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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法则 面包切片吃 36911 字 15天前

第31章 潮汐

好像是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延续到现在, 只要稍微受点风寒或是惊吓就会生病。

低烧一晚上,她亦一晚上没睡实。

最担心的就是岁聿走之前威胁的话语。

手机上联系人的信息不多,翻来翻去也就那几个人, 想给王业平打过去, 但又怕这么一通电话会给他带去更多困扰。

说到底他是被她连累的。

迷迷糊糊中,电话弹出, 下意识接通:“喂?”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哑音, 哑音之外还有很难忽略的鼻音,电话那边嘈杂的声音很快静止, 她听见那人加快脚步好像到了一个安静的阳台, 风声与车鸣混杂在一起,他出声:

“景昭老师,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低沉温和的问候, 太过相似的声音让她本就不清楚的意识更加脆弱,泪水顺着眼角低落在枕头上慢慢晕开,咬着指甲没有出声。

见她不说话, 手机对面的人呼吸明显慌张起来,小心翼翼问:“你在哭吗?”

“没有。”翻过身,她看着天花板把委屈咽下, “刚睡醒。”

那边松了一口气, 针对这次突兀的电话解释道:“我看你很久没有更新动态了,你的粉丝来问我有关你的事, 说实话, 最近平海市降温, 我也有点儿担心你。”

偏头看了眼阴沉的天气, 最近平海确实一直没什么好天气。

扣着手指,她垂眼:“Joker老师, 我最近……在忙一件大事。”

不知怎的,和他说这些会让她很安心。

也许是他的语气和声音太像哥哥了。

他习惯性接:“你说。”

“我在办离婚。”没想到第一个通知的人会是网上的好友,这个消息甚至景家还不知道,说出来没让她有多轻松,心中还是绕着一层雾蒙蒙的阴霾。

许是被她这个太过突然的消息震惊住了,她听见那边大楼又换了一个珠宝广告,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儿失分寸,坐起来:“对不起啊,好像之前没和你说过我的感情状况,我和我丈夫的感情…不太好,平时相处比较少,所以没和你提过……”

“景昭老师,你不必道歉。”沉静如水的声线慢慢抚平她的慌张,像是哄孩子一样,慢慢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必要向任何人道歉。”

“Joker,我其实,做了很多错事。”小珍珠坠落在掌心,小声抽鼻子,“我有点儿处理不来这些。”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更不知道这个决定背后的代价是什么,她能不能承受的住。

她很害怕。

站在大楼外的男人紧了紧围巾,眼眶泛红,背过身,把手机拿远,深深换了口气,重新靠近扬声器,佯装轻松:“哪里弄不明白?第一次离婚嘛,不懂也很正常,你可以问我。”

听着那语气好像自己离过一样,难不成真是岁聿说的二婚男?

想到这她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我就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她不想回景家,也不想长时间在董思阳这儿,在平海没有朋友,她甚至不知道出了这间屋子她下一步该去哪。

“回家。”那边很快回应她,坚定地重复,“景昭,回家吧,家里永远有人等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们是真的很想你。”

很奇妙的感觉,她会下意识想象出这张脸的模样,那个本来该在时间流逝下模糊的脸,逐渐清晰的浮出水面,嘴巴微张,那些藏着心底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

他很敏锐地察觉到,立刻转变语气:“不行你就来我的宠物店打工,我妹妹也很期待和你见面。”

想说的话咽回去,她笑了笑:“好。”

挂了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从衣服怀里夹层拿出一张照片,老照片跟手掌那么大,泛着黄色,噪点在照片中央,看起来有些滑稽。

照片上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拿着棒棒糖坐在旋转木马上,粉色公主裙双马尾,像个小公主朝照相机看过来,眼睛弯成漂亮的小月牙,在脸侧比了个剪刀手,歪歪头吐舌尖,看起来无忧无虑开心极了。

他的妹妹总是很喜欢说话,明明和别人不一样,说话也磕磕巴巴咬字不清,可不管是家里人还是镇里的人都很喜欢听她讲话,像个小鹦鹉,嗓音甜的不像话。

那时的小丫头简直是个小恶霸,仗着背后有他撑腰,一点儿欺负也不肯受,常常插着小腰对那群混小子说:“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谁!”

惹事归惹事,他喜欢这样的妹妹。

至少不会流眼泪。

他刚刚是说平海市降温,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乌鲁市的雪也没停过。

和Joker打完电话,吃了药,她实在没力气做饭,点了一份外卖,给日日换了猫砂和猫粮,窝在沙发上准备眯一会儿。

脑袋昏昏沉沉还没睡着,敲门声响起,以为是外卖来了,穿上拖鞋去开门。

“谢……”另一个字还没蹦出来,聚焦看清眼前的人硬生生吞下,转成,“妈妈?”

景母也是兜兜转转很久才找到这里,尤其是进楼道后一股霉臭扑面而来,让本就不满的心思更加糟糕,看了眼没精打采不加修饰的人,不免蹙眉:“你怎么在这?”

“我去家里找你发现不在,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以为你去上班了,去公司发现你今天不在,给金秘书打电话才知道你在这,我问他,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在这里看见景母完全是意料之外,下意识翻手机,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上了静音,六七个未接电话,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景家说,僵持在原地无法开口。

最后垂了垂眼,轻舒一口气:“我准备离婚了。”

景母滞了一瞬,她是想到二人可能闹矛盾了,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面色凝重,盯着她问:“谁的主意?”

“我的。”

“简直胡闹!”声音拔高,那张端庄和善的脸上逐渐失去管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景昭,你还是小孩子吗,把婚姻当儿戏!”

楼道空旷,回荡着她的斥责。

“我没有,你先进来说。”她觉得她可以解释清楚,有关她的人生,她有能力理清楚。

景母推开她的手,眼中怒火不减半分,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爆发,劈头盖脸开口:“景昭,我自认我算不上你心中很好的母亲,但我也在努力弥补你,你是我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从把你接回来那一刻,什么没给你最好的?你说你要嫁给岁聿,明明知道那是昭昭喜欢的人,可我有说过一个‘不’字吗?我和爸爸是不是宁愿委屈昭昭也要成全你?这些年我有亏待过你吗……”

她顿了顿,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不免痛心,重话更是很难继续下去,话语不由软下来:“离婚对岁聿不会有什么,但是你不一样,你才二十五岁,传出去你以后可怎么办,他们会怎么说景家,这些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为了你好。”

冬天,是久病不起的秋。

脸上发烫,身上却冷得很,景母似乎说了很多话,震得她头更疼了,眼前也一晃一晃,勉强扶着门框保持平衡,太多信息没法儿一次消化,偏偏每一句她都听清了,日后定能一点点反复回味。

她试图理解:“妈妈,你是觉得,我要是离婚,这个做法让景寻昭太委屈了吗?”

因为她当初抢走了她的机会,因为她,他们才没有替景寻昭讨个公道,因为她,景寻昭委屈了好多年。

声音干哑晦涩,很轻很快地眨了眨眼,没等对面的人作出反应,她继续:“还是觉得,我离婚让你们心目中的我不完美了?”

他们那么努力纠正培养了十年的亲生女儿,最后还是没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她的语气那么平淡,淡到听不出话里的任何情绪,对上景昭迷茫不解的眼神,景母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这两个问题她都没回答。

逃避地拉过她的胳膊,急切道:“我全是为了你,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去找岁聿谈清楚……”

“等一下…!”她只穿了一身睡衣,被她一扯感觉整个人要栽到地上,倔犟往回抽,“不要,我不去找他!”

“景昭!你能不能听话!”

“喂!你干什么!”

拉扯眩晕之际,她看见一个身影冲过来挡在面前,把她严严实实遮在身后,淡淡的柠檬薄荷味传来,高大的青年怒意冲冲,站在二人中间,操着一口不属于平海的普通话:“我说阿姨,您这样太过分了吧。”

“你是谁啊?我和我女儿的事要你插手?”没想到半路插出来个男人,景母左看右看都是陌生面孔。

“王业平……”轻轻唤了声。

“我是景昭的朋友。”他像是早知道她的身份,丝毫没感到意外,“阿姨,我冒昧说一句,小景既然不愿意去做,您何必在这为难她,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她现在不舒服,您有什么急事非得今天办?”

他提到,景母才发现她的面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甚至可以用病态来形容,刚刚的气势全无,转而慌张:“生病了吗?”

景昭抱着胳膊快速摇摇头,带着颤声开口:“这个事儿等两天我会和你好好解释,你再给我点儿时间。”

生疏的语气完全猜不出她们之间的关系。

景母欲言,被王业平及时打断:“阿姨,既然这样,我和小景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要谈,您看您要不先回去?”

景昭别过头,对此不予置否。

她们之间不知在什么时候垒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透明高墙,只能彼此看得见,却碰不到。

景母转身一步步离开,没了来时的锐气,短跟鞋踏在瓷砖上的清脆声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见她离开,王业平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她,眼中担忧:“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紧紧眉心,轻轻推搡了一把她:“先进屋,外面冷。”

“我没事儿。”关上门才觉得身体慢慢回暖,吸吸鼻子,“有点儿低烧。”

这种小病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反倒是他,“你怎么来的?”

王业平打量了一下屋子,注意到地上的小猫,眼睛亮了亮,随意回答着:“我去公司办手续时正好遇到阿姨在前台打听你的事,看她样子还挺着急的,我给你打电话也没接,实在不放心就偷偷跟过来了,在楼下等了好久都不见人,怕出事,这才上来碰见你们。”

蹲下来拍拍手,小毛团向来不怕生,见人来了主动迈过去,亲昵地在他手里蹭来蹭去,任他搂搂抱抱揉猫头。

还好他上来了。

景昭很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紧张地舔了舔下唇:“你去公司办什么手续?”

“啊——真可爱!”把小猫举到眼前,四目相对,简直把他的心萌化了,笑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想养只猫,我妈非不让,后来我从邻居那偷了一只,她差点把我打死,还好我跑得快……”

“王业平。”她安静地叫他的名字,带着不容忽视的严肃,蹲下来和他平视,“你去办什么手续?”

被逗急了,小猫炸了毛,在脸被抓花之前松开手,看着小家伙一溜烟跑没了。

房间内寂静下来,二人对视几秒,最后还是他先败下阵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打算回上京了。”

怔愣了一下,错愕道:“是不是因为……”

脑门儿被轻轻敲了一下,王业平下巴垫在膝盖上,笑道,“想什么呢,我这是闯够了想回家,别往复杂了想。”

知道他这是在安慰她,错开眼神,盯着地板:“对不起。”

“干什么露出这副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无奈,“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抬手闷闷地擦眼角,鼓着脸:“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

“说什么呢。”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哭,慌的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悄悄往前挪了一步,觉得远,又挪了一步,胳膊肘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很认真道,“我在平海市遇见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

他说:“小景,和我一起去上京吧。”

他要把这份珍贵带走。

抬头,他的呼吸就在眼前,那么小的屋子,那么小的他与她。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出声,王业平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爽朗开口:“和我去上京,我创业,你开花店,怎样?”

她不说话。

他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耍无赖,拿一旁的逗猫棒往她怀里戳,一遍遍问:“怎么样啊?行不行啊?你给个话行不行?”

“我没钱啊王业平。”她也坐在地上,歪头看着他,眼睛笑眯眯的。

他眼睛一亮,立刻道:“我有啊,你忘了他们的谣言‘富二代实习生’,我真的是啊。”

景昭:“真的假的?”

王业平:“如假包换的真,我在上京有两套四合院,送你一套开花店怎么样?”

景昭:“这么大方呀?”

王业平:“没办法,就看我们小景有钱途。”

她被逗的咯咯笑。

他也跟着笑。

没人注意到他耳根红的发烫。

去上京……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夜晚她躺在床上意识不清晰地想,电脑亮着,上面还停在查询去往上京车票的页面上。

半夜低烧转高烧,一天没好好吃饭,提不起一点儿力气,只能难受地躺在床上时不时哼唧一声,嗓子也痛,鼻子也痛,还一直做奇奇怪怪的梦。

她觉得自己快病死的时候,一阵冰冷碰到额头,舒舒服服的凉意透过发丝能抚平不少躁意,忍不住靠近,然后再靠近。

手掌在脸颊上拍了两下,拱拱鼻子表示不满。

“不会烧傻了吧?”

好熟悉的令人讨厌的声音。

岁聿站在床边拧眉看着脸颊呈现不正常红色的人,又拍了两下:“景昭,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她朦胧地睁眼看了他一眼,张张嘴:“岁聿……”

还活着。

“……讨厌你。”

嗯,也没傻。

这个点,抬腕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要是打给杜明君,估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算他倒霉,本来是想过来看看她改变主意了没,结果现在摊上这么个事儿。

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又去厕所把所有毛巾沾水湿掉,拧干,一条放在她额头,一条擦干她的身体。

解扣子时她不老实地伸手对他又挠又扣,左臂上了夹板,本就不方便,气的直接把她两只手用领带绑在一起,咬牙低声:“你全身上下我哪没看过?别扭什么?”

“……流氓。”嘟嘟囔囔回怼他。

“……”算了,不和病人计较。

又喂了水,每半个小时量体温,折腾到五点多才降下来。

她睡得倒香。

替她掖好被角,瞥到电脑上的内容,后槽牙紧了紧,盯着那张安静的睡颜,只留下一句:“想的倒美。”

她醒的时候懵懵怔怔,看了看被绑住的双手以及桌子上凉透的半杯水,还好她只是发烧不是失忆,不然还以为昨天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虽然很想知道岁聿昨天为什么那个时间来,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忍住了。

犹豫着想道谢,思索完觉得这些话在离婚后说也不迟。

担心事情不能顺利发展,接下来几天她只要没什么事就去白元祁那里坐一会儿,听他分析各种“疑难杂症”的离婚案,即便大部分都听不懂,她依旧像个乖学生,听讲、提问、总结,导致她一度有信心自己也能接个离婚案试试。

白元祁当然乐得其所,就是说多了难免无聊,一边和她聊天,一边用力啪啪地在键盘上输入。

大律师:岁聿,你.他.妈到底离不离?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呦,难得啊,我们大律师说脏话了?

“大律师撤回一条信息”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没用哈,截屏了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图片」。

大律师:……滚。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别生气大律师,我替岁少回答你,他不离。

“岁聿”拍了拍“全宇宙最帅的老杜”的肩,表示认同。

大律师:……

大律师:好想杀了你们两个。

熄屏,面对她提出的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问题,白元祁重新扬起笑容,耐心回答。

一连几天,既没有岁聿的骚扰,也没有景家的逼问,安逸的好像做梦。

但往往这么想之后就要出事。

果不其然,中午她就收到岁聿的电话。

“喂。”

“喂。”男人恣睢地开口,腔调慵懒,“还离吗?”

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但也没什么其他怨气,冷淡道:“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对接律师。”

岁聿:“离完你去哪?”

“这不关你的事吧。”

她听见几段平稳的呼吸,而后那人说:“就算要去上京,也不用这么早买票,难不成我们已经离了吗?”

平静了多日的内心顿时掀起一阵波澜,强装镇定:“你查我?”

“嗯。”毫不吝啬地应和,回应她的是带着极淡笑意的语气,“想去上京可以,但是只有一个人能去。”

灭掉锅炉,咬着指甲靠在冰箱旁,大脑疯狂转动,她问:“你说清楚。”

“我是说——”

“你和姓王的只有一个能到上京。”

“景昭,这不是选择题,它有唯一的答案,不管你去不去上京,我都会让他回不去。”

“岁聿!!”

“我听得见,耳朵要聋了。”

深呼吸几口,她蹲下来,强迫自己冷静:“我和你说过,别动他。”

“我从来没答应过你。”他在那头漫不经心地回着,“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想过放他一马,但要是这样,我会觉得很不公平。”

“你到底想要怎样!”

似乎等到了他想要的话,轻笑:“晚上来这里,看你表现,做到我觉得公平为止。”

一条短信发过来,她还想说什么,电话被挂断。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慢慢攥紧手心。

与此同时,坐在办公室的男人慢悠悠拨通另一则电话,对面还没开口他就简短道:“不是想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吗,今晚来这个地方,过时不候。”

生怕和他说话粘什么脏东西,直接挂了。

王业平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直到一条定位发过来,才让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给景昭打过去,只可惜那边始终没接。

暗骂一声,立刻背上黑色公文包,按照他的地址开车寻过去。

夜幕很快降临。

景昭打车到规定地点,平海市中心大酒店,此前坐地铁时偶尔抬头会看到,当时只是匆匆一眼,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到。

来到前台,报了岁聿的手机号,接待员立刻微笑着带她去往vip通道。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拐角处,另一个青年急匆匆跑到前台,也报了岁聿的手机号,女接待员看了看来的人,温和解释:“抱歉先生,现在还不到你可以入内的时间。”

“什么?什么入内时间?”他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除了我,还有其他人进去过吗?”

接待员还是保持着礼貌微笑:“这个不方便告知,总之,您的入内时间被岁先生规定在半个小时后。”

王业平敲敲敲……

一个闪现——

被保安架出来。

“……”他真想现在勒死岁聿。

坐电梯到顶层,电子门刷开,她一路本来没什么其他波动,可此时,心跳的飞快,调整呼吸,她都快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身后的门“咔哒”一声锁了,豪华的房间内一个人影慢慢走出来。

领口微张,指节搭在袖口松了松,睨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她,说:“站着干什么,过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

面无表情地磨蹭走过去,一边说:“岁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我们能达成一致,你放了王业平,他和所有事都没关系……”

人被用力一扯撞进结实的怀里,顺着坐在他腿上,一只大手揽住她的后腰,把她固定在身上无法动弹。

离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向下低头,被她避开,那人也不恼,勾着唇:“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

对上他的视线,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吞没,自上而下地操控让她喘不上气。

“我们,我们说好的……”

“对啊,我们说好了,你做到我满意,我考虑放了他。”捏着她的脸颊,一小团肉的手感好到他舍不得放下。

闭上眼,强忍不适,她咬牙重新开口:“什么程度叫满意?”

“看我心情。”

她觉得面前这个人是真的很可怕。

他可以把有关别人生死的事说的那么轻松,却让她完全逃不出他的掌控。

攥着他的手腕,忍着哭腔:“说话算话。”

她觉得无所谓,亲也不是第一次亲,做也不是第一次做,可靠近时还是控制不住发抖。

他就这么半掀着眼皮,冷冷看她忙活,那么茫然无措,却又那么努力。

推了推她,景昭泪眼朦胧地睁开,没懂他的意思。

他随手从旁边拿过领带,在她推推搡搡间绑在眼睛上。

“岁聿,看不见了……”

“嗯。”看不见才好。

附在她的耳边,热气汹涌:“你就这样,说点儿好听的,嗯?”

让她说不如让她去死。

咬着牙不肯松口,耐不住指尖层层推波助澜,没了视线,茫然地昂着头,扬起的白颈露出致命破绽,尖牙之下,本就不清晰的意识逐渐涣散,轻衔红缨,声声吟唱。

灰色的领带淌上几条分明的墨色,胸膛起伏不定,居于高位的男人懒散掀抬眼皮,抬手拔了她耳边的唯一的稻草。

“啊……”轻声惊叫,失去两感后的恐惧扑面而来,远超出所有的快感,几乎是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浑身颤抖,“你还我,求你……”

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温热点在耳垂,他成心这样,以此哄着她。

酥酥麻麻的痒意任由他摆布,受不了折磨的人儿窝在怀里一遍遍祈求地唤着他的名字,希望得到他的怜悯,停止这无聊恶劣的举动。

只是他与她的想法似乎不同,她越是开口,他越是卖力,继而不由发出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难以启齿的声音,周而往复。

“所以。”

在一波波浪潮中,她没察觉他的异样。

“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和她的关系。”

他将她搂在怀里,爱惜地吻在尚在喘息的人的额头。

门口的人影像是站不住晃了一下,通体寒凉,整个脑子完全木然,惊愕看着眼前的一切,拿着木棍的手止不住颤抖,舌头打结,仍挣扎:“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欲要冲上来,刚走两步,一个巴掌大小的红本扔在脚边。

坐在床边的人笑得薄凉,不紧不慢地将她用西装裹住,无一不在宣誓主权——

“当成我的妻子,我的——所有物。”

第32章 潮汐

岁聿想明白了, 与其把一个问题复杂化,不如采用最粗暴简单的方式。

是他的,他拿回来。

和他抢的, 踢出局。

所以看到王业平靠在墙上, 死死盯着结婚证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时痛苦的神色,不由闷笑出声。

喜欢又怎样。

有的人天生就不配有入局的资格。

“滚吧。”胳膊搭在床头柜上, 撑着太阳穴半挑眉, “她是不会离开我的,你以为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靠近她, 救世主吗?”

景昭在他这, 不需要任何人去救。

一句句警告落在他心里,如同一炳尖刀生穿过去。

如果他敢这个时候带走景昭,不仅是他, 连她的名声都会烂掉,她是有夫之妇,而他只会是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会毁了她。

木棍落地, 难抑瞬红的眼角,目光触及在露在西服外女人的发丝,心脏抽痛到几乎站不住, 扶着墙面, 闭紧双眼,“你放过她吧。”

岁聿眼神晦暗, 冷冷看着他:“你现在该滚了。”

他不明白王业平怎么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

月色薄凉, 朦胧地挂在他们身后。

自嘲笑出声, 疲惫睁眼, 这次他连看都不敢看她,强忍爆发的怒气, 低声:“你不爱她,也不允许别人爱她,你这样……她不会快乐的。”

岁聿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手中不由用力,将她圈的更紧,像是要没入骨肉,以至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的人难受的小腿乱扑腾,手指抓着小臂微弱反抗。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嗤笑:“这和你没关系。”

她快不快乐,由不得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最讨厌他这副似乎很了解她的模样,两个人才认识多久,凭借那副嘴脸就能把她骗得团团转。

从怀里掏出一张卡扔在地上,“拿了滚,里面的钱够你花一辈子的。”

王业平盯着地上的卡一时失神,愣了许久才无力地开口:“岁总,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狼狈地落荒而逃,门落锁的那一刻,所有神志顿失,咬着手腕止不住呜咽,如同落水的大犬无声悲鸣。

诚如传言,因为好家境,他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太大挫折,从上京到平海,是因为他想摆脱被家庭加冕的荣誉,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出一番天地。

他没追过人,当初女团最火的时候倒是追过一个小糊星,为她打投,结果最后还是人气太低没出团,失望了好久。

顺风顺水的人生在遇见她的那一刻才发生改变。

在他对喜欢尚不明确的时候,心跳比他先一步开口。

他那么那么想喜欢的一个人——

成了错误。

蹲在十字路口,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毁天灭地的破灭。

没想到这件事没有先发生在他的梦想上。

而是,捂着心口,喜欢的人身上。

屋内,稍微恢复了理智的人动了动,他平静地为她重新戴好助听器,摘下眼罩,对上她失神仍挣扎的眼神,不由怔了一下。

景昭没想别的,只想快点结束,主动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手腕被握住。

他眼中情.欲全无,紧绷下颚:“你要为他献身到这种地步吗?”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蛮力拉开,扔在床上,摔得头脑发懵,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不是他叫她来的吗?

岁聿说不上来,他只觉得闷,闷透了,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让人烦躁,弄得他好像棒打苦命鸳鸯的恶人。

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有什么错。

她不要钱,和他提什么合适不合适。

他不要钱,和他提什么爱不爱。

盯着地上的黑卡,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感觉金钱真是个乏味的东西,什么都干不了。

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一颗一颗系好扣子,就像亲手掰回走向歧途的轨道。

“岁聿……”她很轻地在背后叫他的名字,床单皱巴巴攥在手心,“这算,满意吗?”

他低声犹豫了片刻,等走到门口才心情颇好地说:“算。讨人欢心你很有天赋。”

没回头,自然没看见床上落魄的身影在他走后微微轻颤的身子,压抑的悲声闷在掌心,顺着指尖晕染在床上,无助地缩在大床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些道歉更不知道是跟谁说,是她自己还是王业平。

胸口涌动,来不及下床跑到厕所,对着一旁的垃圾桶不停干呕,来之前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黄水,口腔泛着苦意,随之掉落的是眼泪,胃里一阵阵抽着痛,只有蜷缩在一起时才能缓解痛意。

日上三竿,她是被透着暖意的太阳照醒的。

恍惚间以为是在乌鲁。

伸手想要抓住那份温暖,光线透过指缝,落在眼中,她静静地想:原来平海也会有这么好的天气。

昨晚手机没电了,她重新给手机充上电,蹲在桌边等开机。

过往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她没有什么社交,也没有工作,所以手机这种东西,她的期待也不多,只是今天不同,她有想要联系的人。

现在,立刻,马上。

在电量达到20%时就忍不住拨通了电话。

空旷的风声。

这么好的天气也有风吗?

“王业平……”嗓子哑的不成样,只是喊这个名字,她就红了眼眶,“你还好吗?”

对面不说话,她也不敢说,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她去不了上京,怎么和他解释她不是自由的,怎么和他解释他现在这样真的是她害的。

不过好在,在她可怜巴巴说出让人后悔的话之前,那边先一步开口——

“小景。”摸着手里的票根,一下又一下,锋利的边角将手指划开一个小口子,他像是不知道疼般,还是那样摸着,“我要回上京了。”

看了看大屏幕上滚动的时间,喉咙滚了滚:“平海机场,十二点半。”

今天平海的天气是很好,他从凌晨一点坐到现在,没有一架飞机延误,机场内人来人往,无一不夸今日的好天气。

好天气好啊。

“你等我。”

他听见手机那头拔插头的声音,还有她慌张悉悉索索的收拾。

她说:“你得等我,王业平。”

七个字,透着威胁,被她那样说出来,还有几分值得心软的恳求。

他盯着大厅外一架架起飞的飞机,点点头,没出声。

十一点十分,电量20%,她穿好衣服开始往下赶。

王业平:“小景,不要急,慢慢来,能赶得上。”

十一点十七分,电量19%,在酒店门口成功打上车,她催师傅快一点儿。

王业平:“这个消息太突然,是不是吓到你了?”

十一点三十二分,电量15%,去往机场唯一一条大道上堵车,她问了三遍司机后——

王业平:“小景,冷静点儿,只是堵车而已,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

她:“王业平你能不能换个航班?”

他自顾自讲着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笑话。

十一点四十分,电量13%,道路疏通,在她滴滴答答的抽泣声中,司机把油门踩到底。

王业平那边大喊:“师傅!你开慢点儿!注意安全!”

十二点十分,电量2%,她从出租车上跑下来。

手心全是冷汗,冲进偌大的机场,突感呼吸困难,在原地急得跺脚:“你不是说会等我吗!”

来往的人惊异地看着站在大厅中央眨巴着通红的眼着急找人的她,想上来帮忙,看见她在嘟嘟囔囔打电话没好意思上前。

那边不说话,她有种暴躁的无力感:“你也骗我是不是!王业平!你走为什么不和我说,不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了……”

情绪正激动,一只绿色青蛙玩偶出现在眼前,吓她一跳。

“我们小景怎么变成小包子了?”

他从身后探出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她笑得灿烂,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哭花的脸,佯装诧异:“你这是参与三战了?还是刚刚穿越回来……”

所有的话被一股力量吞噬。

她惦着脚抱住他,力气之大好像要把他活生生勒死,满腹委屈再也憋不住,在他耳边呜呜咽咽:“我以为,我以为你真不和我说再见了,王,王业平,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不是说,说一起去上京吗,你怎么不问问我,你要和我绝交吗……”

天呐……

早知道还是偷偷走了。

努力咽下喉间的涩意,指骨微张,僵硬地在她头上拍了拍,本来准备了一整晚的借口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窗外又一架飞机起飞,光影照进来,刺目难忍。

他轻声:“小景,我不带你回上京了。”

如果要当恶人,还是应该他来。

怀里的人明显一顿,惨兮兮地退了一步,盯着他,似乎在检验自己是否听错,又像是在看他是否说错了。

王业平笑了笑,藏在袖下的手越捏越紧,几乎嵌入肉中,干巴巴念着台词:“我知道你,也算是个富二代,你家就你一个女儿,我把你带走,伯父伯母非得杀了我不可,我承担不起啊,所以,我决定自己走了。”

故意抹掉她的另一个身份。

也不算是故意。

他不愿承认,也不愿接受。

没资格谴责岁聿,他又是什么好东西呢,看见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被迫迎意,他当时第一个想法不也是逃吗?

你问他为什么不去抢,说到底不也是接受不了她的身份吗?

岁聿是强盗。

他王业平就是懦夫。

“前往上京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京航MU6666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抓紧时间……”

故作轻松地插着口袋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小景,不开心的话可以主动来上京找我。”

白色行李箱平稳地在地上滑动,人群涌动,他只要再走几步很快就会被淹没在人海中。

人声喧闹,他还是先听清了她的声音。

她说:“我在平海只有你一个朋友,现在我的朋友要去上京了,王业平——”

她现在。

他希望她能痛痛快快谴责他一顿,最好毫不留情面,说些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没关系,他承受的住,说的越狠越好。

越不体面彼此越互相不牵挂、不惦记……

“起落平安。”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机场暖流飘动,却仍能感受到外面时不时吹进的冷风。

他感受不到心脏跳动了。

所有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

广播第二次催促。

一个大男人站在中央直不起腰,斜落在地上的影子随风摇散。

“景昭……”

“可不可以……”

“来上京找我……”

只要你来。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什么都不要了。

可惜这次身后没人回应他。

一直等到航班起飞,车门被打开,杜明君扔进来一瓶冰水,困的打盹儿,指着已经飞远的飞机,迷糊开口:“人走了。”

“嗯。”那人还是趴在车窗上,寒风撩起男人额前的发丝,一夜没睡,他眼中没有半分倦意。

顺着他的视线可以清晰捕捉到穿着黄裙子的女人站在马路边,不打车也不动,就那样站在街口看着红灯变绿灯,绿灯闪黄灯,最后又变红灯。

叹了口气,他捏捏眉心,“这样是不是太过了,毕竟姓王那小子虽有心,但也没对她做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

毕竟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为了缓和气氛,特地挑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行了,现在你俩中间的刺也拔了,找个时间把人接回来呗,好好聊聊,你身为男人,多少服服软。”

“嗯。”这次回了个从胸腔闷出来的字。

杜明君摸着鼻子仔细琢磨了一下,随后说:“马上过年了,你反正也要去找伯父伯母,把你那辆Matthew海轮请出来带小聋子玩玩呗。”

刚好他们一起聚一聚,说不定欢快的气氛多一点儿,两个人也能冰释前嫌。

说到底,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嗯。”

他还是趴在那里,散散掀了掀眼皮,深邃的黑瞳中不见半分笑意。

他刚刚可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人。

她那样的眼神从来不曾落在他身上过。

那样的拥抱也没有。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原本为了哄她开心买的一盆小雏菊——被他硬生生尽数折断。

收回目光,淡淡道:“走。”

杜明君惊:“不带着她一起吗?”

这次他没有犹豫:“她不会跟我们走的。”

与其不讨好,不如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儿。

毕竟他刚刚把她的小情人逼走。

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发现能这个世界上能寻求庇护的人,只有他。

至于王业平——不过是她一时糊涂选错的路。

车轮毫不留情碾过凋落的小雏菊。

景昭,你会选择重新主动靠向我的。

他肯定。

第33章 潮汐

她是怎么回家的, 她已经忘了。

只记得盯着一架架飞机起航,干涩发冷的风把她吹透,过马路时还扶了一个受伤的老奶奶, 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老奶奶摇摇头,很快跑开了。

坐在沙发上, 日日跳上来亲昵地窝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已经像这样待在家里整整两天了。

摸着小猫的脑袋, 手心的温度一点点让她发木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抱着它走到猫盆面前, 倒了点儿猫粮和零食。

“吃吧。”

小猫只是嗅了嗅, 又趴回她的脚边。

“我不吃你也不吃是不是?”戳着猫脸,她不是没发现,这两天因为没胃口, 她基本一天只随便吃一口东西。

日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也不好好吃饭,甚至精神头儿也没以前足, 总是喜欢趴在毛毯上。

蹙了蹙眉,对小猫说:“今天给你约个兽医姐姐好不好?”

小动物比人脆弱多了,像她, 两天不好好吃饭也不会有什么异样。

钥匙开门声响起, 转身,下意识恐慌。

“啊, 今天风可真大。”男生灰头土脸地走进来, 没了往日张扬四射的装扮, 穿着破了洞的羽绒服, 金色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几乎要没入眼睛, 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看起来消瘦了好多。

好久不见,他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董思阳脱下羽绒服直接扔地上,才注意到蹲在角落错愕地看着他的女人,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撩了撩头发,没正经地开口:“怎么,为我成熟魅力所折服了吗?”

“……”景昭嘴角抽动。

有关董思阳,她不愿多问多管,从金秘书和岁聿的态度中就能看出来,他是属于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甚至不低于岁聿。

即便他一口一个“嫂嫂”叫着,她还是刻意保持疏远。

抿了抿唇,她指着里屋一间:“浴室在里面,热水器也装好了。”

董思阳:“……”

董思阳:“嫂嫂好绝情,这么久没见难道没想我吗,连抱也不抱一下?”

说着,他就要冲她过来。

景昭惊恐拔高音量:“你先去洗澡!好脏!”

“抱一下嘛~抱一下~”

最后被受惊吓的日日两爪子逼进浴室洗澡。

翻箱倒柜才找到两件稍微宽大的白衬衫和五分裤。

做了一碗面条,恰好他出来。

“嫂嫂,你这衣服……有点儿不合适啊。”

循着声音转头,眼前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快一米九的男生穿着她的衣服,露着肚脐,五分裤硬生生穿成短裤,怎么看都有几分,嗯,变.态的意思。

眼睛不自觉笑弯,她坐在桌边,“你的衣服还在烘干,等一会儿就能穿了。”

看她想忍住笑,但又憋不住的样子,他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伸了个懒腰,坐下,好久没好好地吃口饭了,他当即挑了一大口面条塞进去,然后——

“呕”地吐出来。

“……我给你点的外卖马上来。”不出意外的反应,她很淡定地把外卖界面给他确定了一眼。

董思阳擦擦嘴角,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碗清汤面,到底什么功力才能把这么简单的食物做出这么复杂的口感。

“你平时也做饭吃吗?”

“嗯嗯。”她点头,对上他像看鬼一样的眼神,解释,“我已经习惯了我的厨艺,但是你们大部分人吃不惯。”

怎么可能是大部分人……

除了你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能咽下去。

托着下巴,他眨了眨眼,“嫂嫂,你不好奇我这些天去哪了吗?”

景昭顺着他的话说:“你这几天去哪了呀?”

跟哄小孩子一样,但他不在意。

笑眯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卡,颇为得意道:“当然是去赚钱养你们了,喏,工资卡。”

董思阳乖顺时配着这个发色这张脸,像个荷包蛋,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就算她现在确实想做个煎蛋,但理智还是打败了食欲,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慢慢瞪大眼睛:“赚,赚钱?!”

他不是少爷吗?

所以那么风尘仆仆地进门,是因为刚从工作岗位回来?!

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怎么样,厉害吧。”

“可是,你家,不是可以……”言语混乱,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想说的话。

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努努嘴:“啊,没办法,那个女人来这边了,就是我爸新娶的女人,可能是嫉妒我这个少东家身份,撺拨我爸把我所有卡停了,顺便把我从所有我家旗下的店铺拉黑,导致我现在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喽。”

语气轻松地说出这么凝重的话题,景昭一时不知是先佩服他心态好还是先佩服他抗压能力强。

先前从金秘书那里知道他家庭的复杂性,所以刻意跳过令人不开心的问题,转而小心问:“那你现在的工作是?”

指尖在她手机上点了两下:“送、外、卖!”

景昭两眼一黑,那一会儿岂不是同行碰同行?早知道该让他给自己接单一份外卖拎上来吃。

神情严肃,她把卡往他那边推了推:“你自己留好。”

他现在怎么看也比她困难多了吧。

他重新推回去,敲着桌子:“这点儿小钱都不够小爷喝酒的。”

叹了口气,果然哄小孩是世界难题,试图耐心同他解释:“可你现在没钱喝酒,难道你要每天吃我做的饭?或者选择饿死。”

好吧也没什么耐心。

“……”

那么苍白却那么有说服力。

刚好烘干机滴滴咚咚的音乐响起,董思阳挑挑眉:“我先去换衣服。”

景昭点点头,这么久没看见日日,下意识寻找起来,发现小家伙好像在猫窝里缩着,它最近总是这样,走过去,给它倒的猫粮一口没动。

“日日,怎么不吃饭啊,是不好吃吗?”伸手想把它抱起来,揽住小猫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它的体温比平时高多了,而且她几乎是把它半抱悬空,小家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心跳滞了一瞬,颤颤唇:“日日……?”

“喵呜……”虚弱地回应。

“董思阳!日日生病了!我要先带它去医院!”

一个杂乱的头探出来,同款惊恐,看着她手里无精打采的小毛团忙道:“我还剩一个腿,你等我!”

两个人谁也没磨蹭,拎上衣服,开门刚好碰到外卖员,五星好评外加短暂道谢,他直接带着她上了摩托一路飞驰到附近最好的宠物医院。

排了个加急号,站在外面两个人同频率踮脚着急等待。

检查室的门刚打开,两人立刻跑到医生面前:“小猫怎么样?”

医生皱着眉,抬手扶了下眼镜,神情严肃:“湿性猫传腹,先打针吧,打完针还需要输血,这几天按时过来,小猫还小,你们多注意观察。”

医院账单签好字递给她,景昭紧张道:“这个严重吗?”

“你们送来的很及时,只要按时治疗不会有问题的。”他能看出来这只猫的主人应该是很爱它,盘靓条顺的。

松了口气,拿着账单,看了眼需要支付的价钱,咽咽喉咙:“治疗大概需要多少?”

“这个说不好,看小猫恢复情况,保守估计一万,但也有两三万才能好的,你们考虑好。”

手心紧了紧,她点点头,看着医生离开的背影,正要抬步,眼前猛地一黑,还好董思阳在一旁及时扶住她。

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声音沉下去:“你先回家,反正知道小家伙没事儿了,我在这儿等着。”

“我没事儿,等它好一点……”

“好了,它好不好不是你等出来的。”把她手里的账单拿过来,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你先回去吃口饭休息一下,你俩要是都倒了,我怎么办,分身吗?”

景昭回头看了他两眼,终于妥协下来,向他保证:“我在家等着你们。”

他也行了个很标准的美式军礼:“行,你放心,我保证把日日完完整整带回去。”

她最近是有点不舒服,到家把锅里剩下的面条吃完,董思阳的外卖搁冰箱放好。

习惯性打开电视调到cctv1,拿了一条小毛毯盖在身上。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近日平海市中心机场发现一名埃博拉病毒携带者,该携带者为女性,年龄为60-85岁之间,现该机场已禁飞,所有怀疑与其有接触的市民请及时前往医院进行检查……”

好困……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电视的光线时明时暗,感觉报道的那张脸格外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陷入棉花中。

还是一阵香气把她勾醒。

睡眼惺忪地睁眼,好久没睡的那么沉过了。

屋子不大,董思阳很快注意到她,歪歪头:“刚好要叫你,快吃饭。”

肚子应景咕噜起来,懵懵点头,穿着拖鞋坐在桌边,看着各式各样的菜系,疑惑开口:“你做的?”

“不是,楼下买的。”他没有隐瞒。

“日日呢?”

“睡觉呢,给它也折腾坏了吧。”咬着筷子,“不过你放心,我打听过了,这个病蛮容易治的。”

嚼着黄瓜,意识也慢慢清晰,咽下,“今天的费用是你交的,我一会儿转给你。”

夹肉的手一顿,董思阳气笑:“你有病吧。”

景昭:?

“别给我转那点儿破钱,你手里几个钱啊一直给我转,够给它治病的吗?你不是要离婚吗,离婚钱攒够了吗?充什么大款。”

不可理喻地看着他:“你的钱难道够给它治的吗?”

他才送了几天外卖,所有的卡全停了,浑身上下加起来,他们分明穷的不分彼此。

那人平静回望她:“景昭,实在不行我就去找我爹要钱,再不行就去抢我家店,他再狠心也不会把我送进去的,你能不能懂?”

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用筷子敲了敲碗,也学着他的语气开口:“董思阳,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找景家要钱,再怎么样三两万还是很轻松能拿到的,我比你情况好多了,能不能懂?”

看着他说不出话吃瘪的样子,她也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儿,继续低头吃面。

不得不说,是比她做的好吃一点儿。

“景昭……”

“没大没小。”嚼着面条打断他。

“你先听我说。”放下筷子,他挪了挪椅子,离她又近了一步。

这下她才收了笑意,抬眼听他说话。

少年说到底也才十八岁,就算装成熟也掩盖不了眼中的诚挚热烈。

“景昭,你别低头。”

他直直看向她,每个字咬的很重,重到她的呼吸短暂停滞,反复回味他这句话。

“你别向任何人低头,景家也好,我哥也好,不要去做你不喜欢的事。”

不然他这么拼命干什么。

美国那边开学,他爸催了他七八次,不是放心不下她,他不可能还留在这个无聊透顶的地方。

他这个人是有点儿犟,认准的人和事,必须要达到他的目的,达不到心里就过不去。

钱,他不缺。

爱,他妈死的早,没给他留下什么兄弟姐妹,他爸比他爱钱多了,从小到大不管他也看不上他,这玩意儿也不稀罕。

你要非说他喜欢什么,他喜欢刺激。

所以在美国基本什么都摸了一遍,越是不让做的他偏做,不让碰的他偏碰。

来到这里,他的目标就是她,从一开始他就说了,他得要她赢。

所以,“你听到了吗?”

你不能低头,不能委曲求全。

她眨眨眼,少年眼尾盖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总是觉得“委屈”这个词不该出现在他们这群人身上,所以察觉的那一瞬间,还有些震惊。

轻轻舒了口气,顺着他的话点头,温声:“我听到了董思阳,我努力。”

她会努力等到春天到来。

董思阳主动提出睡沙发,和她说自己也待不了几个晚上,让她别在意,正好帮她看门了,顺便监督日日睡觉。

第二天睁眼就看见他留在桌上的字条,说桌上留了饭,他带日日去做个全身体检,顺便早早排号。

景昭有把握,虽然董思阳看起来不靠谱,但要是成家,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是眩晕,不仅眩晕,整个人发热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明明昨晚吃了药,按理来说不该这么难受。

电视在背后播着晨报,撑在桌上正考虑先吃什么的时候,一滴鲜红的血滴落。

她愣了一下。

紧接着,浓稠的红色止不住往下流。

立刻昂起头跑进厕所,冷水泼在脸上,冻的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止住鼻血,扶着墙大口呼吸,胸闷得难受,镜中的人脸色一片惨白,眼中布着血丝。

手机从客厅响起,走出去接通。

“喂。”

“喂,景昭啊,我是妈妈。”

“嗯。”大概知道她想问什么,提前开口,“最近有些忙,等过两天闲下来可能回家。”

卫生纸在鼻子周围蹭来蹭去,还是有血丝。

“啊…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和岁聿两个人都小,还没想明白,我和爸爸买了一些东西,想着我们一起去他家说明白……”

“不用了。”她直接拒绝,扔掉手中的纸,眼神停留在电视报道上。

“我也不是说你的意思,这个事我也打听过了,就是上次去找你的那个小伙子,你们公司传的也是风言风语,任谁听了也不舒服,岁聿肯定生气误会,所以你得主动找他好好聊聊……”

景母在电话那头嘟嘟囔囔说着,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着主持人严肃地介绍着昨晚同一个报道的人,记忆回溯,人脸慢慢对应上。

险些站不住,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视线僵僵转回手机,生硬道:“先挂了。”

指尖轻颤,在浏览器上打出「感染埃博拉病毒症状」,搜索。

那天她是扶了那个老太太过马路,她的额头还有伤口,可她好像只扶了她的衣服,没碰到……

想不起来了,完全想不起来了……

黄昏日落,蒙着一层水雾,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下雨,看这样子到了晚上估计还是一场大雨。

平海少雪,但多雨,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到小区楼下,董思阳压了压鸭舌帽,怀里揣着毛崽子,逗弄好不容易打起点儿精神的小玩意儿:“回去也保持听到没,哄哄她。”

吹着小曲往楼上跑,像往常一样打开拿钥匙打开门,插进去瞬间感觉不对劲儿,门被人反锁了。

脸上的笑僵了僵,迅速敲门:“景昭你在不在里面?门怎么回事?”

又砸了两下,他心急了:“你不开门我可要撞开了!”

“董思阳。”打开一条缝隙,老式防盗门里面还挂着链条,他用力撑开,也不过只能伸进一个手掌,她靠坐在门后,他看不见的位置。

“我好像生病了。”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被这种语气弄得头大:“生病就生病!我带你去医院不就好了,你这是干什么!”

屋内,她戴着蓝色医用口罩,脸色红胀,白色衬衫上还粘着刚刚不小心蹭上的鼻血,呼吸滚烫,哑声:“你先带日日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然后你快点儿去医院做个抽血检查,我明早有力气了也会去……”

“景昭!!”他怕吓到怀里的小东西,只能咬着牙喊她的名字,抓门的手用力收紧,咯吱咯吱发出噪声,“你他.妈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万一是埃博拉。”她又克制不住开始想吐,捂着胸口,小脸皱在一起,使劲咽下,“你最好现在回家,去找你爸。”

她当然无所谓了。

景家,大概会给她想个体面的死亡原因。

岁聿吗,大概会在她死之前和她离婚。

这个世界上想她活着的人不多。

董思阳不一样。

听说董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就算董爹再不喜欢这个儿子,也不会让他死在这种地方。

回美国,就算感染上,他也有一线生机。

“……你说什么呢?”慢慢直起腰,难以置信地重复她的话,“什么埃博拉?”

偏头看着电视,她说:“我去过那个地方,碰过她,我也有症状,董思阳,我没有故意和你接触,也许我会死,但只要我还没死透,还有意识,我都会祈祷你平安的,但是你现在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

“哈。”忍不住发笑,头抵在门上,顶了顶腮,漫不经心道,“景昭,收起你那套狗屁不通的理论,我可不是那么懦弱的人,管他.妈是不是埃博拉,就算你今天躺棺材里了,老子也会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摸了摸怀里的猫,眼神晦暗:“你在家里等着,我给你去找人,带你去全世界最好的医院,看最好的医生,给你见识一下小爷的实力。”

景昭想喊他别乱废力气,一个是她实在没劲儿喊不出来,二是这人跑的太快,她刚要出声,脚步已经很远了。

所以说董思阳真的很不喜欢平海。

动不动就下雨。

把日日委托到宠物医院,开着摩托往郊区赶。

人少的街区不仅没有显现荒凉,反而越往里走富饶气息越浓郁,三四层带小院的别墅随处可见,透过一扇扇明亮的窗户隐约可以窥见内里的别具洞天,同时也是让人神往的象征。

油门声浪在一户中式风格的别层停止,梨花木大门雕刻精细,哪怕是在雨中也没逊色半分,这么冷的天,小院里仍开着耀眼的红玫瑰,是那女人的一贯作风。

踢了一脚门,没反应,他今天没什么耐心,拎起头盔砸在显示屏上,露出的电线接触到雨水跳出火花,他站在雨中最后一次警告里面的人:

“我只给三秒,再不出来我就把这里全都砸烂!”

话音落,里面的门打开,隔着梨花木门可以清楚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披着狐裘靠在门边,夺目的翡翠项链和耳饰在昏暗中冉冉生辉,看见他时目光毫不掩饰露出厌恶之色,给了个眼神,保姆立刻撑着伞去开门。

大门打开,伞还没递到这位少爷手边,人就大步踩进去,废话一句没有,上来就提条件:“我有个朋友生病了,要回美国治疗,你现在立刻把我账户解开。”

“董思阳。”四十岁的女人脸上没有半分时光的磋磨,反而是一种极致的成熟气韵,她看着刚刚做好的正红色美甲,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知道吧,你的事是你爹的主意,不归我管。”

“那你去跟他说。”早八百年他们两个就把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不然能轮得到她来和他说话。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个一点儿也不像老头子的混小子,不由头疼起来,做事如此鲁莽没分寸,不知道董家以后交给他会成什么样子。

眼神冷下来,她招呼保姆进屋,在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随后道:“你的事我不想多管,你爹我给你联系,但是成不成在你不在我,董思阳,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

她的提醒言到于此,其他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保姆搬了一把摇椅,又搬了一个桌子放在旁边,女人坐下,玉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很快接通了视频:

“Honey, yang wants to see you,do you want to see him?”

“Let him talk.”

许是太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他开口时董思阳还反应了很长时间。

屏幕调转,美国那边还是艳阳高照,宽大的办公室里一个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在看手里的文件,转到这边也没抬眼,静静听着。

“我要,带一个朋友回美国治疗。”他们之间,没什么可寒暄的。

他还是没抬头,翻了一页,淡道:“这是你和我交谈的方式吗?”

两人长久的静谧中,男人又翻了一页,烟嗓不带情感:“你之前不是说,就算我跪着求你,你也不回来吗?”

雨声没有洗刷掉落耳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

闻言,董思阳颤了颤睫尖,他看着那边疏远冷漠的男人,毫不犹豫弯了膝盖。

这一举动直接把在椅子上快睡着的女人吓一跳,直接坐了起来,微微目瞪口呆。

就连一直风轻云淡的董爹也忍不住抬眼,小小的屏幕里,那个养了十八年没低过头的混蛋小子,今天这是发了什么疯……

喝醉了?还是没睡醒?朋友?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生死之交啊?岁聿没说过呀……

董爹盯着屏幕琢磨半天不得其解。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两人能正常做点儿交易,说几句话。

“董思阳,你知道的,我想要你干什么。”

雨水冲刷掉他的骄傲,咽下涩意,抬头定定盯着屏幕:“学校我会回去,也会顺利毕业,前提是你要把她治好。”

董爹喜欢他说话不拖泥带水的劲儿,随意应着:“可以。”

看他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再次问:“你还有什么事?”

“我现在要钱。”日日后续治疗的钱不多了,他得安排好一切。

跟个要债的一样,董爹嘴角抽动,挥了挥手:“不可能,等你回来再说。”

这俩人……女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刚想让保姆过去给他撑把伞,让人进来,结果就看见他自己站起来。

做什么?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牛犊子一样的少年突然冲了过来,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忍不住发出短促尖叫,保安亭里的保镖瞬间冲出来,被女人及时拦住。

然而屏幕那边的董爹看着他在别墅里又摔又扔地搜刮时彻底暴怒,大声吼着:“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打!把人打出去!”

这下她也拦不住了。

到底是个孩子,再年轻气盛也只是逃了几个警棍,眼见小臂粗细的棍子抽在他身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有点儿看不下去,忙和电脑那头求情:“差不多得了,你把他打坏了怎么去上学?”

憋着一口气看向屏幕里蜷在地上挨打,一声求情不出的骨肉,要不是相隔太远,他非要冲过去亲自给他一顿。

“让他滚!”

父子俩一个脾气。

董思阳擦了擦嘴角的淤青,怀里抱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夺来的金首饰一瘸一拐往外走,她及时关闭连线,撑着伞走过去。

嗯,这群蠢东西,自家少爷下手这么狠,也就临时工干的出来。

往他怀里塞了一张卡,扯回自己的首饰,嫌弃开口:“别弄脏我的宝贝。”

他看着手里的卡,想笑又因为扯痛笑不出,最后潇洒扬了扬手:“谢了,后妈。”

“……”你大爷的。

保姆跑过来,“夫人没事吧?”

她撇了撇嘴:“没事,希望我干儿子这次真的可以长教训。”

马不停蹄回到老小区,左边的腿跟断了一样抽痛,咬着牙大步往上迈,要不是不能飞,他早就想飞上去了。

拍着紧闭的铁门,大声吼:“景昭,开门!”

门打开一条缝隙,这次她肯露出一条眼睛,在看清他的模样时,她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去了……”

“我们先去医院!”顾不得这么多了,看着那条烦人的破链条恨不得直接扯断,用着仅剩的耐心和她说,“先做检查,医生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兜着。”

眼中露出犹豫,却因为少年委屈到快哭的神情点头:“好。”

数了五层口罩戴好,穿上雨披,拿上雨伞。

打开门,刚走两步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发软,还好董思阳稳稳扶住她。

“我背你。”

不容置喙的语气,她也无力反抗,圈在他背上,撑着伞,上下眼皮打架,脑袋昏昏沉沉,不断引诱她快快入睡。

撑着伞,雨水打在伞上,连着她的手腕都有震感,强撑睁眼,才发现他没骑摩托来,也是,这么大的雨,摩托都要淋坏了。

侧目,靠的这么近,他身上的伤更加明显,嘶哑开口:“说说怎么回事?”

少年双眸明亮,眼角那一处血晕吓人,吸吸鼻子咧咧一笑:“打架了呗。”

“因为什么?”

“天气不好。”

她笑:“说什么呢。”

眼眶热热的,轻声:“因为我,是不是?”

“少自作多情。”

他每一步走的都很稳,白色运动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要是有灯光照过来,就能看到他花花绿绿的脸和扯得乱七八糟走形的衣服。

董思阳挨过不少打,多这一顿不多,少这一顿不少,他甚至受过更严重的罪,当初送到戒.毒所时,每天难受的想死,想着想着也就这么过来了,出了那里,他抬头看看立于头顶的太阳,门外站着好多人,大多说着祝福的话,什么“你以后的人生一片光明”“你重生了”之类的。

然后他看了看四周,笑笑,那时他就明白,就算站在阳光底下,他还是一个烂人。

叉着后脑勺混不吝地离开,继续他稀巴烂的人生。

所以他有时在想,是死是活对他来说不重要,毕竟没人在乎。

可现在不行,至少现在,她需要,他在乎。

一瘸一拐地走在雨天,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生命里会有这么一个人,为了她被打的这么惨,把她从等死的小屋里硬生生拉出来——

只为了她能活着。

“董思阳……”她声音泛着抖,努了努鼻子,雨伞歪歪斜斜撑不稳,“你疼不疼啊……”

身下的人一颤一颤像只落汤鸡,骨节顶的她生疼,可她却在想:还好,她能活着感受到。

阴影落在头顶,不是雨伞。

两个人齐齐抬头,黑伞下,倨傲的面孔半掀着眼皮,雨水滴落,映射出冷漠的神情,黑色高领毛衣衬得男人更加不近生人,站在灯光下漠然看着二人。

“哥。”还是董思阳先开口。

岁聿缓缓眨了一下眼,目光移到她身上,瑞凤眼不自觉眯了眯,话却是对他说:“一副丧家犬的样子。”

咳了两声,她刚想出声反驳,就被他先打断:“金秘书,把他送到医院。”

走上前,直接单手把她拽下来,半抱在怀中,董思阳下意识想抓住,一个眼神横过来:“你这样,等她到医院就死了。”

悬在空中的手顿住,金秘书撑伞过来,把他请到后面那辆车。

抿了抿唇,他不情愿,但这也是现下最好的办法。

景昭高烧得发懵,他身上的木檀香能够让人平静不少,被他强势地搂着往车里走,哪怕没力气也还是在推搡:“岁聿,你放开我!车上有其他人!我有病!”

无视她鸡崽子般的力气,一只手把她按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语调平静,“别惹火我。”

让司机下来去后面那辆,今天他亲自送她。

黑棕色路虎从马路上飞驰而过,溅起巨大的水花。

往日她肯定又要吓得不行,可今天她只是平静地靠在车窗,嘀嘀咕咕说:“岁聿,你会后悔的,你知道我生的什么病吗,传染病,虽然这样不会传染给你,但是……”

懒懒扫了她一眼,抬手按开电子屏,歌单滚动的音乐打开:“Baby Im preying on you tonight,

Hunt you down eat you alive,

Just like animals,

Animals,

Like animals,

Maybe you think that you can hide,

I can smell your scent from miles”

车厢内除了呼吸声,只剩这首歌的旋律。

听着歌词,她皱皱眉,抬手把音量调到最小。

岁聿挑眉,胆子是大了不少。

他再次打开,声音调的更大:“But we get along when Im inside you,

Youre like a drug thats killing me,

I cut you out entirely,

But I get so high when Im inside you,

Yeah you can start over you can run free,

You can find other fish in the sea,

You can pretend its meant to be,

But you cant stay away from me”

“岁聿!”她受不了了,把音乐关上,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我可能染了埃博拉,你不可能不知道埃博拉是什么,我可能会死……”

也许是烧的太厉害,身体都不受控制了,眼泪顺着眼眶唰唰往下掉,她瞪着不为所动的男人,咬牙切齿:“你非要接触我,等着和我一起死吧!”

急刹车——

她差点晃吐,扶着门把手,他终于肯慢慢转头看向她。

雨刮器停止运转,雨滴织成的密网瞬间吞噬前方的视线,把他们包裹在车内。

伸手扯下她口罩。

里面还有一层。

“…”

再扯。

还有一层。

“……”

眼中不自觉浮现出无奈。

景昭也不动,置气一般任他折腾,等到口罩都拿下来,她才气笑:“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跟我一起死了吗……”

尾音未落,手掌突然托住后脑用力把她往前拉,猛地瞪大双眼,冰凉的温度贴在唇上,她先是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反应过来,几乎全身激烈抗拒。

疯了吧!!

脸颊被拍了一下,她喘着气惊恐抬眼,那人眼里确实透着疯意。

“接吻不会伸舌头吗,伸出来。”

第34章 潮汐

热气翻涌, 交织在二人鼻息。

头脑一阵发麻,她难以置信捂住自己的嘴:“岁聿!你疯了吗!”

他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吗?

这个时候发什么疯!

盯着她惊恐湿润的眼眸,他磕了下牙。

怎么说呢。

其实他刚刚也不是很在意她在巴拉巴拉说什么, 大部分都是气话, 唯独对那个“死”字在意。

没忍住,强硬拉开她的手, 在她唇上又轻轻碰了一下。

景昭感觉心脏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奇异的情愫快速攀上来,怔愕地看着他。

直到听他说:“不是埃博拉, 你和董思阳就完蛋了;如果是埃博拉——”

“我会死前先去杀了姓王的。”

“…跟王业平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

他慢慢退回到座位, 重新打火,雨刮器摇摆起来,刷清眼前的雨帘, 那点儿温度还没完全消散,理智却尽然回到脑海。

紧握方向盘骨节微蜷,指尖泛白, 可能他刚刚真的中邪了。

听说情况,杜明君亲自来医院门口接他们,几个医生忙忙碌碌把她围起来, 带她抽完血又去做检查, 最后被单独放在隔离室。

一直到凌晨五点,一夜没睡, 杜明君困倦地伸了个懒腰, 把报告单甩在桌上, 靠着软乎的沙发椅对站在窗口的男人说:“你早知道她没事对不对?”

朝阳一点点爬过楼群, 吐出金色光辉,下了一天雨, 云端尽头弯了几道七彩色。

“嗯。”冷笑,把不知熄灭了多久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你以为谁都像董思阳一样蠢吗?”

杜明君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要大半夜把我叫起来,知不知道医生的生命比病人脆弱多了?!”

白天忙医院也就算了,晚上也得加班,他刚刚算了算,截止到现在,他已经26个小时没睡觉了,猝死算了。

他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敷衍着:“还不是为了让董家放心。”

“得了吧。”不知道他在欲盖弥彰什么,点了点桌上的报告单,如实告知,“我跟你说,虽然他俩都没什么大问题,但你家那个,低血糖、血小板偏低问题还挺严重,刚刚还发现她在起荨麻疹,怎么说呢,你说你家赚那么多钱,景家也不缺钱,怎么把人养的乞丐不如。”

也不怪他说话难听,就算没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病,她坐在隔离室的样子也蛮可怜。

岁聿指尖微顿,视线慢慢转移到桌上的诊单,入目是几个项目旁的上下箭头,看的他有些烦躁。

二人先去看了眼董思阳,杜明君上来大骂一顿,大概是说他一天天乱办事,出事不先给他们打电话,而是自己中二充英雄解决。

董思阳吊着石膏委屈:“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景昭还比我大呢。”

岁聿睨了他一眼:“她生病了,你能指望她?”

杜明君拍了他一巴掌:“你小子也烧到39.4℃烧糊涂了?”

董思阳:“……”

这不公平!

又去了她的病房,体温基本趋于稳定,杜明君简单和她说明白现在的情况,让她放心,最后严肃道:“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给我打电话,我是医生,你明不明白?”

对于医生本能的畏惧让她听话点头。

看她现在这副老实模样,他在一旁低声讽刺:“打什么电话,她这么能耐哪需要医生,长这么大一点儿智商也没有,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被子底下的手心紧握,她没有反驳。

没有理由和他解释,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失去了冷静也失去了求生本能。

早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才不会弄出这么大个笑话落人话柄。

杜明君叹了口气,看她局促的样子,把带来的柠檬水递给她:“休息休息就能出院了。”

景昭没多想,以为是普通的水,接过来刚想喝进去,舌尖接触到柠檬水的一瞬面色直接变了,“哇”一口吐出来。

“哎……?”杜明君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推开。

岁聿大步迈上来夺过杯子,眉眼犀利:“你在水里下毒了?”

“卧槽!”杜明君顿感六月飞雪,比光着屁股站在雪地里还冷,惊叫,“你们夫妻俩说话能不能凭良心!”

就算怀疑杯子制造商下毒也不能怀疑到他身上好不好!

景昭及时阻止,摇摇头:“我不喝柠檬水,有股洗洁精味儿。”

杜明君松了口气,对她的品味感到意外:“难不成你喝过洗洁精?还洗洁精味儿。”

像是被提及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别过头没回话。

感觉到自己袖子紧了紧,岁聿垂眼,她刚刚不经意间抓住的衣角好像没反应过来,现在还未放开。

杜明君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很自觉地退出去顺便带上门。

除了钟表嘀嗒声,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从她离开后,他们还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乖乖地坐在床头,黑发落在肩膀上,没了前几天一见到他就剑拔弩张的气势,和之前一样看着让人舒心。

主动开口:“过几天让金秘书把你的行李搬回来,过年陪我回趟家。”

“岁聿,我……”

“我知道,你要离婚。”他淡淡替她说完接下来的话,带着点儿平海懒散的腔调,“先把承诺兑了,过完年再说。”

景昭反应了一阵,突然想起那时答应他的事,会陪他回家应付父母。

低着头扣手,算了,反正早晚都要离,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不同。

“什么时候呀?”

她可能自己没意识到,她总是这样,说话时跟嘴里嚼了块棉花糖一样,软乎乎的,尾音不自觉拐个弯,还弯不到底,弄得人心痒难耐。

因为不满她的语气,所以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下,给她吓一跳,看到这个反应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不急,明天有个游轮聚餐,杜明君他们都会在,你也来,年前的体面还是要装一下,到时候岸边说不定还有记者,来不少人,影响岁氏股票。”

他说的中规中矩,言语中透着几分严肃,难免会被唬住,因而点头答应。

她其实现在还不敢抬头看他,昨天车上的场景历历在目,不多想是不可能的。

可多想的话,她实在想不明白。

一个熟悉的牛皮笔记本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清东西后,她整个人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往前倾:“我的日记本!”

当初离开太匆忙,忘了带走锁在柜子里的日记本。

岁聿故意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勾着唇:“这个作为抵押。”

“什么抵押?”

“你和我回家的抵押。”他慢慢站起来,日记本在两个手中拍来拍去,“我对虚无缥缈的承诺向来没有任何信任。”

可恶的资本家。

她咬牙,刚刚心里那点儿触动烟消云散,只剩紧张与急切:“岁聿!你不能偷看!”

嗤笑:“你这里面记载了什么绝世珍宝了吗?我可没时间翻这么无聊幼稚的东西。”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景昭败下阵来,妥协道:“我们到美国后你必须还我!”

“行。”

没有看见男人眼底闪过的笑意。

有种哄骗到无知孩子的畅悦。

Matthew游轮,岁聿十八岁成人礼岁父砸下价值52亿的礼物,上过那一年新年档娱乐和财经双重头条。

只可惜岁聿这个人,没什么缺的,尽管不少人盼着来观摩一下这艘豪华游轮,也被大少爷看不上玩不着的态度堵了回去。

这次游轮一出,不少人想尽办法来搞票。

“景昭。”

和蔼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她回头,景母穿着端庄,拎着熟悉的巧克力礼盒迈进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软下,带着些许欣喜:“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听说你前几天去医院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坐在她身边言语问候真切。

平海市的景观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夜晚的江边,高楼林立,霓虹灯满满连成一片密密的网,站在海边给人无穷震撼,有多少人追逐,就有多少人沉沦。

可惜她没心情看这些。

“还好。”不冷不淡地回了两个字。

感受到她的疏远,景母垂下眼,鼻尖微红:“上次是我着急了,不该那样说你,我只是想让你和岁聿好好相处,我毕竟希望你能幸福。”

外边似乎传来了号角声,紧接着船体抖动,应该是开动了。

她张了张嘴,景母没听清她说什么,抬头“嗯?”了声。

“没事儿。”景昭扯了扯嘴角,又因为昨天嘴角的伤口而抖了一下。

景母这才发现,忙起身关心:“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拇指小心地蹭到伤口旁,她僵住,被摸过的地方有一种强烈的温暖,景母关切地查看伤口,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她梦里试图抓过许多次的味道。

这么亲昵的动作,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生硬扯了个谎:“上火。”

“要多喝水啊,平海是不是太干燥了?我回头炖点儿梨汤给你送过去。”她一边说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给她涂抹。

凉凉充满中草药味道的膏体用指温乳化敷在嘴角,她无措地眨眼,憋出一句:“谢谢。”

景母爱惜地掐了掐她的脸颊:“母女之间不用说这些。”

转头看着窗外,她提议:“要不要出去逛一下?我们俩好久没有一起散散步了。”

她点点头,正要起身,景寻昭从门外跑进来,穿着华丽的晚礼服。

不得不说景寻昭真的被养的很好,那些本来在她身上的幻想,都在景寻昭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骄傲、聪慧、美艳大方——属于景家女儿的模样。

轻轻吸了一口气,嘴角好凉。

“妈妈,外面甲板开放了,我们一起去看大海!”

景母笑着点点头,转头问她:“我们一起吧?”

海鸥划过海面,她摇头:“我有点儿饿了,不去了。”

景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嘱咐了两句松开她的手。

算不上撒谎,她第一次坐船,出于对深海的恐惧,自从踏上这条船开始就有些腿软,什么都吃不下。

坐在船舱也闷得厉害,踏出房间,海面一望无际,今夜应该繁星闪烁,但因船上太过五光十色,只能看见一轮亮亮的弯月。

好热闹,只是全是她不认识的人。

人来人往,杯觥交错,站在之中,她的存在感甚至不如服务员。

挂着岁家“Matthew”的旗帜在船头飘扬,这个角度能看见董思阳和杜明君他们在二楼开香槟嬉笑。

“嫂嫂,上来吃烧烤!”董思阳同样也注意到她,扔下手中的酒杯从二楼喊她。

少年穿了一件红马甲,左臂打着石膏,如同开在海上的野玫瑰,耀眼瞩目。

她走到二楼,烤鱼的味道勾鼻子,尽管没有什么胃口,出于礼貌还是顺着坐下。

董思阳选了一条最肥、刺最少的烤鱼递给她,感觉到她今天状态不对,随口问道:“晕船吗?”

她伸手接过:“有点儿。”

一小口一小口啃着烤鱼,紧张到全身肌肉没法儿放松。

杜明君听到开玩笑说:“那完了,一会儿我们打算滑水去,你只能在船上看了。”

“滑水?”眨眨眼,隐隐有些好奇。

董思阳抢话:“岁哥这次带了划艇和滑水橇,顾名思义就是绑在游轮后,跟着游轮踩水,这个是我的强项,到时候你看我就行!”

“直,直接在大海上吗?”她震惊地睁大眼,光是想想就吓到手脚冰凉。

尤其,还是在这么黑这么冷的海面。

见她这样杜明君忍不住笑出声:“你也太胆小了吧,想当初岁哥可是在太平洋挑战20米冲浪成功的人,没想到你连坐船都晕。”

白元祁锐评:“很难想象你们之间会有共同话题。”

挑鱼刺的动作顿了下,眼眸淡然,笑了笑:“我们的确没什么可说的。”

除了工作上的汇报,她和他连面都少见,她不知道他的去向,他也不关心她的日常,有时间景昭会觉得,假如岁聿这次没在平海市待这么长时间,说不定他们也不会这么快离婚。

原来没有任何基础的婚姻真的那么易碎。

董思阳碰了下她,不自在地说:“不说就不说,有事儿和我说不就行了。”

她抬头,认真点点头:“董思阳,你要好好学习。”

“……”吃了一半的鱼被扔进垃圾袋,皱着眉气鼓鼓别开头,“说这些干什么。”

之前只知道他是放假才来平海市玩的,后来在金秘书那听说,董思阳已经休学一年了,原因是把学校实验室点了,董家耗费许多力气才把他保释出来。

犹豫了一下,生疏地抬手在他黄头发上摸了摸,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像个大人:“毕竟还小,以后有无限可能。”

打开她的手,厌烦站起来,冷着脸开口:“我还有什么可能,最差也不会像你一样,与其管我不如多看看你自己。”

海风席卷着冷冽的空气,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去。

杜明君颤颤嘴角,试图打破尴尬:“你别管他,一个屁都不懂的小孩儿,他的话也别放心上。”

“我知道。”长睫低垂,她默默吃鱼,凉了的烤鱼难免腥气。

杜明君又递给她一串蔬菜,转移话题:“小聋子,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岁聿要带你回家吗?”

抬头,她胡乱猜测:“因为父母?”

“答对了,你再猜猜他父母为什么着急见你。”

她:“好奇?”

杜明君:“给你个提示,戒指。”

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白元祁在一旁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注意到岁聿的尾戒了吗,那是岁家祖上的,每一任妻子会有对应传下来的婚戒,你那时结婚太突然,岁家没来得及给你,这一趟去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杜明君:“婚戒一旦带上就会把你写进族谱,到时候你就是岁家真正的人了,开不开心?”

开心吗?

她连笑都觉得累,岁聿没和她说过这些事,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戴上这枚戒指。

不过“景昭”和“景寻昭”之间也就差了一个字,到时候改也方便,她倒是可以帮她暂时收下。

“岁哥!”杜明君挥手,举着烤鱼。

她坐直身子,假装镇定地吃着手里的东西,耳边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余光看见一抹白色坐到身边。

海风,是咸腥的。

可他身上,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一种只要靠近,她的嗅觉神经会比她的大脑更快反应过来这是谁。

只需要一点点气息就足以将内心搅动的乱七八糟,明明刚刚还新鲜的蔬菜现在也味同嚼蜡。

轻轻瞥了一眼她,就像是故意忽略他一般,连头也不曾抬。

杜明君没发现两人之间的端倪,一边烤鱿鱼一边大咧咧开口:“刚刚还说起你冲浪事迹,我记得你那年冲浪好像是为了一个事儿,因为什么来着?”

白元祁隐隐觉得要坏事,忙打断:“你要是很闲不如去开蚌珠。”

鱿鱼刚好烤好,椒香气味汹涌滚来,他眼前顿时一亮,感激地看向白元祁:“我想起来了,是为了给景寻昭赢下那串珍珠项链!”

“……”

“……”

“……”

两串烤鱿鱼递过来。

景昭颤了颤睫毛,轻轻呼了口气,起身:“我讨厌吃鱿鱼。”

另外一个人抿了抿唇,冷言冷语跟了句:“你烤的真恶.心。”

杜明君:?

白元祁默默扶额:“……怪我。”

她也不是非要离场,刚刚吃的东西有点多,本就晕船,回舱后吐了个天昏地暗,后面只想躺在床上哪也不去。

半夜,船暂时靠岸过检,会停两三个小时,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景寻昭拉着景母下船买东西。

她正无聊地看着手机,一条意想不到的信息跳出来。

「给你寄了新年礼物,新的一年要健健康康。」

——Joker老师。

看着这条信息读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立刻回过去。

「我过年期间不在家,谢谢你。」

盯了屏幕好久,还以为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后续了。

刚要失望地放下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你家秘书说会送到你手上。」?

刚看完这条信息,外面果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人签收快递吗?”

震惊之意难以言表,跑出去半信半疑看了眼收件人,果真是她。

一时不知是赞扬金秘书还是快递员。

恰好景寻昭回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冷嘲热讽:“什么东西这么珍贵,漂洋过海也要送来。”

没理会她的话,快递员划开快递等她确认签收。

很素朴的一个包装盒,外面粘着紫色小花包装纸,打开,里面是一个水晶球,洋洋洒洒飘着仿制雪花,一个长发小女孩坐在马上肆意驾马而行的场景。

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动一般。

“好廉价,你认识的人都寄这种便宜货吗?”景寻昭凑过来看清是什么后颇为嫌弃地说。

而她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般,盯着这个水晶球愣住,慌乱在眼中浮现,忙低头看盒内还有什么,果然一张简单的明信片夹在中间,上面是亲笔的祝福语,只有短短一句:

「景昭,希望你健康快乐。」

耳边似有景寻昭第二次的嘲讽,可她只为这几个字颤抖,鼻尖一阵阵发酸。

就算是极其努力掩饰住笔迹,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哥哥,这是哥哥的字迹!

Joker就是哥哥!

他骗她!他骗了她!

她一定要问清楚这一切,为什么当初骗她,为什么狠心这么久不来看她,为什么在她选择永远不原谅她时让她发现这一切!

低头慌乱找手机,但太着急刚翻出来就从手心滑到地上。

正要弯腰去拿,冰冷的锐器抵在脖侧,水晶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开,耳边响起:“别动!”

“啊啊啊——!”

中年男人拿出美工刀指向景寻昭,恶狠狠道:“闭嘴!不然先刮花你的脸!”

景寻昭哪敢再说话,钉在原地脸色发白。

中年男人把用来伪装的快递员帽子扔在地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手铐把她俩拷在一起,美工刀在二人间没分寸地挥舞:“妈的,都老实点儿听到没!”

二人难得一致齐点头。

景昭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听着景寻昭已经抽嗒嗒地在一旁落泪,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吓到不会哭了。

从楼下走到甲板上这段路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迫行动,期间那个男人还因为没掌握好力道划伤了景寻昭的侧脸。

别说景寻昭了,就连她看见血那一刻也差点晕过去。

只知道等缓过来时面前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姗姗来迟的董思阳随手拿起一把铁棍不停叫嚣,海面上都是他的声音。

脚下海浪呼啸,船不知何时已经过了海关,景昭这才意识到中年男人早有密谋,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奔着船内某个人来的。

很快就验证了她的想法。

此刻的中年男人已几近疯癫,笑得无比猖狂:“岁老板,看到这一幕你有什么感想!”

被叫到,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和白元祁很快对了个眼神,浅笑着倒了两杯红酒,看不出一点儿慌张:“王老板这么久不见,玩这么大何必呢?”

“你懂什么!”王老板眦目欲裂,因为没了门牙,激动时口水无法控制地喷出,“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三十年,就因为你!因为你!所有一切都没了!钱没了!家没了!到现在我连吃喝都成问题!你以为我还怕什么,我告诉你岁聿,我现在什么也不怕,我今天就是来和你同归于尽!”

黑夜中,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却看不清他眼中此刻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笑容一点点消匿,冷声道:“我在这,不如直接冲我来。”

景昭已经冻的有些发麻了,连旁边景寻昭也没了动静,她不敢随便转头看。

王老板大笑出声:“岁聿,你当我蠢吗?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谁杀了谁还不一定,今日我非要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呃!”

脖子被死死掐住,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往后撤了一步,她能清晰感受到海浪滚卷,落到脚踝上冰冷的触感。

“别伤害她们!求你了!”嘶声裂肺的声音穿透海风,她勉强睁眼,景母完全不顾往日仪态,半跪瘫软在景父身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放了她们!”

王老板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继续一步步后退:“岁聿,这两个只能活下来一个,你说救谁?”

几秒短暂的寂静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王老板情绪更加激动,扯下她的助听器扔到海里,又一次重复了一遍。

“嗡——”

所有一切的声音与她隔绝开,没了听力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景昭感到更为恐慌,第一次落下眼泪。

白元祁悄然凑过来,咬着牙在背后说:“海警还有五分钟到,已经包围这边了。”

男人沉下眼眸,心中早有算计。

这人无非是想毁掉他在乎的人,看他痛苦的模样。

戾气几乎抵挡不住,连眼睛都没眨,斩钉截铁道:

“放了景寻昭。”

他开口的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只有景母疯狂摇头,惊慌看向甲板:“不!!我的昭昭!!!”

景昭迷茫地眨眨眼,她明明听不见,可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唇形。

明明在意料之中……

可心脏还是在得知答案时狠狠瑟缩了一下。

王老板先是瞪大眼睛,而后拿出钥匙将手铐解开,无比平静地看着这群人:“岁聿,你猜错了,我之前说过,你的如意算盘总有打错的那一天。”

他们这群养尊处优,未曾站在生死一线的人永远不会懂真正绝望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从一开始就一个没打算放过。

凛冽的海风卷起她的头发,用力拍在她的脸上,海上的月光足够亮,以至于她看清了每一个人的神情。

每个人都在喊她的名字,所有人都在拼命想要抓住她,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昭”真的也可以是在叫她,真真实实的是她的名字。

星光闪烁,她的坠落就在一瞬间,谁也抓不住。

可是,奇怪,为什么他会露出痛苦的神情?

岁聿,这不是你亲自选的结果吗?

坠入深海,黑暗将她尽数吞噬,没有挣扎,冰冷刺骨的海水疯狂灌入体内,巨大的气压又好像要把她变成一个气球,哪里都疼,疼到感觉自己好像被砸碎了般,一片片散在海中。

好困……

好冷……

好痛啊……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都说人在死前会在脑海中过一遍“回马灯”,所有深刻的记忆慢慢浮现。

而她。

只看到来景家时带来的小雏菊已在阳台枯萎。

第35章 法则

“滴呜——滴呜——”

广阔的海面被警灯照亮, 恐慌与焦急充斥这片海域。

“队长!找到了!”

领头的警长立刻过去确认身份,穿着快递员服中年男人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法医很快鉴定宣布死亡。

他转头问:“另一个呢, 那个女人还没找到?”

小警署摇摇头, 刚刚上岸浑身湿透,灌着冷风打了个颤, 弱弱在一旁说:“已经找了三个小时, 人要是在海里肯定死了……”

队长眼神凌厉地制止了他的话,这么浅显的道理谁会不懂, 海边风大寒凉, 看着警员一个个冻的不成样子他也很为难,下决心道:“再坚持找一个小时,剩下的白天再来。”

无非是打捞尸体, 或许过几天就自己飘上岸了。

“谁允许你们撤的!”嘶哑异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湿透的少年一瘸一拐走过来,还没等队长解释,一拳挥上来, 四周小警署马上上前想要拦住他。

董思阳完全失控,与那帮人滚到沙滩上,双目猩红着大声嘶吼:“谁允许你们撤的!把她找回来!把她找回来!”

“先生冷静一点儿!冷静一点儿!”队长尽可能在不造成伤害的前提下控制住他, “这样下去根本没有意义!天这么黑就算找一整夜也找不到!只是白费功夫!”

“我哥不在你就想随便糊弄是不是!”董思阳反过来扯住他的衣领, 冻的嘴唇发紫,力气不减半分, “要是你找不到她, 我会把你也扔进海里!”

海警队长握住他的手腕, 只是说:“海这么大, 只能白天找。”

“你什么意思,你想说她死了是不是?哈?你胡说什么, 她不会死!她不会死……她只是晕船,不喜欢吃鱿鱼…她怎么会一点儿水性不通……”

精神恍惚地呢喃,慢慢松开手,一步步后退,望着毫无波澜的海面再也没了力气,海天一色,看不到尽头,翻涌上来的浪花用力拍在礁石上,像是炫耀的喧嚣,瘫在沙石上安静地坐着。

他不相信她会死。

明明他才刚和她说好,决不会让她死。

她说过,她会努力。

那时,他明明有机会握住她的。

景昭,你在努力什么?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就不和她吵架了。

温热的泪珠掉在手臂上,他怔怔地看着,而后猛地埋在双膝间抑制不住哭出声。

医院。

刺鼻消毒水味儿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嘀——嗒,嘀——嗒……”的仪器音从楼上单人病房里传来。

一束光影落在男人苍白的面容上,乌睫轻颤,他听见耳边传来悉悉索索地喊声。

“岁聿!”

“岁哥,你醒了吗?”

杜明君走到床头查看数据,测量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那日岁聿随着一起跳下去,漫无天际的海面在他们四个跳下后再没了动静,差点儿把他吓死。

海警来的及时,景寻昭的大红礼服最先被发现,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后来过了一阵儿在海里捞出已经晕过去的岁聿,脸上有打斗痕迹,估计是在海里和那个劫匪缠在一起了。

幸亏上岸不算晚,不然恐怕现在就是三具尸体。

喉咙干涩到肿痛,看了看周围的人,他问:“她呢?”

杜明君调整仪器的手顿住,连一旁的白元祁也没了声音。

景寻昭先一步开口:“妹妹还在昏迷,等她醒了我会告诉你的岁哥。”

她一看也是好久没休息,被划伤的地方随便处理了一下,眼底乌黑,狼狈得让人认不出。

杜明君在一旁含糊点头。

滴针反上来的苦涩药味侵满口腔,他沉默地坐起来,作势要下床:“我去看看。”

“岁哥,你才刚醒,不急于一时!”景寻昭立刻拦下他,眼中慌乱。

她瞪了眼身边犹豫的人,杜明君咬咬牙也跟着安抚:“你现在不适合随便走动。”

“松手。”一点点掰开景寻昭的手,执意起身。

“岁哥!你就安心在这休息不行吗!”景寻昭咬着唇,强忍住泪水,她柔柔哄着,“你去看她也不会好,等两天,就两天。”

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脸色惨白的男人一步步朝外走,沉静道:“杜明君,她在哪个病房?”

“……”

屋内陷入僵硬的静谧中,他转头,眉眼低压,见他不回应,心脏一缩,声音跟着提高了一个分贝:“我问你话,你聋了吗!”

“岁哥……我……”杜明君一下红了眼睛,看着一旁黑屏的仪器说不下去。

枯枝抖动,落影浮动,照在墙上被窗子隔开。

“她死了。”

平静的话语如同一记惊雷在屋内炸开。

“老白!”

“你胡说什么!”

白元祁用力朝墙锤了一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盯着他尽可能完整客观地还原真相。

“警察当晚找了五个小时未果,白天在景昭养父养母帮助下找到尸体,人已经没救了,我们没法留下尸体,她的养父养母说……要尽快火化她。”

“就在今天下午。”

那个身影晃了晃,原本憔悴的面容几近没了血色,胸口憋闷难忍,拧眉重重喘了几口气。

一祯祯扫过面前的人脸,问:“你们谁看见尸体了?”

没人回应。

尸体找到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出海,没有及时到岸边,景家父母得知消息赶来时已经晚了,尸体早早被养父母带走。

那就是没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