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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一切都因它起。”晏璋轻叹。

牧封川却是有种恍然大悟的畅快:“我早就觉得,这种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馅饼多半会附赠陷阱。”

他们没有过多交谈,等算轻剑阵运转,迅速朝仙宫而去,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拆完阵眼,大阵的主人才反应过来呢?

一个仙人,总不会无聊到天天蹲守大阵吧。

来到仙宫前,此次面对的不是一扇大门,而是完整的宫殿,牧封川不禁心神震撼,可惜没时间欣赏,他伸手推门,稍稍用力,大门敞开,面前是长长的通道,与他当初在冰原进入仙宫后看到的景象迥异。

晏璋上前一步开路,牧封川紧紧跟随。

通道既无岔路,也无明光照亮,两人步调相同,徐徐前行,一路保持警惕,却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机关险情。

直到踏出通道,明光大亮,一间庄严华美的宫室出现在眼前,牧封川稍怔,心神放松,不禁朝殿中高座望去。

眼前之景,与他在北原仙宫见到的正殿极为相似,可那是他看到是损毁后的场景,为何这次完好无损。

他正思索着,一个背影陡然挡在跟前,他胸口一窒,转瞬,激烈碰撞后的灵力从两侧身旁迸开,牧封川蓦地一惊,抬起头,一名外表三十来岁,面容古朴的男人,正浮在殿中,双目无情垂视。

这便是仙人……牧封川握紧剑柄,明了自己尚缺了些战斗经验,竟然在险境中疏忽大意。

他眼皮一跳,勾起唇角:“原来上仙也会偷袭。”

那仙人眸光更冷,像是在俯瞰蚂蚁,牧封川咬紧后牙槽,嗤笑道:“再怎么看,你也没能力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我们,不如报上名号,叫我听听到底哪路神仙。”

“本尊信南——”

话音未落,一道惊鸿剑光自下而上,牧封川丝毫不惊,手持秋水,奋不顾身朝殿中宝座刺去。

“哼,蝼蚁也敢争辉。”信南上仙抬起手,仙力以万钧之势压下,牧封川“扑通”一声扑在地板,喉间一甜,一口热血喷出。

晏璋的剑光已到敌人跟前,信南上仙却眼都不眨,一把飞剑出腰间跃起,与无妄剑击在一处,将剑光搅得粉碎。

牧封川趴在地上仰头望去,一口气堵在胸口,大喊:“别管他,打碎阵眼!”

他一指宝座下方基台。

信南上仙眸光森寒,喝道:“找死!”

他御剑与晏璋交战,抬手,又要朝牧封川拍来。

牧封川朝右一滚,避开连环巴掌,他一边躲闪,一边口中不停:“你才找死!你试图炼化一界,你同事知道吗?你上司知道吗?你是不是想牢底坐穿!你有本事两三下打死我们!你没本事,要不是借助仙宫,你根本下不来,你能发挥几成实力,你等着,等我再修炼个两三年,炼到渡劫飞升,我去仙界陪你玩!”

信南上仙气急,那双寒冰似的双眸燃起火光,登时连眼前的晏璋都顾不上,七成注意都用来追杀牧封川。

牧封川原本境界就低于晏璋,虽有五行石淬体,抗击打能力与综合实力远超同境界,可面对一仙人,即便是只用一成实力的仙人,处境也立时岌岌可危起来。

晏璋眸中显出焦急,手上却毫无乱象,就在信南上仙即将击毙牧封川,因心中快意松懈时,他耗尽全身灵力,一剑刺出。

那是倾尽所有,无畏无惧的一剑,璀璨的剑光充斥了整座大殿,信南上仙抵挡不及,只下意识抬手护住面容,仙衣破损,几道血口出现在手臂上。

鲜红的血液带着金色光泽滴落在地砖,开出艳丽的血花。

信南上仙放下手,面容因震惊而扭曲:“居然敢伤我。”

他呢喃着,视线终于从牧封川身上收回,挪向晏璋。

晏璋刚使出竭尽全力的一剑,灵力尚未回转,他手持无妄剑与信南上仙对峙,气息虽弱,气势却不落下风。

“好,很好,你这般天资,也配死在我手上了。”信南上仙说完,在环绕飞行的仙剑上屈指一弹,只见那飞剑绽出青光,像被拂去尘垢,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朝晏璋刺去。

牧封川双目睁大,眼角刺痛,就见晏璋随举剑防守,却只避开要害,被那一剑直接钉在了墙上。

一口鲜血从晏璋口中喷出,却不及他胸口涌出的十分之一,仙剑的威力果真不凡,沿着墙壁流下的鲜血,已积成一滩,并不断扩大。

牧封川整个人一懵,视线遽然转向高空身影。

搞死他搞死他搞死他……炽烈的杀意冲天而起,此刻,他已经忘记所有计划,只想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拉下来,千刀万剐!

信南上仙的注意力从晏璋身上收回,再次看向牧封川,见着牧封川的憎恨杀意,露出快意笑容:“放心,我可以让你先死。”

说完,他再次朝牧封川下掌。

第155章 生离死别 哭早了点儿

厚重的掌风如泰山压顶, 朝牧封川而来,只需一瞬, 就能将他拍得血肉混作一团。

千钧一发之际,被钉在墙上的晏璋掷出一物,正是由贾稻施手中得来的,那枚手指大小的玉片。

“登仙牌!你怎会有?!”信南上仙惊呼出声,手上一顿,牧封川忙趁机翻滚,闪出巨掌范围。

他匆忙朝玉片一瞧,见其仙气萦绕,数行蝇头小字的牌面闪烁, 当即眼眸亮起,心中大定, 成了!

信南上仙的手朝登仙牌抓去,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玉片在半空旋转,眨眼化作一人高,继而好似变门板, 要在虚空开出一扇门来。

然而,天极界已被大阵封锁, 即便启用登仙牌, 又如何能打开通往仙界的大门呢。

牧封川看着半空用不住摇晃震颤的玉片,却勾起唇角。

果然,信南上仙见仙门不开, 愈发急迫,他收回仙力,期望登仙牌能因后继无力而停止, 只是他之所想,牧封川与晏璋又何曾不知,他们与信南缠斗许久,宁愿重伤亦不提前出手,为的就是使登仙牌彻底激活,绝无回旋余地。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登仙牌的颤动越来越大,毫无停止迹象,仙门不开,可封锁天极界的大阵,尤其是作为阵眼的仙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震颤崩坏。

“不!”信南上仙目眦尽裂,他伸手按住登仙牌,希望其停下或者摧毁,却忘了,登仙牌的开启条件,便是足够的仙界气息。

牧封川不知指玄派是如何获得的这件宝物。

和金棠派的那柄仙剑相比,登仙牌其实算不得常规意义的仙器,它最大的作用,是在有人飞升成仙之时,借仙界接引之梯,激活玉牌,取而代之,达成一步登仙的目的。

贾稻施在南洲磋磨已久,即便毁了大阵,重获灵力,也难补根基,之前他隐而不宣,大约便是想趁牧封川飞升之际出手,挑拨离间,想除去晏璋,说到底,都是为了这一目的。

只是最后关键时刻,他终究没固守贪念,而是选择将玉片交给了牧封川二人。

在他们手中,登仙牌便不再是为开启仙门,而是撼动大阵。

殿内空间出现细碎裂缝,一只只半透明的蚂蚁不知从何而来,趴在裂缝上贪婪啃食,它们数量不多,体积微小,正常情况下,想破坏阵眼可谓蚍蜉撼树,然在登仙牌的帮助下,却正是如虎添翼。

大殿正前方宝座下,坚固的基地裂开道道缝隙,咔嚓声惊醒了还在与登仙牌较劲的信南上仙,他猛地回首看向二人,双目赤红,青筋蹦起:“三千年,我等了三千年!你们都给我去死!”

夹杂仙力的吼声,海浪般朝四周扩散。

大阵被毁,信南上仙不再留手,牧封川叫气浪掀出七八米远,晏璋亦闷哼一声,血流得更急,倒是噬空蚁们,体积小,又藏身空间缝隙,近乎无损。

牧封川一手捂胸,一手撑地,神情凝然,真正的危险时刻到来,在信南上仙被排挤回仙界前,对方可以杀他们百次不止。

信南上仙招手,仙剑嗡鸣。

晏璋左手牢牢按住钉在胸前的仙剑,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好似天狗吞日时的金乌:“既然给了我,何必收回。本座,也还你一剑便是!”

说完,他右手一松,无妄剑脱手而出,剑光浩瀚,远超过往五百年来任何一次出手,犹如代天行罚的雷霆,以粉碎一切的意念朝那道半空中的身影斩去。

牧封川抬起右手挡在眼前,左手抓紧衣摆,晏璋的气息……他的气息!

他睁大眼看向晏璋,双目刺痛,两行泪水从中涌出。

信南上仙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拦下剑光,玉佩碎裂,他狞声大笑:“即便引燃血气灵力又如何,本尊倒要看看,你能斩出几剑!自寻死路,倒省却了本尊仙力!”

牧封川掐住掌心,后牙槽咯吱作响,他想晏璋停下,理智却告诉他,此刻出声,不但浪费晏璋心血,还会害得两个人都白白送命。

怎么还不滚蛋,仙界都是死人,就让这么一个货色祸害下面吗!

他扫射四周蚂蚁,瞧那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啃两口,叫大阵顷刻就分崩离析。

晏璋不断催发体内精血,脑海中传来阵阵剧痛,他无心思考信南上仙为何不走,只知,若让对方腾出手来,牧封川立即便会陷入绝境。

即便我护不住他,也不能叫他在我面前受人欺辱,甚至丧命……晏璋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配合他目前的情形,十分诡异。

他定睛注视信南上仙,哂笑道:“不够吗?这样呢?”

信南上仙瞳孔微缩,摆出防备姿态,下一刻,仙宫震荡,巨响在三人耳边炸开,好似天罚。

不对,就是天罚!

信南上仙张大嘴,难以置信呢喃道:“天劫,你竟然引天劫……”

又是一声巨响轰然炸开,这次,仙宫顶端直接被劈开一条缝隙,紫色的天雷在殿中乱窜,那天雷却似长了眼一样,避开牧封川,只朝另外两人而去。

信南上仙急忙闪避,晏璋钉在墙上,吃下大多数天雷,口中鲜血还未吐出就被气化,焦黑的伤痕浮现在手背,恰似高温灼烧而成。

牧封川心下一紧,就要朝他奔去,被晏璋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另一边,信南上仙却是闷哼一声,鼻腔中流出两道血迹。

牧封川怔了怔,视线落到晏璋胸前的仙剑上,立时明了,他又仰头看了看半空中的人影,确定自己已经被彻底遗忘,扭头朝宝座奔去。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一共是七七四十九道。

仙宫特殊,劫云无法进入,便只能在外落雷,有这样一层保护,天雷本应该比正常劫雷更弱些才对。

然而,天极界情况不同,大阵封锁此界,天雷已非仙界降临的飞升考验,而是大阵转化而来的灭杀之雷,即便穿透了仙宫,也远超正常劫雷强度。

十多道天雷下来,晏璋气息奄奄,信南上仙也受伤不轻,他想取回仙剑,晏璋却不松手,他不敢靠近,又因仙宫受损,自身愈发受此界排挤,不由心忙意乱,茫无头绪。

牧封川奔到基座旁,举起秋水,直直插入一道最大的裂缝。

他用力一撬,“咔嚓”一声,原本就多灾多难的基座彻底崩裂,化为两块,上首宝座轰隆跌倒在地。

信南上仙扭头回望,神情一呆,半息间反应过来,大喊:“小贼尔敢!”

说完就朝牧封川驰来。

“扑哧”一声,明亮锐利的剑尖从右胸透出,晏璋低沉虚弱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本座说过,会还给你。”

牧封川趁机一剑朝上斩去,清亮的剑光如风缥缈,又比风更凌冽,无声无息,在信南上仙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你们……”信南上仙抬手抹去脸颊血痕,盯着手指上的血迹,浑身颤抖。

“滚吧,你已经输了。”牧封川持剑站在倒塌的宝座前,眸光比剑光更冷,他道,“滚回仙界,好好活着,等我上去。”

“待我成仙,今日一切,都将奉还给你。”

信南上仙手指一颤,竟是避开了牧封川的视线。

仙宫最后的庇护,在基座损毁后,彻底消失,挣扎了半天的登仙牌终于推开一条通往仙界的缝隙,信南上仙身影消散,离开天极界,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牧封川望着对方消失的区域,身形一震,冷意迅速褪去。

他急速奔向墙边,奔到晏璋跟前,一把拔出那柄仙剑,接住晏璋从墙上跌落的身体。

“你、你怎么样?”牧封川嘴唇颤抖,低头看着晏璋模样,眼眶兜不住的水滴在对方脸颊,混成黑红的浑浊液体。

他伸手要探查晏璋身体,叫晏璋抬手拦住,晏璋将手搭在牧封川手腕,语气竟是笑的:“……劫雷,离我远些。”

牧封川忙仰头去看,却见仙宫破口处,劫云压顶,紫雷在黑云中穿行,但始终未曾落下。

他低头笑出一个鼻涕泡:“我现在是气运之子,天极界才不会劈我,你先担心自己吧,我帮你疗伤,你说你,明明商量好了量力而行,拼什么命啊。”

晏璋眼眸犹如两颗浸在水中的黑珍珠,他没与牧封川斗嘴,只笑着微微点头:“对,下次不会了。”

牧封川嗓中发出一声泣音。

他咬紧牙关,不断将灵力输入晏璋经脉中,却是杯水车薪。

先是燃烧精血,又是渡了一场小天劫,仙宫环境封闭,无灵气补充,单凭他的灵力,晏璋撑不了多久,简直连续口命的机会都不给。

“……你坚持一下,不是说了要缠着我,和我一起死吗?”牧封川咬牙扯起一个难看的笑脸,“你如果现在丢下我,我就出去找十个八个姑娘,和你梦中一样,去仙界逍遥快活。”

晏璋不说话,只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一丝了然。

牧封川看穿他的心思,双目赤红。

他拽住晏璋衣领,恶狠狠道:“我明白!你就想这样死在我面前,我就永远忘不了你!晏璋,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最贪心的人!我认识你,真是到了八辈子大霉!我就不应该对你表明心意,应该让你忍着去死,叫你死都闭不了眼!”

“我、我……”牧封川哽咽着,咬牙切齿,“我不该立flag,我早该想到,决战前表白,十有八九死情缘……”

一滴一滴带着体温的水珠,砸落在晏璋脸颊。

绵绵不绝的骂声里,晏璋闭上眼,嘴角含笑,好似那是甜言蜜语。

遽然,骂声停止,晏璋眼睛睁开,却见牧封川睫毛还挂着泪珠,表情却平静得近乎冷漠,丝毫没有方才生离死别的悲痛。

他不禁怔愣,而后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

“哭早了,我忘了,你还死不了。”牧封川扯动唇角,露出森然白牙,“刚才的画面全部忘掉,听到没有!不然,我就真让你死一死,免得浪费!”

急速转向的感情震呆了晏璋,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156章 很久很久 很好的未来

空旷的大殿, 墙壁与立柱不停摇晃,穹顶碎石滚落, 缝隙如蛛网般朝四面八方蔓延。

牧封川抱着晏璋升到半空,来到登仙牌跟前。

浓郁的仙灵之气从半开的门缝中涌出,衬得玉门云蒸霞蔚,非凡俗之物。

牧封川伸出手,被晏璋紧急叫停。

“等等。”晏璋哑声道,“你要送我进去?”

牧封川手暂且顿住,垂眸望向晏璋,两人对视好一会儿,他扯动嘴角:“飞升成仙, 原是你梦寐以求,而今还能救你性命, 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眸中,既有欣慰,更多的却是怅然,继而视线焦点落到晏璋伤口, 原有的一丝不舍隐去,化作坚决。

他再次伸手, 就要推门。

晏璋睖睁牧封川的动作, 不到半息,他忽的反应过来:“不行!我不同意!”他一把抓向牧封川的手。

牧封川手已经按上登仙牌,神情决然, 他垂下头,语气加重:“别闹!我明白你的心意,也舍不得, 可现在不是愿不愿分开,是生死问题,就算你是真疯,想用死缠住我,也得给我进去!”

说完,他盯着晏璋血色尽失的面容,微微一笑,蓦然俯首,在那片惨白的菱唇上落下一吻。

晏璋双眸登时失神,脑海一声轰鸣,再存不下其他思绪,只有唇瓣感受的温热。

大殿崩坏得越来越厉害,殿中二人却并非因此眩晕,与上次野兽般啃咬的拥吻相比,此次靠近,显得尤为纯真玉洁,只有唇瓣紧贴时的温度与柔软,无言述说离别前的眷恋。

不知多久,牧封川抬起头,眼珠朝上,双颊醉酒一般嫣红。

他凶巴巴道:“行了,这样可以了吧!我会努力修炼,尽快飞升,你就在仙界等我,不许再有意见,给我安分点儿!”

接着,他再不理会晏璋,手臂用力,试图将卡住的仙门,推开一条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封锁天极界的大阵虽毁,可要完全消除影响,还需些时日,只靠登仙牌本身,并不足以真正开启仙门。

晏璋身形一颤,从方才的出神中醒来,再次阻止:“等——”

“等什么等!我说了,别闹,别逼我把你嘴给堵住!”牧封川推门艰难,本就心急,见晏璋冥顽不灵,愈发心生邪火,下意识伸手在对方臀部一击。

清脆的响声,盖过了墙壁崩裂的声音。

两人均浑身一震。

牧封川火气顿息,晏璋亦寂然无声。

十数个呼吸后,晏璋沉闷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是说,就在门口……不必进去,仙气亦可助我疗伤。”

霎时间,空气沉默,无穷尽的尴尬从两人中间滋生,登仙牌安静勾连仙界,搬运仙气,完美执行一个工具的任务。

牧封川双手反复收紧,脑海反复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强压摔人念头。

要死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忍住将这句话咆哮出口的冲动,磕磕绊绊道:“哦……那、那你抓紧,门要关了……”

晏璋低应一声。

旋即,两个人呆呆浮在仙门入口,犹如一座特殊的装饰雕塑。

……

信南上仙离开,仙宫也彻底崩塌,登仙牌终究没能维持多久。

幸而仙气质量够高,虽不能助晏璋完全恢复,却也足以令他稳定伤势,等待时间慢慢疗养修复。

牧封川与他相携离开阵眼,回到国师府。

贾稻施见着二人惨状,心惊之余,又有种师命已了的释然,为两人安排了养伤住所。

南洲大阵本是天然,信南上仙借此布下绝阵,封锁一界,而今绝阵阵眼被毁,南洲的大阵要散,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至于灵气,会随着大阵消散,慢慢从外界涌入。

牧封川伤势较轻,可他未历天劫,不能吸收使用仙气,加之灵气缺乏,养伤效率格外缓慢。

晏璋自更不必说,即便有仙气相助,以他伤情的严重,也至少要养个三五十年。

考虑到外界不如南洲安定,以及离开南洲途中的危险,两人均只能在国师府落脚,靠库存的灵石,慢慢恢复。

“早知道,就把全部身家都换成灵石了。”牧封川坐在晏璋床边感慨。

晏璋外表已恢复如初,只是那一剑残留的仙力依旧在阻拦伤口愈合,加之燃烧精血的后遗症,雷劫造成的伤口,内部可谓破破烂烂,正勉力修补。

他闻言安慰牧封川:“顶多十年,就会有灵气涌入,虽不如三洲,也够用的。”

牧封川也清楚,只是随口抱怨,没有继续纠缠,主要是,以他与晏璋的修为,百万灵石,也顶多恢复一两成灵力,要不是知道情况会逐渐好转,本应将其留待关键时刻。

仙宫一役,他情绪波动过大,没注意自身,等回来养伤,才发现,他居然跨过了那道对修士而言犹如天堑的门槛,成为了一名真人。

突破来得太简单,悄无声息,以致牧封川竟没有多少实感。

可他转念一想,与一名真仙为敌,挽救一界,只升了一个大等级,严格来说,他其实是亏麻了。

他都亏本,晏璋与贾稻施更甚。

两人均受了世界意识赠与。

晏璋是渡过的天劫不算,而今相当于渡劫期实习生,要想完整进入渡劫期,还得再被劈一次。

牧封川听闻他的自查结果,竟是无言以对,晏璋却笑得浑不在意,他当时引天劫是为御敌,且半途而废,若非天极界手下留情,他已化作飞灰,如何会在意第二次渡劫。

贾稻施却是冥冥之中,与天道更加契合,正有助他神棍身份。

虽失去了登仙牌,按他说法,却是勘破魔障,心境大进,哪怕寿元所剩无几,他也要拼上一拼,做天梯重续后的飞升第一人。

牧封川只道让他放心去飞,自己绝对不与他争抢。

他本就对飞升无甚执念,又有信南上仙那样一个活案例在,目前,在牧封川心里,仙界可谓毫无吸引力。

说着杂事,牧封川朝晏璋瞥了一眼。

晏璋读懂了他眸中神色,伸出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我说过,现在我只想与你在一处。”

牧封川慌忙转动眼珠,挪开视线,现在他一与晏璋对视,就容易想起仙宫中的一幕幕,无论是他误以为晏璋将死时的情不自禁,还是后面因去仙界争执而起的乌龙,都令他恨不得把头埋进水里,直到将那段记忆洗出去。

晏璋手指上爬,爬到牧封川手腕,他轻笑道:“怎么,我都不在意,你却羞成这样。”

牧封川双颊鼓起,越发窘迫,他知道晏璋是说那一击,可他又不是存心的,明明是晏璋不早点儿道明真相,与他何干!

晏璋笑得更加恣意,倏而伸手一拽,牧封川向他倒去,连忙以手撑床。

“小心伤口!”

“没事。”晏璋嗓音喑哑,一只手环住牧封川的腰,一只手压在他到后脑勺,四目相对,牧封川盯着晏璋镜面般光亮的眼眸,缓缓闭眼。

脑后的手向下沉,牧封川的头也随之低下,他睫毛颤抖,呼吸急促,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贴上了他的额头。

牧封川睁开眼,眼眸笼罩一层水雾,透着些许迷茫。

他垂下眼眸,与身下之人对视。

“说,你爱我。”晏璋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眸犹如浩瀚星空,倒映着另一双茶褐色瞳孔。

牧封川唇瓣翕动,手指用力按在晏璋肩膀,他微微张嘴,细弱蚊蝇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我爱你。”

一刹那,天旋地转,五彩斑斓的世界,纯粹的色彩碰撞出复杂的画面,最后全部融为耀眼的白光,漩涡一般,吞噬一切杂念。

“牧封川、牧封川……”晏璋不住喊着身下之人的姓名,牧封川两眼失神,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隐入鬓边。

两人翻转,上下易位,晏璋再次含住那双艳红的唇,手下一拍,牧封川从喉间挤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攀着晏璋瑟缩,却忘了自己处境,抖得更厉害。

晏璋轻笑,将他的惊呼全部咽下,又挪到上方,抿去牧封川的泪珠。

“你、过分……”牧封川颤声控诉。

晏璋置若罔闻,在他耳边悄声戏谑:“说谎,明明很喜欢。”

说完又是一下,牧封川呜咽出声,抽泣着一口咬住晏璋肩膀,尖利的牙齿立时穿透皮肤,晏璋吸一口气,眸光更亮,动作更快。

两人争斗不休,皆不惧伤痛,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

牧封川瘫软在旁,晏璋胸前伤口渗血,将蓝色的床褥染红。

歇息片刻,牧封川伸出一只手,沾取晏璋胸前的血,晏璋一把抓住,炙热的目光转向他的面容。

“再来?”晏璋声音低哑,另一只手朝牧封川揽去。

牧封川一把将其拍开,嘴不饶人道:“再来你就死床上算了!”

他以手为笔,以血为墨,以身为纸,写下一个“牧”字,继而盯着鲜红的字迹,怔怔出神。

晏璋垂眸看了一眼,握住他欲收回的手,柔声询问:“怎么不写全。”

牧封川回神,轻轻一笑,凝视晏璋双眼:“这就够了、足够了……”

晏璋愣了愣,张开嘴,一只手拦在唇前,将其制止,牧封川眼神无比认真:“我还不想说,等想说的时候,第一个告诉你,只告诉你。”

晏璋默然片刻,眯起眼,点头笑着答应下来。

“不管是什么,要等多久,都无妨。”他将头靠过去,两人额头相触,“我们有很久很久,数不尽的未来。”

牧封川盯着晏璋,闭了闭眼,狠狠一个头槌,在晏璋的嘶声扬起嘴角。

没错,很好的未来。

第157章 回到东洲 生同衾死同穴

牧封川与晏璋在南洲停留了三十年。

一开始, 是考虑晏璋伤势过重,不适合强行渡海返回东洲, 大约在第十年,伤养得差不多了,阵法也削弱大半,牧封川却主动提出再留些日子。

“灵气涌入,环境巨变,普通人最多身体素质增强,那些异人怕是要生事端。”牧封川如是对晏璋道。

晏璋自不会有意见,一如他所说,牧封川在哪儿, 他就在哪儿,再也没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两人就在南洲, 一边度蜜月,一边暗地处理掉想趁机兴风作浪的异人。

即便,在变化彻底稳固后,三洲上,迟早会有势力发现新大陆, 冲击南洲原有的秩序,可三洲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修士凡人相处方式, 比陡然吃到馅饼的异人靠谱得多。

考虑到西洲魔修也不怎么做人, 牧封川还委托贾稻施,给归元宗带一份消息,好在四海彻底平静后, 能占得先机。

晏璋对此却不甚上心。

他解释道:“南洲路远,又是孤悬海外,受大阵影响, 过去无修行相关的风俗传统,也无灵石灵药产出,宗门大约不会多在意此处。倒是四海平复,东西二洲来往愈发容易,为防备魔道,宗门必然更为保守。”

牧封川无奈:“可野兽对灵气的吸收适应性比人类强,没有修士传法保护,再加上海兽侵扰,南洲普通人怕是在这段时间会很难过。”

这就类似于那些灵气复苏小说里,世界陡然危险,人类却不像其他物种那样迅速转变强大,只能依靠旧有筹码,短期内,食物链顶端的霸主地位,自然要受影响。

若真是世界异变,他束手无策也就罢了,可现在说来,他们也算导致此事的元凶。

晏璋摸了摸牧封川的脸颊,叹息一声:“好吧,有我们在,适当扩张,掌门师兄也不会不同意,等我们回去,就让他派一批弟子过来传道。”

他口中的传道,并非正常收徒,南洲人初次接触灵气,也很难诞生什么百年一遇的修道天才,此处的传道,只是传授些粗浅的入门心法,或武者的修炼之道,特点在广不在精。

而这也正适合现在的南洲,只是对归元宗好处不大。

牧封川眯起两只狐狸眼,笑着抬高下巴,一脸自得道:“等我回去,要惊掉他们的眼睛。”

晏璋跟着笑了起来,看着他狡黠的模样,心头发痒,用手勾住牧封川下巴,贴了上去。

两人多年亲近,牧封川也早不是当年动不动面红耳赤的童男,抬手环住晏璋脖颈,交换了一个炽热的吻。

直到晏璋手插入衣襟,叫牧封川一把按住。

他推着晏璋肩膀,拉开距离,呼吸稍显急促,薄唇好似两片胭脂。

牧封川白了晏璋一眼,眼中犹带水雾,晏璋墨瞳又黯一分,收回手,低眉顺眼,为牧封川理平衣领。

牧封川嘴角一抽,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别弄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晏璋抬眸,其中分明写着“难道不是”。

牧封川猛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三十年,三十年!铁棍都能磨成针了,有人的棍子却越磨越硬,他哪遭得住!

最初的最初,牧封川因两辈子才吃上荤,也曾兴致勃勃、来者不拒,可惜,他那点儿胃口,显然比不上饿了五百年的晏璋,每次他认为酒饱饭足想要停下,对方却好似刚开胃,准备大快朵颐,两人吃一桌菜,却不在一个节奏。

作为一个男人,牧封川自有坚持,不想在某些方面认输,一开始,他赌气奉陪到底,就算浑身都软成面条,嘴上也不能服输。

然而,在晏璋伤势彻底养好的那年,以庆贺为由,牧封川过了整整三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令他彻底明白,面子不能当饭吃,修士与普通人已经不能算一个物种,这方面,他成为大能的时间太短,与晏璋较劲,是自找苦吃。

于是,他们约法三章,以一天一个时辰,可以累计,但每月初一清零的条件,达成统一。

至于为什么要以时辰算,而不是次数算,其中也包含牧封川的血泪过去。

目前,两个人对此条约都满意却又不满意,满意在于肉吃多了总会腻,设下限制,反而更有别样激情,不满意在于,多年过去,技术精进,玩法更多,牧封川想缩短时间,或将某些前菜时段划入范围,晏璋却想计时更精确,好让他使用时安排更合理。

至于说,期间为此而诞生的明争暗斗、运筹帷幄,又何尝不算情趣?

他们有漫长的时间,不怕浪费,只怕在平淡中归于死寂。

而今,三十年过去,爱意依旧浓稠炙热,牧封川盯着晏璋眉眼,蓦然莞尔,上前将他抱住。

晏璋手比思维更快,环在牧封川腰间。

牧封川侧过脸,在晏璋耳边吹了一口气,感觉对方身子一颤,悄声道:“师尊,要回宗了,弟子害怕,不如师尊随我进房安慰一二?”

晏璋浑身一震,扭头看来,眼眸漆黑一片,比夜幕中的雾霭更昏沉。

牧封川似乎不惧,笑着用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师尊的剑够硬,却不够快,不知弟子能否领教师尊的快剑?”

晏璋一把捏住那只作乱的手,低低笑了两声。

他哑声道:“好,就让爱徒指点,放心,徒儿要多快,就能有多快。”说完一把抱起牧封川。

房门合上,没多久,里面传来徒儿讨饶的叫喊:“……快、快!太快了啊啊啊!”

……

东洲,归元宗。

自从三十年前,东西二洲大战后,归元宗无妄真人便再未现身,有传言说,无妄真人在那场大战中受伤颇重,早已陨落,归元宗也无人出来辟谣,于是,谣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索性大战后,各宗都损失惨重,一向与归元宗不和的金棠派,其真人在众目睽睽下渡劫身亡,即便有心,也无力打压归元宗。

至于另一想做点儿什么的铸剑派,距离太远,门派真人又拒绝落井下石,其他人便只能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

就在这样的风雨飘零中,归元宗忽然放出一个震惊东洲的消息——无妄真人没事,不光没事,他的弟子牧封川也境界突破,成为真人,并且两人还要结为道侣!

此消息一出,大家纷纷嘲笑,认为是不知哪儿来的情报贩子疯了。

即便无妄真人没死,他还要与弟子结为道侣,勉强有一分可能,但牧封川,当初拜师时,名声也算传遍东洲,谁不知他修行年月。

他?真人?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众人将其当一离谱谣言,只图一乐时,消息被证实,而且是来自归元宗,同时,各门派也收到了归元宗发出的请柬,邀请参加典礼。

东洲哑了,所有人同时在心中呐喊:“怎么可能!”

在死水般的沉寂后,便是沸水一样的翻涌,无数修士挤破头抢一张请柬,要亲眼去看看,那位天极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人,是怎样的三头六臂、生有神通。

归元宗,无妄峰。

与外界的纷扰相比,此刻这里可谓是整个修真界最平静的地方,无妄真人余威任在,没人敢上门打扰。

不对,还是有一个,归元宗掌门江纡。

牧封川躺在云杉树下,闭着眼,不远处飘来晏璋与江纡的谈话声,两人正在商议一个月后的大典仪程。

大典既是庆贺牧封川成为真人,也是贺他与晏璋结为道侣,按理来说,他作为主角,应当更加关注。

可惜,牧封川上辈子开过各种会,吃过无数酒席,实在懒得弄那些虚头巴老的东西。

一道脚步声靠近,牧封川睁开眼,懒洋洋道:“终于走了。”

晏璋一声轻笑,在他身边躺下:“此事以你为主,你该上心些。”

“别,要不是想着刚好趁这个机会,将天梯修复的事情告诉我们,我才懒得上台表演。”牧封川噘嘴哼道,如果是归元宗内部,请一二好友,他还感兴趣,一场东洲各势力大会,他费心干嘛。

晏璋只是一说,自不会为此勉强牧封川,他道:“既然嫌无聊,怎么不与你那几位同门聚一聚。”

牧封川眼皮一跳。

回归元宗后,他当然见过楼飞等人。

经历了谢寂微的死,楼飞等人也变化不小,但对于牧封川回宗,仍旧十分高兴,为此也开了一个小酒宴。

可惜没多久,他成为真人,以及他与晏璋要结为道侣的事情曝光,牧封川再外出,便总能收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窥探视线。

牧封川明白,他突破时间太短,还不足以建立威严,想想看,曾经与他同一批拜入归元宗的弟子,最差的金丹都没结,如何能叫那些同门怕他?

他又做不出辣手催同门,摆真人架子的事,便也只能选择不出门了。

晏璋明白了牧封川的困扰,嘴角高高扬起。

牧封川哼他一声,别以为自己不知道,晏璋就希望他留在无妄峰,哪儿都不去,天天和他练剑。

他仰望头顶云杉枝叶,出神片刻,忽而开口:“有段时间,我对你特别生气,还想把这颗树拔起来,把你种进去。”

回想当时的心情,牧封川不禁微笑,仔细想来,他对晏璋从来没有“恨”,只有“气”,或许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晏璋的确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正回忆着,身下倏而一空,牧封川惊诧欲起,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腰。

原本的动作顿住,牧封川放柔身段,不到半息,就感觉身下重新有了支撑,仰头上看,天空变得狭窄,自己落到了一个坑里。

“搞什么?听说我要种了你,所以提前把我埋了?”牧封川调笑看向身侧之人。

晏璋一挥手,泥土落下,将两人彻底掩埋。

黑暗中,他靠过来,含住牧封川的气息,含糊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要种一起种。”

“这便是生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