, 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接手这沉甸甸的席位。

但在萧晓查明父母的死因是人为的那时;

在高层们又用芯片威胁着越笙时;

在周衡趁着他不在,光明正大闯入手术室里单独找到越笙时——

暮从云蓦然生了点异样的、大胆的想法。

也许种子早就在他心里生根,只是等待着某一天发芽。

这发芽的时机生得突然,却如同袭山的火炬,轰然将漫山遍野的枝叶点燃。

燃烧间,连带着他看向越笙的目光都开始跃动。

他反握住越笙的手,在越笙有些茫然的视线中,在他的掌心画了几笔连线。

——是一个仅仅只能容纳他们二人的结界。

这次不论手术室外还有几双耳朵,手术室内又是否有其他的监听设备,对于二人而言都没有影响了。

他俯下身来,靠在越笙的耳边道:“……哥,我要的不是这个位置。”

区区一个副局的座椅,哪怕他坐上去了,能做到的事又有多少?

如今这个时机,点头了,就正好合了异象局的意,好让他名正言顺接过容海道留下的烂摊子。

“我要的是将异象局腐烂的根基连根拔起。”

这个所谓的官方组织,早就腐烂到根本无可救药。

——没有人追责逃跑的容海道,因为那涉及到不知对多少人的问责与利益损失;

但他们却很熟练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着越笙和他。

枕头上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旁的小托盘里还放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染血芯片,越笙被炽热气息笼罩,眸色却最终定格于震惊的情绪。

暮从云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却压抑着隐约的激越。

他说:

“我要——”

“周衡坐着的那个位置。”

他要那个……足以撼动异象局根基的地位。

*

等到所谓的术后观察时间一过,青年就很快领着越笙和小队里的人离开,暮从云推着轮椅,无视了门边眼神热切看向他的周衡,径直走了远。

他垂下眸,和越笙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吧,我就知道。

他们在房内的交流果然能被第三个人听见,他也如他所愿,撤去结界后给局长演了一出好戏。

周衡对他的父母和他有愧疚之心不假。

——但这之间夹杂了种种利益,更是触及了如今周衡的局长位置,到底还剩几分真意,怕是就连周衡自己也说不清楚。

坐上局长之位后,他处事变得更加圆滑,也更加懂得识时务。

但好消息是,暮从云从小就学会了这个道理。

“小时候我经常转学,”

暮从云边倒车,边回答问他‘周衡为什么这样做’的越笙,

“每到一个新环境,我都会遇上不同的同学,他们有的会很刻意地无视我的存在;有的会散发好意接近;也有的会莫名其妙地就抱团排除异己。”

“但相同的是,水滴入平静湖面,无论如何都会荡起一片波纹。”

“——现在对于异象局而言,我就是这一滴落下的水。”

高层们对他的所谓“好意”肉眼可见。

剩下的就只可能是排除异己了。

越笙抿抿唇,山子晋刻意叮嘱了他不要按压到后颈伤口,于是他直挺挺坐在座位上,像一棵沉默的小树丫。

好在暮从云车开得也很稳,没让他磕着碰着,开回家里的车库,越笙才低声道:“我现在……不能用刀了。”

鬼刀被驱灵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斩断了和他之间的联系。

那刀本来存放在“桥梁”里的一处空间,所以他才能自便地随时拿放,但现在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

他们很早就聊过这事,暮从云一路都在思考着如何“篡夺局长皇位”,这会听闻他的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哥需要别的武器吗?”

“嗯,”越笙颔首,“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没有“刀”的话,他自幼接受的训练技巧很多都发挥不出来。

青年顿了顿,冷冽眸光化开不少,他轻弯了唇,开玩笑般掩饰着自己加快的心跳:“哥还要保护我呀。”

越笙却把这话当成了他的反问,他呼吸不由急促两分,也立刻逼近了青年,用冰冷的指尖覆上他面颊。

越笙掰正了他的脸,蹙眉道:“……你不相信我?”

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暮从云正要解释,唇上就覆上一双柔软唇瓣,越笙捧起他的脸,舌尖顶开牙关,主动地探索着从未涉及的领域。

“唔……”暮从云只犹豫了半秒,就愉快地决定先接受越笙的吻。

越笙的动作很生涩,比起青年第一次做起来的还要磕绊不少,他只知道要学着青年闯进来,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于是他犹豫着,和青年的舌尖碰了碰。

初学者莽撞地在浅显之地试探,被他撩了半天的暮从云却坐不住了,他很快反客为主,带着狂风骤雨的攻势,蛮横至极地“回应”了越笙。

末了,还意犹未尽地亲亲越笙的唇珠:“谢谢哥,特别甜。”

——还是花香气味的。

在越笙面色发红地将跌坐在他怀里的身体坐正前,暮从云的吻又落在了他的面颊,他贴着越笙,轻声道:

“我相信的,哥当然会保护好我。”

在即将去往灵坟前,越笙都毫不犹豫地将承诺过他的事情做好到了最后一秒。

——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越笙。

怀里的人安静了片刻,就在暮从云准备先和他下车,再去处理手表里那个执念时,越笙忽然闷闷开了口:“暮从云,”

在青年垂眸的瞬间,越笙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

“……我会补给你很多很多爱的。”

周衡三言两语的带过,和青年轻描淡写回忆着自己转校的经历时,他心脏那块都一直闷闷的发着紧。

直到此时此刻肌肤相贴,才平静下来几分。

他想,暮从云小时候一定是失去了很多很多的爱。

他会补给他的,他会做好的。

和他拥抱着的那具身体沉默片刻,落在他腰后的手也骤然收紧了力道,他听见青年的呼吸沉重了几分,良久,才无奈般轻笑道:

“你呀……”

总是能这样,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吻又细密地落在越笙额心,在安静的车厢里,二人相互依偎着,与对方的呼吸再次交错。

*

又在车里抱了一会,越笙在他怀里的暖意中迷迷瞪瞪睡去。

大概是麻醉剂的效用还没散去,暮从云把他带上屋里时,越笙都没有醒来。

床上的被窝远不及青年的体温温暖,越笙半梦半醒地挣扎半晌,直到一旁的执念们给他热上暖水袋,暮从云又守了越笙一会,男人的呼吸才重新变得悠长而沉稳。

叮嘱好低头刷手机的小姜守好门,青年来到一楼曾经关押过小石头的那个杂物间里,把手表里待了半天的执念放了出来。

终于能获得自由,周柏赤红着一双眸向他袭来,暮从云摇身一晃,让他扑了个空。

他却没有再次给周柏起身进攻的机会,密密麻麻的流光缠绕在执念身上,他身边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快速抽离,青年伸出指节,在周柏额心隔空一点。

怨气消散,露出一双懵着看向他的黑眸。

“好了,”暮从云拉了张椅子在房间里坐下,“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周柏迅速起身打量了一圈四周,狐疑的目光才落在面前青年身上:“……你又是谁?”

“谷子……谷子穆呢?”

“他找了我帮忙,请我帮你完成心愿,”

委托人对他有恩,暮从云也尽量客气地和周柏解释着情况,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可以告诉我。”

“……”听他解释完的周柏却沉默了很久,半晌,他低下头,阴恻恻笑了一声,“他?找你帮忙?给我完成心愿?”

暮从云眉心一跳。

“我没有别的心愿,”周柏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对上他,浑身蔓延着危险的气息,“非要说的话,只能是……”

“——你再把我送回去,让他给我净化。”

“……”

青年唇角轻扯,差点没控制住面上的表情。

……他就知道,这委托没这么简单。

一个说什么都要把执念送来他这,一个坚持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被送回对方手上。

——感情他也是他们普雷的一环呗?

第80章 “小梨” 你为什么……总喜欢闻我?……

“哦, 不对。”

还没等暮从云组织好心情,周柏话锋一转。

他低下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情况, 而后轻眯了眼问:“是你替我净化了那什么……怨气?”

青年颔首,下意识蹙了眉,他已经试图打开手机给谷子穆汇报几句, 问问对方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没想下一秒, 面前的执念长眉一皱, 直截了当道:“那你给我还回来。”

“……还什么?”暮从云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怨气?”

他当这是路边的大白菜呢?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他终于没忍住道:“……意思我这还得随时给你提供一键复原服务呗?”

“而且普遍意义上那也不能算是你的东西, 只是你到处乱吃了别人的负面情绪而产生的, 实在这么需要你可以去大街上再吃几口。”

闻言, 周柏虽然皱了眉,但腿上却很诚实地转了个弯, 要往门外走去。

他的灵体向来来去自由, 却没想刚迈出一步——

他就一头撞在杂物间的大门上。

青年头也不抬:“稍等,我给委托人报备一下。”

“既然这么爱吃, 那就让他陪你吃去吧。”

爱吃就多吃点。

他可懒得惯着周柏这臭毛病。

要求一个接一个,还真把他当24小时便利店了。

“等……”周柏的表情在听到他提起谷子穆的瞬间变得惊愕, 他立刻放弃破门而出,转过身就要抢青年的手机。

几道金线无声地拦在他面前,大有他敢越雷池一步就会灰飞烟灭的警告意味。

“别——!”被流光拦着过不去, 周柏不甘不愿地向他示弱,“我不去就是了!别告诉他!”

“哦……”暮从云慢吞吞应了声,从屏幕上抬起眼来,向他举起了手机。

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的发送键前, 确保对方能够看见聊天框顶上的备注是“谷子穆”后,他晃了晃指尖,就要按下发送。

周柏僵在原地,他半张着唇,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千钧一发之际,暮从云却又变了心意似的,慢条斯理地将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删掉了。

“好了,”他挥挥手,让拦在对方面前的流光散去,“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聊一会了吗,周先生?”

“……”对方看上去很想扑过来和他打一架,但也许是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周柏忍气吞声:“你想聊什么?”

“先聊聊你们的关系?”暮从云道,“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可以去问他。”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周柏气得牙痒痒。

但暮从云显然拿捏了他的心理,于是沉默片刻,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开口:“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我们都在M国留过学。”

“没了?”暮从云扬起一边长眉,“我怎么看你对他怕得不行?”

“呵,谁怕他了?”周柏扯了嘴角,看上去并没有打算再和他透露更多。

青年不置可否,指尖却默默点亮了手机的屏幕,在他对面的执念沉默片刻,主动询问道:“所以……他是怎么和你说的,我们的关系?”

他明明知道暮从云在用这种方式胁迫自己,却对此无可奈何。

“他说……”暮从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他和你的关系是——”

“朋友。”

暮从云没错过执念面上那隐隐的期待,这个答案一出,那阴翳面容上却又闪烁过一份了然般的自嘲。

“看上去你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暮从云意味深长地颔首,而后接着道,“所以你期待我说什么?”

“——爱人?”

周柏赫然抬了头,一张清秀面容被怒气扭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个人,他怎么敢——

“哎呀,”青年无奈摊手,懒散道,“不是就不是呗,家人朋友爱人,我就是挨个都猜一遍而已,这才猜到第二个,你怎么就急了?”

周柏深深地做着呼吸这个动作,哪怕执念已经没有呼吸的需求,他如今却只能靠着这个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面前这个笑眯眯的家伙——

他一定是故意的!

而且说不定那什么委托也是个谎言,面前这个人又和谷子穆会是什么关系?

周柏牙关打颤:“你到底是谁?”

他看向青年的眼神阴毒、狠戾,看上去恨不得立刻生吞了对方。

得知自己已经初步攻破了对方的防线,暮从云轻扬唇角:“我……”

话音未落,却又被周柏的下一句惊天霹雳打断:

“——你是他现在的男朋友?”

“……”

杂物间里明明一年四季通风透气,却在一瞬间静谧得仿若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良久,暮从云才微扯了唇角,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果然没看错。

这执念还真的……脑子有点毛病。

*

接下来的几轮试探都屡试屡败,周柏被他气得不轻,几次想要冲过来揍他;暮从云也难得挫败,没从对方口中捞到半点能用的消息。

甚至于最终,周柏还在怀疑他和谷子穆是不是有一腿。

这样软硬不吃的家伙确实少见,二人僵持半晌,在彼此面色不善的对峙下,杂物间的门却适时地被敲响。

“主人,他醒了。”小姜模糊的声音从门板那边传来。

左右别墅里也有禁制,周柏一时半会还丢不了,暮从云长舒一口气,把他扔下,径直上了楼。

越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吴姨正在给他检查后颈的伤口,见他进门,越笙很自然地向他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他哥竟然——

开始有意识地创造和他肌肤相贴的机会了!

青年刚才那点不虞被一扫而空,他眉眼弯弯地接过那只手,被越笙身上冰凉的花香包裹,他探过脸,也去看吴姨包扎的地方。

吴姨给他换了药,一脸心疼地重新换上纱布,等到一切处理完成,她轻叹口气,挨个揉了揉二人的脑袋才转身离开。

暮从云却没有注意到,她走到门口的步伐停滞了那么几秒。

等到吴姨离去,他才攥着越笙的手把人抱在怀里,埋在越笙的颈间吸了一口,他故意用柔软发梢去蹭了越笙耳尖,直到对方实在有些受不了痒,试图退开,又追上去把人留在原处。

闹够了,青年才轻声问:“伤口难受吗,哥。”

越笙摇头,这只是个非常小的微创手术,他以前受过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但被这么热闹地关心着……确实还是第一次。

于是暮从云又不说话了,等到他鼻尖又在那段白皙脖颈间移动,越笙才有些难为情般,几番犹豫后小声问道:“你为什么……”

“——总喜欢闻我?”

很早之前他就注意过了这回事,为了调查李明阳的案件他夜闯小树林时,恰好就遇上了同来此处的青年。

那时候的暮从云也是这样,伏在他背后,用鼻尖轻轻地闻了闻。

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气味一般。

但他从来没听任何人聊及过这事,一开始他也只以为这是青年的爱好,可次数多了,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怀疑了。

毕竟暮从云从来没有对别人做过这样的事,而每每他出现,甚至不需要言语,青年就总是能先一步感知到他的到来。

暮从云默了几秒,才面色奇怪地问道:“……哥不知道吗?”

越笙不知道他身上沾满了哀灵花的气味?

……他自己闻不到吗?

见他神色,越笙也不禁有些迟疑:“我应该……知道吗?”

又是一番两脸茫然的面面相觑,半晌,青年才没忍住轻笑着和他解释了那份香气的来源,顺带肯定了越笙对于他爱好的猜测。

——都是情侣了,他对他哥贴贴亲亲有什么不对吗!

越笙用了点时间去消化完自己身上有只有青年能闻到的花香味这个重磅消息,他看上去被砸得晕晕乎乎的,就连耳垂也被艳色浸染了个透。

“我、我不知道……”他别开眼,红了脸磕磕绊绊道,“我没有走上桥梁的记忆……也不记得上面有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这花香泡了入味。

听起来和被腌入味的小萝卜似的。

暮从云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本来以为这是他和越笙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却没想到他哥一直在以“不理解但都接受”的心态对待他。

不过好消息是,他以后再吸猫,越笙大概就不会再奇怪于他的动作了。

而此时此刻,他还有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要和越笙商储。

“哥,”暮从云耍赖似的把脸重新埋在他的颈窝,故意拉长尾音道,“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全名啊?”

刚才在车上越笙也这样叫他,听起来怪生分的。

虽然他也很享受越笙叫他的名字,毕竟什么字词从那温润似冰玉的声线中吐露都会变得好听,但越笙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不是“暮从云”,就是单独的“你”。

——关系升级了,他们之间的称呼也该升一下级吧!

闻言,越笙愣了一愣,而后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认真询问:“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这话换别人说出来多少会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但越笙这么问,暮从云却知道他是真的在好奇。

可不等他出声,越笙就自己接了下去:“周衡在我面前叫了你‘小梨’。”

“‘li’是哪个字?你希望我也这样叫你吗?”

暮从云:“……”怎么又是周衡?

青年正待拒绝,脸上就忽然覆上冰冷却柔软的触觉,越笙和他鼻尖相贴,那双桃花眸泛着波光粼粼的水光,男人眉梢带笑地看向他,唇瓣轻动:

“小梨。”

风过无声,却倏然吹乱了他还未出口的所有语言。

一瞬间梨花纷飞,翻涌着打旋,片片飘落向青年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