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0(1 / 2)

陈糖烈酒 柚栩 25989 字 13天前

第13章

虞北棠在一阵头痛中醒来,迷迷糊糊翻出手机看眼时间上午10点40分,迟到了,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听见包露的声音想起今天周日,又倒回去。

她按了按太阳穴,头疼稍有缓解,慢慢记起昨晚,最后定格在追林庭樾的事上,但具体怎么追的,有没有追成,怎么回家的全不记得了。

手机里上次添加林庭樾的好友申请一直没通过,没有任何记录,找不到一点能帮助回忆起昨晚醉了以后的事。

借酒表白原本加快速度是个不错的方式,可忘记了,相当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可能因为没做好惹恼林庭樾,导致之前的努力也泡汤。

该死。

她懊恼地拍拍额头。

沮丧只有一瞬,虞北棠很快打起精神,翻开日记本展平,过滤昨晚关于林庭樾有用的信息记录下来,画面一帧帧滑过。

虚假的生日林庭樾却买来蛋糕,也吃光她做的蛋炒饭,扭过来抢手机时,上半身压在她身上,隔着一层衣服,少年胸膛的炙热和跳动那么清晰,还有那瓶冒着丝丝凉气的荔枝汽水

虞北棠的脸颊渐渐发热。

脑子还没醒酒,怎么想到这些去了?

她合上日记本不写了,平躺在床上,冷静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首先要搞清楚,这次表白是起到了正向效果还是反向?

知道结果才能筹划出相应的解决办法,继续往下进行。

虞北棠滑开手机,又给林庭樾发了一次好友申请,等了

会儿没回应,她坐起身拉开床帘望向窗外,林庭樾房间空空,人不在,周末也是他怎么可能在房间睡懒觉,应该在超市看店或写代码。

下午有数学补习课,她暂且把追林庭樾的事抛在脑后,下床,打算洗漱后看会儿书去上课。

包露躺在床上打游戏,见虞北棠下来,“你昨晚喝酒了?”

昨晚林庭樾送她回家,包露看见了?还是在其他地方看见的?

拿不准情况,虞北棠没答。

“一进来路都走不稳,还满身酒味,”包露不屑,“说没喝也没人信。”

虞北棠在包露床边停步,“你想干嘛?”

“告诉爸妈,”话一落包露就接着说,“答应两个条件,我就保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虞北棠道:“什么条件。”

“第一个,你和范康一起喝的酒?”包露好奇。

虞北棠顺势答:“嗯。”

包露得意一笑,“我就知道是他,你——”

知道包露又要说范康的胎记,虞北棠打断她的话,“第二件事。”

包露瞥向衣柜,“把你那个白色裙子送给我。”

原来是好奇她的八卦和想要衣服,虞北棠打开柜门拿出那条裙子,“这个?”

“嗯。”包露两眼放光。

虞北棠扔过去,转身推门去洗漱,再回来,包露和那条白裙都不在了。

包露不喜欢她是显而易见的事,包露的闺蜜们也不喜欢她,但没有做过过分的事,只要不影响复习考试,虞北棠都不在乎,最后几十天,她不想在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张老师家上完课出来,表哥陈西平打来视频,虞北棠戴上耳接通视频往公交车站走。

视频接通,陈西平穿着车店工作装,“补习还顺利么?”

虞北棠:“挺好的。”

陈西平:“怎么问你什么都挺好?”

虞北棠:“就是挺好啊,我干嘛要骗你?”

陈西平高中到大学全靠虞敏资助,毕业后创业也离不开小姨的支持,和虞北棠如同亲兄妹,对她十分了解。

虞北棠自小跟着母亲打工创业,娇惯着长大却不娇气,看似弱不禁风,实际很能抗,有时比男人还有韧劲,逼到绝路都不会随意把伤口扒给人看。

这些日子,陈西平对她的话始终半信半疑,奈何距离太远,无法了解真实情况,只能一次次重复问来猜测,“包云姗一次没为难过你?”

“没有。”这点虞北棠没说假话,包云姗对她还算可以。

“赵生有认真关心你?”陈西平套话。

虞北棠和赵生几乎碰不到面,偶尔碰到也是寥寥几句客套话而已,她口不对心:“他是我亲爸,当然关心我。”

“后转学过去的,没有同学孤立你?”

“就要高考了,谁有时间孤立别人?我们班学习氛围很浓。”

班级学习氛围浓为假,但虞北棠在班里收敛锋芒,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确没被为难或孤立,来风絮县这段日子,除了刘义强那群混蛋严重干扰到她生活,其他人都还好。

见陈西平还要问,她抢先说:“哥,你够了,我都快怀疑你有被迫害妄想症。”

“高考在即,你一个人在那边我真不放心,”陈西对着屏幕重重一叹,“不管家里还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大不了这破店不干了。”

没有人比虞北棠更清楚车店对陈西平的重要性,她笑说:“我在这边真挺好,骗你是小狗。”

陈西平笑了,半信半疑地挂断视频。

虞北棠握着手机松口气,陈西平反复询问,她就要反复说谎,打字还好,视频真有些慌。

她点开手机日历查看高考倒计时,日子一天天减少,只要顺利度过最后几十天就可以离开这里。

走到公交站,虞北棠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是和她一起参加艺考培训发女孩,当时关系很好,这段日子各自忙着冲刺文化课联系少了。

她上前打招呼,“温凝你怎么在这?”

“虞北棠?”温凝惊诧,“我家是这的,你呢?”

“我户籍也在风絮县,回来参加高考。”

“天呐,我一直以为你是北川人,”温凝喜出望外,“没想到我们居然是老乡。”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虞北棠很开心。

“你在哪个高中?”

“博成。”

“好巧我也是,我在一班,你呢?”

“五班。”

“五班和我们不在一个楼层,难怪没见过。”温凝挽住虞北棠胳膊,“今天太高兴了,我们吃了饭在回家吧?”

“好。”

温凝尽地主之谊请虞北棠吃了当地特色烤肉,饭后回家路上,虞北棠拿出随身携带的日计划小本,确定今日的复习任务都完成了,才收起本思考起林庭樾。

出租车停在巷口,她下车没有立刻拐进去,习惯性先在路边等会儿,听听巷子里有没有刘义强那伙人的声音,确认安静还不敢进,要等到有人走过来,悄悄跟在路人身后才敢进去,走到赵生家楼下,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她没马上回家,先拐去林庭樾小姨的超市,店里麻将人声沸腾,围观打麻将的人比买东西的顾客还多。

超市区域只有林庭樾和两个在货架前挑选食物的女孩。

林庭樾一如往常,坐在收银台后看书,头戴黑色棒球帽,耳朵里带着白色耳机,耳机线向下延展到卫衣口袋,还是那件黑色卫衣,他没穿过她送的那件衣服。

两个在货架前挑东西的女孩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回头看收银台,许久才拿了盒饼干去结算。

有人过来,林庭樾的视线才从书上移开,扯下耳机,起身拿起老旧的扫码枪对着商品扫了下,收银台上的小音响发出声音:“一件商品共3.5元。”

之前虞北棠过来买东西都有范康在,范康会代替林庭樾起来收钱,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小音响的声音,知道林庭樾原来这样收银。

一个女孩付过钱,另一个女孩在身后偷偷向前推她,付钱女孩躲开,同伴又推了下,无处再躲,女孩手指紧紧握着饼干,终于开口,“能加个好友吗?”

女孩同伴在一旁补充:“方便下次买东西付钱。”

林庭樾放下扫码枪,从口袋里摸出划痕严重的陈旧助听器塞进耳朵。

“助听器?”女孩小声和同伴说,“他是聋哑人?”

“骗你的,刚才他还戴耳机呢。”同伴机灵地发现不对,但用处不大,助听器可以让聋哑人听见声音,但不一定能开口讲话,答不了她们的问题,更解不开疑惑。

女孩不死心还要说。

林庭樾拿下助听器丢在一旁,坐回去看书不理了。

女孩又说了几句一直得不到回应,悻悻走了。

曾经困扰虞北棠的问题终于解开。

助听器不过是林庭樾抵挡陌生人的盾牌,拿出来表明聋哑人身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刚才的话我听没见,听见了也回答不出。

信或不信与他无关,只是一种提醒。

大部分正常人对残疾人都是怜悯心,见他这种情况通常不会再追缠不休,少部分愿意纠缠的,他不理,对方也没办法,反正告诉你了不能讲话,什么回答不了。

超市区域只剩虞北棠和林庭樾两人,虞北棠可以确定林庭樾刚刚收银时看见了她,此刻,拿她为空气,大概率是昨晚的告白起了反作用,导致林庭樾更厌烦她。

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霸王强上弓?

虞北棠抓狂。

她现在过去谈昨晚,会和那两个女孩得到一样的结果,还是先缓一缓,虞北棠在货架上拿起瓶牛奶,正常结过账后推门走了,没和林庭樾多讲一句话,走下楼梯感觉身后有人看自己,回头,玻璃窗内林庭樾低头看书,还是那副样子,并没人看她。

虞北棠颓丧两秒,重新打满气,拨通范康电话。

“喂!”

“你在哪?”

“网吧。”

“怎么没来超市?”

“白天去过,怎么了?”

“我刚刚去买东西,见林庭樾有点不对劲,又冷又凶的,昨天还不是这样,他怎么了?“虞北棠试探着问出口。

“我也不知道,早晨来就这样,”林庭樾少有这样情绪明显的时候,范康好奇一天没问出结果,去网吧打上游戏才不想了,这会儿专注在游戏上没所谓地说,“可能是被哪个追求者弄烦了,不用管,林庭樾自我调节能力强,明天就好了。”

追求者,弄烦了。

这两个词像针扎破虞北棠打满的气球,丧气说:“有人追还不好?他为什么这么讨厌谈恋爱?”

“大小姐,你以为我们和你在北川那些同学一样衣食无忧?”范康着急打游戏,“心疼就去哄吧,他喜欢吃冰淇淋,可别说我告诉你的。”

挂断电话,虞北棠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做过什么惹林庭樾生气的举动,想到头疼也没记起来,便回家写了张卷子,超市关店时间,她下楼去巷口买了两支奶油甜筒,站到超市门边等。

林庭樾关灯出来,虞北棠把甜筒递过去,“刚打的甜筒,你尝尝。”

不出意料,林庭樾视她为空气。

虞北棠小跑着跟在林庭樾身边,软声软气地哄着:“很甜的,试试?”

林庭樾步伐飞快。

虞北棠追得气喘吁吁,一时不想哄了,放慢脚步在他身后说:“昨晚如果我有过分举动,我道歉,”她死鸭子嘴犟,“但那些话都是真的。”

林庭樾头没回,脚步也没慢。

虞北棠大步追过来,手臂一展拦住林庭樾,倔强地举起甜筒。

林庭樾绕路要走。

她急了,“不吃就扔了。”气自己,也气他的冷漠,说着就要往一旁的垃圾桶丢,抬起的手腕倏然被握住,林庭樾从她掌心接走甜筒,咬了口。

“你不气了?”虞北棠欣喜若狂。

女孩的笑纯真灿烂,像夏日阳光,明亮耀眼,驱散一切阴霾。

林庭樾本就没和她生气,他拿出手机,单手打字:【上班要迟到,走了】

虞北棠转身弯起唇角,弧度一路都没降下来。

**

范**日,喊虞北棠放学后一起吃饭。

遇见温凝后,虞北棠在学校有了同伴,还认识一些温凝的朋友,而虞北棠在风絮县认识的人不多,少有机会喊温凝一起玩,她借机提了邀请温凝的想法。

范康朋友少,恨不得把邻居家刚满月的婴儿都邀请来,听闻虞北棠的想法一口答应。

温凝也爽快同意。

参加生日宴的人不多,范康定了个小的包间,未曾想,当天突然跑来几个他没邀请的女同学。

同窗三年,又带着礼物,范康不好拒绝,于是六人桌,硬生生挤了十余人。

不用问,范康已猜到女同学来生日宴的原因,林庭樾不爱理人,学内校外想和他有私下接触或闲聊几乎不可能,像这样出来聚餐娱乐,也只有范康的生日宴他会去,这是一次近距离接触林庭樾的好机会。

饭吃一半,有人提议玩游戏。

特殊的日子,只要范康同意,没人会拒绝。

游戏很简单,不要说7或7的倍数,说错的要真心话大冒险。

有人从书包里拿出纸笔给林庭樾,大家口说,他手写,提议这游戏的人是想借此多了解林庭樾,可惜他一次不错。

虞北棠也不错,玩得无聊,她翻出林庭樾手机号码,再次添加为好友。

林庭樾破天荒地通过了。

CX330:【有事?】

海棠无花:【你以后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CX330:【?】

海棠无花:【非要撞到我心上】

林庭樾:“……”

虞北棠迎上对面带点冷意的无奈目光,轻扯唇角。

众人还在吵闹的玩着游戏,无人发现,桌两边一个冷淡,一个雀跃的目光悄悄纠缠。

虞北棠眼睛清澄干净,但别有用心时,就带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清纯又妩媚,稍不小心就掉进她挖的坑里。

林庭樾锁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光明正大地不回了。

虞北棠垂眸浅笑,同时锁了手机屏幕。

“嘀!”

手机屏幕重新亮起。

陈西平:【衣服收到没?】

虞北棠回:【收到了,谢谢哥】

陈西平:【还缺什么不?】

虞北棠忙着和表哥聊天,游戏玩得不太专注,她索性暂时退出,出去和陈西平视频一次讲清楚。

其他人也暂时停止游戏,各自聊天。

陈知让问温凝,“北棠和谁聊天那么专注?男朋友?”

“可能吧,”温凝回忆起她们一起训练的日子,“我们在北川那会儿,有个男生每晚上在楼下等北棠,有时还送花送美食,北棠不要就是在楼下等,可痴情了,当时是追求者,现在有可能转正了。”

陈知让:“北川家长思想开放,追求者转正也没什么。”

温凝:“是呀,不像我们不许这不许那的。”

一桌人三三两两地聊天,陈知让和温凝声音不大,只有挨着陈知让坐的林庭樾听得清清楚楚。

虞北棠回来,林庭樾的位置是空的,许久,人才坐回来。

游戏继续,有人提议惩罚不专心的虞北棠,她欣然接受,选了真心话。

提问的人有着和陈知让一样的好奇,“是不是给男朋友发消息呢?”

她主动发消息聊天的只有林庭樾,也想借此逗逗他,便答:“还在追。”

众人起哄。

虞北棠信心满满地给林庭樾发:【能追上吗?】

沉默的林庭樾在哄闹声中格格不入,他捞起桌面震动的手机看了眼没回。

惩罚过去,游戏继续,“38、3946”范康嗓音洪亮。

众人凝神等待下一个人能否说出47,许久没人接应,范康手肘撞了撞林庭樾,“停顿太久也算输。”

林庭樾没所谓地点头,甘愿受罚。

范康翻译上线,对众人大声说:“谁有什么想问的没?”

有女生要开口,范康抬手阻断,“他没有喜欢的人,暂时不谈恋爱,这类问题就别浪费时间了。”

女生思虑两秒,改问林庭樾最讨厌什么?

这问题在场众人都挺感兴趣,安静着等待答案。

林庭樾拿起笔飞快落字,举起答案的一刹,他眼睫上抬,如冰川水般清寂寒冷的目光落向桌对面。

虞北棠笑着迎上,下一秒便僵住。

林庭樾手里白纸上写着几个醒目刺眼的黑字:最讨厌被利用。

第14章

生日宴结束,温凝强烈要求虞北棠去她家睡,虞北棠便应下。

温凝激动得不行,挽着她说东说西,“等会儿到我家,你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我爸,他虽然教物理,但其他学科也会一些。”

“好的。”顿了片刻,虞北棠慢半拍说:“谢谢你凝凝。”

“再和我客气,下次不找你玩了。”

虞北棠笑笑:“好。”

温凝偏头瞥眼虞北棠,“你怎么游戏结束就心不在焉的?”

白纸上【最讨厌被利用】几个字又明晃晃地出现在虞北棠眼前,似一记响亮的巴掌甩到脸上,火辣刺痛。

这些日子所做的,想掩饰的,全被当众剥了精光。

以林庭樾的聪明劲能猜出她心思不是稀奇的事,她也不怕他知道,但这样赤。裸。裸。端到明面上来就变味了,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锋锐尖利的警告。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虞北棠不知对温凝从何说起,随意扯了个理由,“可能冷饮喝多了,胃不舒服。”

温凝往家里打了通电话,挂断后说:“告诉我妈准备姜水了,等我们到家你喝一杯。”

能遇见这样贴心的朋友,何其幸运,虞北棠又一遍道谢。

坐上出租车,温凝犯困合眼休息,虞北棠偏头倚靠车窗看向外面街道。

路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在等车。

高的,头戴

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远处只能瞧见紧致锋利的下颌,是林庭樾。

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林庭樾举起纸时寒如腊月雪的眼神却映在玻璃窗前,再一次提醒她:他什么都知道,闹剧该结束了。

林庭樾看似在回答游戏输了的惩罚,实则在表明结果,也在把界限清清楚楚划开。

再前去纠缠,恐是要令人生厌。

算了吧。

这样的日子,她也累。

不用小心翼翼地躲着谁,也不用处心积虑接近谁,两点一线简简单单度过最后几十天,该多么美好。

虞北棠沉浸在幻想中的微笑,映在车窗上。

没多久,出租车驶出县中心,彩色霓虹汇入黑暗,一同淹没了少女的笑。

出租车拐进僻静小路,没有路灯,车窗外黑漆漆一片,幻想消失,那些解不开的问题,又似毒蛇一样爬过来——算了,刘义强再找过来怎么办?

幻想一瞬化为泡影。

虞北棠摸了摸脖子上虞敏留下遗物,小巧的海棠花项链上仿佛还有母亲的温度,她咬住下唇,仰头,将要凝结成滴的水汽忍回去。

不能哭。

她要顺利毕业离开这里,自私一次吧,就一次。

车到温凝家楼下,虞北棠调整好情绪,随温凝一起上楼。

温凝父母热情友善,不仅熬了姜水,为她们准备许多水果零食,并给足她们空间,没有轻易来打扰。

虞北棠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深夜,两人和躺在床上聊天。

“我们两个竟然都随母姓。”温凝说。

“是呀,温老师和张老师都很好,”虞北棠真心说,“凝凝,你好幸福。”

“我也觉得我很幸福。”温凝讪讪一笑,“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父母,他们都在北川工作?”

虞敏坚韧开明和温凝父母有些像的,在她们十八年的母女关系中,虞北棠几乎没有过怨恨或不满,更多时候都像朋友无话不谈,只是这一切美好都在那场车祸发生时消失了,“我爸妈很早离婚,我爸爸一直在风絮生活,我妈年初去世了。”

艺考训练时温凝还见过虞敏,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阴阳两别,“抱歉。”

“没什么,我已经接受了。”虞北棠笑得自然,温凝的愧疚也缓解了些,又谈起其他。

心念杂乱的人无法做到轻松闲谈,聊着聊着,虞北棠把话题转到林庭樾身上,“学校那么多女生喜欢林庭樾怎么都没多少人追?”

“他性子冷,又不会讲话,还是个孤儿,各种原因吧。”温凝少有的八卦起来,“你不会要追他吧?你不是有男朋友?”

“我没男朋友。”

“培训时追你的那个男生呢?”

“没在一起。”

“糟糕,我今天还和陈知让说给你发消息的可能是那个男生。”

“是我表哥。”虞北棠又问起林庭樾,“听说林庭樾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

“我算算,”温凝沉思几秒,“他妈妈在他4岁时候去世的,爸爸在第二年就是5岁。”

“生病吗?”

“不是。”

“车祸?”

“大晚上我们别聊这个了,瘆得慌。”

之前在赵生家,虞北棠问起林庭樾父母去世的原因,包露说过类似的话,还有范康提及林庭樾父母时支支吾吾地逃避。

人去世无非就是意外或生病,为什么大家都避而不谈?

她决心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我妈妈去世后的火化和海葬我都参与了,没觉得害怕。”

温凝:“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温凝沉默片刻,抬手按亮床头灯,“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虞北棠点头,“嗯。”

温凝:“林庭樾4岁那年,他妈妈骑自行车带他去乡下亲戚家参加婚宴,回来时他妈妈为赶时间抄近路走了山上那种偏僻的小路。

当时有个连环凶杀案的凶手隐藏在县里,然后他妈妈在那条山路上遇害了。

可能提前感知到危险,他妈妈在遇害前绑住林庭樾手脚,嘴住堵,藏进玉米地里。

夏天玉米秆有一人高,又枝繁叶茂,一个不能动的小孩躲在里面不容易被发现,林庭樾躲过一劫,他玉米地里躺了一天一夜,没受一点伤,但看见了母亲被。害的全过程。

他被村民发现后送镇上警察局,亲口对警察说了母亲被害的事,警方根据他描述的地点找到了他母亲的尸体。

那时林庭樾还可以讲话,由于他藏身的地方远,没看不清凶手长相,只提供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后来流言四起,他家人破案心急,父亲、姥姥、舅舅一群人追问他凶手的长相,逼问当时的情景,可能反复回想母亲受害过程,一次次受刺激得了失语症。

见孩子不说话了,家人又着急,带他四处看医生,都没看好,到现在也不说话。

妻子被害,儿子失语,林庭樾爸爸整日郁郁寡欢,林奶奶怕林爸爸想不开,推他到外省去打工,没想到人在外地跳楼了。

林庭樾就这样在一年内没了爸妈。”

温凝顿了顿,“我说瘆得慌,是那个凶手杀。人。分。尸,四肢卸成八块,还有内脏抛到山间、田地、河里,当时县里有好几女性被害,案件轰动一时,大人小孩都知道,闹得人心惶惶,我爸都不敢让我妈独自下班。

也是从那时起,林庭樾一家的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常说起的话题,这周围没有人不认识他。

之后林庭樾跟着奶奶去了大伯家生活,中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几年又被他小姨接回县里在超市生活。

林庭樾小姨爱打麻将,不怎么管孩子,但他表姐姜黎很好,一直照顾他。

小时候常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林庭樾妈妈被害场景,说那肉被切成一块一块的装在袋子里扔在河边,我听后常做噩梦,梦见自己也被。杀。了切块做成红烧肉,现在一想还害怕,简直是童年阴影。“温凝忽地钻到被子里,“快睡吧,不然我又要乱想做噩梦,”她关掉灯,又坐起身拉开窗帘,“开开些窗帘吧,有点广,我害怕。”

虞北棠拉住温凝手宽慰,“这么多年凶手早抓到了,安心睡。”

温凝扑腾坐起来,“凶手都在偏僻的小路或山上作案,加上当时县里刑侦技术有限,案子到现在也没破,说不定凶手还在县里生活。”温凝翻出耳机戴上,“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听会音乐,不然真要做噩梦。”

没多久,温凝在音乐声中睡着。

虞北棠却睁着大眼睛,毫无睡意。

虞敏车祸撞得严重,几乎面目全非,认尸那天陈西平拦着不让虞北棠看,没拦住,她还是上前看了。

恐怖片都不敢看的人,见到母亲尸体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是冷,像赤脚走在冰上,凉意从脚底上升全身,瑟瑟发抖,难以接受那具残缺的**是自己母亲,想妈妈回来,想放声哭嚎,可一滴泪也也流不出,眼睛仿佛也被那凉意冻住了。

几天后,她处理完母亲后事,回家看见虞敏的拖鞋,衣挂上的外套,餐桌上没喝完的半罐咖啡,她被冻住的眼睛猛然复苏,抱着母亲的衣服哭到不能讲话。

遭遇极端悲伤的事,情绪像压扁的弹簧,制造出平静的表象,然后在某个时刻十倍百倍反弹回去。

林庭樾不讲话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4岁的孩子不能喊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亡。分。尸,这要比她看见出车祸后的母亲尸体更绝望和残忍。

温凝听旁人描述就做噩梦,成了童年阴影,林庭樾亲眼所见,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常在梦里哭醒,怪不得不吃荤,任谁发生这样的事,恐怕都不无法再吃肉。

窗外微光洒入,正能看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中温凝和父母笑得极开心,温馨又幸福的一家三口,如果林庭樾的母亲没有被害,他家里大概同样挂着这样的全家福,不会失语,性子也不会这么冷淡难相处。

来风絮县的这些日子,虞北棠从家人、邻居、朋友四处打听有关林庭樾的一切,却没有哪一刻像今晚这样后悔,从听到这件事起,就有无数根小针密集地挣扎到她心上,刺痛连续不断。

那时不时就冒出来的愧疚,也在此刻达到顶峰。

怎么为了自身安危和前途,欺骗接近这样一个少年?

如此自私薄凉,还是虞北棠吗?

窗外月色清淡,渗入窗内,恰是朦胧微光。

她翻身望向窗外浑圆的月,脸颊无声地滑出两行清泪。

就这样吧。

放过林庭樾,也放过自己。

第二天上午,虞北棠请假去五金店买个把折叠多功能小刀,在校期间放进书包,放学拿出来放入口袋。

她不再刻意算计着和林庭樾偶遇,也没有冷着不来往,退回了纯粹的同学。

日子照旧,虞北棠午休和温凝在一起,放学与范康同行,除了时刻警惕着刘义强,过得还算平静。

周五晚上,范康拉着虞北棠在路边吃小吃,耗时有点久,她回家时间比平时晚许多。

路口那只流浪狗依旧在等,她喂过食,那狗跟着她一起往巷子里走,刚走没几步,粗鲁的嗓音徒然出现,“嚯!找不到保镖,找来一只狗?”刘义强抬腿给黄狗一脚,“滚一边去。”

“汪汪汪”黄狗冲刘义强疯狂叫。

“妈的,活腻歪来了是吧?”刘义强抬腿又要踢狗,黄狗先一步上前咬住他腿。

刘义强吃痛拧了下眉毛,身后的跟班立即拿出麻袋从后套住黄狗,系紧袋口。

黄狗在袋子里挣扎,咬叫。

虞北棠冲过去,手腕一紧,被攥得生疼,原是一个跟班把她死死困在原地。

刘义强撸起裤腿,瞧见腿上的血,往地上啐了口,“草你妈的小杂种,”他接过一根铁棍,后退一步,朝着狗头就要抽过去。

狗哪里撑得住他这一击?

虞北棠胸口紧绷,仿佛下一瞬就要绷断,她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低头咬住拦着她的手,对方吃痛松手,她趁机朝那弱小的一团奔去,挡在它面前。

这时刘义强的铁棍已经落下,重重抽过来,虞北棠的背似被刀生生划开,一瞬扑倒在地,腹部热热的黄狗还在挣扎,怕压坏它,她撑着地面坐起,解开麻袋抱出黄狗。

刘义强愣怔一瞬,忽地笑了,拿着铁棍在另一只手心敲打着玩,走到她身边问:“疼不疼?”

“滚开。”虞北棠没有哭也没叫,只死死地盯着刘义强,清凌凌的眼里满是倔强。

“好好好,”刘义强嬉皮笑脸地应着,转头对身边的跟班说,“让你们滚开呢,没听见?”

几个跟班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

黄狗不懂危险,站在虞北棠面前,对着刘义强龇牙咧嘴还要咬,情急下,她拿出根香肠给它嗅了嗅,随后扔向远处,饿了一天肚子的黄狗追着食物的味道跑了。

见不到黄狗的身影,她稍微松口气,抬眸对上刘义强的眼睛,短暂的轻松霎时消失。

“长这么清纯,眼神却总劲劲的,全县找不出一个你这样的,老子真是要喜欢死了。”刘义强笑着用铁棍一下下敲打手心。

虞北棠掌心撑地支了下,没站起来,仰头扫视身前的人,这些流氓年轻力壮,像一圈密不透风的墙,她又受了伤,跑掉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这时间点林庭樾已去了KTV上班,不会再有遇见他的好运,一双双眼睛盯着,也没有机会报警。

刘义强蹲下身,“只要你愿意跟我,我现在就叫人把那小杂种抓回来,好吃好喝地养着。”

虞北棠没说话,铁棍伸过来,抵住她下颚上抬,撞上色眯眯的眼睛,她没躲,直视着刘义强,推开铁棍,“林庭樾会宰了你。”

刘义强安静这么多天,突然又出现,极可能是查清楚了她不是林庭樾的女朋友,这句恐吓完全是在赌。

希望再渺小,她也要试一试。

刘义强看着跟班们哈哈大笑。

一个跟班说:“我们已经打听过了,你根本不是小哑巴女朋友,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你妈在北川被车撞死了,你爸有包露不怎么搭理你,跟着强哥就是你最好的退路。”

“唉!”刘义强假模假式地叹气,“看不出你还挺可怜。”

赌输了。

虞北棠暗自深吸,强迫自己冷静。

周围楼群密集,如果喊一声,或许会有人好心人出来帮忙,她仰头尖叫了声。

声落周围亮着的窗户和楼门没有任何动静,她又喊了声“救命”

终于有人打开窗户。

虞北棠立刻朝那窗口大声呼喊:“阿姨,我是赵生的女儿——”

“老太婆少多管闲事,不然砸烂你家窗户。”刘义强这一吼,打断虞北棠的话,阿姨也马上关闭窗户。

附近居民都知道刘义强什么德行,没人愿意无辜惹麻烦。

虞北棠的心渐渐凉了。

第15章

裤子口袋里的硌感像骤然亮起的明灯。

虞北棠手伸进裤兜,握住前些天买的折叠多功能小刀,悄悄展开刀刃。

“别折腾了。”刘义强舒畅地笑着。

虞北棠扫过刘义强腹部,上移停在他拿着铁根的胳膊上,小刀不大,但扎进去足够他疼得松开铁棍,跟班们也会慌乱,或许有机会跑掉。

她找准时机,趁刘义强不注意,快速抽出朝他胳膊刺过去,刀尖碰到衣服,正要用力,手腕猛地传来剧痛,男人皮鞋精准踢到腕部。

“咣当”刀掉在地上,同时,她的双手臂被钳制住。

刘义强捡起地面的多功能小刀,展开最大的一把刀,手臂上划了下,笑:“下次换个大点的刀,这刀扎一下,跟他妈蚊子叮一样。”

跟班们哄笑。

恶臭的口气迎面扑来,虞北棠闭上眼睛,冰凉尖锐的金属停在脸上,制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在这一无所有,除了跟我别无选择。”刀尖立起悬停她在脸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挣不开跑不掉,也无人在意。

这次一次似乎到尽头了。

恍惚间,虞北棠想到母亲海葬那天。

船停在大海深处,茫茫无边,与世隔绝,海风吹乱了头发,她拂开贴在脸上的发丝,贴向虞敏的骨灰坛,冰冰凉凉的,却感知不到冷,仿佛回到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贴脸乱蹭。

记忆里的画面连上虚幻。

她抱着骨灰坛,纵身一跃,一起跌进幽深湛蓝的海里,与妈妈一起化成一大一小两条鱼,相依着游进广袤自由的海底。

可真正的绝望是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一滴清透的水珠,悄声地滚过少女的脸庞,落入地面,融进雨后潮湿阴冷的泥土里。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打破小巷的静谧。

“叫你妈的头,”刘义强回头,不等看清那喊叫的跟班,木棍就重重地落到头上,刹那间,血滴模糊视线,他抹了把眼睛才看清旁边站的人,身姿笔挺,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低,眸色冷如刀锋,似要将他碎尸万段,是林庭樾。

“你——”

话没说完,林庭樾又抄起木棍狠狠砸向他后背,连续几次,刘义强痛的没蹲住,向前一扑撞到墙上,林庭樾没给他喊痛的机会,过去拎起刘义强衣领抬手一拳,刘义强唇角顿时渗出鲜血。

几个跟班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上前。

刘义强蹲在地上,抹了把嘴角,“庭哥误会、误会”

林庭樾不听他说什么,挥手又是一拳,他像头不会叫的野犬,发疯了般要将对方打死。

刘义强蜷缩在地上,全然没了刚刚的嚣张,几个跟班沉默着不敢上。

良久,黄毛拉着林庭樾胳膊跪在地上,“再打就打死了,庭哥手下留情。”

林庭樾停住,沾着血的手,指向虞北棠。

黄毛马上明白,转身向虞北棠磕头,“姑奶奶,大小姐,亲妈,我们以后一定不堵你了,求你让林庭樾别打了,再打真要出事。”

事发突然,虞北棠还有些茫然,闻声才缓过一些神。

刘义强额头嘴角都是血,伤得不轻,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出事,虞北棠仰头望向林庭樾,“他们没把我怎么样。”

庭樾冷静了些,疑惑地看她一眼,在说:确定?

虞北棠点头,“真没有。”

林庭樾踢了脚躺在地上的刘义强,示意他们滚。

刘义强被跟班搀扶起来,没马上走,怒瞪着林庭樾,“别以为能泥马打架就可以乱管闲事,再有下次,老子跟你没完。”

林庭樾冷瞥他一眼,抬手拳头不等挥出去,刘义强就一溜烟跑了。

众人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巷恢复安静,两旁楼群家家户户亮着灯,玻璃窗上映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只有少量溢出的灯光落到窗外,微芒笼着逼仄幽长的巷子。

虞北棠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校服袖子被抓得皱成一团,还印着淡黑的手印。

不远处,林庭樾收起木棍,拿出湿纸巾擦干净手,缓缓迈步向前。

少年挺拔的身姿越来越近,骤然停在她面前,亮出干净的掌心。

虞北棠仰头,正对帽檐下的眼睛,清冷寂静却又带着光芒,她握住林庭樾掌心,借力站起身,“谢谢。”

林庭樾递过去一张湿巾,见她擦干净衣袖,没讲其他,转身朝前走,速度不快,虞北棠正常步伐就可以跟上,但她后背挨了一铁棍,脚步比往常慢,没一会儿林庭樾就走远了。

她在后面缓慢地跟着。

橘色灯光在他头顶笼罩下来,影子拉得很长,高俊沉默,清清冷冷。

虞北棠莫名想到那年旅行见过的日照金山。

忽然,前面的人回头望她一眼,脚步由此停住。

虞北棠走到过去,林庭樾才重新迈步,步伐比刚刚更慢。

一高一低两个影子,在光下沉默缓慢地移动着。

到赵生家楼下,虞北棠挥手,“我上楼了,再见。”转身一瞬,林庭樾捏住她衣袖,亮着光的手机屏幕举到眼前,【想不想出去玩?】

虞北棠后背很痛,但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

林庭樾的摩托车停在巷子口,他们走过去跨上车,虞北棠抓住林庭樾腰两侧的衣服,见人坐稳,林庭樾拧动油门,“轰!”的一声,摩托车奔驰上路。

凌晨的小县马路空无一人,林庭樾没说去哪,虞北棠也不问,好像天涯海角都随他去。

轰鸣声远离城区,在四下无人的乡路,月光为灯,野风为伴,飞速地奔驰着。

林庭樾车速加快,又快,虞北棠额头贴上林庭樾后背,用力捏紧他衣服,掌心浸出一层冷汗。

他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但没减车速。

渐渐的,虞北棠掌心冷汗消退,过了最紧张难熬的几分钟,慢慢发觉也没那么可怕。

疼痛、恐惧、茫然,只要她坚持住,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

无论是刘义强、还是张三李四,没有人能破坏她灿烂发光的未来。

漆黑的夜,呼啸的风,极快的车速都不再狰狞可怕,她慢慢松开林庭樾衣服,展开双臂拥抱野风。

经过崎岖的山路,摩托车停在山顶。

山峰很高,但远离县城,看不见繁华的灯光,远处黑漆漆的,近处看清下面是陡峭不见底的悬崖。

他们站在围栏边凝望黑夜,无人讲话。

良久,虞北棠故作轻松地打趣:“带我来这么偏僻危险的地方,想谋杀啊?”

林庭樾不接她的玩笑,低头打字,【喊出来】

虞北棠愣怔一瞬,嘴硬说:“喊什么?”

林庭樾没答话,眼神说明全部。

虞北棠勾扯唇角,扭头对着山谷大声喊:“林庭樾,我喜欢你。”

余音袅袅,回荡山间。

林庭樾的心也被这声强烈地撞了下,发出连续回音。

她一直都是这样大胆、热烈,像这山谷抓不住的风,明知前面是悬崖,他也有想跳的冲动。

夜风吹来,林庭樾渐渐冷却,她心知肚明偏不做,他自有办法,转身往山下走,脚刚迈出去一步,手腕被拉住。

虞北棠收了笑,面向山谷,用尽全力大喊:“啊!啊”

恐惧愤怒所有的沉重都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怒喊飘落山谷,她心头的巨石终于没有了。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虞北棠彻底畅快,松开林庭樾手腕,“你以前来过这?”想到他不会讲话,又说,“陪范康?”

林庭樾摇头,第一次来是陪表姐姜黎。

那时姜黎读高三,一边读书一边看店,有段时间家里琐事太多,她十多天没去学校,考试成绩直线下降,当晚姜黎带他来到这,对着山谷哭喊许久,回去后第二个月就把成绩追回来。

那晚林庭樾明白了人的坚强不过是被迫堆砌起来的围墙,达到一定程度会坍塌,都需要发泄,此后云清山成了他的秘密基地,范康也没有来过。

虞北棠转身后腰靠着栏杆,借着清淡的月光望向林庭樾。

大千世界每个人都秘密或痛楚,可以向朋友诉说,也可以独自呐喊,或借酒消愁,而林庭樾连这最简单的发泄方式都不能,无法倾诉,所有不开心都要憋在心里,那蛋糕的苦涩又弥漫舌尖。

范**。日。宴上他那句“最讨厌被利用”已经是给出明确警告。

她想过放弃,却还是别有心思地向温凝打探他的事,试图找到转机,一层层一步步全是算计,林庭樾却依然出手帮她躲过一劫。

林庭樾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童年却依纯粹明亮。

这样的少年怎么能再继续欺骗?

彻底停止吧。

虞北棠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根树枝,悄悄在地上写:林庭樾对不起。

一阵风卷起泥沙,吹没了地上的字。

林庭樾脱下外套,丢在她背上。

皂香随风袭来,虞北棠深深一吸,林庭樾的衣服、床品每件需要洗的物品都有着相同的味道,是手洗衣物留下的皂香,没有浮夸的香气,清清爽爽很好闻。

她站起身,同林庭樾一起望向茫茫远处,“回去吧。”

**

“昨晚放学后你看见林庭樾没?”范康问。

“怎么了?”虞北棠没答先问。

“他昨晚突然换衣服从KTV跑出来,没请假,也没跟任何人说原因,急匆匆的样子好像家里着火,快下班才重新回去,发烧都坚持去上班的人,突然翘班一定是有重要的事,经理不敢隐瞒汇报给了宋哥,就是KTV老板。

宋哥担心他出事找他问原因,他不说,打电话问我,我也清楚。

今天我问林庭樾,他也不说。”

“唉!”范康长吁短叹,“林庭樾这人嘴不会说,骨头也硬,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他不想说的事谁也别想问出来。”他嬉笑声,“你不是对他有意思盯得紧嘛,我寻思问问你知道不?”

虞北棠知道但难以启齿,“我昨晚到家超市都关了,没看见他。”

“我打电话问小姨,小姨说关店后林庭樾再没回去,问梨子姐,她说最近没和庭樾没联系。

家里、学校、工作都没事,他却翘班,你说奇怪不?“范康百思不得其解。

昨晚刘义强出现的时间是在林庭樾去KTV上班以后,她那时就清楚不会再有遇见林庭樾的好运遇,只是不清楚林庭樾如何知道消息并快速敢回来的,听着范康碎碎念,虞北棠心虚地低下头,没接话。

范康推她一下,“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呀。”虞北棠敷衍笑笑。

范康长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心思却一根筋,没有那么多曲曲绕绕的小心思。

虞北棠说没怎么他就信,转而叹口气,“我最近——”他忽然停下不说,手臂撞虞北棠一下,“你和林庭樾怎么样了?”

“什么?”虞北棠还在回忆昨晚的事。

范康:“林庭樾啊,追的怎么样了?”

“我不打算追了。”

“这么几天就腻了?”范康咂舌,“果然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别发散思维,高考在即还是先复习,其他的事毕业再说。”虞北棠胡扯个理由解释。

“我格局小了,”范康说,“这样也行,反正你也追不上。”

虞北棠:“”

不找林庭樾,刘义强下次出现怎么办?

这问题经常出现在她耳边。

刘义强被打得那么重,暂时应该不会来骚扰,但能维持多久是未知,像颗伴在身边的定时炸弹。

同样发现虞北棠最近心事重重的还有温凝,午休时温凝问起原因,都是女孩子,虞北棠没掖藏,如实讲了刘义强的事。

“初中时他们也堵过我,让我选择交出全部零花钱或给刘义强亲一口,我年纪小不敢惹他们,就交出所有零花钱,回家后我立刻告诉家长,我爸妈去找刘义强家长,到刘家才知道每天因为刘义强去刘家里找的人特多,刘家人已经不在意。

白忙一趟,我爸妈又重新想办法。

他们得知刘义强爸爸是酒鬼就请他吃饭,酒后我爸和他称兄道弟,重提此事,刘义强他爸酒劲上头,当场暴打刘义强一顿,差点给他打死,那之后,刘义强再没来骚扰过我。

你可以回去让你爸试试这方法。“温凝说。

每个得知此事的朋友都告诉她找父母,虞北棠苦笑,“我对我爸讲过,他说是我打扮得花枝招展把刘义强招惹来了,安分一点刘义强就不会再来。”

“这”温凝一时不知要说什么,“跟穿衣无关,刘义强他们遇见长相好看或性格内向的女生就去骚扰,学校被他折磨出心理问题的女生有好几个,还有休学转学的,也有人报过警,拘留几天出来还是那样。”

“可能我前些年的快乐福气全是我妈给的,她走了,我的好运也没了,只剩霉运才会被刘义强盯上,”虞北棠说,“其实我也过报警。”

“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温凝拧眉片刻,忽地眉心一松,“让我爸每晚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张老师了。”温凝家虽离学校不远,但和赵生家是反方向不顺路,虞北棠不敢这样麻烦人。

“我爸晚上要看晚自习,下班时间和我们放学时间一样,”温凝拉住她手轻声安抚,“没关系的。”

虞北棠犹豫。

“刘义强那些人像狗皮膏药一样难缠,我暂时也想不出特好的办法,先让我爸妈送你一段时间,等想到更好的办法,我们再变,过几天要模拟考,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温凝说。

艺考付出那么多,没人想卡在文化课上,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而虞北棠已经在刘义强的问题上浪费掉不少时间,再耗下去,就算成不了刘义强女朋友,成绩也会受影响。

她不知如何表达这难以言表的谢意,上前抱住温凝。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真的没什么,”温凝回抱虞北棠,“我马上去找我爸说,今晚你就和我们一起走。”

风絮县有刘义强那样的混蛋,也有温凝、范康、林庭樾这样温暖的人,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晚上放学,温凝父亲和温凝一起送虞北棠回家,温父敦厚幽默,路上逗得两个女孩咯咯直笑,欢声笑语带进巷子,又不约而同在超市门口停住。

“你就打三饼。”

“哎呦,我怎么知道老刘会吃五条”

牌桌的吵闹声总能穿过超市门窗散到巷子里,透过玻璃窗却看不见打麻将的人,只能瞧见头戴黑色棒球帽的少年坐在收银台前奋笔疾书。

他安静沉默,格格不入。

“庭樾这孩子,唉……”温凝父亲停在这一声感叹里,没继续往下说。

“他成绩那么好,以后离开这里或许会好很多。”温凝接着父亲的叹声说。

温父:“但愿吧。”

虞北棠默默走着,没参与聊天。

大家对林庭樾或怜悯,或猎奇,没有人真正了解,包括她自己。

她对林庭樾的了解,不过是出于利用,现在这沉甸甸的东西终于可以放下了。

第一次没有目的地从超市窗前走过,呼吸都是轻快的。

回到家,虞北棠展开日记,写下:就到这吧,林庭樾。

收了笔,她把日记藏到床垫下,祈祷永远不要再拿出来。

第16章

课间休息。

范康坐虞北棠身边碎碎念,“你放学不和我一起走,我自己好无聊,孤独寂寞冷啊。”

虞北棠放下手里的笔,“无聊到去网吧?”

范康:“”

这几天他都先在网吧玩会儿再回家。

“多少学点吧,不然大专也考不上。”虞北棠拿起笔,低头继续写题。

“马上要高考,”范康自小就不爱读书,要不是有个重视教育的父亲逼着他上学,早辍学去打工,“我基础太差,努力也来不及。”

“考不好可以复读,只要你想永远不晚。”虞北棠写着题,头也没抬地说。

这话并非网络上看到的心灵鸡汤,是她从母亲身上观察到的。

十几年前的风絮县,离婚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可虞敏发现赵生懦弱又不求上进后果断离了,28岁带着孩子去北川市打拼,生活稳定后自学考取本科学历,37岁时想弥补童年遗憾又跑去学舞蹈

虞敏想做的事会想尽办法去完成,过去、年纪、环境统统阻碍不了她的脚步。

范康自小跟着奶奶生活,奶奶文化程度有限不懂教育,范康也没想过上学的意义,父亲不让辍学就浑浑噩噩地坐进教室,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混了三年。

他盯着课间还在做题的虞北棠,蹦出从未有过的念头,“我试试。”

林庭樾要考北川大学。

范康想追随着林庭樾一起,而她也要在高考后回到自己生活里十几年的城市。

虞北棠抬头笑了下,“我们北川见。”

提及北川,范康自然而然联想到林庭樾,“庭樾肯定能考上。”

“嗯。”虞北棠的视线又落卷子上。

自从虞北棠放学与温凝一起走后,鲜少再问起林庭樾的事,主动提起,她态度也不冷不热,范康心生疑惑,手肘撞了下虞北棠,“放学去不去超市?”

“不去了,没什么买的。”

困惑加大,范康手肘又撞下虞北棠,“真不追了?”

“嗯。”

“说放下就能放下?”

“眼下没有什么比高考更重要。”

“狠!”

这段很快就添油加醋地传进林庭樾耳朵。

“你是对的,大城市的女孩见多识广,对咱们这的帅哥只是几天新鲜,”范康叹声连连,“我真没想到北棠这么快就对你腻了。”

林庭樾弯腰拿起箱子里的零食,一一摆到货架上,似没听见范康的唠叨。

范康帮忙一起摆放零食,“唉,女人心海底针。”

林庭樾看眼腕表,指了下范康说:时间来不及,我先去上班,你把箱子里这些摆完。

范康捧起一把零食随便放货架上,踢走纸箱,跟在林庭樾身后小跑出门,“一个北棠离开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北棠,你不要伤、心。”

林庭樾顿步,食指指向范康,拇指贴向食指根部向下一沉说:你很吵。

“嘿嘿,”范康嬉笑,“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嘛。”

林庭樾食指转向自己,再伸直左右摆动:我不会。

“北棠只是暂时放弃,高考后再来猛追。”相识多年,范康见过许多喜欢林庭樾的女生,看得出虞北棠是不同的,还在极力劝解。

高考借口罢了。

不过是她不需要了而已。

林庭樾自嘲一笑,不再接范康的话。

不管因为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始终是最适合他们的关系。

这样最好。

**

不用担惊受怕躲着刘义强,也不用绞尽脑汁接近林庭樾的日子,宁静又轻松。

虞北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提升数学成绩上。

晚上,温凝和父亲回去后,虞北棠口渴去超市买水,林庭樾小姨的超市距离赵生家近是最优选择,她没多想拐进去,拿了罐牛奶。

金属罐底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庭樾才抬起头。

他们的目光如两块金属相撞,冷冽却有扣人心弦的阵阵惊响。

林庭樾拿过扫码枪,扫了下牛奶罐,展开五指,示意5元。

虞北棠付过钱,道了句再见,拿着牛奶离开,路过超市窗户,她偏头,玻璃窗内的少年已低头看书,沉浸在外人闯进不去的世界。

前些天她做的那些事似乎没有一点作用,林庭樾还是那样冷淡。

没了她的算计,他们之间很快退回陌生。

她扭回头,无声叹气。

窗外的目光消失,林庭樾倏然抬眸,虞北棠已走到窗边缘,纤瘦身体包裹在宽大的校服下薄薄一片,脊背却挺得笔直,像高傲的天鹅,永不弯曲。

虞北棠接近他是为了刘义强的事,不再接近是找到更好的方法,她没有一刻气馁过,总是在积极解决问题。

窗外只剩幽暗空荡的巷子,林庭樾还没收回视线,玻璃上映出女孩脸颊绯红,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林庭樾,我喜欢你。”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不说话就是同意。”

“做我男朋友要保护我,疼爱我,一辈子不可以变心。”

那清亮的眼睛慢慢其他覆上了,懵懂又直白,眸光慢慢落在他唇上

画面一帧帧闪过。

砰!

有什么冲出林庭樾的身体,撞碎玻璃,飞到茫茫无际的夜空炸开一束绚烂,短暂,惊悸,难以言喻。

他猛然回过神,三两下收起书,套上衣服,匆匆拉下卷帘门,上班去了。

另一边。

虞北棠遇见一道解不开的难题,一个小时还没解出来,她趴在卷子上稍作休息,准备放松下大脑再继续,却不知怎么一下睡了,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到学校,她拿着题去办公司找数学老师,解完题,数学老师喊来班主任,“周老师,能不能给北棠调到林庭樾那桌去?”

五班主动学习的人少之又少,但凡出现一个,无论成绩如何老师们都积极帮助,虞北棠的短板在数学,只要数学成绩提上去,成绩会有巨大飞跃,班主任也想调她去林庭樾那桌,有问题随时解决,但考虑林庭樾的个性,犹豫道:“林庭樾自从来五班一直独坐,以前我向他提过同桌的事都被拒绝。”

“唉,林庭樾太孤僻了,”数学老师跟着着急,“要不我找他谈谈?”

“希望不大。”班主任说。

“林庭樾沟通不方便,可能不想被打扰,我再想其他办法。”虞北棠不愿老师为难。

班主任拍拍她肩膀,“你先按自己的节奏走,我再找林庭樾沟通一下。”

数学老师:“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五班的成绩年级倒数,各科老师却尽职尽责。

她感恩老师,但对沟通结果不抱希望。

那句不追了。

范康应该已经传给林庭樾,他听后一定会嘲讽鄙视,或左耳听右耳出,根本不在意她这种小丑,讨厌被利用的人是不会和始作俑者做朋友的,更不可能帮她提升成绩。

晚上放学刘义强那伙人又出现在巷子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围在一起说笑。

温凝下意识牵住虞北棠的手,干燥的掌心很快被浸染一层冷汗,温凝偏过头,虞北棠神色淡然坚毅未有恐惧,掌心的冷汗和力度仿佛与她无关。

她们都是一路被家长保护,没出过校园的女孩,面对地痞流氓不可能不怕,温凝慌张拉了下父亲手腕,“爸,刘义强来了。”

“没事,”温父拍拍女儿手背,“有爸在。”

温凝父母都在搏成教学,一个教初中,一个教高中,学校周围的居民大多都知道这个双教师家庭。

刘义强和身后的几个跟班笑嘻嘻地向温父打招呼,“张老师好。”话对温父讲,目光烙在虞北棠身上。

“嗯,送我干女儿回家,”温父顺势指虞北棠,大声介绍,“你还不认识吧?北棠,凝凝的好朋友,我和温老师的干女儿。”

温凝父母使计策,让他被父亲毒打的画面历历在目,当老师的有文化,不仅比普通人护孩子,计谋也多,刘义强有点怵,阴阳怪气说:“您这干女儿本领真大。”

“北棠新来的,你多关照点。”温父温和不漏痕迹地给了警告。

刘义强的目光像条麻绳恨不得立刻将虞北棠捆起,嘴上却笑着:“一定。”

温父不放心,一路送虞北棠到家门口,看着她进去才走。

虞北棠推门而进,赵生闻声回头瞥眼,转回来看电视,说:“回来啦。”

“嗯。”

虞北棠路过沙发,赵声又看她一眼,“明天去把头发剪掉,一个学生留那么长的头发干什么?花枝招展的还怪人盯上你?别像你妈一样不着调。”

她整天穿校服,服装上找不出问题,赵生开始说头发,校园里一多半的女生都梳着马尾,最普通不过的发型。

一个人想要挑毛病,能有千万种理由,究其根本,不过是赵生把对虞敏的不满发泄到她身上,十几年了,他还没对离婚的事释怀,偏执地认为,漂亮女人就是勾三搭四不安分,被人骚扰也是活该,偏见怨恨日积月累,人也变得冷血。

真正与父亲相处后,虞北棠曾经的幻想一一破灭。

赵生若愿意用心守护,她也会尽心尽力回报,共同完成这段父女缘,他不愿意,她就靠自己,这些年没有父亲也活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虞北棠没有时间和一个装睡的人争辩,似没听见,径自回房间。

窗外,刘义强和温凝父女都走了,于她而言的巨大麻烦,于其他人可能极其简单。

她抛开杂乱,一头扎进题海,没有什么比梦想和前途更重要。

隔天班主任喊她出去,走廊里班主任笑颜逐开来,“林庭樾同意了。”

虞北棠一时没想起什么事,在班主任提醒下才记起,“他不是不喜欢有人坐在身边?”

“谁知道这次怎么了?我说完,他想了会儿就点头。”学习的同学一起进步,班主任比虞北棠还开心,“林庭樾虽然不能说话,但数学基础扎实,逻辑严谨,解题简单又明了,你有不会的题课间多问,他会在纸上教你。”

虞北棠又道了遍谢。

自习课,班主任当众调座,虞北棠在同学们惊诧的目光下,捧书本搬到林庭樾旁边。

林庭樾不喜人靠近,是公开的秘密的,三年来想坐到他旁边的人很多,范康也是其中之一,但无人成功,班级静下来,还有人陆续回头张望。

虞北棠整理书本,放进桌膛一部分,剩下的慢吞吞摆在桌面上,余光时不时瞥向旁边,林庭樾低头写题,一如既往地专注着自己的事,像没有她这个人。

她几次张嘴又咽回去,该说什么?怎么说都掩盖不了她做的那些事,没了处心积虑,只剩微秒的尴尬。

不理人倒没什么,林庭樾本来就这样的个性,但对同意帮她提升数学这事,她还是要表态,尴尬也要讲,这是礼貌。

她翻出个空白本子,写下【谢谢】推到林庭樾眼前。

他指间的笔稍有停顿,很快,下移继续写题。

A4的白纸上,空荡荡只有【谢谢】两个黑字。

虞北棠感觉心脏霎时空了一块,林庭樾不接受她的谢意,自然也不会原谅,不过是她想弥补愧疚的幻想。

她抽回本子,在谢字旁边画把猎。枪,枪。口蹦出的子弹,射。中狐狸的心脏,狐狸摊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或许某天,她也会像这只做了坏事的狐狸一样被猎人杀。死,得到该有的惩罚。

她总能快速从坏情绪里抽离,做当下该做的事,这一次却陷进去,

跳不出来,林庭樾就坐在身边,太近,近到无法忽视,一时涌出的愧疚、尴尬、茫然、自责乱成一锅。

书本整理一遍,又一遍,一直无法沉下心写题。

忽然,本子被抽走。

林庭樾在小狐狸下面写满半页纸,是她这次考试丢分最多的一道题,每一步后面都用红色笔写了解题思路。

虞北棠怔怔的。

林庭樾抬指敲敲桌面,提醒她看题。

虞北棠回神看题,林庭樾解题简洁明了,又详细标出思路,很容易懂。

【懂了】

她写完,目光又停落在那只狐狸上。

少年的手臂徒然伸过来,校服挽到手肘,小臂冷白劲瘦,青色脉络蜿蜒有力,下笔力道也重,三两下抬笔离开。

白纸上,狐狸涌血的伤口覆盖了一块创可贴。

**

林庭樾一整天没来上课。

晚自习,范康坐到林庭樾的位置各科书翻个遍,“就这么几个月了,我努力也无从下手啊。”

“从你最喜欢的科目入手。”虞北棠各科基础都不差,唯有数学稍稍落后,所以抓短板,范康各科都差,在没有多少时间的情况下,只能抓长板提高分数。

“那就是语文,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诗人,”范康激情启唇,“掠过田野的那黑风,那第四次的,口粮和旗帜,就要来了”

“啪!”一块粉笔从讲台砸下来,打中范康头顶,终断了他的朗读。

范康揉揉头,小声嚷嚷,“唉,浑浊的风困住了我。”

虞北棠笑,“赶快看题吧,不然就是走廊的风困住你。”

范康:“”

休息时,虞北棠的视线偏离卷子,笔在左手转了几个圈,握入掌心,又移到右手,半晌开口,“林庭樾怎么没来?”

“都不追了,关心他来不来干嘛?”范康翻着一本破旧的海子诗集。

范康说得没错,但这些天林庭樾在课业上给的帮助像铅笔一圈圈画大愧疚的黑点,心有亏欠便没办法真正划开界限,“不追了,还是朋友啊。”虞北棠说。

“朋友最近心情不好,”范康意味深长地笑,“快去哄哄吧。”

心情不好?

虞北棠和林庭樾坐在一起,偶尔也有浅薄的交流,没发现林庭樾情绪低落,每天都是不想理人的样子,冷冷的,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怎么了?”

“不告诉你。”范康贱贱的。

虞北棠:“”

“哈哈哈,”范康笑够了说,“林奶奶生病了,庭樾拿出全部积蓄,却被反正就是他奶奶生病了,挺严重的。”

林家父母去世后,林庭樾跟着奶奶生活过几年,奶奶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难怪没来上课。

林庭樾同意她搬过来坐,是在默许辅导帮助她提高数学成绩一事,也是她这几天愧疚加重的原因,如果她也能帮林庭樾一次,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两清了。

范康一句玩笑,在虞北棠心里落下种子。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有些事开始了便无法真正两清。

她没哄过男生,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计划。

第17章

风絮县只有一条商业街,商铺都围绕这条街而建,书店也在其中,街上人群熙攘,声音鼎沸。

林庭樾没有闲逛的习惯,买完书下楼,穿过人流朝商业街外走,在路口等过马路时,一个毛茸茸的棕色玩偶熊摇晃着笨重的身躯站到他身边,粗大的双臂举过头顶,比出不太圆满的爱心,随即递过来一张宣传单。

在网络日渐发达的时代,宣传单能起到的作用微小,接到手里无处扔,要一直拿着,或四处找垃圾桶很麻烦,大多数人不愿意接,林庭樾也一样,餐馆花里胡哨的宣传图,对他而言只是一张废纸,可仍旧抬臂接下。

“哇,好可爱,能拍个照吗?”人群里有女孩挤过来和玩偶熊拍照。

林庭樾拿着宣传单,往旁退了几步,让出空间给女孩们拍照。

这种促销的工作,他做过,熊偶看着呆萌可爱,里面的人非常闷热,没多久就一身汗,有的老板还会规定必须发够多少张或往店里引够多少客人才能下班。

红灯变绿,他穿过斑马线,走到公交站,路上没有垃圾桶,宣传单一路握在手里,上公交车也没扔掉。

车上人不多,他坐到后面,随手翻了下宣传单,正面是招牌菜和价格介绍,背面印着店铺位置,下端粘着个信封。

送顾客的打折卡?会员卡?小礼品?

相比千篇一律的宣传方式,这家店还蛮会创新的,林庭樾打开信封,没有卡片,也没有小礼品,只有一张对折的白纸,展开,四角画着四个姿态不同的男生,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点,头戴棒球帽和表情哀伤,中间写着:林庭樾开心点。

字下画着一只占幅很小的狐狸,它身上贴着一块潦草的创可贴,脸上在笑。

瞬间,林庭樾犹如雷击,猛然回头。

街边人头攒动,玩偶熊站在一棵树下,望了眼越走越远的公交车,取下沉重的熊头,露出真正的面容。

虞北棠脸小,乖巧又甜美,眼睛却充满倔强,长发盘起,发丝贴着头皮,如被水洗过,额头也是热汗涔涔。

她拿出纸擦干汗珠,带上玩偶的熊头,又朝公交车的方向望去。

两道目光隔着人群和街道浅浅撞上。

玩偶熊追着公交车的方向大跑两步,站到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双掌向上,胸前上下扇动,又在唇边画出一条弯线。

受玩偶服的限制,虞北棠手语不够标准,但林庭樾看懂了,她在说要快乐要笑。

公交车左转,少女的身影转瞬即逝,车窗外的喧嚣逐渐变成空旷。

许久,林庭樾才转回头,画还平铺在腿上,边缘被指腹捏得有些皱了,他低头慢慢把那一块吹平。

虞北棠总有本事,叫人忽略真伪,一头跳进漩涡,溺死在那短暂又美妙的一刻。

林庭樾皱巴巴的心也被风吹平了。

**

虞北棠回家冲完澡,换上睡衣,看着镜子中清瘦黑眼圈浓重的人,也在唇边画出条弯线。

告诉自己:虞北棠,你也要开心。

她擦干头发去桌前,拿出上午老师补习时发的卷子和空白的演算纸写题,笔尖落白纸,想到昨晚画的画。

林庭樾会因为那只熊,那幅画开心吗?

应该有一点吧。

笔尖在纸上游走,勾勒出帽檐遮住多半张脸的少年独自穿行在人群里,沉默孤冷,融不进人群。

她在北川见过挂满名牌的富二代,见过自小拿奖拿到手软的学霸,也有内向不爱与人交集的但没有一个像林庭樾这般难形容,好似只被困住手脚,堵住喉咙,仍旧呲牙挣扎不肯低头的野犬。

他的冷淡下藏着至死不休地狠厉。

没人否能阻拦他要走的路,想做的事。

如果没有刘义强,她还会接近林庭樾吗?

笔尖徒然停住。

十秒后,她撕掉随手画出的画,团成一球扔进垃圾桶,怔坐一会儿,又捡起画,用剪刀彻底剪碎。

眼下,没有乱想的资格。

卷子写累了,虞北棠去客厅喝水。

赵生、包云姗一家人围坐沙发聊天,见她出来,包露看了眼母亲,包云姗起身说,“晚上你爸爸单位聚餐要携带上家属,你也换衣服一起去吧?”

虞北棠握着水杯,抬眸扫他们一眼,一家四口穿戴整齐,包露和包云姗脸上都带着妆,他们早知道聚餐的事,并在几个小时前开始准备,问她去不去单纯出于礼貌或无奈。

她走到饮水机前,接满水喝了口,“我不去了。”

赵生哼笑一声,“她妈以前最烦和我出去吃饭,嫌我酒后话多,又嫌我朋友是色。狼,长得漂亮就以为全世界都喜欢她,”他推着包云姗,拉着小儿子往外走,“我们走。”

房间空了,虞北棠放下水杯冷笑一声。

原来不仅有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有

一日夫妻百日仇,恨到连同亲骨肉一同厌恶。

赵生一家不在,房间十分安静,她沉浸在题海里,不知不觉天黑,冰箱没有食物,她换上衣服下楼吃饭,耳朵上戴着的耳机忘记取,走下楼才想起。

虞北棠站楼门取耳机,忽闻一声熟悉的笑,“你爸和包露他们走了?家里就你自己了?”

虞北棠垂眸没抬,视线里一双男人的腿放肆嚣张地抖着,二手烟的白雾精准地从头上飘来,她呛得咳了声,偏头躲开,又有新的烟朝她扭头的方向吹来,带着浑臭的口气。

刀没拿。

她脑中一闪而过的遗憾。

“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张老师让我多关照你,我就得好好关照,今天来送你个小礼物,算是迟来的欢迎礼。”刘义强嬉笑着给身后的人替了个眼神。

“砰!”

一个挣扎的麻袋丢到地面。

熟悉的画面激起深处的恐惧,虞北棠本能地朝前扑,手腕一疼,被身后的人死死抓住。

下一秒,银光闪现,伴随一声笑,刀尖朝下扎去。

“不要、不要……”她嘴上喃喃自语,身体奋力挣扎,声音猛下提高,“放开它。”

手握尖刀的小跟班望着虞北棠笑声更大,同时手向下猛地扎进袋子,拔出时鲜红的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下滑。

虞北棠的眼泪也在那刹那流出,一滴一滴,无声流淌。

“哇……”众人欢呼。

小跟班又挥刀向下。

虞北棠回身一口咬住抓着手腕的那只手臂,眼泪流进嘴里,齿间用尽全力,终是挣脱了束缚,腿超前一迈,手腕又被一股强力抓住,这次左右两边各站一名男性抓着她。

麻袋中被捆绑住的四肢还是奋力挣扎,呜呜的低吼连续。

那双抖动的腿停止了颤抖,钢铁般坚硬地踩在麻袋上,刘义强接过沾着鲜红的尖锐金属,再次猛力插。进去。

麻袋里的挣扎渐渐停止,呜咽声逐渐减弱,直至无声。

好似也有一把刀插。进虞北棠心口,血淋淋地剜出一块肉,又一层晶莹蒙住她双眼,齿尖咬进嘴唇,腥气蔓延。

那双腿再次站到她面前,欢快地抖动起来,“这礼物喜欢吗?”

月下,银光闪亮,血红凝固。

她眼里雾气化成珠,缓慢滚下脸庞。

“刘义强,你会遭报应的。”少女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似一把长枪,劈碎那畅快的笑容,切断那抖动的腿。

话落,空气中的混臭骤然逼近,是常年不爱刷牙,牙垢变成牙结实又裹上新的牙垢后散出的恶臭,一阵一阵逼向耳朵,吹过鼻尖,虞北棠齿尖用力,血滴弥漫舌尖才盖住了驱不散的口气。

须臾间,火光落入眼下,臭气中混杂了烟味,沾着浓浓烟味的手指滑过她脸庞,“老子的报应就是你。”

虞北棠松开齿尖咬住的下唇,新鲜的血滴顺着唇流下,画出一道鲜红。

她很轻地笑了下,迅速钳住脸颊陌生的手指,发狠地咬,似要将那手指连主人一起咬碎扔进十八层地狱。

下颚被死死捏住,齿尖用不上力,带着血的手指抽离出去,余光中刘义强的巴掌扬到半空,她又笑了,阴森森的,“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这种人。”

扬起的手掌悬停一瞬,落了回去。

“你身上这股劲,真他妈带感,老子越来越喜欢了。”刘义强抬起被咬破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吹吹,捏着虞北棠下巴强行她抬头,“看明白没?在这风絮县干爹干妈也救不了你,找谁都无用,老子耐心快被你耗尽,最后两天,还是想不开就别怪我了。”

口臭、烟味、抖动的双腿,手腕的禁锢一同消失。

刘义强带着人走了。

虞北棠冲到路对面,扯过满是鞋印的麻袋,解开绳子,手贴到小黄狗的胸腔,掌心温热,平静,没有一点跳动。

小黄狗走了。

虞北棠重重坐到地上,从麻袋里抱出黄狗,掌心落在它僵直的背上,轻轻抚。摸,清透的水珠滴进红黄相间的毛发,融进无法再流淌的血液里。

她只是扔给它几根香肠,它却因她丧命,心上被刀剜开的洞又膨大一圈,愧疚、无力洪水般涌来,快将她淹没。

泪珠一颗连着一颗,她低头贴向黄狗,一遍遍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过往行人探去新奇的目光,或小声说上句,“这是谁家姑娘?”

虞北棠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感知不到脸颊的眼泪,只不停地道歉,直到喉咙干涩沙哑,发不出声音。

夜深,行人越来越少。

一双黑色运动鞋走过,又退回来,停在她面前。

虞北棠抬头,对上帽檐下清冷如冬水的眼睛,她像被抽走灵魂的丧尸,麻木死寂地低回头。

干爽清淡的柠檬皂香靠近,林庭樾蹲下身,扯着麻袋边缘把僵硬的黄狗套上拎起。

她发疯般伸手抓住,嘶哑的嗓音发出低吼,“还给我。”

他喉间发不出声音,也空不出手打字,只好先用力扯回来,系上麻袋口放在一旁,再去讲:它已经死了。

虞北棠呆滞的眼睛慢慢转动,有了点“人气”不伸手来抢了,眼泪也停住,剩下两条干涸的泪痕。

良久。

她握住林庭樾伸过来的手掌,借力站起,“谢谢。”

林庭樾拎起地面的麻袋,另一手指了下巷口。

虞北棠领会他的意思,跟上去,坐上摩托车。

轰鸣声一路绝尘,停在野外。

林庭樾跨下摩托,放下黄狗的尸体,从车后抽出把铁锹铲,弯腰一铲一铲挖土。

野风吹回出走的灵魂。

虞北棠深深吸了口,围着摩托找铁铲,没找到上前说:“你去休息,我来挖。”

林庭樾直起腰,横过铁锹,拦住过来抢工具的人,手指不远处的大石头,示意她去休息,目光冰冷不容置喙。

虞北棠确实累了,没有喋喋不休争抢,扭身走到石头上坐下。

野外的月比市里更亮,弯如弓,清辉明净,淡淡落下,正能看清林庭樾帽檐下高挺的鼻梁和瘦削的下颌,往下颈部修长,喉结凸起,似锋利的剑,又似温柔的月。

她莫名定住神。

坑挖好,林庭樾直起腰挥挥手。

虞北棠走过去,解开麻袋的绳子,抱出冰凉的黄狗,轻轻放进坑里,抓把土扬上,“如果有下辈子,记得来找我。”

黄土细沙慢慢盖住了弱小而短暂的生命。

它生于野外,长在寒风,撕咬半生,又回归自然。

土填平,林庭樾指了下身后的树。

虞北棠这才发现黄狗的坟在两颗树干缠绕到一起的树下,在这草树众多的野山上,这两颗树最为特别,一眼就能找到,动手挖坑前,他已经想好最佳位置,以防她以后回来看望时找不到。

虞北棠将要说谢,林庭樾已收起铁锹走了。

他在黑暗中悄悄来,又沉默地走,像在路边帮助了一只猫狗,捡起一块石头那么简单,不需任何谢与回报。

少年颀长利落的背影融进黑夜,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暗影,仿似一束光亮了又灭。

旷野茫茫无际的黑,像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她卷入腹中。

惶恐如巨浪吞没理智,她迈步跑过去,双臂从背后环住林庭樾腰,没有征兆地抱住,如溺水之人在海里抓住一根木头,拼尽全力死死抱住。

连续多天的精神折磨,在这一刻得到短暂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