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欢爱除夕夜,三清道祖前……
车外没人回应, 只传来赤麟卫的呵斥声:“退后!都退后!”
但这呵斥完全没起到作用,嘈杂的人声迅速将他们淹没——
“乱臣贼子!滚出京都!”
“乱臣贼子!滚出京都!!”
“谋逆之罪!按律当斩!!”
斥骂声山呼海啸般向他们袭来,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的一瞬间, 祁雁瞳孔微缩,下意识抿紧了唇瓣。
刚起来的兴致瞬间熄灭, 苗霜脸上笑容淡去,神色不悦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重新系好腰带。
赤麟卫还在试图维持秩序,呵责声夹在人群的斥骂当中,显得微弱又无力。
车厢外壁突然传来雨点般密集的声响,愤怒的民众向他们扔来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有的砸中了拉车的马,受惊的马匹连连退后,发出阵阵嘶鸣,车夫奋力拽紧缰绳,也被丢来的东西砸中, 不得不抬手去挡。
暴怒的赤麟卫拔出了刀,胆小的民众惊慌后退, 有不畏死的依然直冲上前,整个场面顷刻间乱成一团,尖叫怒骂人声马嘶,在这祥和繁盛的晏安城街头直上云霄。
祁雁搭在膝头的双手紧攥成拳,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 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怒是悲。
苗霜向他看来。
可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紧绷的身体又慢慢松懈下来, 他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所有情绪都被藏进了幽暗井底,那双漆黑眼眸平静如一滩死水。
苗霜皱了皱眉。
马车被人群堵在这里停滞不前,祁雁垂着眼帘,并不打算开口催促,最终竟是后车的祝公公率先忍不下去,掀开车帘破口大骂:
“刁民!你们这群刁民!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拦路惹事!”
一片扔过来的烂菜叶子刚好拍在他脸上,祝公公满脸肥肉乱颤,一把薅掉烂菜叶子,已是怒不可遏,愤怒地命令那些赤麟卫,本就尖细的嗓子几乎破音:“你们这些废物东西!到底还在等什么?!快把这些刁民拖下去砍了!”
赤麟卫们也很为难,他们收到的指令仅仅是护送祁雁出城,陛下还特意强调,祁雁身为罪臣,民众有非议很正常,他既是任君,断不可让禁军当街砍杀百姓,如果真遇到民众拦车,还是要和平解决方为上策。
因此赤麟卫们只是拔刀,却不敢真的砍人,民众们发现他们在虚张声势,更加不怕了,甚至有人胆敢往那刀刃上撞,赤麟卫不得不将刀刃朝向自己。
“这晏安城还真是民风淳朴啊。”苗霜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祁雁想要制止他,苗霜的容貌异于常人,万一被发现他是苗疆大巫,情况只会更糟,汉人本就看不起异族蛮夷,这京城之中的百姓,更是眼高于顶,加上苗疆反叛才平息不久,两族积怨被引爆,苗霜这个时候现身,只怕会让那些百姓冲上来把他们的车拆了。
连皇帝赐婚都没公开说明他这位“夫人”的身份,让他出任黔州观察使,也完全没提到他有亲眷随行,可见此事只得低调,不能张扬。
他正伸出手去要拽苗霜回来,却看到不知何时落在他头发上的蛊蝶。
蓝色的蝴蝶……和上次他见过的似乎是同一种。
短暂的犹豫,苗霜已经趴在了窗口向外张望,祁雁有点紧张地皱了皱眉,顺着车帘的缝隙向外望去,却发现那些民众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苗霜,还在群情激愤地朝他们扔东西。
这幻术竟如此诡异,难道当初他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骗过了他的眼睛,混在那些俘虏中潜进了京都吗?
苗霜看热闹似的望着外面的人,马车外人山人海,他都不知道晏安城居然有这么多的民众,赤麟卫们架起的防线快要被人群冲散,威风的重甲铁卫也犹如螳臂当车。
忽然,一个鸡蛋正朝着他面门砸来,苗霜抬手想将它打落,袖中的白蛇却比他更快,猛地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精准无误地将鸡蛋衔进嘴里,吞入口中。
“……”苗霜十分无语地看着它,嫌弃道,“臭鸡蛋你也吃?是我平常饿着你了?”
白蛇将鸡蛋咽了下去,用无辜的小豆眼和他对视,鸡蛋的痕迹顺着蛇身慢慢滑落。
“什么,竟是好的?”苗霜不禁哂笑,“真是一群愚民,连鸡蛋的好坏都分不清。”
白蛇就在这里吃起了热情的京都民众送来的鸡蛋自助,苗霜环视四周,忽然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身着青衫的儒生挥舞着拳头,激动地冲在最前面,喊得满脸通红:“祁雁反贼!按律当斩!株连九族!罪无可赦!他凭什么还能做官!杀祁雁!诛反贼!”
“杀祁雁!诛反贼!”
“杀祁雁!诛反贼!!”
祁雁别开眼,已经不愿再看,也不想再听。
苗霜看着那好像被祁雁杀过全家的儒生,冷笑道:“这么爱逞口舌之快,那就让你口舌生疮如何?”
正在这时,人群中又传来另一阵骚乱,有人拼命从后方挤上前来,想要捂住他们的嘴:“住口!都给我住口!祁将军不是反贼!你们这群愚民!蠢货!”
苗霜饶有兴味地看向他,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敢向着祁雁说话。
那青年愤怒地和周围的人撕打起来,可惜寡不敌众,衣服都快被撕烂,脸上、手上到处是被人抓出的血道子,可即便这样他也没退缩,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祁将军为国为民!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反贼!没有祁雁,你们全都是狄历铁蹄下的亡魂!你们这群畜牲!你们有什么资格骂他!都给我住口!”
这边发生的冲突很快引起了赤麟卫的注意,他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砍个头示威,这现成的倒霉蛋就送了上来,离他最近的赤麟卫立刻上前,一把将人从人群中扯出,高声怒斥:
“大胆刁民!竟敢当街冲撞命官车驾!”
被他抓住的青年一脸震惊,似乎不明白明明这么多人都在冲撞命官车驾,为什么偏偏只抓他一个。
苗霜神色一冷。
祁雁深黑眼眸中隐隐浮现出痛色,他现在甚至没办法救下这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在面前发生。
才刚压下的愤怒再次自心底升起,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无力和不甘,因为过于用力,手中的茶盏被生生捏出一丝裂纹,顷刻间四分五裂,锋利的瓷片割破手掌,滚烫的茶水顺着手臂洒淌下来,他却好像全无所觉。
这便是他守护了十几年的大雍吗……
这便是祁家三代用血铸造的盛景,边关将士们用命换来的繁荣。
京都的百姓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不利的消息都被阻拦在了高高的城墙外,哪怕大雍现在群狼环伺,边境岌岌可危,晏安城的百姓们却还活在繁华盛世的美梦当中,拿着这些穷人连吃都吃不起的鸡蛋蔬菜,毫不犹豫地来砸他的车马。
祁雁只觉这一幕荒谬至极,以至于低低地笑了起来,赤麟卫愤怒的斥骂传入耳中:“公然冲撞朝廷命官,大逆不道,斩首示众!”
祁雁痛苦地偏过头去,闭上了眼。
可耳朵却没有捕捉到斩骨切肉之声,祁雁顿了一下,惊疑不定地再次向外望去——
青年被赤麟卫粗暴地按倒在地,他哪里是这群重甲铁卫的对手,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辩白,只看到锋利雪亮的刀刃出鞘,照着他的脖颈直直砍下。
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尽管吓得浑身发抖,依然将脊背跪得笔直。
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等了几秒,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到那雪亮的刀刃擦着他的脖颈砍过,却没有伤到他一根头发。
他不明白堂堂赤麟卫怎么会砍偏,下一秒,却见那将他“斩首”的赤麟卫将手伸向刀刃挥砍处,煞有介事地从虚空中抓起一颗“人头”,高举过头顶:“逆贼已死!谁敢上前!”
青年:“……”
原本还激愤不已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惊恐万分地看着这“血腥一幕”,争先恐后夺路而逃。
“马惊了!马惊了!都给我让开!滚开!”
马匹的嘶鸣淹没在人群的惊叫声里,许多人因为推搡而倒地,又被来不及避让的人群踩踏,尖叫哭嚎呼喊怒骂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青年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浑身瘫软,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赤麟卫,对方还在举着他的“人头”四处示威,似乎完全没发现他还活着。
青年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可这颗脑袋又确确实实还在他脖子上,没有一滴血。
人群散去,停在他身边的马车也重新动了起来,他忽然看到一只蓝色的蝴蝶从他身边飞过,翩然飞进车窗,落在白皙的指尖。
白发赤眸的苗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匆匆一瞬的对视间冲他比了个口型:“有勇无谋,难堪大任。”
马车从身边驶过,掀起一阵凉风,车帘落下,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惊魂未定的青年呆坐在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而在他身后不远,刚从人群中逃脱的青衫儒生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几个同伴眼睁睁看着他嘴上起了一串燎泡,慌张地问:“周兄,你怎么了?”
青衫儒生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早已溃烂透的舌头也随着这口血吐在了地上,他惊恐万分地掐住同伴的肩膀,想问问他们自己怎么了,嘴里却咕嘟咕嘟地冒出血泡,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儒生们吓破了胆,尖叫着后退:“啊啊啊啊周兄——!!”
晏安城街头发生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被践踏至死的百姓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很快有人拖走了尸体,清扫干净路面上的鲜血,繁华的晏安城重新变得宁静、祥和。
*
马车顺利出城后不久。
苗霜向后面望了一眼,发现那些赤麟卫并没有跟上来,只将他们护送出城,便原路折返。
还好季渊没让这些人一路护送他们去苗疆,不然的话,他恐怕要忍不住在路上把他们全杀了。
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苗霜坐回座位,就听到祁雁问:“你刚刚救下了那个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想救就救,想杀就杀,看不惯这些家伙仗势欺人,随便给他们添点乐子罢了,放心,不是因为……”
话到一半,他突然发现桌上的茶盏少了一个,紧接着看到地上的碎瓷片,和祁雁鲜血淋漓的掌心。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不悦,皱了皱眉:“你在搞什么?把车厢里弄得这么乱,谁来打扫?”
祁雁抿了下唇,弯腰要去捡碎瓷片,却被苗霜抓住了手,沉着脸色给他处理伤口。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祁雁又问,“那些百姓和赤麟卫,全都被你的幻术骗过去了?”
苗霜没答,只沉默地帮他挑掉了扎进伤口里的碎瓷,又掏出治疗烫伤的药粉,一点点撒在他手心和手臂上,并给他缠好绷带。
他不说话,祁雁也没再追问,正要收回手,余光却扫到停在车厢壁上的蓝色蛊蝶,不禁心里一沉,感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蛊蝶消失,眼前的幻术也解除,才看到苗霜哪有给他处理伤口,分明是按住了那粒嵌进掌心的碎瓷,狠狠往他肉里捻去!
迟来的剧痛让祁雁倒抽冷气,只见苗霜怒极反笑,阴恻恻地扬起唇角:“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除了我没人能弄伤你,包括你自己,这才过去多久,将军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既然将军忘性这么大,那我就把这东西彻底埋进你肉里,让你日日疼,时时记得,你看可好?”
锋利的瓷片不断割开祁雁的皮肉,却也同时割破了苗霜的手指,鲜血泉涌般汩汩往外冒,殷红刺目,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
祁雁方才不小心捏碎了茶杯,自己却也没注意,现在他自知理亏,只得先认输再说:“为夫错了。”
苗霜指尖一顿。
这四个字怎么听怎么怪,怪得他眉头直皱,心头的火气却莫名消了大半,只得冷哼一声,放过了他。
那粒碎瓷已经完全被他按进肉里,他摸出骨刃,在火上烤了烤,干脆利落地将碎瓷挑了出来。
原本不大的伤口因这一番操作变得严重了许多,苗霜又给他敷药包扎……祁雁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总感觉自己还在幻觉中。
又在车厢里找了半天,确定没再看到那只蓝色的蛊蝶,这才收回自己疼痛不已的手,放下心来。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苗霜道:“赤麟卫不杀骂你的人,偏杀帮你说话的人,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场闹剧,是他送给你的‘践行礼’。”
祁雁沉默不语。
蛊虫慢慢爬到了车夫身上,悄无声息地种下了和来福身上一样的蛊,苗霜又说:“你被打成乱臣贼子,下狱至今还不到半年时间,京都的风向就已经转变得如此彻底,这不正常。”
祁雁神色黯淡下来,依然没有开口。
“那日我跟来福闲聊,他说他自幼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祁将军是人们口中杀狄人、卫边疆的大英雄,这样的思想应该在大雍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十几年,怎会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一定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件事,”他说,“京畿皇城,天子脚下,没有天子的许可,流言传不起来,京中所有说书先生都被禁止再说和你有关的书,为你说话的百姓会被拉去砍头……现在你无论再做什么,都已经没办法挽回这一切了。”
祁雁回想起被永远留在将军府的祁家祠堂,回想起那牌位上祖辈们的名字,只觉掌心的疼痛不及心头一毫。
“除非你杀了那个造就这一切的人,”苗霜忽然笑了起来,“将军,你看那皇城离我们有多远,你我这一去,可是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车夫在寒风中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都听到了些什么啊……车里那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谈论弑君谋逆?以及,将军以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刚刚将军自称“为夫”,在将军府门前,那个叫来福的小厮也喊他“夫人”……难道那就是传说中陛下赐婚的“将军夫人”不成?
怎么,将军夫人,竟是个男的?!
车夫瞳孔地震,冷汗刷刷直冒。
他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会不会下一刻就被灭口?将军和夫人在车里谈话,会不会被后车听到?他是不是该把车赶得再快一点,和后车拉开距离?
车夫吓得急抽马鞭:“驾!驾!”
马车越跑越快,后车渐渐被甩开,快要跟不上了,后车车夫只好也催马疾行。
可没过多久,年老体衰的祝公公就承受不了这份颠簸,撩开车帘破口大骂:“跑慢点!混账东西,你想颠死我?!”
车夫战战兢兢,只得重新放慢速度:“是,是……”
晏安城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收缩成看不清的小点,直至彻底消失。
*
一行人就这样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南下赴这三千里的任途,因为有祝公公在,路却也赶得不快,时走时停。
为了避免晏安城门百姓拦车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没有再贸然进城,休息就找最近的驿站,若附近没有官驿,便自费住民驿,或找到些寺庙之类,进去借宿一晚。
走着走着,就到了除夕。
这荒郊野岭并没有任何新年的气息,祁雁本来都把这事忘了,听到给他们做饭的厨子提起,这才想起来,便让车夫早早结束了今日的赶路,找个地方过夜。
“将军,前面有个道观!”车夫和小太监探路回来,“好像还挺大的,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落脚吧?”
祁雁点了点头。
车夫将马车赶进去,苗霜掀开车帘,却没感觉到附近有人,通往道观的路也十分破败,地上的砖石碎了不少,一不留神就卡住了车轮。
车夫在前面赶,两个小太监在后面推,好不容易才把马车开进去。
天色已经晚了,道观里乌漆麻黑的一片,车夫挑了灯笼,四下张望,被寒风一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这地方……是荒废了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怪吓人的。”
两个小太监扶祝公公从车上下来,祝公公金贵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般折磨,屁股都颠破了,一下车就痛呼不止,再看一眼这空无一人的道观,想想他们除夕夜竟要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度过,不禁悲从中来,叫骂连连。
但并没有人理会他。
这些天来祝公公日日如此,大家也都习惯了,任他怎样骂,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苗霜跳下车来,也挑了个灯笼往里走。
这道观看起来荒废多时,用来敬香火的大香炉是冷的,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不是香灰,是尘土。
踩着破破烂烂的地砖进了正殿,苗霜一抬头,赫然和那正对着自己的三清像对上视线。
三尊雕像上都挂满了蛛网,年久失修,表面斑驳剥落,雕像的脸都快看不清了,却依然能感觉到大殿中浑厚的道家氛围,高大的祖师雕像慈祥又威严,静静地注视着来往之人,注视着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祁雁也转动轮椅来到殿前,却被高高的门槛挡住了去路,他正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绕进去,就见苗霜抬起一脚,毫不含糊地踹上早已腐朽的门槛,木屑飞溅。
祁雁:“……”
他们在别人的地盘借宿,还要强拆人家的门槛,是否有些蛮横无理了?
苗霜踹了一脚,又放了一堆蛊虫,蛀木头的蛊虫窸窸窣窣,眨眼间把门槛啃掉了大半,清理出一条可供轮椅通行的路来。
祁雁连忙后退,生怕这些虫子把他的轮椅也啃了,等到虫子们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操纵着轮椅进入殿内。
苗霜早已站在了三清像前,手里提着的灯笼成了大殿内唯一的光源。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雕像的刹那,他心头泛起微妙的不适感。
或许因为他曾经是魔,对这些仙家的玩意有种与生俱来的排斥,明明只是一些石头做的死物,却让他觉得被人注视般如芒在背。
他又往前一步,脚边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蒲团。
陈旧的蒲团大概是这道观内唯一没被灰尘覆盖的东西,似乎平常还有人在此跪拜,被他一踢离了原位,在地上留下一个浅色的圆痕。
苗霜一愣。
脑子突然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眼前的画面仿佛出现了重影,一会儿是荒废破败的三清殿,一会儿又是整洁庄严的三清殿,身着道袍的少年跪在蒲团上,对着慈眉善目的三清祖师虔心叩拜。
意识似乎在这一刻从身体里抽离,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脑子里不断闪回的画面,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要将他整个人劈开的剧痛让他浑身僵硬,模糊的视野中,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个少年的脸,想要再往前一步,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周遭的声音离他远去,渺远扭曲的记忆中,他又在那少年身边看到了另一个人,他似乎比少年年长一些,身量高些,穿着和他同样款式的道袍,同样跪在了蒲团上——
祁雁抬头看了看那慈祥平和的三清像,明明这是他第一次来道观,心里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他说不上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也没细想,只觉得拆人门槛的行为十分不礼貌,又看向三清像前的供台,上面有些耗子啃剩下的贡品,还有个香炉里插着几炷已经燃尽的香。
这贡品貌似时间还不久,供台上还有一些零散的香,看起来是新的,应该还能用。
他捡了三炷,伸到苗霜的灯笼里借了个火,就要往香炉里插。
苗霜却猛地伸手,一把将他手里的香打落,提着的灯笼也脱了手。
“……”祁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灯笼,皱起眉头,转过脸来看他,“你发什么疯?”
模糊的视野里,那年长一些的少年也同时扭头向他看来,和祁雁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二者相叠的瞬间,那些怪异的记忆画面骤然消失了,他还站在这残破的道观内,面对着轮椅上疑惑不解的祁雁。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冷汗慢慢顺着鬓边滑落,苗霜看着他,缓缓后退了一步。
祁雁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打着灯笼往前探了探,发现他白得吓人的脸色:“苗霜?”
苗霜没有回答。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祁雁的脸,好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刚刚那少年是祁雁吗?
他究竟是看到了记忆中的祁雁,还是看到了现在的祁雁?脑子里尖锐的疼痛让他分不清记忆和现实,区分不出真与假。
如果那少年真是祁雁,那另一个又是谁呢?
是他自己?
这怎么可能……
他为何会跟祁雁一起在三清道祖前跪拜,为什么会穿着道袍,为什么会在仙门,如果他没记错,那道袍的样式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又想不起来了。
他明明见过,明明应该记得,祁雁出身何门何派,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忘记。
头痛让他暴躁,零散破碎的记忆更让他怒火中烧,他一脚踹翻了三清像前的供台,上面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厚重的灰尘扬起,本就破败不堪的大殿里变得更加乌烟瘴气。
“咳咳……”祁雁扇了扇扑起的灰尘,一把拉住苗霜的手,拽着他后退,“你到底怎么了?!”
苗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竟径直扑倒在他怀中,祁雁也有些诧异,把灯笼挂在了轮椅扶手上,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只感觉他浑身冰凉,脉搏快得吓人。
虽然不知道苗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状态的确很不对,和命蛊反噬时的样子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
祁雁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问他:“身体不舒服吗?”
苗霜没吭声,被他拽倒,也不想起来,就这样坐在了他腿上,用冰凉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他唇边吻去。
祁雁皱了皱眉,并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他亲热,也不理解他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随时随地都要和他欢好,高兴的时候要做,生气的时候要做,身体不舒服痛得快要死了还要做。
他本能的回避让本就暴躁的苗霜更加不爽起来,猩红眼眸直勾勾注视着他,却好像没有焦距,眼珠里映着他的影子,又好像不是他的影子。
“凭什么,”他喃喃道,忍不住去掐祁雁喉结边上的小痣,“凭什么是你……”
祁雁眉头紧锁:“什么?”
他不知道苗霜在说什么,苗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心里有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怼破土而出,在这三清殿里攀升到了极致。
怨恨催使他凑近了对方,狠狠咬住他的喉结,咬住那只皮肤下的蛊虫,用牙齿用力磨碾。
“……呃!”
巨大的刺激让祁雁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窒息和濒死感一瞬间将他冲上顶点,又在对方松口时重重回落。
激烈的心跳快要从胸腔里撞出,祁雁头皮发麻,颤抖着捂住了那颗变得殷红的小痣,怒道:“你疯了!”
苗霜耳边全是尖锐的嗡鸣,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嘴唇开开合合,感觉这样的玩意天生就是该用来堵住的,于是他便也这么做了。
他的嘴唇比平常任何时刻都冷,却比任何时候都迫切,祁雁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强硬地长驱直入。
思绪被那条灵活的舌头搅成了一团乱麻,脑子里没由来地冒出奇怪的想法——不知道踹断三清殿的门槛和在三清像前接吻哪个更不礼貌。
但这样的想法出现也仅仅是一瞬,因为很快他就来不及再纠结于此,色胆包天的人给了他第三种选项——苗霜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衣带。
祁雁瞳孔收缩:“不……”
外面传来祝公公尖声细气的呵斥声:“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床都发霉了,这土能埋死老鼠!你们敢让我住这种地方,是不是都想被砍头?!”
两个小太监苦哈哈地帮他收拾房间,扬起的灰尘又呛得祝公公咳嗽连连,边咳边骂,快要背过气去。
车夫和厨子在偏殿里生起了火,准备张罗今天的晚饭。
他们此行带了不少食材,经过城镇或驿站时也会去补充,寒冬腊月的,没那么容易坏,厨子清点了一下,感觉够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虽然吃些干粮饼子也能充饥,可今天毕竟是除夕夜,谁都想吃顿好的,道观里有厨房有灶台,清理一下能烧火做饭。
但厨子还是不敢私自决定,祝公公那边正忙着收拾屋子,他还是去问问将军为好。
将军和夫人刚刚好像去了正殿,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他小跑着去向将军请示,却看到——
祁雁的轮椅背对着门口方向,而苗霜跨坐在他身上,纵然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微微起伏的身体却说明了一切。
厨子双眼骤然睁大,苗霜也抬起眼帘向他看来,面容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晦暗不清,猩红的双眸却格外锐利,犹如蛇的注视。
厨子被吓了一跳,迅速逃离了现场。
*
祁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明明可以推开这该死的苗人,甚至可以把他打晕,以免他做出这些腌臜荒唐事,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制止。
这双已经治好的手只是扶着他的腰,又或是扣着他的腿,任凭他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
高大的三清像就这样沉默地矗立眼前,祁雁抬起头来,感觉他们的面容也笼罩在了阴影中,慈祥平和的雕像突然在这一刻变得极具压迫感,他自下而上地仰视着,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向自己倒来。
他似乎在这里做了一件极为背德的事,将自己的肮脏淫|乱悉数暴|露在三清道祖前,玷污了这清雅出尘之地,亵|渎了高不可攀的大道,道祖沉默的注视犹如无声的指责,压得他快要抬不起头。
于是他低下头去,伸出了手。
无尽的愧悔与羞耻交杂成另一种极端的情绪,他竟从中获得了一丝扭曲的快意,以至于他也握住了苗霜,想要和他一起达到这疯狂荒谬的欲|海之巅。
祁雁深黑的眼眸中暗潮涌动——既然已经荒唐至此,何不堕落得更彻底些?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再也无法克制,他没有去管厨子是否来了又走,没有去管收拾完房间的祝公公会不会看到他们,最近来道观上香供奉的人又会不会在今夜回来,甚至不再理会三清重如山岳般的视线,他的眼睛里只剩下苗霜,苗霜的身体里也只剩下他。
挂在轮椅上的灯笼微微摇晃,不知是人影在晃动,还是光在晃动,某个瞬间晃动止歇,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许久,那爆炸般的白光才从眼前消失,苗霜趴在他怀里,有些疲惫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他双目有些失神,懒洋洋地玩着对方乌黑的发梢。
他将手中蹭到的东西抹在了他脸上,亲昵地凑到他耳边,啃了啃他的耳垂,恶劣又高兴地说:
“现在你和我一样脏了,祁雁。”
第24章 第 24 章 为夫帮你揉揉
祁雁胸口微微起伏, 手臂揽着他的腰,一言不发。
余|韵还没完全过去,他也懒得动弹, 没有主动抽离,苗霜不起来他就也这么放着, 毕竟那大概是这冷心冷情的苗人浑身上下最热的地方。
苗霜玩了一会儿他的头发,终于从他身上下来, 离开的瞬间祁雁微微眯起了眼,手臂下意识地挽留了一下,这才放任他离去。
两人整理好衣服,清理干净痕迹,将擦过污渍的手帕点火烧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祁雁重新束好被他拽散的头发,抬头最后看了一眼殿内的三清像,转动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
*
道士景行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提着油纸包,步履沉重地往道观走。
今天只卖出去两张符, 勉强换了两个烧饼一个鸡腿,倒也够填饱肚子,只是今日除夕,买完晚饭他已经身无分文,甚至没钱给祖师爷添些贡品。
他唉声叹气地踩着破破烂烂的石板路走进道观,不知道为什么, 总感觉今天这路更破了……
刚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
道观里竟然飘来饭菜的香味,勾得人馋虫上涌, 他还以为是自己太饿出现了幻觉,狠狠吸了一口,只觉肉香扑鼻,不像假的。
景行不禁两眼放光——难道是他虔心修行跪拜感动了祖师爷,祖师爷显灵了不成?!
他激动地小跑上前,径直冲进三清殿,却在黑暗中一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当即滑了个跟头,手里提着的油纸包也掉在地上。
看清滑倒自己的是半个已经烂掉的苹果核,景行不禁骂了一句偷吃贡品的死老鼠,赶紧捡起油纸包,心疼地拍了拍,却发现上面沾满了香灰。
终于觉出事情不对,他抬起头来,看清三清殿满室狼藉,惊叫出声:“我供台怎么翻了?!”
偏殿中,祁雁一行人已经围在火堆边吃起了晚饭,火上架着一口大锅,里面还咕嘟咕嘟地煨着肉。
从那道士进入道观,祁雁就察觉到他的存在了,听到那句远远传来的惊叫,他不禁将视线投向身边坐着的罪魁祸首。
踹翻了供台的苗霜本人表情没一点变化,事不关己地从锅里捞了块肉,又嫌这五花肉太肥,皱着眉把肥肉剔下来丢进了祁雁碗里。
祁雁:“……”
三清殿那边又传来惊呼:“我门槛呢?!”
拆了人家门槛的苗霜本人事不关己,从锅里捞了一勺菜,分辨了半天究竟是土豆还是萝卜,用筷子戳了戳发现是萝卜,转头又丢进了祁雁碗里。
祁雁皱着眉,好悬才忍住没说一句“这么挑怎么没把你饿死”。
那道士从三清殿出来,终于发现了停在院子里的马车,一扭头又看到偏殿这边的光亮,他跑上前,发现了围炉吃饭的祁雁等人,震惊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祁雁放下筷子,礼貌道:“我们赶路途径此地,因天色已晚,便找地方投宿,来时观中无人,还以为是荒废之所,未经允许私自闯入,还望道长莫怪。”
见他态度温和,景行也生不起气来了,咕哝了一句:“原来是借宿啊……”
他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那大锅里瞟去,肉皮上的糖色油亮诱人,饿得他肚子咕噜一声,赶紧咽下上涌的口水:“那你们也不至于把供台打翻了吧?我昨天走时还好好的,这里鲜有人至,是你们干的吧?”
祁雁看了一眼苗霜,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得替他解释道:“确是我们的错,我本想敬两炷香,可观内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一个不慎打翻了供台……道长莫急,等下吃完饭,我们定把东西恢复原状。”
他听着道士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又道:“今日除夕,相逢也算有缘,道长不妨坐下来一起吃。”
景行本来还在对“上香不小心打翻供台”这种事将信将疑,一听到他这么说,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真的?”
“自然。”
祁雁说着朝一旁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会意,立刻搬来凳子,又拿了一副碗筷。
都到这份上了,景行也不好再拒绝,接过碗筷坐了下来,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供台我自己收拾就行,不过……你们上香就上香,为什么要拆我的门槛?”
还是拆了一半的那种,刚才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消失的一半在哪。
祁雁抱歉道:“是我行动不便,三清殿的门槛又太高,我进不去,夫人一时情急就帮我拆了门槛,给道长带来的损失,我们愿照价赔偿。”
景行这才注意到他坐着的不是普通椅子,而是轮椅,不禁心头一惊,为自己的斤斤计较感到愧疚。
而祁雁已经从包袱里摸出了银子:“道长看这些可够?”
“不不不用,”景行连连摆手,虽然他的确身无分文,虽然这些银子足够他吃喝不愁地快活好一阵,但他还是坚定地把银子推了回去,“师父他老人家还在的时候,总是教导我要锄强扶弱,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银子呢,这道观建成至今已有百年,许多木头都糟了,拆了就拆了,没什么的。”
祁雁笑了笑,也没再坚持,收起了银子,又递给他一块饼:“不知道长怎么称呼?”
苗霜忽然向他们投来目光,视线在他被道士碰过的手上描了个边,又看向他微扬的嘴角,眼神不善。
“我道号景行,你叫我景行就行,”景行谢绝了他的饼,打开油纸包,“我这有——鸡腿要尝尝吗?”
祁雁看了看那鸡腿上沾到的一点香灰,婉拒道:“不必,道长吃吧。”
景行毫不在意地啃起了已经凉透的鸡腿,又从锅里舀了碗菜,边吃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祁,单名一个雁字。”
“祁雁?”
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
景行再次打量起这一行人——一个残废,一个太监,还有一个……
白发赤眸……他从没见过这样奇特的样貌,好看是好看,却莫名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这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时不时把不爱吃的丢到祁雁碗里,挑剔极了。
等等。
刚刚祁雁说“夫人”……除了他,这里好像也没谁符合这个特征。
啊?男夫人?
景行一脸震惊,或许是他的视线停留太久,引起了苗霜的注意,后者抬起头,向他看来。
对视的刹那,景行手腕上挂着的铜钱毫无征兆地烫了起来,烫得他倒抽冷气,差点把碗扔了,赶紧把东西扯下来塞进袖子。
“道长怎么了?”祁雁问。
“没、没什么。”
景行勉强笑了笑,心脏砰砰直跳。
这铜钱是师父给他的,让他防身用,说关键时候能保他性命,他戴了十几年,哪怕是去凶宅给人做法驱邪,铜钱也没有过任何反应,他还以为是师父骗他。
这帮人到底什么来头……
苗霜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这道士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倒似乎真有些本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很快,其他人陆续吃好了,两个小太监扶着祝公公回房休息,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景行用了一整顿饭的时间来想祁雁到底是谁,终于,他错愕抬头:“祁兄难道是……那个祁雁祁将军?”
祁雁顿了下,没想到一个道士也知道他:“是我。”
景行:“……”
他这铜钱不烫才怪啊!
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鲜血,刀下不知道有多少亡魂,倒也不一定是因为那位夫人……呃?
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不知何时爬到了苗霜肩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了主人投喂的肉。
几只蝎子环绕在他脚边,捡些他掉在地上的饼渣。
景行:“…………”
一个杀气冲天的将军,一个浑身毒物不知底细的将军夫人,看来今日不是祖师爷显灵,是煞星索命来了!
早知道他就应该听师父的,没事别乱吃别人的饭,这下好了,万一牵连进这俩人的因果,他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景行腿肚子开始发软,有点想逃了,赶紧吃完最后一口饭,冲他们道过谢便放下碗筷,以收拾供台为名逃回了三清殿。
站在三清祖师的雕像前,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才把倒在地上的供台扶正,点燃烛台,就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句:“道长。”
景行吓了一跳,差点原地给他下跪,欲哭无泪说:“求你们放过我吧!是我不该斤斤计较,我给你们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道长在说什么呢?”苗霜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是我有一事相求。”
景行心说你敢求我也不敢应啊,苗霜却不管他答不答应,自顾自道:“都说医者不能自医,我虽为毒医,却治不了自己的病,我时常觉得记忆有缺,却想不起究竟遗忘了什么,硬想便头痛难忍——不知道长可有办法?”
景行咽了口唾沫,他实在很不想帮这个忙,可看对方真心相求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拒绝。
积善行德总讲究一个缘分,这饭也吃了,不好不帮。
于是他道:“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卜一卦看看。”
“道长请。”
“来这边坐吧。”
景行找了张桌子,掏出三枚铜钱,开始卜卦问灵。
他在心中默念,将铜钱抛出,让它们落在桌上。
反复问了几次,越问他眉头皱得越紧,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苗霜并不催促,安静站在一边。
景行卜问了许久,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虽然问出的结果很离谱,但他相信自己没卜错,这人记忆有缺时常头痛的原因,并非他有什么疾病,而是魂魄有损。
可看他言谈举止和常人无异,又不像魂魄有损的样子,魂魄有损的人应该根本无法降生,或者降生也是个傻子。
他的魂魄似乎被谁补过了。
景行从没见过这样的道法,即便是师父也办不到,他不知道那个给苗霜修补魂魄的人是何方神圣,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对苗霜说实话。
否则只怕会泄露天机,招致祸患。
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在三清像下东摸西找,终于找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十分不讲究地用袖子擦了擦,把盒子递给他:“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有安心定神之效,你要是觉得头痛,就把它点上,这根香能燃很久,每次不要闻太多了,头不疼了就把它吹灭。”
苗霜看了看盒子里那根孤零零的香,略感失望。
这道士果然还是太嫩了,安心定神的药他随手一配就能配出一大堆来,倒也没什么用处。
但求都求了,还是收着吧。
他冲对方拱了拱手:“多谢。”
然后转身就走。
景行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心在滴血。
师父留给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那香可是最后一根了,怎么不给钱啊!
苗霜走到门口,看见少了一半的门槛,这才想起什么来,隔空抛给他一锭银子:“应该够了吧?”
景行大惊:“这也太多……”
苗霜已经走远了。
景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
收了太多钱,他实在良心难安,想再做点什么配上这价格,于是他又给那位祁将军也算了一卦。
之前祁雁造反一事他也略有耳闻,当时他就卜过卦,卦向告诉他,祁将军是被冤枉的。
听说他回到京都就被下了大狱,现在坐轮椅,想必也是那时造成的伤势,一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落得这种下场,谁也不愿意见到。
要是卦象好就告诉他,哪怕只是吉祥话也能宽慰人,要是卦象不好,那就算了。
却没想到,这回算出的卦象比刚刚给苗霜算的还要惊人——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景行心脏狂跳不止,急忙把铜钱收了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自四肢百骸浮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窥探了什么不该窥探的东西。
甚至那只是这卦象中最浮于表面的一层,至于更深的,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
就像是这除夕夜有云无月的夜空。
*
吃完饭,小太监也已经帮苗霜他们收拾好房间,虽然屋子里还是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但凑合睡一宿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先后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一天赶路的疲惫,苗霜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昏昏欲睡。
这床实在有些小,祁雁只能跟他挤一挤,苗霜被他挤到一边,有些不快,却也懒得跟他计较。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祁雁问:“头还疼吗?”
“嗯?”苗霜睁开眼,“你耳朵还真好使。”
他在三清殿跟景行说话,离那么远,这家伙居然听见了。
“所以还疼吗?”祁雁又问。
苗霜有点不耐烦他的追问:“疼又怎样,不疼又怎样?”
“我的意思是……”祁雁抿了抿唇,“如果还疼的话,为夫可以帮你揉揉。”
第25章 第 25 章 夫人总看别人做什么?
苗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种话居然能从祁雁嘴里说出来, 真是太阳从北边出来了。
虽然他脑袋早已经不疼了,可姓祁的主动要伺候他,他也没拒绝的道理, 冲他一挑下巴,示意他按。
祁雁往床头靠了靠, 一只胳膊绕过他,轻轻给他按起了太阳穴:“所以在三清殿时你突然发……失控, 是因为头疼?”
苗霜闭上眼,嗯了声。
“你和那道士说你记忆有缺,想不起从前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去问他,”苗霜道,“不过,大抵和当年那场大巫选拔有关。”
他自然不会和祁雁说实话。
祁雁不记得他,不记得自己身为泊雁仙尊的一切, 那他就没必要提这个世界以外的任何事,不破坏一个世界的运行规律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硬把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牵连进来,很有可能造成这个世界的崩塌。
更何况这是个书中世界,可能更脆弱些。
祁雁疑惑道:“大巫选拔?”
当时他并没打探到这方面的消息,关于大巫的一切都很神秘,他只知道他善用毒蛊,在苗寨中很受敬重, 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根据什么而选?能者为之?”他问。
“能者为之?”苗霜嗤笑了一下,“大巫都是从小培养,参与选拔的不过一些垂髫小儿, 哪来的什么能与不能,选拔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得到蛊王认可。”
他说着抬起手臂,露出缠绕在手腕上的白蛇:“别看它这副蠢样,当年也是在蛊王之争中胜出了的,所为蛊王之争,就是把无数种毒物放进同一口大缸里,让它们自相残杀,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蛊王。”
“至于如何得到蛊王的认可,只需要伸出手,被它咬上一口,在所有被蛊王咬过的孩子中,能承受得住毒素活下来的那个,就是大巫。”
祁雁:“……”
他万万没想到“大巫选拔”的真相竟是这样,让几岁的幼童被毒虫噬咬,只为筛选那万中之一,其他人全部成为牺牲品,这是何等的恶毒残忍,将人性肆意抛弃践踏。
他拧紧了眉头,听到苗霜又说:“我虽是那个活下来的幸运儿,但因为承受了过量的毒,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神志错乱的状态,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随着年龄增长,身体逐渐习惯了承受毒素,这种状况才慢慢缓解。”
“只是那段时间的记忆依然没有回来,依稀记得我成为大巫后,父母就被款首杀了,因为他不允许我听别人的话,记得幼时所有的玩伴都在大巫选拔中死去……可我却不记得他们的脸。”
“家人、朋友……这些东西都离我太远了,大巫之所以能驭使毒物,只因为大巫即是毒物本身,大巫甚至不算个人,大巫就只是大巫。”
苗霜半真半假地说着,这些都是他从原主混乱的记忆中提取出的信息,倒也不算撒谎,虽然这些和他本人无关,但不知为什么,他竟有种莫名的感同身受。
祁雁为他按揉太阳穴的手早已停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内心难免涌起了几分怜悯。
他大概知道苗霜这古怪的性子是从何而来了,明明是个人,却被当成毒物培养,从小就忍受非人的折磨,眼睁睁看着亲人和朋友死在面前,心志脆弱的恐怕早已选择自我了断,而苗霜居然顺利长大了,只是性子有点乖张疯癫。
任谁经历过这种事也没法不疯。
祁雁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嗓音变得有些低哑:“所以……”
他欲言又止,苗霜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靠了靠,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放心,附近没人。”
“所以你才这么恨款首?”祁雁低声问,“所以你最后没有帮他。”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嗯?”
“他确有野心,可惜努力错了方向,南照小国,弹丸之地,不成气候,”苗霜理直气壮地说,“我看不上。”
“……”祁雁,“你之前还说要举族逃往南照。”
苗霜笑得不怀好意:“故意气你的罢了,你怎么还真信了。”
祁雁深吸一口气。
虽然他心疼苗霜,却不代表不会被他气到。
这家伙要是个哑巴就好了,一定能减少很多矛盾。
像那条不会说话的蛇就很讨人喜欢。
他收回手,缩进被子:“睡觉吧。”
苗霜没再开口,闭上眼睛。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和祁雁说这些。
放在平常,他只怕要用一句“关你屁事”噎得对方闭嘴,可今天他也不知怎么了,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或许是因三清殿里突然浮现的记忆,他想要搞明白他究竟遗忘了什么,为何会出现在仙门,为什么穿着和少年祁雁同样的道袍。
哪怕他知道祁雁根本不可能告诉他答案。
对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盖过了房间里的霉味,让人心神安宁,精神放松。
苗霜有些疲倦,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
第二天一行人没有急着赶路,正值大年初一,祁雁给所有人放了个假,让他们在道观里休整一天,次日出发。
这自然得到了众人一致同意,尤其是祝公公,这位公公才从宫里出来几天,已经瘦了一圈,可见这路途有多磨人。
祁雁坐在床边,给自己按摩双腿——来福不在身边,按摩的事他也只能自己来了,苗霜偶尔心情好会帮他,但这厮向来没有耐心。
好在他的手已经痊愈,有力气帮自己按摩,倒也不需要别人帮忙。
“将军,”小太监来到他身边,温声细语地说,“午饭已准备好了,请将军移步。”
“知道了,这就来。”祁雁道。
昨天一番折腾,他们睡得都挺晚,今早没起得来床,现在已是午时。
祁雁把自己挪上轮椅,一出门就碰上了道士景行。
景行也睡到这个点才起,哈欠连天地冲他打招呼:“你们怎么还没走?”
“在此休整一日,道长不介意吧?”
景行苦哈哈地赔了个笑脸,未来的真龙天子在他的道观里借宿,他哪敢介意啊。
不光不介意,还主动上前帮他推起了轮椅,问道:“将军说途径此地,那你们本来要去哪里?”
“黔州。”
“那么远?去黔州干什么?”
“上任。”
景行震惊了一下,脱口而出:“瘫子也能当官?”
祁雁:“…………”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景行赶紧连呸三声:“我不是那个意思,将军。”
“没关系,你说的也是事实。”祁雁表情十分平静,并没和他计较,只在苗霜注意到这边之前重新接管了轮椅,自己转着轮子往前走去。
景行尴尬地挠了挠脸。
他问的是什么屁话,人家未来都能当皇帝,区区当官算什么。
不过这瘸腿的真龙……还真新鲜哈。
苗霜早已经在偏殿等着吃饭了,但今天的菜色不如昨天,他看起来兴致缺缺,菜对他的吸引力应该没祁雁大。
祝公公不在,想必是单独开小灶去了,反正祁雁他们也不乐意看见他,互不干扰还舒心些。
苗霜吃饭挑三拣四,不爱吃的喂蛇喂虫喂祁雁,总之不留在自己碗里。
借着吃饭的时间,祁雁又和景行闲谈起来:“我昨日就想问道长,一直没找到机会,这道观看起来规模不小,当年应该也香火鼎盛,为何会荒废至此?”
聊到这个,景行不禁叹了口气:“将军说的没错,道观刚建成时,确实红火,几十年间香火不断,但先帝酷爱礼佛,晚年更是沉迷于此,民间也受他影响,佛道大盛,我们这些道观就渐渐没落了。”
“新帝即位后虽然不礼佛了,却又开始大造杀孽,京中一乱,天下自然大乱,陛下忙着翦除异己,又怎会顾天下百姓的死活?这赋税一年比一年重,人祸未停,又遇天灾,朝廷的赈灾款经过层层剥削,官员们个个中饱私囊,终于落到百姓手中时,甚至不够全家人吃一顿饱饭。”
“此处距京都不过三百里,”景行站起身来,遥遥指向晏安城的方向,“百姓们已是哀鸿遍野,没有冬衣御寒,没有粮食果腹,活着都成了问题,又怎会有多余的钱财来道观上香?”
祁雁眉头紧锁:“形势竟已严峻至此?”
“自从师父仙去,这道观就已名存实亡了,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到现在只剩我自己,我日日向祖师爷叩首祈求,求他们佑我大雍子民,祖师爷不回应我,那我便自己走出去看,这些年来我游历四方,可不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景象。”
“我随便给那些达官贵人画些符,做做法,就能混到些银钱,好几天吃喝不愁,可我看到路边乞讨的百姓,又总是忍不住把刚赚到手的钱给出去,这钱左手进,右手出,到头来,我既没能救活什么人,也没能修缮这道观,我日日在忙,却忙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将军,你且继续南下,继续去看吧,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看看这大雍的江山究竟被蠹虫蛀成了什么样子。”
景行掷地有声地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这些话无论对谁说,他只怕都要面临被砍头的下场,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卦象没错,如果面前这位真是未来的真龙天子,那他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说。
他一个人的生死无足轻重,但如果能让这位未来的皇帝听进去一字半句,能为天下百姓争得一线生机,就算是去九泉之下见师父,师父也一定会为他高兴吧。
苗霜打量着年轻的道士,若有所思。
这道士似乎知道些什么。
不然他完全没必要对祁雁说这些话,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不说,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的祁雁只是个无兵无权,被远派蛮夷之地的废人,去黔州那种偏远地方上任,和流放无异。
除非那道士也和他一样,知道祁雁未来的结局,但他知道是因为他看过原著,这道士……难道是通过卜卦窥了天机?
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
“夫人,”祁雁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他都已经离开很久了,夫人怎么还在看他?”
苗霜正在想事情,被他干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夫人怎么对这道士如此感兴趣?”祁雁操控轮椅来到他近前,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昨夜你抛下为夫与他夜谈,身体不适不与为夫说,却先同他说,今日又盯着他看个不停,甚至不理为夫。”
苗霜一脸莫名地看向他:“哈?”
“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祁雁眯起眼来,“不妨同为夫细说?”
苗霜:“……?”
第26章 第 26 章 抵达苗疆
走了但没走太远的景行:“……”
不是吧, 刚刚他说的话祁雁到底听进去没有?这瘸腿真龙怎么还是个恋爱脑啊?
啊,算了,恋爱也是爱, 至少比没爱强。
他唉声叹气地走远了,侍奉完祝公公的小太监和他擦身而过, 低着头跑到祁雁身边:“将军,您吃好了吗?”
“嗯, 收拾吧。”
小太监开始收拾碗筷,祁雁操纵轮椅离开,看向景行消失的方向。
刚刚那番话,除了他和苗霜应该没人听到。
这道士也真是敢说,还好祝公公不在,否则他必定死路一条。
苗霜跟在祁雁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用蛊虫在他耳朵里说:“演得还真像,我差点信了。”
泊雁仙尊会吃醋?这事要是真的, 足够当选修真界十大奇闻之首。
不过,还真有点期待。
耳边突然响起的虫鸣让祁雁忍不住偏了偏头, 虽然这样的传音方式足够保险足够方便,但虫子在耳朵里叫,无论多少次也适应不了。
一行人在道观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再次启程。
他们没有走最好走的路,而是翻山越岭, 途经剑南蜀地——半年前祁雁被皇帝派去平定苗乱就走过这条路,剑南道西拒西蕃,南临南照, 是大雍西南抵御蛮夷的边防要地,当时他从剑南调了两万兵马,离开时又归还,如今他很想去看看,剑南现在如何了。
反正有祝公公在,他们走也走不快,皇帝给他的赴任期限放得还算宽裕,没道理不四处看看。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暖和,每次经过官驿补给或换马,随行的小太监就要往京都传一封书信,汇报他的行程。
都已经离开京都这么远,一举一动还在皇帝的监视之下,委实令人反感,入蜀之后,祁雁干脆减少了在官驿停留的次数,选择在其他地方过夜。
这日傍晚,他们途经城镇,在城外一户农户家落脚,照例给了些银钱和米,让他们帮忙做顿饭吃。
可最后端上来的却只有稀粥咸菜。
祝公公看着这饭食,不禁勃然大怒,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的郁愤终于在这一刻攀升到顶点,扯着尖细的嗓子大骂:“大胆刁民!敢给朝廷命官吃这种猪都不吃的东西,不想要你们的脑袋了?!”
祁雁皱了皱眉。
他这个“命官”本人还没说话呢,这位公公倒先急了。
端饭菜过来的男人被吓了一跳,当场跪在了地上,还在烧饭的妇人却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举着勺子骂了回去:“朝廷命官?什么朝廷命官!就是皇帝本人来了,今天也只有稀粥咸菜!”
男人差点被她吓晕过去,急忙拽住她的胳膊想让她一起跪下求饶,可妇人宁死不从,梗着脖子,大有死犟到底的架势。
祝公公气得火冒三丈,指着妇人的手指直发抖:“你……刁民!胆敢对圣上不敬,给我拖出去砍了!”
男人吓得直给他磕头:“官老爷们饶命啊!”
两个小太监试图劝架,拉住了愤怒的祝公公,男人去拉女人,想让她不要再说了……可一时间谁也不肯让步,场面混乱至极,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苗霜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戏,而祁雁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够了!”
两拨人同时停下争吵,向他看来。
“我们本来就是借宿,主人家给什么我们便吃什么,公公若是嫌弃这饭食不好,也可以不吃。”
祝公公气结:“你!”
他目光阴毒地看着祁雁,已是怨恨至极,阴阳怪气道:“将军故意不住官驿,偏要来这农户家里讨饭吃,别以为老奴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等下次给陛下传信,老奴定要好好跟陛下说道说道。”
苗霜微微眯起眼来。
听这位公公聒噪了一路,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里离黔地已经不远,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于是他抢在祁雁之前,笑吟吟地开了口:“公公说得对,这些饭食猪都不吃,你们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的?”
祁雁诧异地看向他。
苗霜却不理会,径直往厨房走去:“我分明看到还有一碗菜没有端上来,你们这些刁民真是无法无天,好东西不拿出来给公公吃,却要自己私藏?”
听他说这话,跪在地上的男人面色就是一变,急忙冲上前去想制止他,苗霜却已将那碗菜端了上来——
分明是一碗已经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剩菜糊糊。
男人神色慌张,冷汗直往下淌,那分明是他们留着打算自己吃的,这样的东西端给朝廷命官,他们只怕真的要被砍头吧?
苗霜却大大方方将那碗菜端上了桌,摆在祝公公面前:“公公,请。”
男人认命地闭上眼睛,拉着妻子站到了一边。
他们已经做好了被杀头的准备,谁料下一秒,祝公公却突然变得和颜悦色,拿腔作调地说:“早端出来就对了嘛,有这么好的饭食何必藏着掖着,银子又不会少了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