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他的内力回来了
赵戎艰难咽了口唾沫, 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将军,您……您还好吧?”
祁雁并没有听到他的担忧,若无其事地又吃了一颗梅子。
赵戎只好转头问苗霜:“大巫, 他不会连味觉也没有了吧?”
苗霜给了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伸手抢下祁雁第三次拿起的青梅:“别吃了, 都被你吃完了,我还拿什么泡酒?”
自己没味觉还敢这么吃, 也不怕等下酸倒牙。
祁雁疑惑不解,明明有这么多筐梅子,他吃几颗又怎么了,但既然苗霜不想让他多吃,那他就不吃了,也许泡成酒会比直接吃更好吃吧。
几人花了一下午时间,处理好了所有的青梅,将洗好的青梅装进罐子,加入黄糖和酒, 仔细密封起来,等到苗年的时候就能喝了。
和苗霜一起泡上了青梅酒, 向久显得十分开心,吵着晚上想吃好吃的,苗霜便让厨子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当作是祁雁死里逃生的庆贺——虽然祁雁本人现在没味觉,完全尝不出丰盛不丰盛。
看不到菜色,闻不出香气也尝不出味道, 这顿饭对祁雁来说,实在吃得没滋没味,甚至不太尝得出吃到嘴里的究竟是什么菜。
没有痛觉, 喝酒都像在喝水,一不小心就喝得有点多了,等吃完离席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喝醉了。
正想回房休息,却被苗霜拉住,手掌交覆间,他听到对方跟他说:“祁雁,陪我四处走走吧,今天月亮很圆。”
祁雁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却只看到漆黑一片。
再圆的月亮也与他无关,他没由来地有些失落,今晚苗霜好像心情很好,他却不能陪他一同欣赏这月色。
他一言不发地被他牵着走,感觉到他们离开了小院,寻着小径往更高的山上去了。
“这是要去哪儿?”他问。
“去找个好地方赏月。”
“在院子里,不行吗?”
“赏月,自然要登高,我家还不够高,”苗霜拉了他一把,“有台阶,小心点。”
祁雁感知不到地形,只能在他的牵引下一点点尝试,走得自然便慢了许多,但他能感觉到他们一直在往上走,隐隐有了猜测:“你该不会要带我去款首家吧?”
“自然,这座山上最高的地方就是那里,放心,里面没人住。”
两人一路来到山顶,这座吊脚楼比其他任何一栋都大,苗霜带着他上了二楼,又搬了梯子,爬上楼顶。
他们在屋脊上坐了下来,苗霜递给他一壶酒,抬头遥望天上的月亮。
祁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将酒坛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我刚成为大巫的那几年,谁都不愿意接触,就一个人偷偷躲进深山里,有时候款首会派人来找我,我不想被他们找到,就爬到树上,爬到房顶上,爬到高的地方躲着不出声,这样,他们半天找不到我,就离开了。”
掌心传来异样的振动,祁雁听到了他的虫语,凑在唇边的酒坛一顿,放了下来。
“那时我的意识非常混乱,不光记不起自己是谁,还总感觉有奇怪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叫,吵闹极了,吵得我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了,这世上要是没有活物,就不会有声音,那样我的耳边就能安静下来了吧。”
祁雁偏头看向他。
片刻他道:“什么都听不见的感觉并不好。”
天地一片寂静,如果不是他还能听到苗霜的声音,恐怕是要疯了。
“是啊,”苗霜竟没有反驳,“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声音是什么,那是虫子在呼唤我,是这片天地在与我交流。”
祁雁愣了一下,没懂这句话的含义:“什么?”
苗霜忽然站起身来:“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声音,不论是动物的叫声,还是虫子拍动翅膀,它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那是振动的频率。”
“每一种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频率,甚至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有,一块石头,一捧溪水,只要你能感知到它们的频率,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不需要用耳朵去听,也能捕捉到它们的存在。”
祁雁将信将疑:“石头,也能感知到?”
“当然没那么容易,”苗霜道,“自从我明白那些声音是万物的频率,我就开始尝试去分辨它们,每一种虫子的频率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些容易感知,靠耳朵就能分清,有些则不然。”
“蚊子会发出讨厌的嗡嗡声,又尖又吵,苍蝇的声音则低沉许多,蜻蜓振翅时像是纸页在摩擦,蛾子总在光下扑棱,时常撞在灯芯中烧成灰烬。”
祁雁听他说着,好像也感觉到了那些虫子在眼前飞,死寂的世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你可知,人们永远也听不到的飞虫是什么?”
祁雁思索了一下,没能找到答案:“什么?”
“是蝴蝶,”苗霜伸出手,一只斑斓的蝴蝶出现在它指尖,“蝴蝶是所有飞虫中振翅频率最低的那一个,低到已经超过了人耳能捕捉到的极限,所以在人们听来,它是世上最安静的昆虫,优雅,又美丽。”
蝴蝶的翅膀缓缓开合,华美的色彩时隐时现。
“它们落在柔软的花瓣上吸食花蜜,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带着世间最美丽的色彩,将短暂的一生用最难忘的方式呈现在人们眼前,最后静悄悄地坠落,很少有人能看到它们于何处破茧,又于何处凋零。”
“去试着感受它吧,”苗霜将那只蝴蝶拿到祁雁跟前,“你若能感知到蝴蝶,就也能感知到其他的一切。”
让瞎子看蝴蝶,但凡换个人来,祁雁都要感觉那是故意刁难,可苗霜好像是认真的,真相信他能做到。
蝴蝶离开了苗霜的指尖,环绕着两人翩翩起舞,这只无声的精灵在月色下身披华彩,翅膀上细小的鳞片层层铺叠,闪烁之间光华流动。
苗霜沐浴着月色喝起了酒,皎皎清辉将山巅映得亮如白昼,他肩膀上的白蛇都被镀了一层光晕,脑袋追随着飞舞的蝴蝶不断左扭右摆,好像很想把它扑下来。
祁雁眉头紧锁。
蝴蝶……这附近真的有蝴蝶吗?该不会是苗霜在骗他吧?
他尝试了好半天也没感应到什么蝴蝶,已经打算放弃了,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鼻尖被什么东西碰到。
细细的虫脚落上他的鼻尖,带来极细微的触感,紧接着那感觉又消失了,同时传来的是虫翅扇动时带来的微风。
……居然还真的有蝴蝶!
蝴蝶短暂停留又离去,祁雁完全没能追踪到它的去向,但直觉告诉他蝴蝶就在附近,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像苗霜教他的那样,静下心来,认真去感受。
周遭的一切都在极致的凝神中放缓,他感觉到苗霜肩头的蛇爬到了自己身上,似乎是为了离那只蝴蝶更近一点,它探着脑袋紧紧盯着某个方向,蛇信嘶嘶吞吐。
那应该就是蝴蝶的所在……
正前方?
蝴蝶扇着翅膀从面前翩然飞过,白蛇看准时机,猛地探出身子,张开血盆大口。
眼看着蝴蝶就要成为蛇的猎物,那转瞬之间发生的扑咬如同慢动作般呈现在祁雁脑海中,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蝴蝶因他带起的气流而偏移了轨迹,白蛇猝不及防,狠狠撞在了他的掌心。
白蛇被撞得有点蒙,缓过来后,它目光不善地看向祁雁,发出威胁般的嘶嘶声,浑身鳞片不断摩擦,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祁雁心脏陡然快跳了几分。
他轻轻捻了捻指尖,那里留下了一些细腻的粉末,是刚刚不小心碰到蝴蝶翅膀沾上的鳞粉。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只蝴蝶!
斑斓的蝴蝶倏然飞远,像是一道流光,直朝着高空之上的月亮飞去,祁雁抬起头,“看”到那高悬于空的玉盘——
月色泼洒在山中,将地面上的一切笼罩其间,每一棵树、每一寸土壤都沐浴着辉光,他看到那蝴蝶自月下飞过,飞向远处如黛的青山,飞越蜿蜒奔流的长河,崇山峻岭匍匐在他们脚下,如练的星河高悬于天幕之间。
那蝴蝶又忽而飞近,远望的视野也跟着收束,最终汇聚于身旁。
他看到苗霜正对月饮酒,蝴蝶落上他的酒坛,似乎也想尝尝佳酿的滋味。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祁雁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的人,蓦地,他感到丹田一暖。
这是……
他急忙收回视线,盘膝而坐,将双手置于膝头。
丹田处升腾起一股暖流,那感觉别提有多熟悉,自从经脉尽断后就再难聚集的气终于回来了,它们流汇于丹田之内,虽然只有一小团,像是瓶底的水,但出奇温暖。
那陪伴了他二十余年又在一朝毁尽的内力,终于失而复得。
苗霜喝完了坛中酒,停在坛口的蝴蝶也探着口器,吸干了挂在坛壁上的一点,很快它就开始身形摇晃,扇动翅膀想飞起来,却从酒坛上跌落。
苗霜伸手接住它,十分嫌弃地把它收起,视线落在祁雁身上。
这般打坐入定的样子,真是和鸣川师兄如出一辙。
说起来,他当魔尊的时候,不光爱搜罗话本子,还从魔众手中收缴过不少本双修功法,他特意把可能适合他跟祁雁练的留了下来,就藏在天露池一个石头洞里……
当年他跟祁雁大战,整座万魔峰都夷为平地了,那些功法八成也毁了,啧,还真可惜啊。
“苗霜,”祁雁缓缓睁开眼帘,语气中难掩激动,“我的内力回来了。”
苗霜正在可惜他的双修功法,闻言敷衍道:“哦,恭喜。”
祁雁:“……”
祁雁:“就只是‘恭喜’?”
第92章 第 92 章 肆无忌惮地亲吻他
“那不然呢?”苗霜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我还要敲锣打鼓帮你昭告天下?”
祁雁:“。”
倒也不必。
等等,他已经不需要接触,就能听到苗霜说话了?
他很确定他的听力并没有恢复, 只通过感知力感受到的世界和正常的样子大不相同,这个世界里没有色彩, 越是鲜活的东西越亮,纯粹的死物则是一片漆黑。
他听苗霜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像是水下的人在听岸上的人说话。
“我困了,要去睡了,”苗霜打了个哈欠,“既然你的内力回来了,那你就试着去唤醒你身体里的蛊虫,你之所以会五感封闭,是因为它们透支进入了休眠,你用内力温养几天,它们就能醒过来, 到那时候,你就算彻底康复了。”
祁雁心中一喜:“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苗霜已经不耐烦了, 冲他摆摆手,转身就离开房顶,顺着梯子下了楼。
被他遗忘在祁雁肩头的白蛇:“……”
祁雁暂时还不想回去,内力的突然恢复让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如苗霜所说。
他闭上眼睛, 再次入定,仔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残损不堪的经脉果然已经被修复好了, 又或者说是那些虫子吃掉了旧的,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这新生的经脉似乎比以前的还要强韧许多,只不过现在还内中空空,纯粹是摆设。
祁雁凝神静坐,尝试引气入体,但休眠的蛊虫并不怎么配合,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真气大多又逸散出去,最终汇入丹田的并没有多少。
看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他调动仅有的内力,努力让真气顺着经脉运行,闭塞的经脉被冲开了些许,勉强行完一个周天,内力也几乎耗尽了。
祁雁睁开眼睛。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有点累了。
逸散的真气带走了体内的酒意,他现在倒是完全酒醒了,站起身来,就遇到了第一个摆在眼前的难题——他怎么下去?
这栋建筑在他眼中是纯粹的死物,除了走动时能看到瓦片的晃动,其他都是漆黑一片。
苗霜把梯子立在哪了,他要是不用梯子直接跳下去,会摔伤吗?
这栋吊脚楼少说也有三丈高……还是谨慎一些吧。
于是他碰了碰肩头已经睡着的蛇:“小白,帮个忙。”
白蛇不情不愿地帮他指了路,祁雁一番折腾,总算是从楼上下来了。
回去的路倒是容易分辨些,他能感知到地上的草,没有草的地方就是山路,他只要顺着黑暗的地方走就行。
走了没两步,他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脚步一个踉跄,那东西被他踢得在小路上弹了好几下,短暂地明亮起来,等到完全停下,又重新变回黑暗。
那是什么,石头吗?
苗霜说能感知到静止不动的石头,果然还是太扯了吧。
山路实在陡峭,祁雁唯恐自己再踩到石头,干脆折了根树枝当作拐杖,拐杖敲击地面时会暂时将黑暗处点亮,勉强可为他引路。
他就这样边探边走,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苗霜家里,一进院子,就感觉到赵戎他们正在……练武。
祁雁有些诧异:“你们两个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将军?”赵戎回过头,“您怎么从外面进来啊,夫人呢?”
“刚刚他非要拉我登高赏月,赏了一会儿又说自己困了,先回去休息了。”
“赏月?夫人还真有情趣——”赵戎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瞪大双眼,“将军,您能听见了?”
“不能。”
“听不见还能对答如流?!”
“……”祁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不解释了,“那你就当我能听见了吧。”
赵戎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眼睛呢?”
祁雁能感觉到他的手,但并非通过视力,黑眸还是全无焦距,眼珠也并不跟着他转,赵戎挠了挠头:“看来还没好。”
“我在问你,为什么夜半三更不去睡觉。”祁雁又重复了一遍。
“是睡不着,”姜茂替赵戎答了,“刚刚吃完饭,我们本来是打算休息的,都已经回房躺下了,却莫名觉得内息翻涌,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只好出来切磋武艺,缓解不适。”
赵戎:“对对对,我们都在这打半天了,汗出了一身,可这内息还是翻腾不止啊,我现在感觉我能打死老虎!”
“我怀疑是酒的问题,”姜茂又道,“今晚喝的酒,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怎么形容……有点药味?”
药味?药酒?
祁雁现在没味觉,喝酒都像喝水,当然也尝不出什么药味,但听他们这么一说,他瞬间就明白了。
难怪他内力突然恢复,看来就是因为这酒,酒应该是苗霜专门为他配的,赵戎他们只是跟着……嗯,沾光。
这种能让人内息澎湃的药酒并没有太大害处,只要及时通过消耗让内息平稳下来,反而对武功有所进益。
“酒还有吗?”他问。
“没了,”赵戎不好意思地说,“本来还剩最后半坛,刚我俩打了一会儿,口渴,就给分了。”
“……好吧。”
看来是不能喝太多,不然苗霜一定会想办法把酒留下来给他,他的情况和赵戎他们不同,还得循序渐进才好。
“你们继续吧,我回房休息了。”
祁雁说完便往吊脚楼走,又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姜茂道:“所以,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消耗酒力,结果又喝了酒,那我们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赵戎:“呃……谁让你不早发现是酒的问题呢……”
“你不也一样没发现,好意思说我?”
祁雁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们,回到房间。
苗霜果然已经睡下了,他坐到床边,仔细打量着他的睡颜。
苗霜在他的世界里是最清晰的那个,哪怕不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到少许色彩,是一点点流动的红。
他猜测那是蛊虫的颜色,因为自己身上也有,但要淡上许多。
那时隐时现的红成了这一片灰白的世界中唯一的色彩,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近乎痴迷。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不知厌烦地看了好一会儿,唇边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直到看得有些困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躺下来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祁雁每天都在尝试引注真气,用内力去温养那些休眠的蛊虫。
蛊虫在一遍又一遍的内力灌注下逐渐复苏,所有经脉闭塞处皆被逐一打通,真气在体内畅行无阻,运转如常,身体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就连多年前打仗时所受的陈年旧伤也已彻底痊愈,完全探查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祁雁慢慢吐息,让真气在体内完整地运行完一个大周天,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灰白的世界中一点点染上鲜艳的色彩,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他眯了下眼,模糊一片的视野逐渐清晰,像是拨开一团蒙在眼前的雾气。
房间里的陈设与感知到的布局渐渐重叠在一起,黑暗的死物被逐一点亮,成为桌椅和床铺,有限的感知无限地铺展开去,一直向远处延伸,再延伸,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每一根草,看到草叶上挂着清晨的露水,又从那露水中看到倒悬的院子。
风吹过草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草叶抖动,露水落地,正砸中一只小虫,小虫被水滴包裹,他听到虫在挣扎,水滴渗入泥土,数不清的细微的喧闹声将他淹没,生灵万物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祁雁差点被活活吵死,急忙御起内力抵挡,将听力控制在了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耳边喧嚣渐小,他这才松了口气。
重新恢复过来的五感也太过灵敏了,他连姜茂正在控诉如果赵戎再睡觉不老实就自己滚去楼上睡,向久正在念叨昨晚玩着虫子睡着了,不小心放跑了阿那一只养了很久的蛊虫希望他千万别发现……等等等等,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用来抵御的内力还是再增加一些吧。
艰难调整好了,他结束打坐,起身去找苗霜。
苗霜正在院中,手里捧着个空了的虫罐,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向久,笑眯眯道:“去给我找回来。”
“我错了阿那!”向久抱住他的腿,眼泪汪汪地求情,“这山这么大,我去哪里找一只小小的虫子啊!”
“别废话,”苗霜把虫罐塞给他,“找不回来你就别吃饭了,我说到做到。”
向久绝望大叫:“啊!!”
小孩尖锐的嗓音吵得祁雁脑子嗡嗡的,他揉了揉发疼的耳朵,轻声唤道:“夫人。”
向久哭丧着脸出去找虫子了,苗霜回过身来:“怎么?”
祁雁一把拉住他的手。
无比清晰的视野当中,苗霜的面容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加漂亮精致,他甚至能看清每一根纤长的睫毛,看清那猩红虹膜上每一丝细致的纹路,幽深的瞳孔仿佛能摄人心魄,妖异又美丽。
祁雁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见他叫住自己又半天不说话,苗霜不解:“到底什么事?”
祁雁猛地将他拽向自己,用力吻住了他的唇瓣。
苗霜:“……”
滚烫的气息席卷而来,无数汹涌的情绪在其间翻搅,他被祁雁紧紧抱进怀中,这种时候,肢体的语言更胜过苍白的字句。
祁雁肆无忌惮地吻着他,毫不在意圣子还没走远,刚拌完嘴的两个部下正从屋里出来,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们。
某人过于激动,甚至忘了换气,终于停下来时自己都有些缺氧,他扶着苗霜的肩膀,黑眸亮得惊人,嗓音近乎颤抖:“苗霜,我好了,彻底好了。”
第93章 第 93 章 将军一言不发,只是埋头……
苗霜抬头看他。
那双黑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形, 终于不再是先前的失焦和死寂,那眼神浓烈又炽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似乎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看个清晰明白,不肯遗漏分毫。
“真好了?”他问。
祁雁用力点头。
苗霜:“再靠近些, 我给你看看。”
祁雁不疑有他,又把自己的脸向他凑近, 苗霜认认真真将他打量一番,手指在他脸上摸了摸。
祁雁正有些疑惑,给他检查五感恢没恢复,摸他脸干什么,就感觉对方的手才装模作样地“检查”了没两下,便原形毕露,飞快地向下游移,直朝着他颈间去了。
喉结边的小痣被用力一捻。
“……唔!”剧烈的刺激席卷脑海,蔓延向全身, 比以往体验过的还要更强烈数倍,祁雁瞬间大脑空白, 只感觉浑身发软,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喉咙里滚出又是难受又是舒服的哼哼,他差点直接立了。
站在不远处观察的赵戎牙疼似的一咧嘴角,低声问:“这是在玩什么?”
姜茂:“看不懂。”
苗霜满意地欣赏着某人痛苦又愉快的表情,笑吟吟道:“不错,的确好了。”
祁雁:“……”
怎么回事……
那股让人骨头发酥的刺激半天才过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哑着嗓子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是说了,帮你检查吗, 你的视力听力都恢复了,这我看得出来,味觉有没有恢复,等下吃饭就知道了,所以我只能帮你检查检查触觉——现在看来恢复得很好,我这铤而走险的治疗方案,也算是大获成功了。”
祁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小痣,还心有余悸,不用看也知道它现在肯定又变红了。
所以……他的触觉也变灵敏了?
祁雁不敢相信,偷偷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好疼。
这下可糟了,别的感官便得灵敏不算坏事,但触觉……可实在算不上好。
“放心,你只是重病初愈,还不太适应罢了,失去感官后再恢复,自然会觉得感官比以前更加灵敏,心因作祟,其实并不见得真灵敏了几分。”
祁雁将信将疑。
他以前可不能隔着十丈远看清草丛里的蚂蚁搬运食物先迈哪条腿,还能听到蚂蚁的脚步声。
“等过几天你适应过来就没事了,”苗霜道,“或者你也可以尝试用内力压制,让感官变得不那么灵敏。”
除了这个却也别无他法,祁雁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呢?你的感官也这么灵敏,不会觉得很吵吗?”
“吵自然是吵的,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通过控制蛊虫来改变感官的灵敏程度,这点吵闹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听他这么说祁雁便放心了,苗霜虽不习武,办法却比他们这些习武的更多。
中午吃饭时,祁雁发觉自己的味觉果然也恢复了,之前几天他因为没有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不怎么吃得下去饭,今天好不容易恢复,忍不住多吃了两碗。
本来还想喝点酒,结果被辣到呛住,再也不敢喝了。
被圣子弄丢的蛊虫还是没有找回来,苗霜却也没真罚他不准吃饭,只命令他吃完了继续找,向久苦哈哈地趴在草丛里找虫子,祁雁见他实在可怜,便蹲下来陪他一起找。
顺便测试一下自己这加强过的听力和视力究竟如何。
结果两人找了一下午,把附近能翻的地方全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等到了晚上,苗霜才放过圣子:“行了,别找了,蛊虫早自己回到我这里了。”
“什么?!”向久惊得一蹦三尺高,“阿那你骗我!”
苗霜一挑眉梢:“让你长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放跑我的蛊虫。”
向久:“呜呜呜呜阿那你欺负人!”
祁雁:“……”
所以,他在这里陪这俩人折腾一下午是干什么呢?
苗霜明明看见了他在帮向久找虫子,却不提醒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大概也是对他多管闲事的惩罚,苗霜要罚圣子,他非要跟着掺和,索性把他一起罚了。
祁雁不禁有些牙痒,心道这大巫捉弄人真是有一手,偏偏他还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毕竟人家没逼他,是他上赶着凑热闹。
祁雁叹口气,转身上了楼。
陪圣子趴在地上找了一下午虫子,现在他衣服上都是土,便让明秋帮忙烧了热水,认认真真洗了个澡。
将身体浸在热水中,他慢慢闭上眼睛,这大概是他近几年来最舒服的一天,一切病痛离他远去,他全身放松地靠在浴桶里,可以暂时将头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若是日日都能像今天一样轻松就好了。
纵然知道闲暇短暂,他还是忍不住享受当下,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必和谁斗心斗角,不必与谁拼死相搏,痛痛快快地洗完这个澡,就是他当下要做的全部。
从浴桶里出来时,他只感觉筋骨都被热水泡得懒散了,慢慢用毛巾擦着头发,捋干发梢上的水,回到房间,他脚步忽然一顿。
苗霜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等他:“洗那么久,你是洗到一半睡着了?”
“没,”祁雁走上前去,“夫人这是在等我睡觉?”
“是啊,等你‘睡觉’。”
被刻意强调的两字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像是挠人的小钩子轻轻刮过祁雁心头,不知是不是视力变好的缘故,他总觉得今天的苗霜格外好看,屋里明明没掌灯,他的视野却依然清楚,大大提高的夜视能力让夜晚和白天没有太大区别。
他在苗霜身边坐了下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治伤,已经许久没和他亲热了,他一度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一度以为那个满是遗憾的吻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现在看来,他的运气似乎也没有那样差。
他慢慢凑近对方,覆上唇去,继续进行白天那个意犹未尽的吻,这一次再没有其他人打扰,没有讨厌的家伙在一旁偷看。
苗霜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啃咬他的嘴唇,似在与他缠绵,又似在发泄不满,他至今还记得祁雁濒死时的景象,说不后怕是假的,只差一点,他们就又要生离死别了。
他从不怕死,只怕死前不能得偿所愿,只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与他失之交臂。
触觉变得敏锐,刺痛和麻意也比平常更加强烈,祁雁很快就进入了状态,颈间小痣变得殷红,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探向对方,心跳一下一下撞击在胸前,解开腰带的指尖近乎发抖。
他还能再拥有苗霜,还能再一次占有苗霜。
巨大的喜悦将他击中,甚至超过了身体痊愈的愉快,他抬起对方的腿放在自己肩上,无所顾忌地亲吻着他。
苗霜也配合着他的动作,虽然双修功法没了,做这种事也不能增进功力,但纯粹获得精神和身体上的满足也是一种乐趣,不过这次祁雁的反应好像比他预想中更大……他以前也没做过用蛊虫帮人重塑经脉这种事,感官真的会变得那么灵敏吗?
祁雁从不知道人可以这样紧,温暖和柔软将他包裹,也不知是太多天没碰了,还是灵敏的触觉在作祟,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起来。
“快点啊,”苗霜开口道,“晚上没吃饭?”
“……”
苗霜的催促让祁雁眉头狠狠一压,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被妻子质疑不行,他一言不发,只是埋头苦干,又觉得在今天做事实在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太强烈的刺激让人脑子都要炸了,哪怕是蹭过一处细微的褶皱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他清楚看到苗霜脸上的表情,看到他的眉头何时因触碰到了而微微蹙起,看到他的眼神何时因为愉快而迷离。
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在他眼中,让他忍不住想要反复欣赏,指尖探进他微微张开的唇,用力按在尖锐的齿尖,试图用疼痛稍微中和,免得自己发泄在不合时宜的时刻。
有好几次祁雁都差点没忍住,在临界点反复徘徊让人意识模糊,他啃咬着苗霜的耳尖,轻轻惩罚这个罪魁祸首,觉得这份苦不能自己一个人承受,也要让对方陪他一起。
这个夜晚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漫长且难忘,已经不记得最后究竟是谁先撑不住了,祁雁伏在苗霜肩头,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无声的汹涌冲刷不停。
经脉似乎因此完完全全地活络起来,真气自行在体内游走,很快又弥补上了亏空。
苗霜听着耳边粗重的呼吸,心情相当好,他懒散的嗓子带着些鼻音:“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祁雁抬起头来。
“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几天,趁着这个机会多尝试尝试,错过了可就不再……唔……”
祁雁休息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精神,果断堵住了他的嘴。
“那夫人也要陪我一起,万万不可中途退缩才是。”
第94章 第 94 章 我无趣,夫人便不喜欢了……
两人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睡下, 或许是身体的康复让某人过于兴奋,劳累了大半宿也不见疲态,终于结束时, 还有些意犹未尽。
两人很果断地直接睡到了中午,明秋来唤他们吃饭时才起床。
苗霜本来还想再睡会儿, 但也确实有点饿了,通宵达旦地做事太消耗体力, 哪怕他是被做的那个。
勉为其难地吃了顿饭,饭桌上苗霜哈欠连天,浑身上下充斥着懒散和餍足,导致向久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默默抱着自己的小碗躲到一边吃,不愿意坐大人这桌。
苗霜浑身倦懒,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祁雁十分怀疑他这个挑三拣四的吃法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饿死,便主动给他拆了几块鱼肉, 放在他碗里。
伸筷时,视线无意中掠过自己的手腕, 忽然一停。
奇怪,他明明记得昨晚苗霜做到最后不想做了,疯狂咬他让他停下,手腕被他咬出了血,怎么现在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又摸了摸自己颈边,肩头, 皮肤十分平滑,没有任何伤痕。
早上……不,中午起床时竟没注意, 这些伤口是什么时候愈合的?
“找什么呢?”苗霜看着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别找了,那些伤不会过夜。”
祁雁停下动作,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不是跟你说了,我用蛊虫帮你重塑经脉,你若熬过去了,会获得和我一样的自愈能力,以后,皮肉伤轻易奈何不了你,即便是伤筋动骨,也会不日痊愈。”
祁雁:“……”
“以后你打仗更方便了,反正你也不怕死,这回你更是想死都难,你这以一敌千的威名是时候改改,以后就叫以一敌万吧。”苗霜笑道。
祁雁看着自己的手,却没接话。
“怎么,不高兴?”
祁雁摇了摇头:“若世间再无战事,我便是一杀就死又如何,若战火连天,我百杀不死又能挽回什么?一柄无法折断的刀,只会让鲜血越流越多,苗霜,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苗霜唇边的笑意忽而淡了,“你这人真是无趣,我跟你开玩笑,你偏要跟我说正事。”
“我无趣,夫人便不喜欢了吗?”
“我可从没说过我喜欢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哦,”祁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又夹了一筷子苗霜不爱吃的菜放进自己碗里,“那日大喊着不准我死的人是谁?不是夫人,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苗霜愣了一下。
什么?
那句话祁雁竟然听到了?
怎么可能,明明都弥留之际了……
他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嘴上依然不肯退让半分:“那又怎样?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完成,我当然不能放你去死,不然我之前给你治的那些伤,在你身上浪费的功夫,消耗的蛊虫怎么办?你若死了,我去找谁讨回我的损失?”
祁雁点头:“嗯,我懂。”
他这反应让苗霜有些恼火,还想再呛他两句,又觉得说得太多有越描越黑的架势,索性还是闭上嘴,不说了。
两人各自安静地吃了会儿饭,说什么似乎都不妥,还是只能绕回正事,苗霜揶揄道:“你这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心愿却是天下无战火,自己不觉得好笑吗?若真有一天不打仗了,你又要去哪里,要靠什么吃饭?”
“哪里好笑?要是不打仗了,我自然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回家种地?你会种吗?”
“不会总可以学。”
“再过些时日稻子就要收了,将军到时候记得去田里帮忙,可别纸上谈兵。”
祁雁:“……”
不就是戳穿了他一句谎言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报复心还真强。
见他不吭声了,苗霜料定他不肯,哂笑道:“既然这么不爱打仗,那你干脆也别造反了,你造反要死多少人,你想没想过?”
“想过,但那也没办法,”祁雁垂下眼帘,“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我若不反,大雍也不会变得更好,战事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等真正到了分崩离析的那一天,死的人只会比现在更多。”
“父亲总是教导我,战争的本意该是平息战争,‘武’字,止戈。”
苗霜没再接话。
现在的祁雁,似乎比以前更有主意了。
他从不怀疑祁雁是道心最坚定的人,只是他一直觉得,作为鸣川师兄,又或是泊雁仙尊的那个祁雁,身上还缺少点什么。
虽修苍生道,却不知自己为何而修苍生道。
只是无意中踏上了一段仙途,就被顺水推舟送到了仙道之巅,护佑苍生是青锋派的道,而不是他自己的。
一个勘不透自己道心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悟道,即便他已是仙界第一人,却始终迈不出那最后一步,修为已臻化境,合道飞升却遥不可及。
现在的祁雁,算是找到自己的“道”了吗?
“夫人怎么不说话?”祁雁见他许久不语,不禁开口询问,“是不认可我的理论吗?”
“我又不带兵打仗,也不想当什么皇帝,你怎么想和我又没关系,我只要你兑现承诺,只要最后的结果,具体过程我不在乎,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苗霜道。
祁雁嗯了一声,觉得苗霜说的没错,在饭桌上讨论这些事确实无趣,干脆结束了这个话题:“夫人放心,不会太久了。”
话音落下,屋外突然起了一阵风,刮得窗扇砰一声关上。
院子里的树木簌簌抖动,苗霜看着晃动的树影:“雨季要来了。”
祁雁:“嗯?”
“得亏你已经好了,不然凭你这一身伤,怕是要被阴雨泡烂,”苗霜看向他,“你身上的旧伤可好利索了?”
“已经痊愈了。”
“那就行,还有你身上那些旧疤,会慢慢消失,我就不再帮你弄了,去疤的蛊虫太难养,之前你昏迷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我没留神,先前养的那批蛊虫都死完了,养一次就要几个月,我是烦了。”
祁雁仔细琢磨着他这话,颇听出几分“关心则乱”的意味,忍不住扬起唇角。
苗霜莫名其妙:“笑什么?我损失惨重,你在这里幸灾乐祸?”
祁雁急忙正色:“并没有,夫人多心了。”
苗霜冷笑:“既然好了,别忘了到时候去田里帮忙。”
祁雁:“……”
*
且不论祁将军什么时候去田里帮忙,苗霜先挑了个好日子,去处理了那十六个谋害圣子的苗民。
这些人被虫噬折磨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死,苗霜不想让谁死,他做梦都别想断气。
之前他说祁雁什么时候活,就允许他们什么时候死,其实祁雁早就活了,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顾得上,反正不差那么几天,晚点就晚点。
现在祁雁也好了,他说话算话,来送他们上路。
再次进入深山时,已经连那些人的呻|吟都听不到了,连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们神志不清,好几个已然是疯了,竟在那里哈哈大笑,口角流涎。
之前骂他的人也再没力气骂他,个个形容枯槁,双眼无神。
苗霜也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们了,直接给了他们个痛快,数不清的蛊虫将他们分食而死,眨眼之间只剩一堆白骨。
林子里甚至没有响起惨叫声,只有虫群的嗡鸣,聚集又散去。
苗霜心情很好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白蛇趴在他肩头,震慑着蛇群不敢靠近。
他回到寨中,先去告知款首人已经处死了,随后回到自己的吊脚楼。
今天家里出乎寻常地热闹,原因无他,那几个该死的家伙又在折腾,祁雁拿了姜茂的刀,和赵戎切磋武艺,姜茂坐在一边陪向久看医书。
自从姓祁的身体好了,就一刻都闲不下来,他经脉虽然已经修好,但失去的内力还得重新练,二十多年的功力散尽,想练回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刚好的时候和苗霜荒唐了几天,等到五感渐渐恢复正常,便开始没日没夜地苦练——说没日没夜或许太夸张了,但苗霜的确是早上一睁眼就看见他出去了,晚上闭上眼的时候他往往还没回来。
三十岁的人精力还这么旺盛,他是不是蛊虫用得太多了?
刀刃相碰发出金鸣之声,地上的落叶都被气浪震开,苗霜诧异地看了一眼吹到脚边的叶子,心说这个季节哪来这么多落叶?
而且,这叶子明明还是绿的。
气浪爆炸,远处较劲的两人各自退开,祁雁飞身后掠,一脚蹬在树干上,卸去了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同时借力纵跃,旋腕挥刀,再次与赵戎缠斗在一起。
树被他踹得又掉了一堆叶片下来,苗霜瞬间明白了,他眉头一拧,呵斥道:“给我滚出去打!”
正打到兴头上的两人哪里肯理会他,转眼间又过了数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苗霜被气笑了,嘴角扯出一个不善的弧度。
正在交战的两人瞬间感觉头顶笼罩了一片乌云,两人同时停手抬头,只见一大群不知从哪来的蜜蜂正盯准了他们,嗡嗡作响,骇人至极。
祁雁瞳孔一缩,果断收刀入鞘,想也不想转身就跑,几个跃步已经到了向久身边,停步落座还刀一气呵成:“圣子今天也这么刻苦。”
向久和姜茂齐齐向他投去异样的眼神。
姜茂不情不愿地接了刀:“将军,您不讲武德。”
祁雁面不改色:“兵者诡道也。”
赵戎被蜂群追得满世界乱窜,就差跳井了,他逃回苗霜面前,实在是跑不动了,往地上一倒:“夫人您饶了我吧!都是将军逼我的!”
苗霜这才撤了蜂群,阴沉沉道:“再有下次,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去给我当虫子的口粮。”
第95章 第 95 章 装模作样。
蜂鸣之声散去, 赵戎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把自己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还好没真的被蛰, 不禁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跟祁雁打了这么长时间,他也累了, 坐下来喝水休息:“这才几天,我已经要拿出五成功力跟将军打了, 只怕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打不过将军了吧。”
“才五成,”祁雁似乎对这点成果还不太满意,“以前我跟你打才用五成。”
“……今时不同往日,这几年我也是有进境的,不信你问姜茂,将军可不能拿过去的我衡量现在的我。”
姜茂没搭理他。
苗霜看了看他们,视线最终落在祁雁身上:“你也别太拼命了,身体才刚好。”
祁雁唇角一抬, 就要开口问一句“夫人是在关心我吗”,谁料还没出口, 就听苗霜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年纪也不小了,别像个愣头青一样不知轻重。”
“……”祁雁脸上的笑容倏而凝固。
赵戎在一旁忍笑,感受到来自将军的凝视,急忙倒水挠脸装作自己很忙。
姜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愣头青骂的是你,你又在笑些什么?”
赵戎:“啊??”
苗霜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 手上多了几样东西,将其中一样递给祁雁:“拿着,之前那个摔碎了, 拼不好,给你重新做了一个。”
祁雁接过,发现那是一张面具。
之前那张在跳崖救圣子时不慎损毁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吊脚楼养伤,也没出去过,现在他身体好了,正愁这小院子地方不够他练武,苗霜就给了他面具,可谓是雪中送炭。
他点点头:“多谢夫人。”
“还有这个,”苗霜又递给他两把刀,“以后别找你部下借了,这是专门给你打的刀。”
祁雁面上一喜:“夫人有心了。”
苗霜:“先别急着谢,刀可不是我给你买的,是款首要送你,刚才我去了一趟她家,顺便取来。”
祁雁顿了顿:“田款首送我刀?”
“之前她来见你,就想代表所有感谢你的苗民送你件礼物,问我你需要什么,我说你缺把武器,她便派人去汉人的铁匠铺给你打了两把刀,应该是你们汉人的制式,我不太懂,你验验看吧。”
两把刀一长一短,一把横刀,一把障刀,长刀用来杀敌,短刀用来防身。
祁雁握住刀柄,横刀噌地一声出鞘,刀刃如雪,寒光四射。
“哇,这好刀啊!”赵戎凑了过来,用指尖在刀背上轻弹,“这声音,这一把刀估计不少钱呢!”
祁雁细细端详,看这刀的尺寸并非军中制式,而是民间制式,大雍允许民间锻造横刀,但因为工艺复杂,价格不菲,普通老百姓可买不起。
障刀刀身短小类匕首,多为防身之用,使用的人更多些,大部分铁匠铺都能打造,但也正因如此,质量参差不齐,想找一把真正的好刀反而不容易。
他检查了两把刀,质量皆算上乘,不比赵戎手里那把军刀差。
在民间能找到这么好的锻刀匠,田款首也算有心了。
赵戎看着他手里的新刀,又看看自己手中用了不知多久的旧刀,瞬间羡慕嫉妒起来:“将军,要不您去求求款首,给我俩也换把刀吧?天天被您拉着练武,我这刀都砍豁口了,您看!”
祁雁推开他的手:“想换刀自己去买,我又不是没给你们钱。”
“您也太不够意思了……”
祁雁不再理会他,把苗霜拉到一边,低声问:“这刀……当真是款首送给我的?”
“那不然呢?”苗霜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款首送的,还能是他送的不成?是他的话才不会选择送刀,他更喜欢祁雁用剑。
“好吧,”祁雁略显失望,“我还以为,刀和面具一样,都是夫人送我的礼物。”
苗霜嗤之以鼻。
“好了,现在刀也有了,面具也有了,以后再练武给我出去练,别祸害我家里的东西。”他道。
“……知道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祁雁把习武切磋的场地从苗霜家的院子搬到了附近没人的山中,没日没夜地修习,功力突飞猛进,短短一个月,赵戎就得拿出八成功力才能把他打赢了。
祁雁的进益速度让赵戎和姜茂颇有压力,也被激发出了斗志,每天天不亮三个人就出了门,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泡在山里。
苗霜是看不懂他们到底在较什么劲,也懒得管,这几个家伙不在,他还乐得清闲。
但祁雁天天不着家也挺烦的,晚上跟他亲密的次数少了倒另说,关键他不太放心他的身体,就算用蛊虫重塑过,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得想个办法让他老实点。
转眼就到了夏收时节,这天,苗霜正打算让明秋早点把他们喊回家吃饭,一抬头,却看到祁雁正站在自家楼顶,不禁惊讶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祁雁从楼顶一跃而下,身形一闪,已来到他面前:“刚去寨子里逛了逛,那边有条小路,我便抄近路回来了。”
苗霜向四周张望,他从不记得回他家除了走正门还有什么小路,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飞檐走壁的‘小路’?”
祁雁:“唔。”
“这段时间武功见长,轻功也练好了是吧?”苗霜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这么闲,不如……”
“明天我就去田里帮忙。”祁雁先他一步开口道。
“……”他这么主动,苗霜反而有些怀疑了,“当真?”
“总是练武也没意思,不如做点别的事,”祁雁道,“方才我在寨中闲逛,观梯田之中金涛滚滚,甚是欢喜,圣子说得神灵指引,这几天将有大雨,若是被雨水耽误收割就糟了。”
“明日我便带着赵戎他们去帮忙,夫人可要一起?”他问。
“不去,”苗霜果断拒绝,“从稻种播种前就是我在管,这要收割了还来找我?不如我当神灵算了,你爱去帮忙就去,反正别来烦我。”
祁雁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这般不愿,便又多问了两句:“夫人既然不愿意管这些琐事,不如把那驭虫之法教给我如何?治理虫害什么的,我也可替夫人效劳。”
苗霜打量着他:“你想学驭虫?”
祁雁点了点头:“你不是说我能感知到蝴蝶,就是学会了虫语吗,既然我能学会虫语,想必也可以和它们沟通,驭使它们做些事吧?”
苗霜抱起胳膊:“你想学驭虫,究竟是想帮我分担杂活,还是想破除我的蛊术,偷偷解了我下在你身上的蛊呢?”
他说着看向对方喉结边,祁雁感受到他的注视,无奈叹气:“夫人多心了,我并无此意。”
“那可不好说,就算你不解你身上的蛊,要是反过来给我下蛊可怎么办?”苗霜凑近了他,指尖轻轻擦过他的下颌,“比如,给我也种一个‘情蛊’,又或者对我的真言蛊做些手脚,让我测不出你是不是在撒谎。”
祁雁:“……”
“我若真能对你下蛊,岂不是能接替你当大巫了?我自认为,没那个天赋。”
“你现在可不已经是三分之二个大巫了。”
“三分之二个?”祁雁愣了一下,“差的那三分之一在哪?”
“差的那三分之一,就在你想学的驭虫,放心吧,就算我教你你也学不会,能听懂虫语已实属侥幸,想会说虫语,甚至通过虫语操纵蛊虫,比你杀了季渊自己当皇帝还难一万倍。”
看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祁雁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刚刚苗霜那么认真,他还以为真的能学,闹了半天只是在逗他。
他不禁气结:“你!”
苗霜笑着走远了,祁雁追了他两步,又停下来。
唇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无奈摇头。
算了,某人高兴就好。
第二天,祁雁还真带着赵戎他们去帮忙了。
层层叠叠的梯田已被金色的稻浪覆盖,随处可见在稻田中忙碌的人影,三人穿行在田间小径,祁雁问:“你俩会割稻子吗?”
“嘿,将军可别小瞧人,想我小时候也是帮爹娘在地里干活的,别说稻子了,种什么我都会。”赵戎得意道。
姜茂:“小的时候,邻里经常接济我,我没什么能报答他们,就挨家挨户给他们帮忙,有人让我帮忙割麦子,有人让我帮忙送货,什么都干过。”
“那就行,”祁雁放下心来,“等下你们演示一个给我看。”
两人:“??”
“闹了半天是您自己不会啊!”赵戎忍不住嘲笑出声,“那您还敢答应夫人,您也是真不怕丢人。”
“有什么好丢人的?割稻子,难道比杀人更难?”
“啊这……”
“就这里吧,”祁雁停下脚步,“苗霜说这户人家的主人前两天不小心摔断了腿,现在家里只有个小孩,我们速战速决,这家结束还有下一家。”
三人说着就要分农具,赵戎急忙制止姜茂:“你等等,你别拿了。”
姜茂不解:“为什么?”
“你这一只胳膊怎么割?割得乱七八糟,谁来帮你搬?这样,我和将军负责割,你负责搬。”
姜茂沉默了下:“你觉得我一只手好搬吗?”
“别废话。”
三人分工合作,迅速开始收割这片稻田,盛夏的天气酷暑当头,戴着面具更是闷热无比,没多一会儿就汗出如浆。
杀人如麻的祁将军割起稻子来也是面不改色,手起刀落,金黄的稻杆一把把在田间堆积起来,姜茂只恨自己少一条胳膊效率减半,忙得顾头不顾尾。
但没过多久,就又有人加入进来替他分担,应该是这户人家的女儿,女孩看上去十二三岁,手脚麻利地帮他们搬起了稻子,还用苗语冲他们说了句谢谢。
远处,苗霜站在树下纳凉,视线遥望着三人所在的方向。
“装模作样。”他对着祁雁的背影,评价道。
又眉梢一挑:“倒还有模有样的。”
第96章 第 96 章 好刀须以人血祭
几只蓝色的蛊蝶穿过稻田, 其中一只落在祁雁肩头。
他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就看见某个说绝对不会来的家伙正顺着田间小径往这边走。
他不禁唇角一弯:“夫人怎么来了?”
“什么?”赵戎停止闷头割稻子, 这才发现自己肩膀上也有只蝴蝶。
苗霜不紧不慢地来到他们面前:“只是来看看你们干得怎么样了,今天大概有雨, 你们抓紧些。”
赵戎拍着胸脯保证:“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这块田我们马上就割完了。”
苗霜点点头:“把面具摘了吧, 这么热的天气,小心闷死。”
“还是大巫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这个词让苗霜挑了挑眉,祁雁把面具推到头顶,故意问他:“夫人来都来了,真的不帮帮忙?”
苗霜瞥他一眼,拂袖一挥,似有清风自田间涤荡而过,扰人的蚊虫瞬间消失无踪。
“帮了。”他道。
祁雁:“……”
苗族小姑娘又跑来帮忙了,几人便不再聊, 苗霜转身离去:“我去那边看看,你们继续。”
他们很快收割完了这块田, 又马不停蹄地转战下一块,正忙得热火朝天,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要下雨了!”
祁雁抬起头来。
圣子正顺着小路狂奔,边跑边喊:“要下雨了!大家快点!”
原本还有条不紊的苗民们瞬间紧张起来,祁雁借着过人的耳力,听到他们的议论:
“怎么又要下雨了, 今年的雨水也太充沛了吧。”
“这雨时下时停,之前收的稻谷还没晾干呢,现在又要下了。”
“别说了, 快收谷子,万一被雨水泡了,这两天全都白干了。”
“我听圣子说,近两个月雨水都不会少,这可怎么办,官府可不会因为我们的损失少收半点税,还不要一点差粮,好粮食都上交给他们了,我们辛苦一年种出来的好粮,自己却吃不上一口。”
“唉,谁说不是呢,上次祭神,我家用的都是发过芽的糙米,我到现在还良心不安,可又实在拿不出好米了。”
“都别说了,快干活吧。”
四面八方的交谈声顺着暴雨来临前微凉的风送进耳中,祁雁听着人们的抱怨,皱了皱眉。
见他半天不动,赵戎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咱现在怎么办,还继续吗?”
祁雁回过神:“先不收了,把这些割好的搬到那边去吧。”
“哎。”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提前搭好的雨棚,几人搬着稻子过去,将稻杆上的稻谷震落下来,装进竹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