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午林庭樾依旧没来。
身旁的座位空了一天,虞北棠也空落落一天。
晚自习,她翻出
请假前的考试卷子,每个科目整理复盘,先是擅长的科目,最后是不擅长的。
数学卷子上每道错题旁边都有红笔标注了错的点和解题思路,苍劲有力的字体一看便是林庭樾。
虞北棠按照林庭樾的思路重新解一遍,又将错题归纳到本上,做完这些手中笔没停,不自觉地在空白处写下林庭樾三个字,又一圈圈描摹,黑色不断加粗,直到墨水渗透纸张,露出空白的下一页。
她的心也像这纸张被戳破个洞。
怎么一天了还没来学校?
等到放学,她又发一条消息:【在哪?】
掌心握紧手机,一有震动,她马上滑开屏锁。
CX330:【校门口】
虞北棠弯了下唇,脚步加快。
范康跟着加快,“走那么快干嘛?”
虞北棠没答。
范康扯住她,“慢一点,我走不动。”
虞北棠避开范康视线,“林庭樾在校门口。”
“哦?”范康拖长尾调,“原来是着急见男朋友,”他推虞北棠一把,“去吧,去吧,我今晚去网吧,不给你们当电灯泡。”
虞北棠:“……”
走出校门,虞北棠一眼看见林庭樾。
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没穿校服,腿修长笔直,人群里格外瞩目。
她小跑过去,打招呼:“嗨!”
林庭樾点头回应。
回家的小巷没有路灯,林庭樾又戴着帽子,看不清有没有受伤,虞北棠张口:“范康都和我讲了,你没受伤吧?”
光暗,林庭樾没讲手语,手机打字:【没】
虞北棠吁出一口长气,“一个人跟踪一群人很危险的,我一直担心你被他们发现。”
林庭樾:【刘义强知道了吴昊的事,或许会再次找你麻烦,以后上下学我随你一起走】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虞北棠闷闷的。
林庭樾摇头,在说没有。
她叹气。
他脚步微顿,【那就认真复习】
虞北棠扯出笑:“好。”
现在除了送早餐,她找不到其他能为林庭樾做的事,以后林庭樾去了北川,她一定竭尽所能帮他。
经过一家冷饮店,明光一照,虞北棠忽地看见,林庭樾脖子有一道红色勒痕,往上帽檐下也有淤青。
他在说谎。
雀跃一瞬跌到谷底。
那勒痕明显是细绳或铁丝勒出来的,林庭樾报警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没有范康讲得那样轻松。
仿佛有什么在虞北棠体内破碎,将皮肉撕开扯碎,一点点崩塌。
刚刚轻了些负罪感又重重压回来,喘不过气。
她放慢脚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空出一段距离,抬头喊道:“林庭樾。”
他回头。
虞北棠勾唇,笑得自然纯甜,又喊:“林庭樾。”
林庭樾看出她纯心捉弄,想不理,脚步却迟迟迈不动。
月光清淡,他们隔着一段距离,谁都没动。
“林庭樾。”虞北棠声音脆而响亮。
林庭樾沉默地听着。
幽长的小巷,没有行人,只有月亮发现了少年耳朵上的秘密。
“林庭樾!”
没应答。
她兀自说:“真好听。”
林庭樾转回头,脚步随心跳一起升快,仿佛约定好了要一起逃离,走了一段,身后没有响起脚步声,也没人再喊他的名字,渐渐的,耳畔只剩下风。
走太快她没追上?摔倒?回去了?
他步伐放慢,等了会儿,虞北棠还没追上来,再次回头,黑长的巷子里只能看见女孩模糊的轮廓,她低垂着头,走得很慢,似乎在思考什么。
虞北棠想说的话,他会专心听,不想说的,他也不会刨根到底。
没追过来,一定有着她的理由。
在那模糊的身影愈发清晰时,他抬腿继续向前,速度很慢。
没多久,身后响起哒哒的脚步声,虞北棠拉住他手腕,“林庭樾。”
这一次的语调压抑且沉重,是有话要讲。
他顿步,看过去。
虞北棠缓了口气,“我看见你脖子上的伤了,也看见卷子上的批注,虽然不让说,但我必须要说真的、真的谢谢你。”
林庭樾侧身面朝虞北棠,右手摆了下,伸开拇指和食指在胸口点点,手指展平,弯曲手臂向回收:不需要。
“需要,很需要。”虞北棠坚定地说完,扯出个笑,“这些日子我常常失眠,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她笑起来还是那么漂亮。
林庭樾却看出里面掺杂一丝苦涩,美而不甜,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他不知怎么徒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恐慌,由淡到浓,那么强烈。
虞北棠安静片刻,仰头望向林庭樾眼睛,“根据我以前的观察,只要刘义强确定了我是你女朋友,就不敢再轻易骚扰以后你专心复习,不要再管我的事。”
林庭樾微微一怔,黑眸迅速凝结一层霜,似要把人间都冻住。
他别开视线,迈步朝前,步伐飞快。
速度太快,几秒钟就落下一大截。
虞北棠跑着追上去,一把拉住林庭樾手腕,“你等一下。”
林庭樾充耳不闻,还要向前走,她只好编谎说:“我刚才扭到脚,脚腕很痛,真跑不动。”
他抬起的脚,落回地面。
“我不是卸磨杀驴,”虞北棠晃晃林庭樾手腕,“是不想牵连你太多,你之前说得没错,我的高考重要,你的也同样,我已经很自私了,不能再无限自私下去。”
林庭樾沉默。
虞北棠顿了顿,面颊微红,“也怕我会当真。”
曾经想尽办法接近他,得到庇护,又发觉招架不住,她无法像最初那样只想着自己的前途。
林庭樾没有走,也没有任何表达。
虞北棠猜不透他心思,默默松开手,喃喃道:“真的谢谢你。”
她在告别。
他还是冷沉地看着。
虞北棠故作轻松地又喊一遍他名字,“林庭樾,我走了……拜拜。”她笑着挥手,转身刹那,手腕一紧被拉住了。
林庭樾站到她面前,沉默、高大像一棵树,无论雨雪都挡在她身前。
他没做表态,握紧她手腕往前走。
虞北棠随着他,七拐八拐,进了条陌生的巷子,尽头的墙上亮着一块“我在路尽头等你”的灯牌,是家烧烤店。
店很小却呜呜泱泱挤满人,他们在仅剩的一桌空位前坐下。
点好菜,林庭樾没提刚刚的话题,虞北棠也没说,都安安静静坐着。
无事可做,虞北棠环视周围,桌附近的墙面,横七竖八地印着条彩色的广告标语,其中有一条字体加粗特别显眼:夜漫漫,我陪你一起等黎明。
这家店位置虽然偏僻,但宣传语和灯牌为客人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每个深夜睡不着的人看见这些都会溢出些许暖意。
她也被暖到,目光缓缓落到桌对面。
林庭樾的手机平放桌面,屏幕显出一篇纯英语的文章,他低头看得认真。
这人总能隔绝嘈杂,专心做自己的事。
有帽檐遮挡,她的目光肆无忌惮。
他为什么喜欢戴帽子?
为什么总把帽檐压那么低?
又为什么突然带她来吃饭?
……
虞北棠脑中蹦出许多关于林庭樾的疑惑,她调查过林庭樾的家庭背景和性格,但又好像根本不了解。
突然,黑色帽檐扬起,视线被擒了个正着,她捂唇不自然地咳声,低头喝水。
林庭樾把手机推到过去。
以为他有话要说,虞北棠赶忙垂眸,屏幕上却不是备忘录,是一道数学题,题型和她上次考试丢分的那道题同类型,看过林庭樾写的批注,她顺利说出答案。
林庭樾收回手机,过会儿,又递过来一道新题,虞北棠拿过手机写出结果,再推回去。
烧烤店里人声鼎沸,只有他们这桌最安静,两人用着独特的方式交流着,不知不觉吵闹声没了,等林庭樾手机没电关机时,盘子里的烤串都凉透,四个小时飞逝而过。
回去的路上,虞北棠回想这顿饭,林庭樾什么都没说,只陪她做题,心思难捉。
快走到家,她忍不住开口,“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林庭樾仍旧沉默。
时间太晚,虞北棠打了个哈欠,为阻止困意,她仰头望向远处。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了亮光,一夜就这样过去,她面露喜色,短暂忘却不愉快,碰碰林庭樾胳膊,指向远方,“天亮了。”
林庭樾顺着虞北棠视线看过去,黑暗退去,天空呈出深蓝色,天际微微泛着一点白光。
他点头回应。
虞北棠随心感慨,“好想去看日出。”
林庭樾的视线悄悄落向一旁。
晨光微芒,虞北棠扬着头,睫毛卷长,下面藏着一双山上溪水般明亮干净的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本该在宠爱里无忧无虑长大,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染上悲凉的底色。
他忽然很想告诉她云清山的日出很美,唇。瓣。颤动,他试着发声,几次下来,喉间只有呜呜呜的声响,发不出一个完整音节。
少年手指攥在一起,手背青筋暴起。
终是以沉默告终。
虞北棠沉浸在黎明的喜悦里,没看林庭樾,到家门口挥手告别:“拜拜。”
林庭樾手插。在口袋里,点点头,转身下楼,始终没回应她的问题。
虞北棠早习惯了他的冷淡,不甚在意地拧门进屋,刚换上拖鞋,手机嘀一声响了。
CX330:【你的天也会很快亮起来】
第22章
卧室里,下铺帘子拉得严实,包露已经睡了。
虞北棠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稍顿几秒,掀开窗帘,望向对面楼道。
林庭樾的身影从下到上逐渐放大,走到窗边他向外望了眼。
这次虞北棠没躲,但房间没开灯,看不太清,她打了【晚安】发过去。
瓦斯灯的细弱灯丝莹莹发亮,橘光覆满楼道。
光下,林庭樾拿起手机看眼,微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唇。
CX330:【已经是早晨】
晨光只有朦朦胧胧一点点,虞北棠在幽暗中按下语音通话,接通,那端有细微喘声,轻轻的,又颤动着,林庭樾在爬楼。
她不开口,喘声就一直在,丝丝缕缕,像漏电的小型电器,耳朵酥酥麻麻。
一声重喘过后,喘息渐渐消失,他到家了。
虞北棠在这时小声开口:“林庭樾,早安!”
回应她的还是无声。
林庭樾没办法平等地回一句早安。
通话挂断,虞北棠手机一震。
CX330:【早安】
她又好奇起林庭樾的声音,如果可以,这句早安会是什么样的语调?
或许如人一样冷冰冰的。
她扯唇,打字:【记得涂药】
CX330:【皮外伤几天就消了】
经常受伤才会不在意皮外伤。
虞北棠滑走聊天页面,翻起县城24小时营业的药店,县城没有只能去市里。
她定好闹钟,天放大亮就打车去市里,买了药和早餐回来,在林庭樾出门前赶过去敲门。
“咚咚咚!”
铁门打开。
林庭樾身穿校服,湿着头发,手里握半干的毛巾。
虞北棠举起早餐,“我可以进去吗?”
林庭樾让出门,毛巾在头上擦擦挂在一边,抬手问:“怎么不多睡会?”
“去买早餐了,”虞北棠早餐放桌上,朝门边招手。
林庭樾坐下,她立刻摁住他肩膀,另一手从口袋里拿出药,“我帮你喷药。”
他侧身要躲,虞北棠掌心用力,同时按下喷雾。
水雾落向肌肤,冰冰凉凉,伤痕霎时没那么痛,林庭樾不挣脱了。
虞北棠绕着他脖子喷一圈,最后转到前面,弯腰靠近,盯着他脖子念叨:“一对多胜算很小,被发现了该马上跑。”
距离太近,热息逼来,林庭樾后躲一下。
虞北棠以为他又要拒绝,掌心一把握住他右侧脖子,拇指摁在前面,“别动。”
林庭樾一瞬定住,呼吸都变轻了。
然后她感觉到指腹下有东西滚动,柔软下藏着坚硬,是喉结。
似有一簇火燎到指腹,她猛地收回来手,屏住呼吸,“对不起。”
林庭樾没接话,夺过她手里的药瓶,胡乱喷了两下,低头吃饭。
空气像也被喷了一层药水,黏黏腻腻。
虞北趟愣怔片刻,拿起早餐默默吃着。
整个上午他们没再说过话。
晚上林庭樾还是不上自习,但会在放学时过来接她一起回去。
走进小巷,有邻居喊住林庭樾,“你来我家拿下空水桶。”
林庭樾手指自己,讲手语:我等下去拿。
邻居看不懂,“就在一楼,几步路,快进来。”
虞北棠从后推林庭樾一把,“去吧,我在这等你。”
林庭樾不动。
虞北棠:“这么近,刘义强过来你可以听见。”
林庭樾踟蹰一下才迈步进楼道。
身影刚消失,他的名字就在不远处响起。
“庭樾那孩子挺可怜的。”
“可怜个屁,就一白眼狼。
我们养了他六七年,没功劳也有苦恼,结果被超市那女人来弄来县城后一次没回去过,六七年的米我们都不如喂狗,狗还知道感恩呢。”
“看不出来林庭樾这样呢。”
“人不可貌相,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实际没良心着呢,变成哑巴纯属活该。”
说林庭樾白眼狼的女人,一头短发,身材魁梧粗壮,不是这附近的居民,养过林庭樾,年纪又不像奶奶,是谁?
虞北棠往短发女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假意等人,继续听着。
“不能讲话,不是因为他妈妈么?”另外一个长发女人说,“他妈妈的案子还没抓到凶手?”
短发女人刻薄哼笑,“上哪抓去?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
“凶手不是连环杀人犯?”
“说连环杀人犯你就信啊?要我说指不定是她哪个姘头干的,要不她能提前把孩子藏起来?你看她妹妹那个样,姐姐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管咋样,孩子是无辜的,”长发女人叹了声,“那么小没了爸妈。”
“没像他妈妈一样被大卸八块扔到山上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有什么可怜的?”
当年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很多,之间都没有社会关系,凶手完全随机作案,这也能被造谣。
林庭樾能活下来是他母亲聪明敏锐,以及拿命换来的,竟然被说成福气。
这样的抹黑造谣,林庭樾听过多少?
虞北棠拧开水瓶喝口水润润嗓子,上前一步,抬手扬起剩下的水泼到短发女人脸上,“嘴巴放干净点。”
短发女人傻了,抹把脸上的水,“神经病,你谁呀?”
“我是谁你管得着吗?”
短发女人上下打量她一样,“对象啊?”
“对,”虞北棠声音洪亮,“我是林庭樾女朋友。”
短发女人鄙夷地笑了声,“和哑巴谈恋爱,有你后悔的一天。”
“阿姨,您这丑恶的香肠嘴还不如个哑巴。”虞北棠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她满腔怒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你敢骂我?”短发女人呼呼直喘,伸手要抓虞北棠头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抓住短发女人手腕狠狠推回去。
林庭樾冷如刀锋的眸光紧紧盯着短发女人,抬手指过去,又掌心向下,由外向内挥动在说:你来做什么?
“滚开。”短发女人大声呵斥。
林庭樾不动,身体将虞北棠遮挡地严严实实。
短发女人碰不到虞北棠,只好退回来,指着林庭樾阴阳怪气:“老太太天天盼你考上大学,你却在学校谈起恋爱,真是林家的好孩子。”
见她不说正事,林庭樾拉起虞北棠往前走。
“你奶奶又住院了。”短发女人大喊。
林庭樾顿步返回去,“怎么回事?”
“老不死的,吃我们住我们的,然后偷偷
给你打钱,既然那么偏心,生病了就由你来照顾,上次的钱花光了,现在交不出医药费,你看着办吧。”
林庭樾手指比动:“生了什么病?具体怎么回事?”
“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我们拿不出钱。”短发女人东扯西扯不说病因。
林庭樾不问了,拉着虞北棠头也没回地往前走,任短发女人怎么喊都不理会。
拐进楼道,林庭樾松开虞北棠手腕,在光下,抬手指她问:“吓到没?”
“没有。”虞北棠顿了顿,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追问。
林庭樾手机打字:【她是我伯母,小时候我在她家生活过,她怕我小姨不敢进超市,只能在外面胡言乱语】
那女人的刻薄样,虞北棠记忆犹新,不敢想象林庭樾在她身边讨生活的日子,“她一定对你很差。”
林庭樾没反驳。
手机屏幕亮着光,她眼睛也格外明亮。
刚刚她的愤怒,举瓶扬过去的勇气,以及那句底气十足的“是林庭樾女朋友。”都在他脑中深深刻下一笔。
从未有人如此大声地宣告过他名字。
人们对他总是充满同情、嘲讽、新奇或畏惧,没有过平等,更没有无条件拥护。
林庭樾心像鼓被重重地敲了下,响声消失仍有余音绵绵,颤动不止。
虞北棠不在这片土地长大,也不惧怕异样眼光,勇敢坦然像光一样耀眼,无形中吸引着贫瘠的人,爱慕或嫉妒。
刘义强如此,他又何尝不是?
隔天,林庭樾没来学校。
高考倒计时51天,想取得好成绩的都卯足劲,不想的也开始考虑毕业后的生活,这么最关键的时刻,身旁的座位空了又空。
虞北棠去找范康,“林庭樾一直不回消息。”
“林庭樾手机是超市的,经常有人打电话送水送东西,出门不能带走,”范康叹气,“我让你帮忙哄林庭樾那次就是因为他大伯母,林奶奶帮大伯家干农活摔断腿,大伯家不拿钱,来找庭樾,他动了大学的学费给奶奶治病,这么几天又生病,准是上次的钱他们一家花了,根本没带奶奶去医院。”
虞北棠:“林奶奶家在哪?”
“今早送去医院了,在晚春镇医院,你想去呀?”
虞北棠没否认,想起林庭樾伯母尖酸刻薄的神情,她就隐隐不安。
林庭樾帮她那么多,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是挡一句恶言恶语这样的小事。
“空气都散着恋爱的酸臭味,”范康酸唧唧地说,“我什么时候也能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他下意识朝董一晴看过去。
“没几天就要高考了,”虞北棠没心思开玩笑“你就一点不担心?”
“一整月不来,林庭樾也不会影响成绩。”范康十分淡然。
“不只是成绩,我那晚遇见他伯母,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放心,再刻薄也伤不了林庭樾。
他呀,不仅对旁人冷,对自己也冷,耳朵里有一扇门,能阻挡一切不想听的声音,恶言恶语也伤不了他。”
要经历多少流言蜚语,多少伤害才能刀枪不入,冷眼相待一切?
虞北棠还是沉甸甸的,像咬了一颗话梅,满嘴酸涩。
周六她请假,坐客车去了晚春镇。
晚春镇有个文艺是的名字,实际与文艺搭不上一点边。
80年代镇上有个大型煤矿,曾辉煌一时,后煤矿倒闭,工人下岗,镇上的经济逐年下滑,破败不堪。
医院是一栋四层高的小楼,一层门诊,三四层住院部。
虞北棠去诊台问了下,轻松找到林庭樾奶奶的床号。
她走过去,林庭樾正坐在病床边削苹果,手指灵活地转动水果刀,果皮一圈圈旋转下落,没有一块断裂,她敲敲门,“奶奶好。”
老人闻声抬头,少女笑容明媚。
“啪嗒!”
林庭樾手中长长果皮断了。
林奶奶打量一眼,见两人年纪相仿,温柔笑道:“是庭樾同学?”
虞北棠连连点头,“听同学说您生病了,我过来看看。”
“快坐、快坐。”老人热情招呼虞北棠。
林庭樾起身让座,顺便将手中苹果一分为二,递给虞北棠半块。
“谢谢。”虞北棠没客气,坐椅子上和林奶奶一起吃苹果,“奶奶好些了吗?”
“人老了骨头脆,不碍事。”
家长里短,虞北棠陪老人聊得起劲,林庭樾站在一旁默默听着。
老人睡了,他们走出病房,站到楼梯,林庭樾手指比划:“怎么没上课?”
虞北棠:“请假了。”
林庭樾扭身看一旁,没理人,有点气她在这关键时刻请假。
虞北棠偏头追望过去,“就请了一天,而且我带着题过来的。”
人没反应。
虞北棠握住林庭樾手腕晃晃,讲实话,“你伯母有点凶我放心不下。”
林庭樾沉着脸,心扑腾扑腾快跳出来。
见他还是不高兴,虞北棠又晃下手臂,“林庭樾,我想你了。”
窗外夕阳柔光照进来,少年耳朵连着脖子绯红一片。
那点气也消了。
低头打字给她:【坐车累不累?】
“路上有点,不过看到你以后就没了。”
林庭樾不看她,目光延展想窗外,【这次考试又进步了】
“有你的功劳。”虞北棠笑得灿烂。
林庭樾收起手机,不说了。
虞北棠扫眼楼梯,“这没有空调,你热的脸都红了,我们出去吧。”
林庭樾:“……”
他们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虞北棠打开书包,拿出考试卷子。
【我已经做过了】林庭樾点开手机给她看电子版试卷。
虞北棠接过手机认真瞧一遍,林庭樾不仅写过试卷上的题,老师还给判了分数,又是年级组第一,难怪他不来学校,范康一点不担心。
【这里少了一步】林庭樾在虞北棠的卷子上发现一项错误。
“哪里?”虞北棠凑过去看。
这个傍晚,多是老年人的住院部出现一对奇怪的年轻人,他们安安静静,无声沟通着。
晚饭虞北棠和林庭樾买了清淡的粥,回来时,病床边多出两个年轻男人。
病床上的饭桌支起来,林奶奶拧眉坐在桌前。
“呦!真谈女朋友了。”两个年轻男人的目光聚焦在虞北棠身上。
林庭樾不理,走到床边,推开桌面的饭盒,将买回来的粥放在奶奶面前。
林昭越把桌上原有的餐盒推到林庭樾身前,“这两天照顾奶奶辛苦了,哥特意为你炒了个菜。”
林庭樾不动筷。
林昭越打开餐盒,夹起一块举到林庭樾嘴边,“尝尝。”
红烧肉的肉块切得比寻常块大,肥瘦相间带着猪皮,油光发亮,空气里散着荤腻的肉香。
林庭樾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捂唇跑去卫生间。
冲水声传来,林昭越兄弟相视一看,咧嘴大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林奶奶:“庭樾一个人在这就够了,你们回吧。”
林昭越摸出根烟点上,对着一屋病人吞云吐雾,“我做的肉他还没吃呢。”
老人放下勺子,重重一叹,躺回床上,饭不吃了。
林庭樾洗漱没出来,林奶奶躺回床上,虞北棠自然和站在病床另一侧的兄弟俩目光撞个正着。
“我们是他哥,你也该喊我们哥,”林昭越对她吐口烟,轻浮到极限,“来叫声哥听听。”
显然兄弟俩是林庭樾大伯家的孩子。
一起生活多年会不知道林庭樾不吃肉?明显在恶意恶心人。
有病人在,又是林家内部的事。
虞北棠想来想去,忍下冲动。
卫生间门打开,林庭樾挂着水珠出来,眸中依旧疏离冷淡,看不出情绪,走到两位表哥面前,握成拳的手抬起,到林昭越面前却没挥出去,悬停几秒,夺下林昭越嘴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又指门口,示意他们滚。
林昭越不动,手指餐桌上的红烧肉,歪嘴笑,“多吃几块肉,回忆下过去。”
林庭樾垂落两侧的手再次并拢,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挥出去。
虞北棠瞥眼病床上的老人,林奶奶侧卧着,并没睡。
林庭樾一忍再忍是不想奶奶不开心,那就眼不见为净,等兄弟俩离开病房再说。
林庭樾不理人,林昭越兄弟待了会儿,走出病房。
人一走,虞北棠马上端起红烧肉追出去。
“哈哈,他居然恶心吐了。”
“他妈的肉也被人切成
碎块,炖一下和红烧肉有什么差别?他见了肯定要吐,小时候有次咱妈炖骨头,他也吐了”
走廊人来人往,兄弟俩畅快聊着,没注意到背后跟过来的人影。
虞北棠翘脚将油腻的肉块猛一下倒在林昭越头发上,沾着油渍的餐盒扣在林铭越头上,兄弟俩呆愣住,反应过来追回去时,病房门已反锁上。
兄弟俩骂骂咧咧,扰乱病房秩序被保安强行带走。
骂声惊动病人,虞北棠站病床边对林奶奶说:“林庭樾没错做任何事,他们不可以这样对他抱歉奶奶。”
林奶奶坐起身,拉着虞北棠手背拍拍,“不怪你,是他们兄弟自找的。”
得到老人的理解,虞北棠瞄眼林庭樾,他垂头整理餐桌上的食物看不出喜怒。
晚饭被林昭越兄弟搅得都没吃几口,天色渐黑,林奶奶催促林庭樾带虞北棠去休息。
林庭樾临时找了位护工过来,随即带虞北棠下楼。
镇上唯一的宾馆离医院有段距离,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多吃几块肉,回忆下过去。”
虞北棠想着这句话,心里钝钝地疼。
林庭樾母亲遇害后尸体被分解,林庭樾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或许当时距离远看不清,但事后听大人聊起来,也必定知道罪犯对母亲做的事。
肉块会让他想起当时的场景或某个重复的噩梦。
虞北棠后悔第一次对林昭越兄弟俩的犹豫。
她想着事情,没注意林庭樾停了下来,一头撞到他背上,“怎么不走了?”
林庭樾手指路边长椅,亮出手机屏幕:【去坐一下?】
“好。”虞北棠情绪不高,坐下没说话。
长椅前是条不知名的小河,水位不深,缓缓流淌,河下游是片绿油油的稻田地,偶有蛙声响起。
初夏的晚风微凉舒适,他们各坐一边,静静融进黑夜。
林庭樾:【为什么一个人转来风絮县?】
虞北棠仰起头,小镇的夜晚宁静悠然,繁星璀璨,她浅浅弯唇,“因为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她指最亮的一颗星,“或许是那颗,”又指向另外一颗,“又或许是这颗。”
林庭樾也抬起头,慢慢的,视线转到虞北棠脸上,她眼睛弯着,唇边笑着,可望向夜空的目光是悲凉的,一定想妈妈了。
小时候常有人问:“庭樾,你想不想妈妈?”
他点头,那些问话的大人会啧啧两声或发出一声感叹,接一句,“这孩子真可怜。”随后和同行人添油加醋地聊起他母亲
的事,“哎呦,你不知道他妈妈是被人杀死的,胳膊腿都卸了……”
后来再有人问起想不想妈妈,他就摇头,不表现出来一点悲伤,可大人又说,“这孩子真铁石心肠,妈妈被人杀了一点不受影响,可怜那怀胎十月的辛苦……”
最后他选择沉默。
沉默地面对人们的猎奇心,沉默地面对这个世界。
哪有人会不想念至亲?不过都是伪装罢了。
林庭樾打好字,手机递过去,【她会在每个夜里陪着你】
一定是有过无数次强装坚强的时刻,才能一眼看穿她的思念。
虞北棠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双手撑着长椅,偏头看他,“你看一部叫《岁月神偷》的香港电影吗?”
林庭樾摇头。
他没有空闲时间看影视作品。
“我小时候和我妈一起看过,电影女主角经常说做人总要信,可又没讲信什么。
那时我理解不了,看得云里雾里,现在慢慢懂了,是要信希望的存在,信一切总会过去。”
“林庭樾!”虞北棠语调温柔,“你也要信,信正义不会缺席,害你妈妈的凶手一定能抓到,”她咬重语气,“也信我们的未来发光发亮灿烂无比。”
林母遇害的案发现场距离林庭樾藏身的位置远,又有秸秆和树木阻隔,他只看见凶手的背影,或许某个瞬间也曾见过脸,但过度紧张恐惧导致短暂的记忆消失,印在他脑海只有一个不高不胖穿着军绿色外衣的男人背影。
案发后虽频繁有警察来找,但实际还是幼童又失语的林庭樾没能给警方提供多少线索。
这么多年来,人们对他母亲的事多是好奇,邻居、记者许多人缠着他想问出一些劲爆的消息传播,没人在意一个孩子的愧疚、自责和期盼。
慢慢的,他不再回答,不再理会,无望成了习惯,成了生活。
他也变成一滩冻成冰的死水,拒绝一切,但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冰雪融化,希望重生,他想要信一次。
第23章
林庭樾:【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虞北棠没等回答,手腕一紧,被抬起来,随他一起跑向远方。
小镇的夜,灯暗车少,与风相逆的呼呼跑声,绕过河流,停在一处钢板搭建的厂房外。
钢板上切割出窗孔,没有玻璃,空向外散发昏黄的光和机器的嗡嗡声。
林昭越兄弟俩站在车床前,头满汗水,脸庞淌着沾了泥渍的黑色汗流。
有人过来检查工作,指着他们鼻子一通骂,兄弟俩点头哈腰,全然没了在医院的盛气凌人。
虞北棠忽然懂了来这里的目的,有些人不用挥拳,生活自会惩罚。
她指了下大门外,林庭樾随她一起悄悄离开,走出工厂,她说:“主要还是因为奶奶吧?”
林庭樾点头。
早年,林家大儿子林梁栋占了父母的房子和田地,父亲去世后,没有了田地的母亲自然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两代人生活习惯差异大,矛盾多,林梁栋之妻一直不喜欢婆婆。
林庭樾父母去世后,无家可归的林庭樾被奶奶接去林梁栋家生活,林梁栋家四口住在宽敞明亮的正室,林庭樾和奶奶挤在侧边矮小的杂物间。
林昭越兄弟俩受母亲的影响,对奶奶和林庭樾厌恶至极。
林奶奶明白家里的情况,时常叮嘱林庭樾不要招惹大哥二哥。
失去双亲,又寄人篱下,林庭樾心智快速成长,处处躲着两位表哥,可兄弟俩总来招惹他。
奶奶不在家,他们把毛毛虫扔进林庭樾领口,看着他因毛毛虫的蠕动四处乱窜,又发不出声音的场景哈哈大笑。
虫子掉落,兄弟俩还在笑。
林庭樾气得青筋暴起,捡起石子砸过去,笑声换哭声。
晚上兄弟俩将此事告诉母亲,林庭樾被伯母扔到盛满凉水的缸里泡了两个小时,奶奶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掉眼泪。
那之后,奶奶对林庭樾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庭樾,忍一忍。”
久而久之,林庭樾真的学会忍。
无论林昭越兄弟俩做什么,他都不反抗,不给伯母就找奶奶麻烦的机会。
林奶奶去哪都尽量带着林庭樾,到了入幼儿园的年级,林庭樾没去,整天和奶奶在农地或山上,播种、除草他很小就会。
遇到小孩做不了的活,他就独自在一旁玩,一棵树、一株草、一块土、或一只虫都是林庭樾的童年玩伴。
到了入小学的年纪,伯母不同意林庭樾去学校,一向隐忍的奶奶发了怒火,林庭樾才得到坐进教室的机会。
林昭越兄弟不爱写家庭作业,全交林庭樾,一年级他就学会了三四年级的字词。
那时忍耐已不是痛苦,而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普通。
有一次奶奶不在,林庭樾反锁上门在房间写作业,林昭越兄弟偷偷打开后窗户溜进屋里,强行把林庭樾扯到院子,联合村里其他小孩一起把林庭樾按在地上。
有人坐在林庭樾背上,有人握住林庭樾双手,有人坐在他小腿上,前后一起压制住他无法动弹。
林昭越用削尖的树枝狠狠扎进林庭樾大腿,看着鲜血流出捧腹大笑,“疼不疼?你怎么不喊?你一喊就有人来救你了。”
林庭樾喊不出声,只能疯狂扭动身体,奈何人太多,怎么挣扎也起不来。
恰巧那天小姨带着女儿
来林家探望看见这一幕。
以前每次来林梁栋夫妻都非常热情,展示林庭樾在家里的幸福生活,问过得好不好,林庭樾也总是点头。
长久以往,小姨信以为真,眼见这一幕,怒火冲天砸了林梁栋家的窗玻璃,闹得左邻右里皆知。
林梁栋夫妻给的回应很简单,小孩子家闹着玩。
小姨急了,扯起林庭樾裤腿露出伤疤,“这叫闹着玩,让我也扎一下你儿子?”
林梁栋妻子立刻挡在林昭越兄弟俩面前,“敢动我儿子一下,我和你没完。”
“没完就他妈没完。”小姨甩了林梁栋妻子一个大嘴巴,彻底撕破脸。
姐姐的孩子,林家人不疼,她疼。
当晚接走林庭樾,并告诉他,被人欺负不要忍,十倍百倍还回去,那些人害怕才不敢再来。
林庭樾对小姨的话很茫然。
转来县城的日子也不好过,同学们排挤不会讲话的转学生,座位最后一排,站队最后一个,没人和他玩,永远孤零零一个人,直到范康主动来和他讲话才有了朋友。
小姨不知道他在学校的生活,只反复叮嘱不要忍要反击。
林庭樾做不到,奶奶的声音总在他耳边响起,“庭樾,忍一忍。”
反击会带去麻烦和痛苦,忍耐才是对的。
同学嘲笑,他忍了。
刘义强抢钱,也忍了
一次又一次都忍了。
直到他攒了许久准备给姜黎买生日礼物的零用钱被刘义强抢走,小姨的话才起了作用,他拿出表姐给他防身的刀,扎进刘义强腿里,十倍地还了回去,没有一点怕。
那次,他发现小姨讲的是对的,还回去才能压制住那些卑劣的天性和偏见。
后来他没再回过大伯家,奶奶隔段时间会来看望,每次来走前必会从口袋里拿出个手帕,一层一层打开,里面裹一卷钱,有时有百元,有时是十元五元甚至五角。
林庭樾知道奶奶对他的爱和惦记,做不出在病房与林昭越兄弟大打出手的事。
两人借着月光往宾馆走,光暗,林庭樾没讲手语,一路打字聊天。
虞北棠在一处有灯光的地方顿住脚步,手指下林庭樾,又收回手,拇指指尖抵在食指根部下沉,竖起大拇指:你很棒。
林庭樾带点无奈扯了下唇角,回她,“你也是。”
“我很糟,” 虞北棠想到自己对他的欺骗,“自私自利,是个讨厌鬼。”
林庭樾摇头:你不是。
受过刘义强骚扰的女孩很多,大部分都选择沉默隐藏,少数会向家长求助,靠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只有虞北棠一个,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从没放弃过。
虞北棠垂下眼睫,“你真那么觉得?”
林庭樾坚定点头。
她眉眼一弯,像天上弯弯的月,独特明亮,照亮彼此的夜。
走进宾馆,在大厅开好房间,林庭樾要回去,虞北棠喊住他,“我有道题没写出来。”
“哪一道?”林庭樾转回身手语问。
虞北棠看眼简陋的宾馆大厅,“在我书包里,要不上去说吧?”
林庭樾稍作思忖,迈步随她上楼。
推开简陋的木门,陈旧的床品和装修风格映入眼帘,仿佛穿回八十年代。
虞北棠在桌边坐下,拿出卷子展平,手指最后一道题,“这道下午忘记说了。”
林庭樾坐她身旁,拿笔在白纸上写解题思路和步骤。
她盯着纸上苍劲有力的字体,思绪飘到九霄云外,喊林庭樾上来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小时候被她变。态尾随过后,不敢独居了,总觉得门口窗外有人,疑神疑鬼,焦虑地整夜睡不着,这也是她选择去父亲家住的原因之一。
可男女有别,留林庭樾在这睡不妥,不好意思说出口,也怕林庭樾拒绝。
“当!”林庭樾弯曲手指,关节在桌面上敲了声。
虞北棠回过神,歉意笑笑,拿起桌角的纯净水递给林庭樾,“喝口水。”
林庭樾拧开瓶盖灌了口,放下水瓶,直直地望着她。
他的眼睛像沉在冰河底的黑色鹅卵石,漆黑清亮散着微微寒光,看得人不寒而栗。
目光是他的语言,在问她心不在焉的原因。
“你要不要去冲个澡?”情急下,虞北棠想出的缓兵之计,镇医院的环境,林庭樾必然没机会洗澡,她也可以利用他洗澡的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开口。
病房没有淋浴,林庭樾两天没洗过澡,确实脏,她在是走神之后提出这样的问题,必然是闻到味道。
他打出对不起的手势,起身去冲澡。
林庭樾身上并没有味道,这话带去了误会,后悔已晚,没多久卫生间传来哗哗水声,虞北棠闻声抬头。
水汽氤氲的磨砂玻璃上映出少年模糊的身影,笔直挺立,双手举过头顶冲洗泡沫。
想到玻璃内的场景,虞北棠呼吸发热,忙收回视线瞥向窗外,小镇没有夜生活,窗外黑漆漆一片,耳畔水声像巨浪一下下撞击心脏,她忘记思考,直到窗玻璃上映出头发湿漉漉的人影,他发梢滚下的水珠,沿着冷白的脖颈流进锁骨窝。
沐浴液的香气逼近,林庭樾坐过来,拿起笔,写:【题会我就回去了】顿笔片刻又加【谢谢】特指在她这洗澡的事。
虞北棠卡死的大脑恢复运转,反应过来,林庭樾洗澡的时间自己什么也没思考,全浪费掉了。
她不说话,林庭樾看眼时间,放下笔,径自往门外走。
怎么办?
该怎么办?
看着人一步步走到门边,虞北棠心急如焚,林庭樾手搭到把门手上,她快步跑追去握住他手腕。
林庭樾回头,眼神问:还有事?
虞北棠眼睑轻垂,睫毛颤动,声轻轻的,“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第24章
林庭樾拧眉,手指自己,再食指向上,一左一右一起向前移动,又指虞北棠:我陪你?
“我知道很荒诞,但是”虞北棠不安地揪着衣角,目光落到林庭樾身后的木门上,“这门很容易打开,窗锁也坏了,我怕有人进来,不敢自己睡。”她长吁一口气,终于讲出来了。
林庭樾环视一圈,晚春镇人少,生意做不起来,宾馆房间墙角斑驳掉皮,确实破旧,一个女孩不安全,之前疏忽了,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合适。
他指向自己,说在隔壁再开一间房。
虞北棠又拉住林庭樾手腕,头摇成拨浪鼓,“不行,我自己睡会胡思乱想,紧张到失眠,”亮晶晶的眸满是渴望,“拜托了。”
林庭樾瞥眼床。
虞北棠马上说:“我睡地板。”
林庭樾:“……”
见她害怕得厉害,他放下顾虑,手指回勾指自己,又指地板在说:“我睡地,你睡床,不同意就自己睡。”
“谢谢。”虞北棠松开林庭樾手腕,侧身让出路,林庭樾坐到桌前,她还杵在原地。
林庭樾无法讲话,她不开口,瞬间大眼瞪小眼,尴尬起来。
虞北棠第一次与异性独睡一室,莫名脸烫,抓抓头发,“那个我去洗漱了。”转身跑进卫生间,关上门。
林庭樾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扯扯唇角。
虞北棠磨磨蹭蹭洗了好久,出来地上已铺好新被子,林庭樾站窗边不知想些什么。
“睡吧。”她走过去说。
林庭樾关闭灯,躺到地上。
北川的家挨着马路边,夜里她总能听见车流响动或夜猫子们的喊叫。
晚春镇不一样,深夜路上没有车,也没有晚睡的人喊叫,很静,林庭樾
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睡了吗?
在想些什么?
有人陪伴,虞北棠照旧失眠,翻了个身,又转过来,“你睡了吗?”
手机一亮。
CX330:【没有】
虞北棠索性也不讲话,手上打字:【地上凉,要不你上来睡吧】
CX330:【没关系,不凉】
虞北棠过意不去,扭头朝下,“陪我,还让你睡地板我睡不着,”她不知林庭樾顾虑的点在哪,索性想到的全说出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林庭樾:“”
房间静了一瞬,床下传来轻微响声,接着床右侧下落,林庭樾躺了上来。
虞北棠睡左边,与他隔着一人宽的距离,挨不到碰不着,心却没由来地怦怦乱撞。
她平躺着一动不敢动,呼吸小心翼翼不敢加重。
林庭樾也很安静。
许久,虞北棠手机亮起。
CX330:【以前也不敢一个人睡?】
“嗯,我小学时被一个变。态尾随过,有点心里阴影,”虞北棠自嘲笑笑,说自己,“我怎么总能引来一些可怕的人?”
贫瘠的人总被明亮吸引。
不知自罢了。
林庭樾:【与你无关,是他们的问题】
虞北棠暖暖的,【你恨林昭越吗?】
房间漆黑,许久没有光亮,她偏头看眼,林庭樾才发过来消息:【恨不过来】
小时候他确实恨过,不止林昭越,还有林铭越、林梁栋、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每个带去伤害的人他都恨,后来邻居、同学、陌生人带着恶意的人太多了,恨不过来。
慢慢的,他学会放下。
最开始极其难熬,直到有次看见辍学的林昭越兄弟在黑厂打工,汗流浃背,挨骂挨打也不敢还嘴的场景,突然释怀,有些惩罚上天会做。
没有人生来就冷淡,林庭樾亦是如此。
转来风絮县,虞北棠受了许多委屈,可跟林庭樾比起来,不算什么。
要蜕多少层皮才能讲出这句简单的恨不过来?
虞北棠心口沉重,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沉默一会儿,她调出最好状态,“北川生活节奏快,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没人在意你是谁,发生过什么,在那你会开始新的生活,好起来。”
会吗?
林庭樾没考虑过那么多,想去北川一是北川大学为全国顶级学府,二是表姐姜黎在北川。
“还有我也会陪着你,”话一落,她马上解释,“别误会,是说像范康一样做你最好的朋友。”
林庭樾无故燃起期许。
“我们一起熬过这条河到达彼岸。”她笑着,满腔期待。
林庭樾的期许又多了几分,有属于他的,也有属于她的。
他许下承诺:【好】
闲谈缓解尴尬,虞北棠黑暗中伸了个懒腰,“睡吧,晚安。”
伸长的胳膊落下时,手背擦碰到林庭樾手背,轻轻的,温热的,一触即离。
那一刹,仿佛时间被按下暂停,感官被无限放大,轻轻一点擦碰,少年人的手背却双双滚烫,灼烧着年轻的灵魂。
两人各睡一边却发着同一频率的跳动。
怦!怦!怦!
是只有黑夜能掩盖住的声音。
如鼓的响动,震得他们睡不着,又不敢醒来。
各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等着心跳平稳,黎明来临。
隔天一早,他们退房回医院陪林奶奶。
老人喜欢听戏,可收音机总是不响,虞北棠去买个新的回来,教林奶奶使用方法。
中午林奶奶喊饿,催促林庭樾去食堂打饭。
林庭樾一走,老人马上拉着虞北棠问起她家庭情况,虞北棠一一对答。
林奶奶听后,喊虞北棠拿出柜子里的包,滑开拉锁,在小格层里拿出个叠好的手帕放在掌心,手帕的四角一层层展开,亮出一个黄金手镯,“老伴活着时说我跟了他一辈子什么饰品都没有,就卖头牛买了这镯子,”镯子金灿灿的没有一点污渍,“我一次也没戴过,以前舍不得,后来不敢戴。”
她握住虞北棠手腕,“原本打算等庭樾结婚时候拿出来,现在送你了。”
镯子不算粗,但可以看出是老人最贵重的财物。
虞北棠忙挣脱,“我不能要,谢谢奶奶。”
“不是白送,奶奶有事相求,”林奶奶用力握虞北棠手腕,强行把金镯子往她手腕上戴,“你若不收,我进到棺材也不能安心。”
虞北棠感觉林奶奶有话要说,没再执意拒绝。
果然,金镯子戴上手腕,林奶奶便开口说:“庭樾四岁没妈,五岁没爸,跟着我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又不能讲话,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活了大半辈子,黄土埋半截的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只有庭樾。”
林奶奶一手握着虞北棠手腕,一手拍拍她手背,“奶奶想拜托你好好待他。”
老人泪眼婆娑,虞北棠跟着动容,眼角也有湿润,“对不起奶奶,我不是个值得拜托的人我骗过他”
昨天虞北棠追出去把红烧肉扣在林昭越兄弟头上,林奶奶就知道这姑娘善良勇敢是个好孩子,这样的女孩能陪在林庭樾身边,她便无牵挂了。
“过去怎么样没所谓,以后好好的才重要,奶奶不会看错人。”林奶奶坚持。
“奶奶,我们只是朋友——”
“高考完你们一起离开这,永远不要回来,”林奶奶自说自话地打断虞北棠,她反复重复着,“会好起来,一定会。”
虞北棠不忍伤老人的心,没再拒绝。
林奶奶终于满意笑了,“北棠啊,谢谢你。”
虞北棠默然摇头。
没什么谢的,她并不善良,更多是在缓解心中的愧疚。
午饭后在林奶奶不断催促下,林庭樾和虞北棠启程回风絮县。
坐上大巴,虞北棠取下金镯子还给林庭樾,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可以对林庭樾好,但这老人准备送给孙媳妇的贵重礼物不能收,“奶奶给的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你保存起来吧。”
林庭樾没接,【奶奶的心意,你留着】
虞北棠推了几次没推出去,黄金惹眼,车上时不时有人看过来,防止惹上麻烦她暂且戴回去,“那我先替你保管,等你交到真正的女朋友或结婚时,我再还你。”
林庭樾眸色一暗,无声瞥向车窗外。
虞北棠抬手戳戳他胳膊,“想什么呢?不会在想娶媳妇吧?”
林庭樾冷冽的目光扫过来,虞北棠唇边的弧度一点点落回去。
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奶奶送你的就是送你的,与其他人无关,与以后也无关,”讲手语眼神传达很重要,林庭樾却避开虞北棠目光,望向车前方,只用双手比划着相应的动作,“还有我不交女朋友。”
“以后总要交,难不成你想一辈子打光棍?到了大学,我也想谈的。”虞北棠话刚落,林庭樾便扭向车窗外不回了。
自从林庭樾答应做她名义男友,虞北棠已鲜少琢磨他心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点不对劲,她朝着他目光追过去,“你有喜欢的人了?”
林庭樾没否认,也没承认。
虞北棠顺势又问:“是w——”
车头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有人乱穿马路,司机愤怒地按着车笛提醒。
她未出口的后半个音节淹没在轮乱嘈杂的声音里。
有惊无险过去,车内重归安静,一时冲动的虞北棠也冷静下来,o的音节终是没发出来。
她插上耳机,点开音乐播放软件,一只耳机递给林庭樾,“听吗?”
林庭樾接过耳机,戴在靠近她那边的耳朵里。
大巴车在乡间小路摇摇晃晃,车窗打开一半,少男少女并肩而坐,戴
着一副耳机,听着一首音乐,吹着同样的夏风,时光好像慢了下来。
车颠簸不平地晃悠中,虞北棠合上眼皮,头随着车的摇晃时而前倾,时而左歪,弯弯扭扭睡不踏实。
林庭樾目视前方,没往旁看一眼,手却抬起托住她头,轻轻靠向自己肩膀。
车还在晃,风还在吹,但都惊不醒虞北棠。
第25章
出发去晚春镇前,虞北棠向家里编谎说周末去温凝家过,赵生和包云姗没反对,也没打过电话。
她进家门,赵生一家正在吃饭,餐桌有鱼虾排骨各类青菜,比平时丰富,四口人边吃边笑,见她进来,笑声齐刷刷停了。
“北棠回来啦?吃饭没?”包云姗说。
“我吃过了,”虞北棠不想破坏他们一家人的欢乐时光,“你们吃吧。”
她饿着肚子绕过餐厅进到房间,没一会儿,外面传来笑声。
以前她和母亲、表哥一起吃饭,也是这样欢声笑语,她摸摸脖子上母亲生前送的的海棠花项链,说:“妈妈,大海冷吗?还有49天,考完试我就去看你。”
高三是连悲伤都没有时间的一年。
她戴上耳机,展开卷子开始写题,没多久,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饥饿感太强,只得下楼吃饭,踏出楼门听见有人吵架。
“滚滚滚。”
“不可理喻,”一个头凌乱的男人站超市门口整理背包,“泼妇!”
“不走是吧?”女人抄起门边的扫把冲向男人,“不滚老娘就打死你。”
“母老虎”男人骂骂咧咧跑了。
女人是林庭樾小姨孙芬芳,常年在室内打麻将,虞北棠还是见第一次孙芬芳正脸,肤白五官漂亮,比周围同龄女性都显年轻,不过嗓音彪悍,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不像外表那么柔弱。
人都走了,孙芬芳还站在超市门口指那男人背影骂:“再敢来,老娘砸烂你的破相机。”
虞北棠见男人过来,后退一步让出更宽的路,这人看着有些面熟。
男人瞧见她放慢脚步,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停下来,“请问你是搏成高中的学生吗?”
“你问这个干嘛?” 虞北棠反问。
“别误会,”男人拿出记者证,“我是B市的记者想向你了解点情况。”
“我刚来这没多久对风絮县还不熟,你想了解什么?”
“林庭樾你认识吗?同班吗?”
虞北棠猛一下想起,刚来风絮县时她和林庭樾在巷子里遇见过这个人,当时他向林庭樾问林庭樾家在哪,她还好奇林庭樾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还有可以听见声音为什么戴助听器?
现在明白林庭樾是用聋哑人的特殊性把人赶走。
林庭樾身上能引起记者兴趣的无非两点学霸和他母亲的案子,学霸每个城市都有,记者没必要跑这么远来,只剩林庭樾母亲案子这一种情况,从孙芬芳和林庭樾对这记者的态度,也能判断出是为案子来的。
她保持警惕,“你问林庭樾干嘛?”
“放轻松,我没有恶意就随便聊聊,”记者拿出录音笔问,“能描述下林庭樾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吗?”他引导着,“比如孤僻或有一些奇怪的举动?像虐待小动物这种。”
“没有,”虞北棠答得干脆,“林庭樾乐于助人,成绩也好,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有些情况只是普通同学可能无法了解,”记者不死心,“你们关系怎么样?知不知他最好的朋友是谁?”
“我能再看下你的记者证吗?”
记者拿出来递给她,虞北棠立刻拍下张照片。
“你拍照干什么?”
“记录一下你是哪家不良媒体的记者。”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记者收起证件,变了脸色,“我是正规记者。”
“哦,正规记者就是一次次来骚扰受害者家属,采访邻居也往你想要的话题上引导?”
记者没想到小姑娘长得乖巧甜美,讲话倒伶牙俐齿,连受两次挫,他心有怨气,收起录音笔不问了,小声唠叨:“记者也要吃饭。”
“没错,但吃什么饭该有个选择。
用受害者家属生活悲惨或心理扭曲变态这样的话题博得关注度,让他们已经结痂的伤口一次次裂开流血,也是一种伤害,这样的报道不看也罢。”
记者不屑冷笑,“杀害林庭樾妈妈的凶手现在还没抓到,采访火了能加快破案速度,也会吸引好心人为他的生活提供帮助,这是伤害?分明是帮助。”
“没有关注度,警察就不破案了?”虞北棠语气坚定,“我相信不拿悲惨搏同情,警方也会尽全力去侦破,至于好心人帮助,要看本人意愿,如果林庭樾需要社会帮助,会主动找记者或相关部门求助,而不是全家躲着你。”
“我跟你这种没出过校园自命清高的小屁孩说不通。”
“嗯,那就别来了。”
虞北棠和记者吵得专注,没看见对面楼道里走下来许久的身影。
“你——”记者气得语塞。
虞北棠也懒得和他争辩,哼了声,“再来打扰林庭樾,我就把你的证件发在网上,让网友评评理。”话落她才瞧见林庭樾。
不能让这记者知道那是林庭樾,是虞北棠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念头。
她快步跑过去,扯着林庭樾胳膊转身往楼上走,并大声叫其他同学的名字,“张铭帆我有道题想问你。”
记者气得够呛,瞅眼他们,没怀疑,扭头走了。
“终于走了,”虞北棠在二楼拐进窗边松开林庭樾,“他以后估计不敢再来。”
她与记者唇枪舌战的内容,林庭樾都听见了,心仿似被棉团包裹住,软软,暖暖的。
楼道老式的瓦斯灯昏暗,他却觉得很亮,亮得整个夜晚都被橘黄笼罩。
他抬手落她头顶摸摸,拿下来,手指握拳,拇指点两下:谢谢。
干燥掌心抚着发丝,轻轻的,指间温热传入头皮,像薄薄一层温泉水,少女的心也被棉团包裹住,软得一塌糊涂,脸颊爬上自然的红晕,“不用谢,你也帮过我。”
想到什么她笑了,“林庭樾,我们又一次扯平了。”
【嗯,平了】林庭樾也扯了下唇角,打字,【这么晚了你去哪?】
虞北棠这才想起还饿着肚子,“吃饭,你呢?”
林庭樾:【去超市】
虞北棠:“刚回来你不休息下?”
林庭樾摇头。
三天没在家,货架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超市营业额虽不高,但足够养活小姨,还是要好经营。
【去吃面吗?】
虞北棠一下想到他做的煎蛋面,“想吃你做的面。”
林庭樾手往前一挥,转身踏上楼梯。
虞北棠跟过去,回忆起那碗面的味道,“你经常煮面?”
林庭樾摆手:没有。
做饭耗时,他没那么多空闲时间,白天在学校食堂吃,晚上超市的面包泡面随便对付口。
进门林庭樾煮面,虞北棠在他书桌前看了会儿书,面做好,林庭樾着急去超市理货,没在家里陪她吃。
虞北棠摆手,“明天见。”
林庭樾:【明天见】
周一早晨,虞北棠身边的座位空的,等到中午还是空的,林庭樾仍然没来学校。
她发的几条消息全石沉大海。
晚休,她问范康:“林庭樾呢?”
“不知道,” 范康摊手,“你不是去晚春镇找他了?”
“昨天下午我们一起回县城,晚上他还和我说明天见。”
“那可能临时有事忙去了。”
“再过几天高考倒计时就要3开头,他怎么还有事?”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你还是他女朋友呢?”
虞北棠:“”
“谈恋爱要多黏着对方,”范康故作老成地指导起恋爱经,“多黏着就不用什么事都来问我,我们是好朋友,又不是连体婴,林庭樾也不会每件事向
我报备。”
“不来要请假,你去问问老师。”虞北棠说。
“不去,我害怕班主任,”范康阴阳怪气地叹息,“唉!你们这恋爱谈的没我不行啊,等放学我去超市看看。”
放学,虞北棠随范康去了超市。
收银台前没人,来买东西的顾客几乎是自助结账。
范康手指收银台,“你在这帮一下忙,我去后面问问小姨。”
虞北棠拿起扫码枪,帮顾客结账,过会儿,范康耷拉着脸回来,“林庭樾一天没来超市,小姨以为庭樾上学去了,一问三不知。”
“”孙芬芳维护林庭樾时很霸气,但平时生活是一点不管。
范康又给林庭樾表姐打电话,姜黎也不清楚。
收银台上的手机响铃,是林庭樾的手机,怪不得不回消息,压根没拿。
范康接起“喂”了声。
那边说了需要送水的地址,范康应下,“我去送桶水,你先在这坐会儿。”
“好。”虞北棠坐下百无聊赖地望向外面,林庭樾房间窗户漆黑,又生病了?
范康送水回来,她说了想法,范康说:“我有他家钥匙,走,去看看。”
两人敲林庭樾房门,无人响应,范康拿出钥匙拧开门锁,房间一片漆黑。
“林庭樾。”虞北棠喊。
没人应答。
按开灯,房间空无一人,书桌上放着叠整齐的校服和书包。
虞北棠指着校服说:“他昨晚是想去上学的。”
范康此刻才有些焦急,“你别吓我,”他给自己打镇定针,“林庭樾做事很有分寸,不会有事的,可能遇到突发情况来不及告诉大家。”
“会不会去KTV?”虞北棠问。
范康打电话给宋季寒,得到答复是林庭樾请长假以后就没去过KTV。
范康没了平时的嬉笑,“会不会是刘义强?”他自言自语,“不会刘义强没那个胆子,艹,不会是魏元来了吧?”
“魏元是谁?”虞北棠问。
“林庭樾得罪过的人。”
虞北棠更紧张,“我们报警吧。”
“我先打个电话,”范康拨出一通电话,挂断后说,“魏元在外地没回来,应该不是他,先不用报警。”
“会不会林奶奶病严重了?”
“你们走时候老人不还好好的?”
“嗯,”林奶奶只是腿骨折,没有其他疾病,虞北棠说,“你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范康:“我没去过晚春镇,也有林家人的号码。”
找不到林庭樾,两人只能各回各家。
第二天林庭樾没去学校,虞北棠问了班主任,林庭樾没请假,班主任也不清楚,晚上虞北棠坐不住去报了警。
第三天林庭樾还是没来上学,再没有别的办法,虞北棠只能等。
放学,她和范康霜打茄子似的走出校园,也不看路两边,怏怏往家走。
书包向后一扯,一杯奶茶递到她面前。
虞北棠偏头,一瞬叫出来,“林庭樾?”
范康闻声看过来,见到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身影,激动得飙脏话,“草,你这几天去哪了?”
林庭樾双手拇指和食指搭成心形,放于胸前,向下移动说:放心我没事。
虞北棠和范康一同长松一口气,异口同声,“哪都找不到,吓死我们了。”
林庭樾五指并拢,举于额际,先做敬礼手势,再伸出小指,在胸部点几下:抱歉。
范康跳起来,勾住林庭樾脖子,“原谅你了。”他贴近嗅了嗅,“身上怎么有一股纸灰味?”
林庭樾推开范康,双手掌心贴胸向下移,至小腹处向左右横划说:衣服脏。
“小情侣”几天没见,范康不想当电灯泡,忍着疑惑说,“我去派出所和警察叔叔说一下,你们先回吧。”
走前对林庭樾意味深长地挤了下眼睛。
没有范康,小巷一瞬静下来,虞北棠跟在林庭樾侧后方,悄悄端详,三天没见,林庭樾消瘦许多,目光也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憔悴,像一下承受了很多。
到底去了哪里?
她想着问题,手里的奶茶一直没喝。
林庭樾手指奶茶,【怎么不喝?】
“忘了,”虞北棠这才注意到手里的奶茶,“谢谢。”
林庭樾拿过奶茶,吸管插。进杯中,递给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虞北棠吸了口,“符合。”
林庭樾不再多言。
他们只是名义恋人,虞北棠深知自己没资格刨根寻底地追问林庭樾的事,可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这么重要的时候,林庭樾一周多没进校门,她实在难安心,打破沉默问:“你这几天去哪了?”
损坏多日的路灯修好了,小巷亮起幽幽橘色。
光下,两个少年人沉默着。
虞北棠意识到好像越界了,解释:“快要高考,我有些担心,不是特意打探你的隐私,如果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讲完她偷偷瞄过去,林庭樾眼里不再是往日的冷淡,是藏不住的疲倦,就快要溢出来了。
他低头打字。
很快,虞北棠收到新消息,【奶奶去世了】
她定在原地,睫毛都没颤一下。
怎么可能?
离开晚春镇前老人还和他们有说有笑,中午还送了她镯子。
想到镯子,再回忆老人说的那些话,虞北棠蓦然发现端倪,原来那是遗言。
CX330:【我们回县城的晚上,她溜出医院跳进河里,被人发现时已没有呼吸】
老人朴素慈祥的面容在虞北棠脑海重现。
“啪嗒!”
一滴清透的水珠落下,花了手机屏幕。
讲一遍就会又疼一遍,虞北棠开始后悔追问原因,“对不起,我不知道。”
林庭樾摇头。
这与她无关,更不需要道歉。
林奶奶一生育两子。
二子年纪轻轻就走了,没多久她丈夫也走了。
她孤零零的活着,努力耕种,减少大儿子家负担,还是不被接受,挑不完刺,讲不完的不满。
穷是她的错,活着也是。
这些年熬着忍着,不过是放心不下没了父母的林庭樾,得知住院费用花的是林庭樾积攒的大学学费后彻底坍塌,可又放不下林庭樾,这时一个女孩出现了。
虞北棠端着红烧肉追出去时,林奶奶找到寄托,唯一的牵挂也放下了。
来时没缘由,去时也没留恋。
初夏的河水结束了老人普通渺小的一生。
虞北棠体验过失去至亲的滋味,没讲太多,手指夜空繁星,“奶奶也变成了一颗星在夜里陪你。”
如果不是被问起,林庭樾根本不会提这事,他不喜欢放大悲喜,【我没事,就有些累】
虞北棠:“你这几天没睡觉?”
林庭樾:【嗯】
“那还来接我干嘛?”虞北棠推着他往前走,“快回去睡。”
老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答应过保护虞北棠顺利毕业,他就要做到,不能有半点差池,三天又三天,他有好久没来学校接她,担心刘义强听到风声来找麻烦,林庭樾下客车便直接来到学校门口等。
新一天,虞北棠身边的位置终于不再空的,可那人话更少了,聊天的本上只有错题讲解,其他话题林庭樾一个字不回,久而久之,她也不聊了。
其他同学和范康,林庭樾也是同样的对待方式。
过了几天,虞北棠去找范康,“林庭樾这样下去会生病的,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快想想办法。”
林庭樾太孤僻了,朋友只有范康,与他有关的事也只能找范康,偏偏范康是个粗心大意的。
“生病?不会的,他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过段日子就好了。”范康笑虞北棠夸张,“林庭樾本来性子就冷淡,又要高考,不愿理人也正常。”
“不一样。”
“哪不一样?”
“以前林庭樾冷淡是不想被打扰,现在是封闭,像把自己关进铁牢判了无期,还有情绪是会反弹的,他常年压抑自己,哪
天受不住反弹回来,会是我们都承受不了的后果。”
没接触过心理健康加上个性大大咧咧的范康,还是认为虞北棠夸张,安慰性地拍拍她肩膀,“我用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向你保证,林庭樾坚不可摧,没有什么能压垮他。”
“没有人坚不可摧,”虞北棠坚定,“只是不被爱罢了。”
她走了,范康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他被那清瘦身躯里迸发出的巨大力量惊住。
虞北棠坚韧倔强,某种程度上和林庭樾是一种人。
相似的人有着相同的频率,更能捕捉到对方的微小点滴,这是神经大条的他靠时间也堆不出来的默契。
手机震动,范康点开。
海棠不开花:【我也不想林庭樾坚不可摧】
虞北棠总是比他更早的发现问题,范康忏愧,反思片刻,【运动可以发泄,周末我喊林庭樾去打球,约不出来的话你帮我】
海棠不开花:【好】
周末还有三天,虞北棠等不到那么久,下午她在网上定了款蛋糕,备注店家放在赵生家楼道的窗台上。
放学林庭樾如常来接她,一同走到楼门口,虞北棠推走林庭樾坚持自己上楼,她上到二楼,拿了蛋糕,扭头追进对面楼道,一把抓住林庭樾手腕,“等一下。”
林庭樾一霎错愕,手指她问:你怎么没回家?
虞北棠不解释,拉着他手腕往下坐,“有个东西送你。”
【我不需要礼物】林庭樾一贯地拒绝。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虞北棠往下拉林庭樾手腕拉不下去,另一手晃晃掌心的小蛋糕,“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你坐下嘛。”
林庭樾瞥眼她手上的蛋糕,【我还有事,先回了】扭头往上走。
之前林庭樾比这还冷的时候虞北棠都没在意,现在更不会沮丧,她眼睛一转,冲林庭樾背影生气大喊:“不要算了,我丢进垃圾箱里喂狗。”讲完往楼下走,心里默念:3、2,不等数到1,手腕被从后握住。
她一秒破功,转身上走一层台阶,笑道:“坐。”
瞧见女孩弯起的唇,林庭樾便知又上当,但已经晚了。
他手指楼上,示意说:地上脏去他家里坐。
虞北棠乐呵呵跟上去。
林庭樾房间没沙发,也没有能容纳两人同时坐下的椅子。
虞北棠环视一圈,拿起条毯子,“这个借我用下,”毯子挨着床边铺在地上,她把蛋糕放在毯子上喊林庭樾过来。
两人靠着床沿并肩而坐,林庭樾打字:【抱歉,我不吃蛋糕】
“我也不吃,”虞北棠随手挖了一大块奶油递到林庭樾唇边,“买来吃奶油的。”
林庭樾:“”
奶油堆叠在叉子上细腻柔软,如一朵散着奶香味的云,仿佛张口就能拥有整片云层。
他迟疑。
白色云朵向前,一点点,贴到他唇峰。
女孩清脆的嗓音响起,“很好吃,你尝尝。”
林庭樾不自觉张开唇,奶油下一秒送入口中,融化舌尖,甜甜的。
“好吃吗?”虞北棠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