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口浊气,收回视线往门口走。
“岁聿你听我说!”杜明君抵住门阻劝,“她已经死了!而且她养父养母说了……决不会让我们见到她,你现在去除了找揍没有任何意义!”
“滚。”
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杜明君狠狠挨了一下被甩到地上,还想起身却被白元祁按下。
“随他去吧。”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该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能力。
开车行驶到别墅,那里已经停着一辆车,正有几个人往车里搬东西。
他什么都顾不上,下车一把抢过那些东西,全是景昭屋里的物品。
“都给我滚!”男人脸色苍白,眼底猩红,病号服丝毫没遮住他周身的戾气,反而更为阴森。
大步迈进屋内直奔四楼,远远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她的房间。
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动静,缓缓转身。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似大陆人,看见他的那刻眼神瞬间变得充满敌意:“你就是娜仁的前夫?”
“砰”地撞击声在屋内响起,他这句话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被蛮横地揪住领子抵在柜子上,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眼前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场却让人难以承接。
“你是个什么东西,谁允许你随便动她的东西?”
他冷笑,毫不畏惧对上他的眼睛:“因为我是她哥。”
挂在屋内的钟表滴滴答答地摇摆,六个字反复在脑海中重复。
推开错愕的男人,他拽了拽袖口,正式介绍自己:“我是巴特,景昭,也就是我的妹妹娜仁,她三天前死在这里,死在你带她去的那片海里,所以我来带我妹妹的东西回家,有问题吗?”
整个屋子已经快被搬空,属于她的气息也渐渐变少,是从未有过的空旷。
他站在对面,直了直身子:“我要见她。”
“她马上就要火化了,一捧灰,你也要见吗?”
“我要见她。”他再次重复,眼中尽是化不开的偏执,“这个问题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巴特冷冷睨了他一眼,声音沉下来:“你休想,实话告诉你,不管是她的东西还是她的骨灰,只要我和阿爸阿妈在一日,你就永远不可能看见她。”
说完他又忍不住嗤笑:“你现在装什么,你以为我全然不知吗,她嫁进岁家一年,你对她从未上过心,整个平海市有几个知道你的妻子长什么样,你现在装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恶心谁?还有在船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攥紧拳头,眼角抽动,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算了,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巴特抱走属于景昭的最后一点儿物品,冷漠道:“还有,我妹妹有个日记本找不到了,本来不想给你的,但觉得这个破本子如果烧给娜仁实在晦气,恐怕她在天堂都不得安宁,不如留给你好好看看。”
他抱着东西往外走。
点着车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力道之大足以让他不得不立即灭火。
巴特揉了揉脑袋,顺着后视镜看清了撞过来的车。
暗骂一句,踹开车门冲了出去。
“你特么有病!”
挥舞出去的拳头被精准接住,看起来虚弱的男人力气一点儿也没小,接着力道把他扯过来,按在黑色宾利车身上,戾气十足:“带我去见她。”
“你休想!你有什么资格见她!”
巴特咬的牙齿直响,整个人气得青筋紧绷。
“我说了。”猛地一拳砸在车身,一个坑印在巴特眼旁留下,掐着脖子的手一点点收紧,“带我去见她。”
他看着那个坑怔了一下,忽而笑了,呵哧呵哧喘着粗气,艰难开口:“她死了,我妹妹已经成一捧灰了!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我们会把她撒进大海,岁聿,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她!”
趁着他走神的功夫,巴特立刻挣扎开,蓄满力气一拳挥过去,结结实实打在那人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不解气般,他又狠狠踢了一脚,看着这张脸他恨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但理智告诉他,没必要为这种人搭上自己。
“不论是你还是景家都没必要演的这么真,她死了你们才想起她,这种戏码除了能感动你们自己还能感化谁?在天堂的她吗?!你们把她当垃圾,可也有人视她为无价之宝。”
巴特啐了一口,强忍怒气重新开车离开。
躺在地上的人像是感觉不到痛,麻木地看着天空。
谁说她死了,她那么怕死的一个人,连用点劲儿都会哭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没有尸体,没有目击证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竟敢妄下论断,说她死了。
真当他那么好骗吗。
车门刚打开,一把折叠刀抵在腰后,透过后视镜他清楚看到男人眼中平静的疯意,歪歪头,干涩的唇微张:“见不到她,你会比她先进棺材。”
“你!”巴特气到额头青筋直跳,却顿感背后的锐器又前进了一分。
他直觉告诉他,这个疯子真有可能干出来。
咬牙一字一顿道:“上、车。”
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让他彻底死心。
岁聿淡漠地坐进副驾驶,甚至还能不紧不慢地扣好安全带,看起来完全不慌张,让巴特揣摩不出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想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据他了解,岁聿不爱他妹妹,非要去不过两点原因:一是,确认景昭真的死了;二是,装样子。
呵。
有时候觉得这些人没意思的过于夸张,就像昨天在他们家门口哭喊的景家人一样,让人感到恶心。
二人一路沉默,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区,隔着一公里就看见火葬场的指示牌。
本来老实了一路的副驾驶上的人眼中终于有了波澜。
“你们把她送到这了?”
微哑的声音透着凉意,平静到让人觉得诡异。
后视镜中,男人眉眼七分冷峭,尽管大病未愈穿着病号服,但那点儿病气也没抹去他傲睨的秉性。
生来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人。
越看越觉得生气。
神经病。
巴特跟他说一句话都会觉得自己有病,索性绷个脸不言语。
车停下。
偏远的郊区除了干燥的冷风,还有灰烬的烟味儿,飘在空中咧人心肺,满目的白砖白瓦平添凄凉。
两个看起来年纪挺大的老人站在门口,头发半百,古铜色皮肤,穿着很朴素平常的衣服,隐隐能看出哭肿的眼睛,即便这样,他们脊背依旧挺直,北风将裤脚吹得瑟瑟发响,残败的枯叶飘到他的脚边。
靠着车门,过于惹眼的男人眼皮轻瞌,凝在他们手中精致的棕色木盒上。
巴特从他身边擦过,径直走向那对夫妻,纵然努力隐藏,眼中还是划过悲痛,扶着二人轻声:“我们带妹妹回家。”
接过木盒往这边走,离岁聿五步距离时停下来,眼神凛冽:“你还不滚?”
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里的“骨灰盒”,狭长的指尖隔空轻轻点了一下,“这是什么?”
巴特觉得自己错了,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疯子说话。
厌弃地绕开他,想要上车,胳膊被扯住,偏头,和他一边高的男人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理智得可怕:“我最后问你一次,景昭在哪。”
黑瞳猛缩,一把甩开他的手,暴躁之意难忍:“妈的,你要是再敢提她一次,我不介意把你也推进去!”
一声闷响,巴特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耳边传来惊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头脑发胀,左侧太阳穴隐隐作痛,后背撞到车尾痛得直不起腰。
衣领二度被人拎起,一只眼的视线逐渐恢复,顶着头顶刺目的阳光,他看见穿着病号服的男人阴侧盯着他。
岁聿已经失去了和他周璇的耐心,简短道:“要么,把她带来;要么,证明是她。”
旁边那两个夫妻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皱了皱眉狠戾转头:“不想他死就闭嘴。”
这一拳下手不轻,打的他现在还在发懵,眼前好几重黑影,咽下喉头的涩意,冷笑:“她都死了,你还想怎么糟蹋她,岁聿,你没有心吗?”
更大一声闷响。
他听见那二人报警,却依旧无动于衷。
把粘了血的指骨蹭在巴特衣服上,报以同样的冷笑:“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巴特,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说实话,你要不要试试?”
缓缓晃起头,啐了一口血沫,字字诛心:“你这么厉害,怎么还是让她死了,岁聿,是你,亲手杀了她,你听到了吗……”
空中的拳风带着杀意,这一拳要是落下,非要把人打到急诊不可。
“岁聿!!!”
千钧一发之际,杜明君赶来直接把人撞歪,错开的拳头砸在车上落下一个大坑,这个力度分明是冲着杀人来的。
白元祁和金秘书随后跑过来,三个人才把巴特从岁聿手中扯开。
尤其是对上巴特血淋淋的左眼,白元祁一瞬间在脑海里把半部刑法过了一遍。
“岁聿,你他.妈有话不会好好说吗!”为了防止他再做出向刚刚一样的行为,杜明君在后面死死扯住他的两个胳膊。
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赶过来,还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个模样。
老白还说他能够自己解决,能个屁啊能!
“松手。”和他行为完全相反,他的语气基本找不出什么感情。
这么说杜明君更不能松开了,“你有什么话就这样说。”
苦涩的冬意总是已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剖析自己,比如前几日吹掉的树枝不知何时埋进地里,发软发烂。
他说:“这个骨灰,我要了。”
别说巴特,就连杜明君都有点儿琢磨不清,暗声:“你做什么?”
他们马上就要带走去办葬礼了,哪有把人家骨灰抢走的道理?
“做鉴定。”微抬下巴,桀骜的眼中对这份骨灰不曾透露出半分情感。
一时寂静。
金秘书从背后低着头走出来,心情复杂,这是第一次他不敢抬头和岁聿对视上。
一张a4纸从怀里拿出,张张嘴,不知从哪飘来的灰烬落在纸上,嗓音干哑:
“这是法医的死亡通知书。”
第36章 法则
平海市赫赫有名富商巨鳄岁家的小夫人坠海身亡的消息在当晚就被大肆报道出去。
除了震惊意外, 一部分人惋惜短叹,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死的好突然;但大部分人抱着看乐子的心思, 想知道岁家怎么处理这种事, 顺便对岁家空出来的位置摩拳擦掌。
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大家连脸都记不住的女人。
又有谁会真正在意。
外界掀起轩然大波时,徘徊在火葬场前的闹剧才落下帷幕。
岁聿盯着他手里的纸, 长睫下的情绪看不透, 猜不出。
不过这次,他没阻拦巴特一家的离开。
好歹是岁氏小夫人, 景家千金, 媒体造势轰轰烈烈,但因忌惮岁家并没有敢持续跟进,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找圈内人打听。
葬礼那天, 远在美国的岁氏父母也落地平海,秉持一切从简原则,除了和岁氏亲密来往的几户大姓, 其他人都未受邀。
要问为什么没有景家那边的好友?
因为听说这位小夫人在平海市没有朋友。
所以死后除了丈夫的朋友,无人悼念。
葬礼草率简单的和她结婚那天一般无二,只在他人心中掀起风波, 于她, 和往日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不过即便是这样,媒体还是挖掘到两件引人注意的物料:
一是, 葬礼那天, 她生前住的小院里放满了小雏菊和向日葵, 在这个季节平海市是很难买到这两种花, 那不是白事花——
是这位24岁的小夫人最喜欢的花。
二是,葬礼那天, 岁聿没出现。
不免引起众多猜测,不过舆论大都一边倒向,小岁总和这位小夫人本就是联姻,小岁总多次在公开平台表达过对这位小夫人并无情感,现在人死了,就算难过,和他们这些旁人的角度也并无不同。
她的一生,在平海市并未留下痕迹,以至那栋别墅里属于她的东西大多搬走后,连仅剩的气息也几近消逝。
不喜欢拍照,因此除了公式照和毕业照没留下回忆。
不喜欢社交,因此除了M站留下的几十个不出声的手语视频,没有任何社交账号。
不喜欢旅行,因此除了平海,她的十年出了平海就再也没有踪影。
以至哪怕是她死的那天,媒体也选择造势岁家,而不是她。
像她这样的人,只怕不出三个月,就要在所有人心里忘的干干净净了。
她的死,不会带来一点儿波动。
正如大家所料,举办完葬礼不久,小岁总就出现在大众视线面前。
过膝黑色西装外套,胸前别着一朵丧事白花,气宇轩昂地迈进会议厅,完全看不出悲伤之意,尤其眉眼间的冷淡依旧。
本以为至少装一下,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原本属于旁家的投标项目,被这个强盗的雷厉手段一举拿下。
平海商圈松掉的弦再度绷紧。
从法国飞回来已是一个月后。
金秘书捏了捏眉心,高强度的工作行程纵然是他也有点儿遭不住,眼下乌青一天比一天重,连着许多天都不得不吃些安神药,即便这样,手上的动作不曾停,键盘声在保姆车里啪哩啪哩的响:“安培药业已经抛出橄榄枝,但这个橄榄枝并非只朝我们一家,毕竟岁氏不是药业集团,现在更偏向于上京的……”
他顿了一下,余光瞥见男人出神地看向窗外,似乎没有听他说话。
按下“。”,把电脑合上。
自从葬礼之后,岁聿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哪怕是杜明君还在葬礼上哭湿了一包纸,这人愣是连到场都没到场。
冷漠得几乎不近人情。
外界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也就金秘书知道岁总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整整一个半月,不了解的只觉得他们忙得不见踪影。
对上他的计划表,才赫然得知,岁聿用了一个半月就把原本定下半年的行程全跑完了。
一天只睡两个小时,吃两顿饭,握不下五次手,开超过三次的大型会议,拨通十几个电话,最赶的那天,半夜飞到一个国家,凌晨坐飞机起航,再落地还是凌晨那个时间,然后继续工作,连他的时差都倒不过来。
这样高负荷的工作,足以将人忙得晕头转向,除了眼前的工作什么也顾不上。
车还在继续开,过了春节已经三月的平海,枝头上似乎沾了些许绿意,连枯木远处看都柔软了不少。
轻声:“岁总,酒店已安排好,有什么想吃的吗?”
岁聿坐的那边打开一条窗户缝隙,平海湿湿润润的潮气迎面而来,有段时间没打理的发丝飞入眼中,映照出模糊不清的疲倦。
“去别墅。”
这三个字说出来时,金秘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夫人离世至今,他们从没提起过她,更不用说和她有关的一切。
车头转向,原本向北的路现在向南。
他摸不准岁聿是不是临时决定的,毕竟他们落地的酒店明明就在马路对面。
行李搬下去,在岁家工作时间久了,金秘书对于短时间内的把握更为苛刻,却对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起来。
一个半月,是多长呢?
是院里尽数枯萎的小雏菊与向日葵。
从前景昭一个人在别墅,待了十二个月,整整八个一个半月,每次有空他都会来别墅看一眼,院内鲜花绽放,鸟蝶飞舞,连大门都不沾灰尘,黑发的女人常常站在门口这个位置浇花或是发呆。
很无聊的日常,他什么也记录不下,正如每次汇报岁聿都不想听一样。
可现在推开门,指尖上的灰尘才让他恍然若失,这里再也不会有花开了。
即便春天就要来临。
“岁总,需不需要我找人来收拾一下?”收拾一下小院,再收拾一下很久没人住的房间。
脚下的青砖小路太久没有扫,踩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这里本来是没有铺砖的,因为本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随便装修的一个地方。
那时她刚嫁进来,金秘书商量着把这里作为婚房,离岁聿的公司也近一点,离景家也不远,他当时在干什么?
好像在签署一项有关生活用品支线的申请,随意点头同意了。
然后没管她,只偶尔路过别墅时发现跟上次不一样了,下一次又跟上一次不一样,她把黑色的门涂成棕红色,把红砖换成大理石青砖,把小院两边打成小花园,在里面播一些便宜的花种。
打开门,一楼的客厅她挂了一副从街边三位数“高价”买的针织画,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是刷直播被博主安利买下来的,有一些他实在不能理解,比如小猪饭盆,比如兔子水杯,本来是灰色调的皮沙发,她非要铺上白色长毛垫,沙发扶手上还放着她最喜欢的青色小毛毯。
二楼是他的领地,她从来不敢上去,没有装修,整个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他说:“休息几天,你也放几天假。”
金秘书愣了一下,随即舒了口气,走之前嘱咐:“岁总,我每天都在公司值班。”
言外之意,有需要可以找他。
空荡荡的房间,过去二十多年他一直自己住,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天生叛逆的他不想受束缚,刚上五年级就吵着要自己上下学,搬到附近的学区房,岁父大喜,终于可以摆脱他这个倒霉蛋,和老婆过二人世界。
分给了公司职员和保姆几套房,负责平时看着他,照顾日常。
一晃多年,他自己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嗯,可偏偏现在,他觉得房间不该只有他一个人。
从哪里开始呢?松下外套,走到小院,蹲下来,把一盆盆枯萎的小雏菊和向日葵搬起来,扔到一起。
他不喜欢花花草草,也不喜欢小动物,分不清雏菊和玫瑰的不同,也搞不懂什么猫猫教和汪汪教。
但他知道,景昭喜欢小雏菊讨厌玫瑰,因为岁日日,所以大概率属于猫猫教。
处理完这些,小院也变得空荡起来。
打了个电话,叫金秘书把小猫从宠物寄养那里接回来。
金秘书问:“需要顺便找个保姆照顾小猫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哑哑说了句“不用了”。
因为他在二楼的猫舍发现了一打便利签,上面是她学习照顾猫的笔记,还有关于日日每天成长情况。
她好像很擅长做这些。
出门时余光瞥见一抹棕色,那段不清晰的记忆顿时回溯。
他把她的东西藏在猫窝里,原本是希望她从美国回来后自己发现的。
岁聿怔怔弯腰捡起那个有些年头的牛皮日记本,看得出它的主人应该很爱惜它,里面纸张都发黄了,可牛皮封面还崭新,透着一股淡淡的木质精油味。
那么宝贝这个本子,甚至不要钱也要它。
窥视旁人的秘密是很没品的行为。
岁聿清楚,但是他想,要是她生气了,大不了做鬼也别放过他。
骨节微张,第一页赫然一笔一划写着——
「昭昭的秘密基地ovo!」
带着日记本去四楼,专门到她的房间,反正都偷看了,不如当着主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偷看。
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踢到门口的铁盒,巧克力滚落一地。
景母每次带来的巧克力被她整齐地摞在这个角落,像一座宝塔,而此刻,宝塔轰然倒塌。
她一颗都没吃过,是不舍得吗?
「2018年1月12日,天气:阴
平海市又下雨了,这里下雨总是下好多天,才发现雨也可以这么凉。已经十天了,哥哥今天还是没找我,景寻昭说得对,他们真的不要我了,他把我带在糖果店,不是想给我买糖,而是想抛下我。
我讨厌哥哥,也讨厌平海市。」
讨厌哥哥?他也讨厌她哥。
讨厌平海市?他记得她好像经常抱怨这里的天气。
还有那个糖果店…拧拧眉,许久之前,她是不是让他看过?让他去买,但他把她骂了一顿,说她有病。
「2018年3月21日,天气:晴
今天又做噩梦了,景寻昭说,我说话和正常人不一样,妈妈好像也是这么觉得,在学校完全不敢开口怎么办???,好难过,不敢交朋友。」
她的画技不错,这又是一个优点。
她现在说话明明很正常,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窗外鸟鸣声响,过了冬,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2018年6月1日,天气:晴
景寻昭又骗我。她说如果我愿意在校运会上帮她获得女子射击组第一名,就把哥哥还有爸爸妈妈最近的消息告诉我。我帮她拿到了第一,可她却和我说她在开玩笑,所以我今早决定在她牛奶里加安眠药,果然有效,今天月考她一个字也没写。虽然被妈妈说了,但无所谓。」
看到这几行字他心脏猛地停了一拍,一个字也不敢漏下,反反复复看着,指尖颤动,时间、地点、事件,那个被他记了八年的事情,是不会有错的。
那个时候是她?
校运会上戴着头盔参加女子射击的人不是景寻昭,是景昭。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明明那时……那时是景寻昭。
他从不信一家之言,可看着这些字,又生不出半分怀疑。
难以言喻的怅然铺满心脏,呆呆看着这些字,她会在日记里撒谎吗?
他只觉得呼吸一阵不畅。
假如,他说假如,这是真的。
那该怎么办。
那个背影对他是很重要。所有人都知道。
他曾坦荡的承认,它是那段时间的最高信仰——
摇曳的夏风撩起乌黑长发,场上的少女脊背挺直,戴着黑色头盔,明明是一样大的年纪,可她却尤为吸引人,自信又傲气地站在原地,随着哨声举枪,五声轰响,造下恒阳的传奇。
是他第一次明白人外人的道理,那一枪,打穿的不仅是骄傲,更是为他前途茫茫白雾打出一条通道。
翻着日记本,指尖停在中间一页——
「2019年6月30号,天气:晴
剪了头发,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或许早该做出这个决定,看到她们害怕的样子心情好多了……也不知道那个男生有没有认出我,可他不是景寻昭的男朋友吗,为什么帮我?难道真和他们说的一样,他们分手了?
不管怎么样,感谢你愿意拉我跑赢黑夜,也感谢你为我的暗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也许不会再见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岁聿要站起来给她鼓掌并表示敬佩了。
如果这本日记不是故意最近写的,真的是之前写的,那她真的很牛。
牛到可以去国.家保密.局当局.长的程度。
她怎么可以做到一个表情、一个行为甚至一个眼神都流露不出。
倘若她不做助理,而是去做演员,他会亲自给她颁奥斯卡影后奖,并且是她的死忠粉。
追他的人不少,各种方式都有,明恋暗恋都见过,那种由爱生恨或是由爱生变态爱的都有。
唯独没见过她这种死了做鬼再告诉他——
喂,岁聿,我曾经喜欢过你。
景昭。你最好不是故意这么写的。
约见了景寻昭。
香醇的咖啡游荡在二人间,好久没见,再次看见他眼中不免有期待。
只是男人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凳子还没坐热乎,就听见他说:“运动会不是你,对吗。”
他在问,可她却听出笃定。
嘴边的咖啡,顿感苦涩难咽。
她回:“岁聿,你爱的只是一个背影吗?”
那个背影是她,他就爱她,是景昭,他就爱景昭。
那这些年都算什么呢?
她的答非所问,已是答案。
青白的骨指攥在一起,一些早就猜到的答案慢慢浮现在心中,明明该是破土而出的畅快,可他却觉得心尖长出一把利刃,活生生刺开一个口子,然后缓慢生长,让每根痛感神经都察觉到,遍布全身。
“景寻昭,你骗了我。”他抿了抿唇,就这么说出来这七个字。
那么轻,轻到压不过店内打咖啡豆的轰隆声。
她原本以为他知道真相后会暴怒,或是和她说没关系,他早就没感觉了。
怎么也没想不到是这种反应。
她从没见过岁聿这种神情,迷茫地看着咖啡,明明是责怪,可怎么听都是委屈,是反复琢磨隐藏地很深的懊悔。
这个认知让她一瞬眼红,咬着牙:“岁聿,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在一起一年都比不上一个背影吗?”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算不上生死难忘,但也是青春里盛大快乐的篇章,凭什么,凭什么他现在因为一个不是她的背影推翻这一切。
岁聿没搭她的话,反而别开头看向老枝攀满墙的窗外,自顾自说:“她也不是一直说话这么顺畅,刚到平海时,习惯了手语和言语一起交流,景家请私人医生多次对她进行电疗后,她终于能和正常人一样交流。”
时长一百天。
那是什么感觉呢?
他其实很想问问她,会比她的手指痛吗?
应该是很痛的,那几页日记的字迹都在发抖。
景寻昭错愕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硬扯了一个笑,既然非要提,非要算账,那她没什么好怕的,跟着说道:“不止,岁聿,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对巧克力过敏,啊妈妈也不知道,所以才一直给她送巧克力,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因为夏令营我骗她吃了一块巧克力,亲眼看她差点儿没喘上气来。”
她不是故意的,可看她难受的在地上打滚,满身红疹,拽着她裤脚不停求她的样子,她却在心里暗爽。
那时她就知道,她和景昭这辈子都不可能做成好姐妹。
她讨厌她,讨厌她和父母相似的面庞,讨厌她能够勾起可怜与同情的身体,讨厌她出现的时机,讨厌她明明弱小到不堪一击偏偏还要反抗的样子,更讨厌她那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那个从进门就不曾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缓缓落在她身上。
景寻昭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笑道:“嗯,不知道她现在喝不喝柠檬水了,记得她以前很喜欢喝,我讨厌她露出满足的样子,会在她水里加两滴洗洁精,后来她确实再也不喝了。”
“还有,她之前养了只鸟,不知道从哪里捡的,飞不起来了,我朋友来家里玩没看见,骑自行车压死了,你猜她是什么反应?”
像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笑得更肆无忌惮,“跟我朋友打了一架,我那个朋友是体育生,自行车拖了她得有三五米远,回家什么都不敢说,连医院都没去,最后要不是腿上伤口溃烂发烧,妈妈还发现不了呢。”
直直看向面前的男人,逼问:“岁聿,别告诉我你心疼了,我这才说了生活中很小一部分事而已,况且,你爱她吗,你分明就是愧疚,愧疚当时明明能救下她,结果没救下。”
她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岁聿这样的人,是不会爱上一个人的。
他不懂爱,更别提去爱了。
瞌眼,睫尖飞快闪动,他说:“你骗我的账总要好好算算。”
逃避,弱者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算。”景寻昭高傲地抬头,她并不害怕,景昭已经死了,她最差也不会如此,“岁聿,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差不多,我对她这样你没资格谴责我,袖手旁观,为虎作伥,在景昭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反正她已经死了,合该我们是一对。”
对面轻笑,给她吓了一跳。
嘴角是薄凉的弧度,杯中咖啡一口没动,幽深的黑瞳撩起看向她,就像她想的一样,听完这么多内容,岁聿依旧无动于衷,淡淡道:
“你烂你的,我烂我的,景寻昭,你的手段并不高明,我对她感情可能是没多少,但确实比你多点儿,不然不可能听你说这些觉得你这人挺卑劣恶心的,过去我不知道所以对你还念点儿旧情,现在我知道了,你说得对,我不是好东西,肯定也会对你用手段,你好自为之,对付你是我的事,至于我——”
“你不用操心,会有看不下去的收拾我,在此之前,想办法扶住你那摇摇欲坠极其可怜的自卑心吧。”
他这个人,无情的时候连块石头都要摇摇头。
所以一点点温柔都会让人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然而这个错觉她停滞了八年。
到今天才被彻底点明。
“……可她已经死了。”走之前她还是不甘心地对他说,抹着眼睛,“你没爱上她,对吗?”
眼泪果然是不一样的。
每次她掉眼泪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看,看她一次能落出几颗泪珠子,看她是左眼先出还是右眼先出,看她慢慢泛红的眼眶,一点点充斥到眼眶的水雾,和哼哼唧唧说不完整但总是让人有听下去欲望的软声。
他是来这喝咖啡的,不是来这悼念的。
毕竟葬礼那天他都没去悼念。
比起景寻昭激动的情绪,他显得太刻薄冷情,这些行为反而更像是对前妻愧疚而弥补的手段。
甚至岁聿都这么认为了。
因为他真的感受不到悲伤,感情好像有,但是摸不着,她的葬礼进行那日,从窗口看到穿着黑衣的家人朋友一片悲恸,他一滴泪落不下,甚至连装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于是拉上帘,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第二天就开始上班工作。
别人说他岁聿真不是东西。
他赞同。
怎么说也相处了这么久,人死了,连个念头都没有。
开车回家的路上,金秘书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大抵是景昭在时在办公室的那些插花还没扔,她之前不舍得,所以都搬到隔壁仓库晾干做成永生花了,金秘书把这些都找人想办法保存起来了。
还有就是,这些插花上的晴天娃娃他也好好放起来了,今天收拾时不小心碰散一个,才发现景昭没有开玩笑,里面真的写了祝福语。
金秘书附了一张图片。
趁着红灯,他点开,图片上蓝色圆珠笔字迹清秀:「岁聿,岁岁平安,朝朝喜乐。」
那是她以为他这辈子都看不见的祝愿。
却在她死后被撞开。
身后传来巨大的车鸣声,抵不住他指尖泛白的颤抖,从一旁疾驰过的车摇下窗户,骂了一句,他没听清,因为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这几个字。
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一中后街,下了车,想着她上次带他走的路线,很快找到那家麻辣烫,不到放学点,现在人很少。
学她当时的模样点了套餐,只不过这次他要了香菜。
没人再给他擦勺子擦碗边,拿过纸自己捋了一把,边边上沾了红油,觉得神奇,她似乎就不会沾到。
她做事总是很漂亮。
绿色的香菜裹满每一个食物,皱皱眉还是张嘴吃下去,那个味道一入口就想吐出来。
他是吃不了香菜的,会过敏。
他从未告诉过她,可她还是知道了。
吃了一整碗,压了一张红钞在碗底,起身离开,后颈泛痒,揉着鼻尖开车回别墅。
等到家时,透过后视镜,他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
他没感受过过敏,之前过敏原测试出香菜过敏后,不管家里人还是朋友亦或是出门谈生意,都不会碰这些。
所以过敏是什么感觉呢?
等他上到四楼时险些跪在地上,胸口堵的好像喘不上气,撑着墙慢慢走进那间屋子——已经被搬空的屋子。
缺了一角的月亮挂在窗前,她这个位置选的挺好,每天都能看见月亮,不过平海多雨,有月亮的时候不多,所以更显得珍贵。
迎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了她摆在窗边没被带走的盆栽。
走过去,劣质的玉米小花盆样子滑稽,里面种着一株小雏菊。
肿胀泛红的手小心碰上去,凋零的小花早已软蔫,花瓣缩成一团,无力耷拉着。
拿起一旁的水壶浇进去。
还是枯萎。
继续浇。
还是枯萎。
一直到所有水都倒进去,溢到脚边,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办啊昭昭,它好像……”
薄唇轻启,冷气顺着打开的窗子窜进来撩动他的衣角。
“死了。”
转身,空无一人。
第37章 法则
岁聿这个人感情确实不是那么明显, 在他的世界里很少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是麻烦就有相对应的手段,这个手段只分你有勇气做和没勇气做, 当然,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勇气这玩意儿除了天生, 还需要后天的靠山。
那天他在她房间点了一支烟, 那支她曾经很好奇最后仍然没尝到的烟。
后知后觉的威力是很可怕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例如你在春和景明的小庄子旅游, 躺在舒服的编织椅上, 墨镜一戴,耳边放着古典小曲,静静欣赏美景, 忽然地震海啸火山一同喷发,你却还在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直到你变成未来可能成型的化石时,恐惧和绝望才涌上心头……好吧也不是很恰当, 毕竟死了哪有什么情绪。
但岁聿现在心里头就是这种滋味。
这种找不到手段解决问题、挪不开腿脚被地震海啸火山一同泯灭的慌乱。
这种感受他记得一点儿,当初在美国解决资金漏洞,他饿了两天没钱买饭, 站在一月洛杉矶的罗迪欧大道上双手揣兜看对面摇滚乐歌手吃三明治时, 就是这种感受。
心慌,手抖, 眼睛逐渐失焦。
但又有点不一样。
他记得当时是饿的, 所以饥不择食冲上去抢了乐手的三明治。
结果因为饿太久没跑过, 在第三个转角处被人一脚踹到在地, 饭没吃到,还挨了一顿打, 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时被杜明君挖出来送到医院,才保下一条小命。
现在呢?
一支烟抽完,没想明白。想再来一支,摸了摸口袋,最后一根已经用了。
他现在有点儿想回到那天——躺在洛杉矶雪地里的那天。
濒死的边缘,他想出了如何解决漏洞才能损失最小的办法。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简直天生是做商人的材料。
可现在坐在屋里,抖着腿,他越来越难受,难受到快要死了,呼吸困难,鼻血顺着落在脚尖,眼前模糊,大脑逐渐没办法集中,高热包裹了全身,连嗓子都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不给他一点儿喘息机会。
景昭,你这个问题有那么难思考吗?
直到耳边听见救护车和金秘书慌张的声音,他才恍然反应过来——是自己试吃香菜过敏了。
哦,错怪你了景昭,不是问题思考。
还有,过敏原来这么痛苦。
那应该比手指痛多了。
你平时肯定是隐藏实力了,不然怎么忍受下来的。
真佩服。
思绪混乱,他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剩一片荒芜。
—
“岁聿,想帮我早日完成业绩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杜明君在一旁记着他的体征,时不时抬眼看向他,半开玩笑,“你这次怎么回事,被商战搞了?谁啊,说出来听听哪家手段这么脏。”
说来奇怪,一点儿香菜可能不会导致这么危险,把岁聿推进来时已经严重窒息,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吓得他差点也跟着一躺进ICU。
这不得被哄骗着喝了一杯香菜汁。
什么人啊能把岁聿这只老狐狸给骗了?
直到他说:“自己吃的。”
他点点头,这个逻辑就说的通了,毕竟撬开岁聿的嘴比阿基米德撬地球还难……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你自己吃的?!!”
他的声音响到要把屋顶掀起来了,连门外路过的护士都被吓一跳,忙看医院这位日天日地哪个病人都看不顺眼伺候不了的杜大小姐又和谁吵起来了。
看到门口挂名杜明君私人看诊牌后又默默收回目光,这可不是她能打听的领域了,匆匆离开。
岁聿瞥了他一眼,哑声:“我是病人,你吓到我了。”
看他这副欠揍的模样杜明君更来气,按动笔在本上哒哒哒响着:“你少给我装,你自己吃了香菜?我说你就算着急投胎也别用这么逊的方式行不行,好歹死的唯美一点儿,像你这种敛财资本家怎么看都该死在金钱诱惑下或是金砖之下……”
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回味了一番,蹙眉:“你吃香菜干什么?”
岁聿的饮食一直由金秘书严格管控,不管什么场合都会和餐饮布置人员说清楚。
哪怕是他自己,就他那副德行,但凡尝到一点儿香菜味都能给桌子掀了。
所以到底怎么吃的?
“体验一下。”对比他的紧张与大脑飞速旋转,他的话语带着几分随意和不成熟的幼稚,看着手指上夹着的脉搏血氧饱和度仪,他问,“我进来时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杜明君白了他一眼,对他的回答十分不满意,如果真是他刚刚说的那个理由,老天爷能不能让他申请时光倒流,他肯定选择不救这个神经病。
岁聿是个很没耐心的人,但这时还是耐着性子说:“没死,半死,死透,哪种?”
被气笑,杜明君靠着仪器瞪他:“说实话,刚推你来时我希望你没死,这堆零件告诉我你是半死,现在你活了,但我恨不得你能死透,懂了吗?”
岁聿精准从他一大堆废话中提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靠在后面的抱枕上,脸上的笑意慢慢浅淡,盯着自己的指尖不说话了。
诡异到杜明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圆珠笔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你到底怎么回事?”
就算说他吃着玩这事比较让人难以接受,他也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岁聿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没人能跟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
抬了抬手,手指搭在床边,血氧饱和度仪碰到栏杆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转头透过医院带护栏的小窗户窥视落在枝头的四月春意。
“她死了。”
在她死后第五十天,他迟到地反应过来。
杜明君僵在原地,一种他承接不住的震撼扑面而来,那个不愿承认的事实此刻就在他耳边、在他眼前发生了——
岁聿之前只是不能接受她的死亡。
那个他和白元祁争执、反复讨论了五十天的话题,此刻形成闭环,成为有解的问题。
却没感到豁然开朗,心中那块未落地的大石狠狠砸在心中凿出一个大洞。
那么冷漠自大自私的人,不在乎不爱的前妻是正常的。
可那么执着偏执骄傲的人,爱上他的妻子也是正常的。
他知道这句话很不合时宜,也非常没有必要,但受不了这股拧心的酸意,缓缓开口:“岁聿,你其实,是爱她的,对吗?”
不想自己来下这个定论。
所有的一切应该交给岁聿开口。
他抿着唇,即便是在高压工作和死里逃生之后,男人也只是消瘦了些,完美的骨相更加突出,露出的疲惫和病态在眉眼间增加了几分颓意,却因为眸中冷淡的茫然和眼下红痣具有致命的破碎吸引力。
张张口,他问:“杜明君,什么叫爱?”
长睫闪动,盖住眼中抑不住的慌乱,干涩的唇轻轻抖动:“你能告诉我,怎么证明我爱她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
他想触类旁通地试图解释它。
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是岁大少活了二十多年不曾思考的问题。
因为他拥有太多太多爱了,那些无条件不求回报的、小心翼翼的、灿烂辉煌的、克制守礼的爱,把他包围,裹在一起,告诉他:
岁聿,你不需要有爱人的能力,就能获得很多很多爱哦。
看吧,杜明君觉得自己早晚得去算命。
他说了,像岁聿这种高傲鬼会有人狠狠治他。
只不过猜错了时机。
他以为是美国的金融漏洞。
金秘书以为是他拥有了婚姻。
白元祁以为是他被威胁离婚。
再不济也是绑匪站在船尾的那一刻。
结果,是在她死后的第五十天。
那颗自私冷漠以自我为中心的心脏不知何时露出一条缝隙,在春风细雨地浇灌下慢慢脱落铁甲,露出曾最不屑一顾的软肉,比旁人晚了太久,错过了最好的时间,一见烈日便只剩灼心,然后结疤,褪下,继续烧焦,再结疤,以此往复,不停折磨。
高傲鬼低头落泪,下位者不见踪影。
没人哄,也没人轻舐伤口。
哪怕是岁聿在爱里也都一样,不能逃开神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规律。
岁氏小夫人死后第一百天,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的小岁总突然宣布开启岁氏全款支持的公益项目“雏菊计划”,目标是在每个城市都建造一所属于聋哑人免费的专门治疗和培训机构,建成时间初步定为三年。
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出现在别人身上可能还算正常,但就是出现在他身上很值得说道上一番。
不少人纷纷揣测他的意图,把有关公益所有项目和股票市场都查了一遍没看见异常,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前妻,当然,不可能是梦幻的小说剧情,而是小岁总抓住商机,利用前妻炒一波人设和热度。
不管怎么样,这个项目确实吸引了不论是业内还是普通市民的关注。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下岁聿肯定要收敛了,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做事做那么绝不留余地的时候,这位丧妻的大少爷用实力告诉他们——
他能做的更过分。
抢标、黑户、破产、收购,明的,岁聿手段比谁用的都熟练,杀他们个措不及防。
威胁、陷害、私查、特权,暗的,岁聿心眼比谁玩的都黑都狠,逼他们个退无可退。
他的名声在商圈烂透了。
他的地位在商圈越来越无法撼动。
你说岁聿全无弱点了吗?也不是。
有人说在岁总办公室看见了疑似盐酸丁螺环酮片的药,对家鼓掌,天道轮回,岁聿撑不下去了,结果三年那人还是好好坐在云端之上,连脚尖都没掉下来一点儿。
也有人说,岁总参加社交时看见中心花园的游泳池匆忙离场,对家唾弃,有本事用一辈子的亡妻人设,于是三年,整个平海还是不信岁聿对小夫人有感情。
但都记住了小夫人的存在。
即便他再也没有提过景昭。
每年的祭奠,她的墓碑前依旧看不见他的身影。
要是一次也就算了,多了,难免有刻意而为之的嫌疑。
反叫人捉摸不透。
三年如一日,时光穿梭,那张过于吸引人的脸如今也褪下稚嫩变得更沉稳,眉眼间的傲气沾上孤独,长时间浸在的商圈厮杀里,哪怕只是坐在沙发上休息,周身也有着旁人不敢接近的戾气。
揉着太阳穴,不多时连眼也没抬,微哑的金属音滑过打断面前人的话语:“告诉致远集团,要是下次依旧这种态度来谈合作,就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金秘书抬笔在备份合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点头:“好的岁总。”
也许是知道他结束了,一只硕大的灰猫顺着桌子跳上沙发,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岁聿身边,高翘的尾巴扫过男人的下巴,黑瞳慵懒自信,完全看不出它小时候的模样。
说到这只猫,想当初董思阳还因为它差点和岁聿打上官司,结果被岁聿一敲二晕三送美彻底断了念头,就这么被强制留在了平海。
没有养活物的经验,三天两头拉着金秘书或是杜明君白元祁在办公室开会——有关新一阶段猫猫成长的计划与注意事项。
他说:“我不能逊过她对不对?”
和死人较劲,他是头一个。
一开始日日是很怕他的,岁聿不会撸猫,也很嫌弃抱猫,更在照顾动物经验上手忙脚乱一窍不通。
一人一猫属于双向厌弃,但不得不奔赴的状态。
后来有一天,因为他应酬有点儿喝醉了,给猫倒水时没看清,误拿了旁边的酒,等小猫倒地才清醒过来,抱着小家伙去宠物医院,在医院门口的楼梯上坐了一整晚。
小家伙没事儿,岁聿却立了规矩。
以后桌上不喝超过三杯,家里也没了一瓶酒。
问起来,就说:“家里有孩子等着奶。”
大家笑笑,不当真。
也想不到三年后他真能把“孩子”奶大,还差点儿检查出猫三高。
于是他伸手扒拉开大猫,冷漠开口:“今天没有零食,你得减肥。”
日日圆着黑溜溜的大眼可怜巴巴看向金秘书。
被岁聿盖住:“看他也没用,因为喂你他的年终奖已经没了一半了。”
说到底金秘书得背一口大锅,不是他每天偷偷摸摸给岁日日吃小零食,体检时不可能成这样。
“……”
金秘书清清嗓子,拿着行程表继续开口:“岁总,后天乌鲁市成立的岁氏慈善基金开幕式要连线讲话吗?”
听到这个地方,梳毛的手顿了一下,翻涌的情绪很快压下来:“去一趟。”
“亲自到场吗?”
除了平海市的慈善基金开幕式时他出现了,到现在一共建立了300多所基金会都未出场,连现场连线都少之又少。
“嗯。”握着梳子的手更加轻柔,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是极少能在他身上看到的表情。
金秘书也温和地笑了笑:“我去安排。”
出差和吃饭一样频繁时,对于每个城市的期待也聊胜于无。
私人行程,安排的是岁家的私人飞机,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岁日日,说是让它去草原上跑跑,多减肥。
岁日日炸毛尖叫。
被无情拒绝。
相距3000多公里,二月底的乌鲁和平海气温相差巨大,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厚厚的羽绒服。
岁总临场是突然决定的,主办方在一堆流程中终于找出一个既突出又不草率的环节安插进去,等候这位传闻中极其不好伺候的主儿讲话。
“……我们感谢社会给予的帮助,也感谢社会人士无私的付出,尤其是项目投资与启动人——岁氏集团,现在让我们掌声有请岁氏集团总裁,岁聿!”
为了把事情办的接地气,这次主办方特地把场合选择了外面,诚邀所有附近的居民来现场观看。
前面激情昂扬的讲话对台下观众来说太过乏味,一个个嗑瓜子都要嗑饱了,一听接下来还是讲话,白眼一翻,围在一起的几个人撺掇着要走。
“等……你们看!”
屁股就要起来的几个人齐齐回头,穿着最简单黑色长款羽绒服的男人插着兜走上来,乌鲁的风可不是闹着玩的,本来做好的大背头被吹散几缕挂在额前,非但没破坏,反而配上这张风流多情的脸更显得有韵味,瑞凤眼抬眸垂睫间勾的人心痒难耐,尤其是男人眼下红痣,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离开的屁股再度沾在凳子上。
尽管这次讲的话更加官方无聊,但是对着这张脸谁会在乎内容啊!
岁聿只是看着稿子简单讲了两句,场下掌声雷动,勾了勾唇从一旁下台。
后面安排了他的休息室。
不知道前排谁的饮料撒了,惊呼了一声,下了一半台阶的男人转头朝台下看去,场外观众很多,一眼密密麻麻看不着头,毕竟免费吃喝还有又帅又多金的总裁讲话,都来凑热闹。
两家人因为饮料泼在身上的问题争吵起来,主办方立刻下去劝架,场面混乱成一团,岁聿正在考虑要不要喊保安来时,眸光忽然捕捉到一个残影。
抬眼,顺着余光看去,那一闪而过的残影让他一瞬间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耳边发鸣,他的动作比大脑还快一步,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冲了出去,只剩金秘书抱着猫在身后呼唤。
空旷的街道,人几乎都被吸引到里面,这里只有一个又一个转角和数不清的墙面。
像无头苍蝇一直绕来绕去,心脏剧烈跳动,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放过,直到走到死胡同里,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扶着墙,隐于暗处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发抖,青白的指尖紧紧扣着墙,半跪在地上把怀里的药拿出来,指尖轻颤,小瓶里的药撒了一地,他闭着眼全倒进嘴里。
重重喘了几口气,失焦的双眼才慢慢恢复。
金秘书恰好赶来,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扶起他不停打着电话,似乎还在他耳边说着话。
但他什么也听不到。
经过十字路口时突然停下。
“……岁总?”
绿灯了,马路两边形色各异的人开始过斑马线,男人还是没走,愣愣看着前方——
透过商场的玻璃,一个穿着针织浅黄色长裙编发的女人背对着街道在里面盈盈说笑。
时间静止。
眼前所有的一切慢慢消失,只剩下离他只有一个马路的背影。
时隔三年。
他妻子的亡魂第一次愿意来找他。
那个连梦都不愿意托一个的无情女人。
第38章 法则
左脚刚踏出去, 飞驰而过尖声的车鸣穿透耳膜,金秘书吓出一身冷汗,把他拽倒在地很长时间还没缓过来。
红灯过半, 他才接上刚刚想说的话:“岁总, 红灯了。”
车辆在街上来回穿梭,无人察觉一旁的狼狈。
岁聿盯着某个地方拧紧眉, 指了指前方的商场:“你看到她了吗?”
“谁?”金秘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乌鲁市最大的商圈中心,人来人往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
起身, 重新寻找, 那个熟悉的背影真的不见了。
刚刚那一眼就像是梦一般。
他竟然青天白日好端端做了个梦。
低头看着刚刚倒地上被石子划开冒着薛珠的手心,能感觉到疼,眼神暗了暗。
他可是无神论者, 不然不可能做那么多烂事还没被天收。
倘若刚刚自己并没有看错,那……
“什么?!”杜明君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可以想象到他是怎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的, 围着房间来回踱步,“你等等,我捋一下, 你是说, 你今天在开幕式看见景昭了,然后追出去隔着马路又看见了!但是一个红灯过后就看不见了, 是不是这么回事?”
岁聿坐的很远, 撑着头大拇指一圈一圈拨动尾戒, 闻言回了个“嗯”。
“作为医生, 我觉得你现在有必要回来重新接受神经科治疗,你已经不止是现有问题的麻烦了,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有精神分裂症。”杜明君觉得他得对得起身份,做出一个专业的判断。
他就说人不能像机器一样一直工作,不然肯定会出问题。
还记得景昭去世的第一年,岁聿除了吃香菜在他医院待了三天,整整一年,他一天都没休息,连新年都没回来,结果病倒在异国他乡,当时金秘书回家看孩子,没人知情,还是有个好心人从他通讯录里找人打给白元祁才知道,那时候他们庆幸老白的姓是“b”开头。
第二年,中间岁聿状态很差,因为各种调身体的药物原因,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做事更狠戾,搞得好多人不敢合作,本来和强盗合作就有风险,现在强盗还变得那么可怕,更不愿意了。
那时岁家请了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对他进行治疗,都被岁聿拒绝了,他只有一个要求:用电击治疗。
没办法,最后还是杜明君做担保在自家医院请精神科医生治疗。
第三年,岁聿突然成熟了不少,没了第一年的慌慌乱乱,也没了第二年的疯疯癫癫,他确实平静了不少,他们停止了原本的治疗方案,督促他按时吃药,那个一向让人担忧的人也听话配合,就在他们一切向好的时候——
岁聿又玩起来自残。
这还是杜明君最先发现的,例行检查时他看见他胳膊上的刀口吓得差点儿报警,以为是哪个老板来报复他了。
结果这人特淡定:“我自己干的。”
气人程度不亚于吃香菜。
问原因,这人更淡定:“闲的。”
杜明君吐血。
他黑着脸警告,说再这样还要采取其他治疗方案,以为会有效,毕竟岁聿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但是他当时只是扭头看向窗外,“他们也是这么威胁你的吗。”
嘀嘀咕咕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
“精神分裂症吗?”手指微顿,缓缓抬眸,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面貌,他说,“假如我没病呢。”
“你说什么?”杜明君眉头皱的更紧,深呼吸了一下,再次严肃开口,“岁聿,我得提醒你,景昭已经死了,法医的鉴定书你也看过了,别自己骗自己,这个病越早治越好……喂?喂!喂!!!”
把手机重重扔在沙发上,暴躁地撸了好几把头发,他真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做医生,这种不听话的病人能不能下辈子也投胎去做医生啊!
与他不同,岁聿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抬手轻轻点在玻璃上,眼中黑瞳深邃幽静,半撩长睫,自言自语道:“景昭,你最好是真的死了。”
要是活着,他一定要她好果子吃。
—
下班回家,她扑在床上连手都不想抬,暖融融的阳光顺着大窗子照进来,困得直打盹儿,手机未读信息是二十分钟前的提醒。
打开,哥哥的留言:「今天我回乌鲁市,大概下午六点半到,我去给你做饭?」
她眯着眼发过去:「不用了,在宠物店吃完了。」
今天做的干煸豆角和茄子炒肉沫,拌上面吃的特别特别饱。
另一条是邻居冯媞媞的:「娜仁,我今天加班接不了孩子,麻烦你帮我去接一下小福宝。」
「微信红包」
洗衣机停止滚动,滴滴地叫着。
从床上坐起来,已经揉的乱糟糟的头发没了挽回的余地,只好散下来,及腰长发垂下,随着她打字的动作轻轻飘动:「好的姐。」
幼儿园离家很近,就在后面那条街,只不过这两天那条街举办慈善开幕式,来观摩凑热闹的人很多,堵的不行。
好在她是步行。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不免蒙上一层阴霾,岁氏集团的牌子还立在街边两侧,正如印象里那个人的秉性一样,高调张扬。
听说他来乌鲁的时候,景昭是紧张了半天,不过很快就安定下来,都这么久过去了,电视上的他和过去并没有不同,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具,现在她这个玩具没了,岁聿自然有更好的玩具玩。
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早与那片海葬在一起了不是吗?
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乌鲁除了有点儿冷,哪里都好。
这个点儿,幼儿园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还差半个小时放学,家长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相貌清秀的女人站在中间低头玩手机,她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头发随意披着,在人群中意外显眼,倒不是因为美得太突出,而是与这里人不同的长相,皮肤白皙,下巴尖尖,水灵灵的杏圆眼忽闪忽闪眨着,看起来活生生一个南方小姑娘。
“娜仁?”
手机屏幕被身前阴影笼罩,抬头,看见熟悉的脸嘴角挂上两个小虎牙,“安吉,你来接小苹果了?”
要说刚刚景昭只是显眼,那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可以用亮眼来形容。
和她差不多长度的头发微微打卷用簪子绑在身后,五官精致柔美,狐狸眼花瓣唇,下身穿了条黑色马面裙,上面裹着白色新中式棉服,耳洞两边挂着琉璃绿耳环,一米八七的个子,漂亮到难以分辨男女。
他点点头,看见她之后刻意保持的架子也松了不少,笑盈盈点头。
——她的好朋友,安吉,也是她唯一接触过的自恋者。
小苹果是他领养的女孤儿,大概也不是乌鲁人,长得水灵灵的谁都喜欢。
看到她眼底的疲惫,继承了多到两辈子都花不完家产的安吉笑出声:“你几天没好好睡了?巴特哥不在给你忙坏了吧?”
一提到“睡”这个字,景昭下意识反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含着水雾的双眼:“最近店里很忙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送店里打理宠物毛发的单子激增,她每天忙到连玩手机都没时间了。
也可能是哥哥出差,她第一次一个人接手这么大的店。
“生意兴隆啊娜仁老板。”半开玩笑说了句,吃到景昭一记怒眼笑得更开朗,不逗她,换了个话题,“这两天的慈善开幕式你来看了吗?听说办的很热闹。”
她张张嘴,不自在地眨了下眼:“是吗?”
问的安吉愣了愣,随口:“不就办在你家门口吗?”
反应过来自己奇怪的回应,她立刻解释:“我这两天不在家里,在店里睡了两天,没多注意。”
安吉也没多想,听她这么说,有些惋惜地摇摇头:“那真是可惜,你可能不知道,开幕式第一天岁氏总裁都来了,我当时赶时间接小苹果,就远远看了一眼,不得不说,不愧是最会造势最有热度的总裁,长得确实带劲儿,头发都是黑白挑染的,太酷了。”
看他提起来激动的样子,景昭没什么意外,那天她也远远看到台上意气风发的他,只是没他看得那么细致。
岁聿这人,确实到哪都惹眼。
这样看,岁聿这几年过的还挺不错,连头发都越弄越年轻了。
“不过我听说他丧妻了?”安吉摸着下巴偷偷八卦,顶了顶她的肩膀,“娜仁,这个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幼儿园老师带着一群小团子走出来,轻声,“我对平海的事不太了解了。”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提起过平海了。
那个既清晰又模糊的地方,和水下看到的月亮一样,越是用力越是看不清。
至于岁聿。
也只是那天远远看到他的时候心悸了一瞬,后面想起也变得没什么波澜。
很喜欢她现在的生活,有不太一样但是对她很好的朋友,有哥哥和爸爸妈妈,有太阳和圆月的乌鲁市。
“你别光忙着工作,你哥给你找的几个相亲对象有空去见见。”没到两个小朋友班级出来的时间,趁这个功夫他又转头和她搭话。
早就听说她和她前夫离婚了,那个男人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没打过,看来闹得不太愉快,安吉很聪明没提起过。
景昭扶额叹息:“我哥怎么把球又踢给你了?”
安吉震惊:“什么!他不止找了我一个催婚吗?还有谁?不会是冯媞媞那个女人吧?!”
看着景昭沉默的样子,安吉直接翻了个白眼:“她自己的情感状况就一团乱糟,你哥是不是有病,让她来劝你。”
虽然很不想说哥哥坏话,但这次确实有点儿过分,冯媞媞到她家睡的那一晚就劝了她半个小时相亲,剩下六个小时都在哭诉那个让她未婚先孕迟迟不肯结婚的孩子爸爸。
安吉同情地一把把顺着她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娜仁啊,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会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再也不帮你哥了,实在不行你和我一样,自己过日子呗,也很好啊。”
“小叔!”
“姐姐!”
扎着两条小辫的女孩子和比她高了半头的寸头小子拉着手一同跑过来,两个人背的书包一粉一蓝同款式。
小苹果和小福宝在学校里是最好的朋友。
安吉的笑在看见二人紧紧相牵的手时僵住,不动声色把小苹果往怀里搂了搂,结果小鬼头什么也不懂,跟着小苹果一起进了他的怀抱。
“啊!”安吉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立刻崩塌,夸张地后退了一大步,“冯无!你不准靠近我!”
鼻涕都蹭到他身上了!好脏!
小福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指着同样懵懂的小苹果,一板一眼道:“我没想挨着你,我想挨着小苹果。”
景昭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惹得安吉更无语,拉着她的胳膊,“快把他带走。”
她摸了摸小福宝的头发,小孩子发质总是很好,又硬又亮,扎的手心疼,不像她,熬几天夜就要掉一把。
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紧紧相牵的手,眼中的温柔更甚,轻轻开口:“小苹果,喜欢小福宝吗?”
女孩子长得很可爱,正如她的名字,真像一个小苹果圆圆润润十分讨喜,闻言,不会撒谎的孩子立刻点点头,甚至挣脱开安吉的束缚,抱着小福宝:“小苹果喜欢小福宝!”
安吉气到两眼一黑。
她拎过两个人的书包,眼睛弯成小月牙:“好呀,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牵起小苹果的手,朝安吉晃晃头:“走吧。”
安吉咬牙把她手里两个书包抢过来,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可不会让小苹果沾上跟冯媞媞有关的一切!”
她顺着点头,眸中全是笑意:“安吉,不要这么应激,冯媞媞不是坏人,而且尊重小孩子的喜好嘛。”
“休想,我除非疯了才让他俩玩。”看着碍眼的手拉手,他跑到她那边,微微偏头警告,“娜仁,咱俩这交情,你可不能带小苹果误入歧途。”
“知道啦。”
远处看,四个人极其和谐,极具个性的男人,温柔笑意盈盈的女人和两个看起来尤其可爱的孩子。
要是不知道,就算认为他们是一家四口也不为过。
倘若没有拦在前面的那辆黑车。
一辆黑色的科尼塞克跑车停在他们本该进去的楼层前,一个男人斜着身子靠在车身旁,黑色羽绒服半拉着,露出里面高领黑毛衣,手中点着一支烟,黑发卷着几缕银色在细烟中随风飘荡,半张隐于阴影下的面孔看不出情绪,低着头,仅是不清晰的半张脸也叫人移不开眼。
站在老小区里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梦幻感。
“我靠,这么拽?”安吉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但眼前这一幕确实有点儿超出他的认知,尤其是他还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在哪见过呢?
“娜仁,你有没有觉得他……”很眼熟。
手指拍了拍她的手腕,冰凉到不正常的温度让他吓一跳,转头,才发现她面上全无血色,瞳中带着强烈的惧意与不安,直直看向面前那人。
烈日之下,察觉到动静的男人直起身子,缓缓抬头撩起眼皮,平静如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仅仅是几秒,却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这么久,直到他低哑着嗓子开口:“是人是鬼?”
问完觉得这个问题太蠢,抬手抓住额前一直捣乱的头发使劲向后撩,轻声:“算了,是鬼我也要。”
第39章 法则
没怀疑过她还活着吗?
不, 像他这种多疑的人不仅怀疑过,还派人查了三年。
从平海市每一个角落到上京的王业平再到美国的董思阳,想着她如果能藏, 肯定要藏到能护住她的人身边。
却怎么也没想到能在不经意抬眼之间看见她。
更没想到她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被巴特带走的。
调查乌鲁市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调查像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更是轻轻松松。
所以一时不知道是说她太大胆还是太不小心。
亦或是他太蠢。
蠢到看见她的那一刻才想起这里——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地方。
他只是向前了一步, 那个许久不见的人立刻朝后退了一步,像是一步都不愿接近他, 即便他们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 可她还是后退了,那种像是靠近他一点儿就会要了小命的忌惮。
安吉再迟钝也察觉到了, 微微蹙眉半挡着她:“不好意思先生, 请问您是?”
他想起来了,这是岁氏的总裁,前几天刚见过, 只不过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似乎还和娜仁有关?
那双眼睛从未落到他身上,而是透过他直直看着身后的女人,嗓音冰冷:“见了鬼的鳏夫。”
“……”安吉脊梁骨都在发凉, 这股冲天的怨气简直要化成一座大山向这边砸来。
没听懂他想说什么,安吉装作淡定开口:“看来和我们没关系,那我们先回家了。”
回手牵住景昭, 从湿润的手心能看出来她有多紧张, 捏了捏她的指尖试图安慰她。
岁聿在看见二人相牵的手后,平静的眸色终于开始波动, 如同陨石落入巨海, 巨浪四起, 小幅度勾了勾唇, 脸上毫无笑意,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景昭,还没玩够吗?”
车钥匙在车门上戳了一下又一下,金属和金属相撞的声音异常刺耳,他说:“现在我能入局了吗。”
落在她的耳中则是——
找到你了。
现在,这场游戏由我掌控。
“……什么景昭?”安吉被这股奇怪的氛围搞得头大,瞪大眼睛转头,“你认识他?”
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为自己的猜疑得到一个回应。
两个孩子也被吓到了,一边一个拽着安吉的衣角小心翼翼探头。
她说过,乌鲁只有风很冷。
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心脏明明飞速剧烈地跳动,可她却觉得全身血液凝固,没有一处温暖的地方。
冷空气把鼻尖冻的通红,她重重舒了一口气,松开安吉的手,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对他们说:“你们先上楼,我有点儿事要处理,安吉,不要和我哥哥说。”
如果眼睛能瞪出来,安吉的两个眼珠绝对要掉下来了。
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触及到女人为难祈求的眼神,众多脱口而出的疑问生生咽下,点点头,一手搂着一个小团子低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滚动的沙硕,枝头的挂雪,瑟瑟作响的衣服,隔阂在二人之间的东西又轻又重,几步的距离却是三年的难以割舍。
她说:“我们进屋聊聊。”
在外面毕竟太招摇,她已经看见不少人从窗户里悄悄朝这边看。
岁聿没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跟在身后。
一梯两户的楼道,她住在一楼,打开房门,整齐温馨的装修映入眼帘,百合花在桌上绽放,小菠萝水杯摆在中间,远远看,里面还有没喝完的水。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景昭站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抬头,就看着脚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早已七上八下没了主意。
她从来没假设过会和岁聿重逢。
或者说,从未想过岁聿会主动来找她。
她还以为,要是有一天二人相遇,岁聿也肯定只是瞥她一眼,然后装作不认识地走过去。
毕竟她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吗?
但现实永不如愿。
“呃…你有事吗?”
太久的沉默让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助听器没戴,那种压抑的气氛喘不上来气,她不知道岁聿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道他看见她还活着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找不痛快撞见她。
所以没头没脑问出口。
这句话不止她觉得难以启齿,连他也觉得难以入耳。
愣了一下,继而气笑:“景昭,你说我有没有事?”
他深呼吸试图克制住翻涌不断的情绪,眉眼低压,深邃的眸子里只有她的身影,语调沉沉:
“你死了,其他人都和我这么说,他们还有法医通知书,你那个不是东西的哥甚至还给我看了骨灰,你的东西都搬走,留下一本破日记和连奶都没断的崽子,那片海我找人捞了六个月,平海市就连下水道有几只老鼠都快数清了,杜明君还说我得了精神分裂…所以,景昭,告诉我,我有没有事?”
说到最后,每一个字都忍不住颤声。
这个把他耍的团团转的女人。
“你死了吗?”他问。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他还问。
“我是有病才看到的你吗?”他继续问。
可她只是站在不远处,靠着桌边,等他说完这些话,才慢慢抬头,三年,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变化,甚至还稍稍圆润了些。
光影下,他能看清她乌黑亮丽的头发,看清她弯弯的长睫,看清她最近上火而破了的嘴角,看清她圆圆的耳垂和尖尖的下巴。
她说:“岁聿,你当我死了吧。”
和她冷漠无情的眼眸。
没有恐惧,没有慌张,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萦绕在她周身。
或许自己是真的放下了,她想。
三年,她对过去的回忆越来越模糊,做梦也很少做噩梦了。
提到那群人,也只是会失神一会儿,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常常觉得,放下是件很难的事。
毕竟她在平海放不下乌鲁。
在景家放不下岁聿。
可当她只是呼了口气说出这句话时,顿感轻松,除了稍稍用力抓了下桌角,原来真的没那么难。
“就当景昭死了吧。”
就当在那片海,那个弯月之夜,那个谁都不喜欢的景家女儿、岁氏小夫人,葬海而亡。
嘴唇蠕动,心脏一滞,尤其是看到她全然不在意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手里悄无声息地流逝。
“……那还不如我疯了。”咬牙重新抬眸,眼中的飓风凝在一起,化作铺天盖地的偏执,“景昭,你猜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这三年,曾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事情,她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翻篇了。
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具有绝对优势,尤其是现在情绪看起来极其不稳定的他,景昭下意识慌乱,身后靠着桌子,无处可退。
“我会亲自抓住你,把你绑了。”
她好像在说别过来,但他的脚步没停。
“绑到我身边,套上项圈,每天给你打针,打到你听话为止。”
她举起了桌上的水果刀,眼神发狠,告诉他如果再敢靠近就对他不客气。
“你要是还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永远不离开我,最后……”
刀抵在他腹部,他恍若未闻,四目相对,一瞬间点燃二人都濒临崩溃的情绪。
“杀了你。”
温热溅到手背,景昭大脑唰地空白,耳边发鸣,过于惊吓而导致的缓慢呼吸中,脑后的温度慢慢唤回她的理智。
她刚刚明明没有……往前送刀。
坚硬的骨节插进后脑的头发,一下一下捋着,好像在摸什么珍贵的宝物。
“是热的。”
耳尖热气滚烫,他小声说着,不停确认。
“是会动的。”
“是白的。”
“是香的。”
“是软的。”
“是有影子的。”
“是……”
“岁,岁聿……”她要吓到没有知觉了,手背的粘腻很明显是血,刀子捅了多深她根本不敢想,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弄出人命。
“……讨厌我的。”
哽咽的声音让她僵住。
那不是错觉,他在抱着她掉眼泪。
岁聿怎么会掉眼泪呢?
是太疼了吗?
“太好了。”他轻轻抱着她,却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是活的。”
那个不肯托梦的女人,还活着。
那个把他耍着玩的女人,还活着。
那些集火了一晚上的想法,早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只剩下——
“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像是在说,是活着的,真好。是活着的,真好。
绵延的缠眷似乎在想尽办法安抚她不安的神情和不断发抖的双手。
可是,岁聿,为什么现在要哭。
为什么选择时泰然若之。
直到她的指尖再度感受到滚烫,意识恢复。
开什么玩笑!
再这样她就要去坐大牢了!
“报复我也别用这种方式!”她挣扎着想离开,那人看着漫不经心一抱,却让她找不着出来的破绽,她急了,“岁聿!想逼死我就直说,何必用自我感动的方式,让人恶心!”
一听见这句话,他果真有了反应,慢慢松开她,弯着腰迷茫地和她对视上,唇色泛白,撩开她眼前的碎发,喃喃:“我不会让你死的。”
受不了了,她直接拍开他的手,伸手拿过电话打了120急救。
那人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精神状态不对,一直拉着她的手黏黏糊糊说着胡话。
等救护车来了也不肯松手,没办法,人命要紧,不得不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还好只是水果刀再加上两个人靠的不近,没有伤及内脏,缝了八针。
等他再醒来时,身边只有金秘书的公文包。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拔了手背上的针,腹部的伤口被扯动,麻药没了作用,闷哼一声,淡淡的朱色映在纱布上。
“喂喂,你又发什么疯?”
安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那张就算毫无血色也堪称完美比例的脸简直让人嫉妒,可惜这张脸长在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身上。
他靠在门边,对岁聿狼狈的样子没有半分同情心,摇着手上的缴费单语气不善:“我说,不管你和娜仁是什么关系,别一上来就给人带来那么多困扰好不好?”
说起关系,其实他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不过这种猜测太过离谱,要是说出来只怕要把他们三个人吓三跳,还不如就这样彼此默契的都不要提起。
只可惜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他是这么想。
披着病号服的男人淡漠撩眼打量在他身上,继而泛白的嘴角勾了勾,开口:“安九山,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你。”
“……”房间里寂静得只怕掉一根银针都能听清,长发.漂亮的男人震惊过后笑出声,“天啊,没想到在这还能有人认出我,果然是我魅力太强了吗?”
岁聿:“你们家和岁家往来不深。”
烟草安氏独子,可惜心不在商业上,留给他巨额遗产后,安氏已经转手他人了。
安九山摸着下巴:“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娜仁的事不是别人的事,我不好袖手旁观啊。”
他冷笑,薄凉的脸上没有半分情感,站起来朝他这边走来:“我的意思是,我对你并不会手下留情。”
“……”妈的,忘了这货是个奸诈狡猾的黑心商人了,毫无人性与道德可言,不能用普通人的想法推理。
你说吵架吧,安九山嘴皮子不是白长的,鲜少有吵的过他的。
但你要说打架,其他人先不提,就面前这个,哪怕是病号服盖着了大半,也能从隐约透出的紧实肌肉和腹肌得知一个倒霉的现实——他可不是黑心商人的对手。
硬着头皮,他开口:“岁聿,娜仁现在过的很好,你的出现会打乱她现在的生活,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
“是夫妻。”逼人的语气直面而来,他站在面前,一手捂着伤口,大概是撕扯的痛让他也没多舒服,这几步路头上就隐隐要冒汗珠,“安九山,别多管闲事,她人,我肯定是要带走的。”
怒火涌上来的时候理智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他反瞪着男人:“你别太过分!你知道她好不容易才像现在这样!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的事吗?当初是你……!”
衣领被拉起,那人眸子黑的吓人,身上消毒水味尚未散尽,呛人难忍:“这是我和她的事。”
松手一扔,安九山扶着墙差点儿摔倒,看着他转手腕的动作,心里预期了一下这一拳的威力。
“如果你再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本来站着好好的人一下子倒在地上,趴在门口,半死不活的样子:“岁聿我警告你,我这脸上保险了,你要是敢打在我脸上,我能让你赔的家底不剩。”
呦呵,和他耍流氓?
那岂不是撞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安九山。”他今天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拳拳到骨还打不出伤口的手法,“你今天死定了。”
“喂……!”
“安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房间,冲过来的景昭站在二人之间,扬起的手掌悬在半空微微颤抖,面前是偏着头怔愣的男人。
天啊……头一次看见娜仁发脾气的安九山直接惊呆了,那个力道绝对用了全力,看着那张脸上五个鲜亮的红印子,他忍不住捂了一下自己的脸,不用猜都知道有多疼——他是指娜仁的手。
火辣辣的感觉在侧面传来,舌尖顶了下被打的脸颊,铁锈味儿咽于喉头。
看来在乌鲁市的生活是不错。
“力气见长。”
他慢慢转头看向她,刚想伸手就被她通红的眼角喝住。
“岁聿!”她害怕,但还是展开双臂把人护在身后,后槽牙都要咬碎,圆眼蒙上一层水雾,强迫自己对上他可怕的脸色,一字一顿道,“你,不准动他!”
第40章 法则
她挡在他面前, 眼中没有一分一毫怜惜,只有怒意和无止无尽的…恐惧。
她在害怕他。
这个想法让他心悸了一瞬。
“景昭,我……”他有话和她说, 明明两个人说好的, 要好好聊聊,怎么就聊不了呢?
可惜她完全没想听他说什么, 退了半步:“岁聿, 如果你再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对你不客气。”
弯身扶起地上的安九山, 氤氲着水汽的双眼微微抬头咽下, 她回身看向他:“我死过一次,也不介意再死一次。”
在这一刻,岁聿才明白为什么那时他们分明站在对面, 距离却那么遥远。
因为他们成敌人了。
她把他当成了一个罪不可赦的坏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向果决的人静止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句话让他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像是缚鬼的大咒,只要碰到便烈火灼心,痛苦到难以承受。
“喂。”
他很小很小的声音开口, 在她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楼道尽头。
“我还……”
那个时候她从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
“没好呢。”
他是一个很少生病的人, 除了吃的穿的由助理和金秘书严格把控,平时也有健身房体育馆游泳等多种运动加持, 只因生病会耽误太多时间工作。
但毕竟是人不是神, 偶尔赶上流感也会被传染。
当初在平海, 他有次不幸传染上了。
推掉了好多行程, 重感冒的滋味不好受,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饭也索然无味,那几天金秘书和她不管做什么总是挨批,老金拉着她说:“最近我们少出现在岁总面前。”
那个本来就是半吊子承受了大多批评的人转头隔着玻璃看向不停咳嗽的男人,抿了抿唇,没有点头。
凉凉的小手捂在额头上,小声嘀咕:“呀,好像发低烧了。”
她给他接了一杯水,喂了药,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话,然后摸来摸去,最后他烦了,伸手一拉把人拽倒沙发上,像个抱枕一样搂在怀里。
她挣扎:“岁聿!松手!”
没松。
“松手!松手!”
没松。
“喘不上气了!”
松了一点。
她不满地嘟囔:“今天的PPT要做不完了……”
他回:“明天等着挨骂。”
“……”
景昭焦虑到很晚才有了困意,所以她以为安静的男人很早之前就睡着了。
以至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知道那天晚上她悄咪咪趁他快睡着时在唇上啄了一下,用尽力气很小的声音说:
“岁聿,我不抛下你。”
那是她曾拥有的所有。
那是她仅剩无几的温暖。
他怎么就没发现呢?怎么把她的所有都归为是安于生计呢?
倘若他早一点,就再早一点点发现,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灌着寒意的北风吹进来,穿透他的身体,轻轻的颤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身边再没了会跟他承诺的人。
老天爷神奇地把她带回人间。
可也似乎让他真的失去她了。
这是代价吗?
他才不要狗屁代价。他要她活着。他也要她。
—
回家的一路安九山都保持沉默,没有多问,只给她买了瓶水。
成年人的世界是复杂的,很多话她不愿意主动提,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说的。
亲眼见她进了房门,安九山伪装的情绪才松懈下来,昏暗的楼道内,无力地靠在墙边。
他不敢相信她会是那年商圈最引人注目的女主角,未免对她太残忍。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当时娜仁跟现在差别还是很大的,不愿意出门,不愿意结交朋友,十天半个月才能在倒垃圾时看见她,过于瘦弱的小丫头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巴特用了一个月把她从平海带回乌鲁,却用了三年才把她从海里真正捞上岸。
那年那天发生了什么,估计整个商圈乃至普通人都知道。
岁聿在和绑匪谈判时没谈拢,景家两个女儿双双落海,最终只救下来一个,而那个景家真千金、岁氏小夫人死在没有名字的深海中。
景昭。
他看着那扇门,原来你就是景昭吗?
怪不得总是觉得你在流泪。
原来不是错觉啊。
其实他刚刚真的很想问。
你冷不冷。
景昭,那天的水冷不冷。
屋里的人也睡不着,她心跳的太快了,不得不从柜子里找到那些已经很久不碰的药,熟悉地倒出相应数目,兑着热水喝下。
那种猛然失重的感觉,在看见他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
半夜起床吐了一次。
后半夜一直在半梦半醒中,天光大亮,她还在恍惚是梦还是现实。
枕头上的湿濡已经干透。
起床,看着镜中双眼红中的人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不被哥哥发现才怪。
简单收拾了一番,她拍拍脸告诉自己,从前的都已经过去了,就算再碰见岁聿也没关系,她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岁聿那样的性子,是不可能再倒贴过来的。
这样想着,换了鞋出门,天气晴朗,太阳照在身上暖和和的,也让阴霾的心情好了不少——
截止到看见他的那一刻。
大马路上这辆黑色车牌号6666的大G太过惹眼,就算她想尽力忽视也不可能看不见,尤其是她走一步它动一下,和只狗一样跟在她身后。
步伐停下,她举起手机转头和打开窗子驾驶位上的人说:“再跟我就要报警了。”
那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着头,没在乎她的威胁,歪了下头:“去上班?我送你。”
“不需要。”这几步路,她走十分钟就能到。
再次开口,“岁聿,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这叫骚扰。”
“别这么说。”他直起身子,手点在副驾驶上,“我们还有一点儿,你不想它吗?”
像是得到准许,早就敲着尾巴的大猫雀跃起来,跳到副驾驶上,前爪扒着车窗,圆圆的猫眼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顿时亮起来,激动地叫了声:“喵呜——!”
蹙着眉头的人果真愣了一下,看着面前活力四射朝她不断撒娇的大猫,景昭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神柔和下来,那个她真的会想念的、在平海唯一不舍得割舍的,如今出现在眼前了。
犹豫的指尖慢慢抬起,碰到它的头上,一下一下捋着它长长软软的毛发,梦里有过的温度那么清晰从指尖传来,一下红了眼眶。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上来吧,就几分钟,你抱抱它,它很想你。”
怕她多想,补充道:“我开着窗,不锁车。”
有危险你就叫,有不满你就跑。
大猫主动用头蹭她的掌心,让她没法这么狠心。
拉开车门,抱起猫坐了进去。
淡雅的桂花香从她身上传来,浸满整个车厢,他坐的直直的,在她坐进来之后腰身都没敢动一下,就那么偏头安静地看着她。
“开车。”她出声催促。
他笑:“安全带。”
她还没系安全带。
这可不像她,从前她最在意这些。
那时他出门,她负责开车,总是要确保安全带全都系好才动车。
可他总是一副大爷模样,坐在副驾驶上就不动了,非要她亲自给他系安全带,每次景昭都在心里偷偷吐槽,觉得金秘书太伟大了,这样的人竟然都能伺候。
她也不知道,金秘书没伺候过这些,只有她在时,岁聿才像是故意捉弄一般,等她俯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看她强忍羞涩而通红的耳尖,滑过他鼻尖不自觉轻颤的长睫,头发上淡淡的桂花香,都让他觉得心情很好。
“要不要我给你系?”
“不要!”警告般瞪了他一眼,扯过安全带系上,她低头继续撸猫。
车子发动,慢慢向前行驶,他淡淡开口:“这么久没见,还认得出来吗?”
“认不出来。”她诚实回答,捏了捏大猫的侧脸,低语,“胖了好多。”
“……”
窝在怀里安适的大猫好像吃了一记刀眼,惶恐地换了个姿势,完全背对着他躺下。
“喂的太好了。”他尽量找补。
看了眼她,干涩的唇微张:“你过得好吗?”
指尖停住,窗外车水马龙,疾驰而过的车流牵动思绪,连她都留不住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袖下抓着衣角的手不由紧握,她说:“岁聿,别这样了。”
别来找她。
别和她有接触。
别再假惺惺了。
那刚刚才有的一点点雀跃尽数消散。
他不说话,她只能继续说,“我不想知道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但是岁聿,我现在过得很好,好到忘记了以前的一切,也不想记起以前的一切,你能懂吗?”
她只想像现在一样,过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活,隐于人群,谁也看不见她,谁也控制不了她,让她有办法呼吸,而不是无论如何都在窒息中。
他看着前面,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自顾自问:“景昭,你有多恨我?”
她像是没听清,反问:“恨你?”
身后传来车鸣,他才注意到绿灯,揪心的酸意慢慢反入胃中,沙哑道:“为什么要假装死了,就这么,不想被我发现吗,哪怕,我是说哪怕,你从岸边爬上来抽我两巴掌,跟我撕破脸,这样都不行吗?”
为什么要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为什么一走就是三年,中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点儿东西都没给他留,一点儿踪迹都不愿意透露。
他能接受她所有的指责和情绪,那次是他的失误,也是他的噩梦,所以即便她以同样的方式把他推下海,让他半死不活地想办法爬上岸他都认,因为是他的错。
可他不能接受她一句话没说,一个字遗言没留就那么突然地消失了。
“岁聿。”她低着头,听他说这些,神奇的是竟没有很大的情绪波澜,平静地说,“我们别谈恨。”
他三年所有的疑问被她用五个字轻飘飘盖过去。
像是不知道她的话有多么刺骨穿心,每一个字眼清晰传到他耳中:“你和我之间,怎么能谈感情呢?”
没有爱的基础上,如何生恨呢?
他不懂吗?他懂的。
他只是看见自己之后觉得新鲜的玩具又找回来了,明白这个玩具不是自己弄丢的,而是自己跑的,所以不甘心,想弄个明白,想把玩具抢回去罢了。
可她已经不是玩具了。
她家离宠物店真的很近。
马路对面,三个大学生兼职店员已经准时到达,正在嘻嘻哈哈抱着小狗小猫打闹,知道今天老板会来,平时不穿工作服的三个人也套上了工作服,有一个抱着马尔济斯的姑娘进门,几个人立刻变脸,伪装成专业店员默契地进行服务。
把大猫放下,像是放下一桩很重的心事,开门,下车。
“别来找我了,岁聿,就当是为了你和我最后一点儿曾经的交情,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都说了,她只喜欢现在的生活。
大猫在副驾驶上凄绵地叫着,她的气味越来越弱,无助地回头看向驾驶座的男人。
而他无力地头抵在方向盘上,颤声:“别叫了,你都留不下她,我有什么办法?”
她那么爱它,怎么走的时候也能头都不回。
她说不谈恨,也不谈爱,那还剩什么,他们之间要被她说的什么都没有了。
轻轻吸了下鼻子,心头堵的难受,偏头透过宠物店的玻璃看去,那里面应该是很温暖的,她一进门就脱了外套,也应该是很快乐的,她一看见他们就露出笑容,和他在一起时从未露出的笑容。
怎么办啊……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和我好好说话。
我可是真的真的真的好不容易才抓住你的。
哪怕到现在他都要反复确认她是活的。
“娜仁姐,要不要我来洗?”大学生精力充沛且完全不会偷懒,刚洗完一个动物,立刻跑过来帮她。
景昭摇摇头,下巴点了一下她放在门口的包:“给你们带了冯姐做的奶酥,你去给其他人分一下。”
一听到这句话,男大的眼睛瞬间亮了,拍拍手:“感谢娜仁姐,感谢冯姐!”
她笑了下,低头,暖流滑过指缝,宠物沐浴露打出香香的泡沫,手下有温度的小家伙还算温顺,半眯着眼享受。
藏于眼底的情绪像困于不见天日干涸的井底,闷在不知道该如何爆发的某处,就像她说的,很神奇,感受不到情绪,可就是难受,摸不着破不出,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
“老板!”
直到这个称呼在店内破开,才把神志重新拉回来,转头,风尘仆仆出差归来的巴特睡的两只眼睛都肿了,进门打了个哈欠,越过三个大学生崇敬的目光看向她:“娜仁,瘦了啊。”
快速洗完手下的小家伙,交给他们去吹干,脱了手套走过去,眼睛弯下,甜甜开口:“欢迎老板回来。”
在俄罗斯最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终于回来了。”
昨天本来就想去找她的,结果一路太过颠簸,搞得他头晕眼花实在没力气去了,不然恐怕还要麻烦她照顾他,睡了一晚才好些。
“今晚我掌厨。”他拍了拍胸脯,宛若可汗大点兵,“叫安吉,冯媞媞,小苹果和小福宝都来家里吃。”
“太好了。”她也笑着,“安吉想吃你的菜想了好久。”
“你不想?”巴特才不管他,要不是想着平日他对景昭照顾有加,他才不想景昭和这种人接触。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神神秘秘的富二代。
“想啊。”吊着小尾音,她抬头笑得像朵娇艳的小花,“我最想吃哥哥做的饭了!”
你看看,这么讨人喜欢,怎么叫他割舍。
下班两个人一起去菜市场挑选菜品,卖菜的阿姨见她长得水灵灵,多塞了两根胡萝卜给他们。
夸的景昭一直脸红,逗的巴特在旁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冯媞媞听说巴特今晚掌厨,直接一路八十迈赶回来吃晚饭,顺便接着小福宝和小苹果一起到家。
他们正从厨房忙活,门被敲响,以为是安吉,冯媞媞放下菜刀:“我去开!”
踩着拖鞋跑到门口,打开门指责:“你怎么才……来……”
面前的人可不是那张天天拿鼻孔看她的人,灰色高领毛衣之上,天生冷漠淡疏的面孔透着禁欲气息,却因为眼下一颗痣多了几分破壁的媚意,恰到好处或者说神奇的融合在脸上,让人看一眼,忍不住再去看第二眼。
纵然见过各种大帅哥的冯媞媞也被这样的脸钉在原地,心跳加速,舔舔唇:“你是?”
看见陌生的人脸他也愣了一下,很快淡笑开口:“娜仁在吗?”
“你找娜仁?”
太久没动静,也惊动了厨房里的两人,巴特还以为这两人打起来了,拉着景昭跑出来:“怎么……回事?”
三个人站在原地,看清彼此的面孔后,景昭有那么瞬间大脑短路了。
和她情况差不多,巴特脑中“轰——”地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反应把她反手拦在身后挡住,举起手中的菜刀,眼神变得凶狠。
“……哥。”景昭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及时抓住他的胳膊,“别这样。”
重重喘了几口气,把菜刀放下来,警惕地看着他:“这里不欢迎你,马上滚。”
他现在没心思了解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因为只要多用一点儿脑子,他就要控制不住砍了他。
这么恐怕的氛围?
冯媞媞眨眨眼,看看男人又转头看看景昭,谁来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淡定的大概只有处于风暴中心的男人,他毫不畏惧地向前一步,踏进房门,顶着杀人的目光开口:“别这样大舅哥,吓到孩子了。”
闻言几人才注意到本来在卧室里写作业的两个小团子趴在门口,好奇地看向这边,大眼睛眨巴眨巴,时不时看向巴特手里的刀。
巴特确实想杀人,但手臂上紧紧握住的温度栓住他不多的理智,放下刀,再次开口:“我也有办法在他们看不见的情况下杀了你。”
冯媞媞更是三脸问号,什么大舅哥?什么杀不杀?
不对,难不成这就是娜仁传说中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前夫?
巴特不是说人死了吗?
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退三步,亏她刚刚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简直太可怕了。
被威胁,他也只是点点头,“随时恭候。”
闻到满屋香味,他看向背后始终不正眼看他的女人:“我能顺便吃个饭吗?”
“……”冯媞媞想鼓掌,太不要脸了,甚至很难相信是这张脸发出的声音。
巴特暴怒:“岁聿!我和你拼了!”
“等一下!哥哥!”
眼看场景就要拦不住,景昭的力气在一个成年男人眼里简直不够看,她急得团团转,要是把他打了,以岁聿的能力,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主意收拾巴特。
“哎!打住!”就在巴特要挣脱的那一刻,一个靓丽的身影及时出现在中间,红色马面裙十分张扬,“孩子还在呢,打打杀杀什么样子,我家小苹果会被教坏的。”
安九山看向巴特:“我说哥,你怎么还是这么急躁,稍微冷静一点儿行不行,他人来了就来了,又没要怎么样。”
然后又瞥了一眼另一侧的男人:“还有你,真是半点儿不听劝。”
拍了下手,“好了,现在,准备吃饭。”
算不上最好的主意,但也是现下混乱的思绪里她得到的唯一能接受的结果,用力推着巴特:“走吧哥哥,我们去盛饭!”
安九山看了眼站在一边嘴巴都能吞下鸡蛋的女人,冷哼:“就知道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靠老安,你真是。”她竖了个大拇指,刚刚真的以为要打起来了。
安九山扬扬唇,没多说话。
他也是为了景昭好。
要是一会儿打起来,那个奸商才不会还手,肯定等着挨打,然后卑鄙地利用巴特拿捏景昭,这些巴特可能不懂,但他可太了解这个黑心商人了。
然后饭桌上——
所有的菜系都均匀地盖了一层香菜,甚至白粥里也撒了一把。
冯媞媞:“……”
虽然他们中间没有恨香菜教的,但也没有视香菜如命的不是吗?
景昭摆盘不敢说话。
这个秘密还是之前和景昭一起出去吃饭发现的,刚回乌鲁时,她和他出去总是无意识要一份带香菜的一份不带香菜的,等饭上来才忙说自己忘了,他当时装作不在意,但还是知道,她这个习惯是谁养成的。
不是要吃吗?吃呗。
一看到开饭,孩子们马上跑过来坐好。
景昭这间屋子不大,因此椅子也是有数的,她当初可丁可卯按照他们的人头买了六把,每个人坐好后,只有他站着。
安九山不敢说话。
冯媞媞不敢说话。
景昭二度不敢说话。
小苹果眨眨眼,笑眯眯开口:“哥哥,你要和小苹果坐一起吗,小苹果很小一只哦。”
小福宝也眨眨眼,学着她的话:“哥哥也可以和我坐在一起,小福宝也不大一只哦。”
巴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后脑勺,给予“善良宝宝”的夸奖,随后冷漠道:“他站着吃。”
他点头:“我站着吃。”
很自觉走到景昭旁边站好,巴特不满:“你少恶心人行不行,你在那她怎么吃的下饭?”
顺手拿了个空碗,把每盘菜扒拉了一点儿放碗里,然后用力搅了搅,拌匀,筷子“啪”地一声放在碗上递给他:“你站远点儿吃。”
那一碗看不出模样的菜,说是用来喂狗也有人信,多少有几分羞辱人的意思。
岁聿用餐一向讲究,至少她在的时候是这样的,每一顿都是精心搭配,因为他口味挑剔,每天心情也不一样,吃饭前他的私人厨师都会选出好多个备用方案,十年如一日。
就连上学时都是保姆每天送饭。
要是有一口不对劲的地方,他就立刻放下筷子,不再动一口。
那样难伺候的人,怎么可能会吃下这碗充满香菜的东西。
景昭知道,这是巴特故意的,想把他逼走。
所以她淡定地加了一块糖醋排骨啃着,反正他肯定不会吃,没什么担心的。
整个桌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偷偷等着他的反应,只有她,垂眸看着认真吃排骨的人,细白的尖牙咬着骨头,熟练地两下就把肉全都啃下来,完全没有在意他啊。
伸手拿过碗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不知道。
乖乖转身走到门口,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低头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吃下难以下咽的饭。
不知道是太难吃还是怎么着,吃的鼻尖发酸,香菜浓烈的味道在五脏六腑中上蹿下跳,这个他不喜欢,这个他也不喜欢,咽不下,吞不下,可还是嚼啊嚼,最后进入胃中。
反正又没人在意,他的不喜欢算的了什么?
景昭咬着骨头,一秒、两秒、三秒,然后偏头看他,他竟然真的在吃。
出于什么心理呢?卖可怜卖同情吗?
岁聿需要这样做吗?
还是说,她哥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巴特冷冷一笑,眼中只有嘲讽,朝门口那人说:“吃饱了吗?吃饱了就滚吧,你也看到了,没人欢迎你。”
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打动别人一分一毫。
闻言,筷子一顿,他把碗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粉色亮纸包裹的东西放在碗边,听不出话里的情绪:“我是想送你这个的。”
眼神转动,落在他留下的东西上,粉色亮纸皮包裹在外,那个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平海市那家糖果工坊的棒棒糖。
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下一秒,她看见,他转身之际。
因过敏而红成一片的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