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低调,”她说,伸出了右手,忽而“啪嗒”、打了一声响指。
以这声清脆的指节敲击声为始,原本化作废墟的教室居然开始“动”了起来。沙砾飞舞、砖石移动,肉眼看不见的情绪粒子在工作,其他人却只能看到平白飞起的事物,逐渐重组,最后组成了他们的教室。完好无缺、明亮崭新。
那些肉眼可见的裂缝仍然还横亘在墙面、桌子、窗户之上,但到底是什么在作用?它们维持原样不变、居然就这样短暂恢复了从前。
“这是……幻术吗?”
半天的寂静中,莱文呆呆地道。
除了幻术,他再没见过这样重组的能力,情不自禁喃喃:“简直像是回到了从前。”
“只是重组,不是回溯。”
没有任何事物能回到从前。破碎的东西被组起来也一样留着裂缝。至少,稻川秋没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不。
她将思绪压下,露出了微笑:“如果你们出勤率达不到学院的要求、让我的工资受到威胁。那么,我就把你们打碎以后再重组。你们说怎么样?”
第96章 Chapter96痕迹
如果有人这时进入情报学的大教室,一定会大吃一惊。
从前来得稀稀拉拉、或者干脆不来的学生,这时候坐满了整个教室;来上课已经算是奇闻,这群人居然没有大打出手,而是一个个老老实实,除了少数几人,都用小学生手臂摆在桌子上的姿势坐着——再一看他们的表情,像苦瓜。
“想要提升自己的情报能力,首先要提高自己的观察力,”稻川秋在他们之间走动,同时漫不经心道,“你抽烟抽得很多啊。”
被他说中的学生讪讪道:“只是一点……”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
道这一点的么?“她问。
学生道:“老师从前见过我?”没准见过他抽烟的样子。
稻川秋摇头道:“孺子不可教也,对牛弹琴也。阿纲你过来。”
“哦……哦,”目光一直在老师身上的老实学生,听了这话,很乖地走了过来,露出腼腆的笑,“是要问我吗?”
稻川秋道:“如果要从他身上找出代表他抽烟的特征,那么是在哪里?”
沢田纲吉有些茫然道:“问我吗?呜哇!我看看……”
生怕也被说孺子不可教,他忙不迭地将脑袋往下埋,目光接触到抽烟的学生的时候,愣了一下。后者正对他怒目而视,显然对这种差别待遇很不爽。
教室里能够自由走动的只有沢田纲吉他们。其他学生不是不想跑、更不是不想坐得随意些。他们这么“乖”,完全是因为稻川秋让他们这么“乖”。
稻川秋根本没有掩饰自己对彭格列等人的特殊。当然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没用的人生怕自己重要的人成为靶子、为此遮遮掩掩,稻川秋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她催促沢田纲吉:“看出来了吗?”
沢田纲吉自然地掠过学生愤怒不屑的目光,研究了一会儿,凭着直觉,不确定道:“他的手指?”
“具体说说。”
山本武凑过来道:“他的手指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啊。看上去确实很像是会抽烟的人。”
狱寺隼人遥遥投过来一瞥,不屑道:“他的左手食指中指之间有略微形变,这种形变就是拿烟的姿势造成的。”
不同的施力方式,会在生物身上留下不同的痕迹。常年握笔的人,中指第一处指节处会有茧子;从事举重者,五指关节处都会有厚厚的茧,上重下薄;握枪的人,会根据运用枪支的不同,在大拇指、食指、中指处留下轻微差异的茧。除此之外,茧子还会随着时间而增厚或变薄,于是通过这些茧子,可以知道主人在湿还是干燥的环境中生活,从前是一名医生还是会计,喜欢抽烟还是喝酒。
狱寺隼人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却凭着早年独自摸爬滚打的经验,一眼看出了抽烟学生身上的不同,说出了一针见血的答案。
稻川秋补充道:“虽然抽烟的时候有注意不要留下痕迹,但指甲上仍然有一点暗沉的黄色。不同的颜色会有不同的来因,懂行的人看一眼甚至知道你抽的什么牌子的烟。”
抽烟学生忍不住道:“我抽什么牌子的烟?”
“这我怎么知道?”稻川秋讶异道,“我又不懂行,不抽烟。但如果你喝酒,我倒是能知道你常喝什么牌子的酒。”
“那我喝什么牌子的酒?”
稻川秋道:“你不是不喝酒么。恐怕喝不了一杯就要倒了吧。哈哈,真没用。”说着便很唾弃,哥们你连酒都不会喝当什么黑手党啊。
抽烟学生憋红了脸,又不敢反驳,只能讷讷地低下头。
稻川秋在全班学生面前走了一遭,把大伙的内裤都扒得差不多。她那双眼睛真是可怕、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什么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一开始学生还以为她是福尔摩斯,后来怀疑她是地狱来的读心的魔鬼。
有学生忍不住问:“我们把情报学学好了,也能到您这样的地步吗,老师?”
被实力鞭打一通的学生已经认清了事实,在称呼上也变得恭敬起来。里世界弱肉强食,强者向来有话语权。
稻川秋道:“到我‘这样的地步’指的是?”
学生道:“就是,看了对方一眼,就知道他的所有信息?”
稻川秋道:“那不可能了。”
学生们大失所望,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天赋吧,”她回到讲台上,漫不经心道,“天赋这种东西,努力是永远追不上的。就比如说现在,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但是——”
“你们有谁知道我是谁?”
学生不甘道:“您来的时候肯定看过了我们的资料,我们又没有看过,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是我不让你们去看我的资料的吗?”
“……”学生们哑口无言了。
因为不把新老师放在眼里,没有人去看过她的资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情报学老师罢了。
“所谓情报学,第二点至关重要的是,收集信息。”
稻川秋看着讲台下坐着的一群学生,他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傻,有种在家里横行霸道走出门却被社会呱唧呱唧呱唧打了十几个巴掌后晕头转向的傻。她不禁疑心自己从前在太宰治面前也这么傻么?可她那时候毕竟聪明一点。
她决定宽宏大量地给他们机会:“既然你们没有看过资料,那么现在用肉眼观察,你们能从我身上搜集到什么信息?”
学生们连忙凝神去看她,她施施然双手撑着讲台给他们看。这群人看不多久,就吱吱喳喳得出结论,一会说“是东亚人”,一会说“喜欢桃花”,一会说“喜欢日式饭菜”,说着说着乱说一通,哈哈,全是在瞎猫碰死耗子,莫名其妙,什么“有过三个前男友”,什么“杀过很多个人”——连什么“背后的家族很厉害”都出来了。
稻川秋叹气道:“给你们机会也把握不住啊。菜不菜。”
“先问第一个问题,”她竖起手指摇了摇,“我是哪个国家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第一时间回答。她的意语说得很标准、脸上的神情也很有意大利人的味道,简直像个在意大利土生土长的外国人。如此,她本身的国籍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倒是有人认出她身上穿着的是和式羽织,但谁能肯定她不是单纯喜欢这样式呢?毕竟羽织袖子的口袋大,一些人便会为这种理由穿它;而且,她还在羽织下面搭三角领衬衫和黑裤,根本不是日本人的穿着习惯。除了一张东亚人的面庞和羽织,她其实没有多少日本的痕迹。
但别的线索却全然没有了,根本看不出她还有可能是哪个国家的人。
沢田纲吉等人被剥夺发言权,剩下的学生们冥思苦想,最后硬着头皮试探:“日本……?”
“Bingo,”她打了个响指,“那么第二个问题,我的年龄?”
这个问题,连沢田纲吉他们也不知道答案,当下一起陷入了沉思。稻川秋等了又等,答案从21到30全部都有,众人不甘心地把岁数往上加,31、32、33……全不对,最后加到了81,还是不对。他们绝望道:“这算什么,返老还童吗?”
稻川秋想到了Reborn,顿时明白这群人何出此言。然而这可不是返老还童,充其量是,“你们从一开始就避开了正确答案。”
夏马尔在日本看到稻川秋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年纪不会超过20。其他人观察一个人,从她的衣着、神情、习惯,但医生从身体本身出发,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生理年龄。事实也确实如此,稻川秋才过18岁不久,甚至比教室里一些学生还要年轻。
可是根本看不出来。
讲台上的人看上去年轻,然而被她杀鸡儆猴的的一群鸡猴们根本忘不了从她嘴里轻易吐出的关于他们的情报。这些情报放出去卖能卖千万,但她却毫不在乎似的,眼里的笑是个合格的黑手党该有的,淡漠平静。
她一定是在里世界沉浸了多年,而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该太年轻,猜她二十来岁都嫌小,谁能想到她说,“我才18岁。”
就连沢田纲吉也发愣,原来她年轻得能当自己的同学。
满堂哗然,学生们都叫起来:“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她反问。
“……”众人无言以对。
她欣赏学生们的蠢表情,感叹太宰治当时看着她的表情恐怕得意得要死。半天等他们回过神来,举起粉笔,道:“自我介绍一下,稻川秋。接下来的三十天,我是你们的情报学老师。”
“上课的时候有问题问我,下课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好了铃声响了。下节课见。”
下课铃声正好响起,她在黑板上写完“稻川秋”的最后一笔,咚一声将粉笔扔回了盒中,忽而幽幽道:“友情提醒,快跑。”
众人面面相觑,她背着手走出教室。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她身后被维持完好的教室忽而飘摇零碎,掉下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残渣,轰隆隆,轰隆隆——全塌了。
众人抱头鼠窜,奔出教室外,发现她的背影已经不见了。不由得感叹,好厉害。接下来的三十天,还有哪位勇士敢逃课啊?
黑手党学院这两天有
三个大话题。
一个是奇怪的东亚转学生。
一个是可怕的日本情报学老师。
一个是——马上要来作报告的跳马迪诺。
第97章 Chapter97擦得明亮的窗子……
跳马迪诺成名多年,已经成为黑手党学院的荣誉典范。人么,一旦成为某种典范,过去的历史要么被人深挖,要么就被掩藏,还有一种可能是被深挖出来后添油加醋,将蠢人说成大智若愚,将聪明人说成不懂装懂。
于是稻川秋坐在树上晒太阳的时候,就听到树下走过的学生络绎议论。
学生A跃跃欲试:“等会就去抢位置,坐前排去,跳马迪诺可不常见啊!”
学生B道:“他怎么突然来了,以前不是从没来过吗?院长这么大的脸,居然把他请动了?”
学生A道:“听说是他自己申请来的,院长喜出望外,直接就定了时间,生怕他跑了。说来也奇怪,几年前他还说什么不当黑手党,现在倒是要演讲‘我当黑手党’那些年了。”
学生C插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说的不当黑手党,全是为了揪出加百罗涅中的不安分子,准备一举铲除这些不良因素。结果么,加百罗涅倒是挺上下一心的,他观察了大半年,这才老老实实接受了首领的位置。你看他干得这么好,怎么可能说什么不当黑手党?”
学生B也很纳闷:“我怎么听说的版本是他当时想拉拢第一杀手Reborn,这才装拙,给自己找了个好师父?”
说着很是羡慕:“第一杀手是他的师父呢。这种好事怎么没落到我的头上。”
学生C道:“那你得先有个好爹。”
学生A道:“还得有个厉害的家族。”
三人齐叹:“跳马迪诺,怎么那么好命!”
几人说着走过草坪,匆匆赶向大礼堂。放在几年前,迪诺顶多算是个黑二代,没什么人把他放在眼里;现在不同,他是加百罗涅的首领,手下有五千多人,去迟一点大礼堂就没位置了——他的手下为了捧场也会把大礼堂塞满好吗?
稻川秋听一群人又叹气又羡慕,揶揄道:“看来第一杀手很受欢迎?”
第一杀手道:“我的邮箱塞满了拜师的信件。”
这里说的邮箱是杀手公开的邮箱。有人雇他杀人放火,便给这邮箱写上一封长长的信,杀手大多时候不看——他的私人邮箱也常年是满的——偶尔登上去,信息多得要溢出来,信中内容涵括七大洲四大洋的数得上名字的人物的人头。
稻川秋忽然有些好奇,问:“你有几个徒弟?”
“只有两个。怎么,你想拜师?”
“那就算了,”稻川秋道,“拜师的话岂不是还要给人端茶倒水?这种活我恨得很。绝对不干。”
Reborn同她一道晒太阳。他们两个,横看竖看是不同世界的人,然而都在同样的时间里不约而同喜欢上了晒太阳。
西西里拥有每年两百多天的美好阳光,逢在夏日,雨水不多,天气和煦,晒太阳是很舒服的。一开始稻川秋自己眯着眼很高兴,后来有天睁开眼,发现旁边坐着杀手,他在树枝上也很悠闲,得空饮咖啡。
“你怎么在这,”她问。
“这里太阳最好,”他答。言外之意是你看上了这个地方,我当然也一样。
他们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交际因彭格列而起。稻川秋是个在人际关系上很懒得费脑筋的人,你靠近她,她就逗逗你;你离她远了,她也懒得去找你。家庭教师忙着点拨弟子,当然找她的时间不多。他们说话的时间就很少。
来到意大利之后见到的次数反而多了很多。大概是默契得能在晒太阳时互不打扰的程度。
稻川秋眯着眼睛道:“那个是不是你的弟子?”
Reborn道:“看上去是的。”
两人相顾无言,看着迪诺一瘸一瘸地往树下走。不久之前,他一头栽进了花坛边的排水沟里,好在这时节沟里没水,但仍然弄得很狼狈,脑袋上挂了几片草叶子,走的姿势很不自然。
稻川秋沉吟道:“你教了他这么多年,他全没改善过么?”
杀手用一种长太息以掩涕兮的语气说:“这已经是改善过了。”
没有带着下属,外头传得威名赫赫的跳马迪诺就是纸老虎。学生们都跑去大讲堂占位置,主角可怜兮兮找不到人帮自己一把——也怪他看上去太磕碜,谁啊那么傻,脸上沾着土,他刚才平地摔了么?——只能找棵树靠着想休息一会。
谁知道才靠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Reborn啊!魔鬼啊!!!——迪诺汗毛直竖,就想假装没听见走掉,果不其然被叫住了:“你是没有看见我呢,还是想直接跑了?”
两个答案,哪一个都是找死。如果说“我没看见”,那大魔王一定会说他功夫学得不够家、该回炉重造;如果说想直接跑了,老师就会幽幽地说我不记得自己教出了这样没礼貌的弟子啊。
迪诺哭丧着脸,抬起头:“Reborn……嗯?”
杀手不是很高兴地看到蠢弟子的脸一下子放起了光彩,眼睛也不沮丧了,倒是亮晶晶地,喊,“小秋!”
自从上次犯了蠢,迪诺就被杀手指使这个、指使那个,很久没有见到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意大利人嘴巴又甜,脑细胞又更新换代得快。Reborn原本以为用不了几天,迪诺就会忘了自己说过的一见钟情,老老实实地重回正轨。
结果他好像是认真的。也是难为他居然在老师的重重压榨下还能抽出时间来问稻川秋的信息。夏马尔都被问烦了,看到他的脸就翻白眼:“哪来的痴情种子,看到了恶心!”
迪诺振振有词:“前辈你到处搭讪女生不知检点当然不懂了。一见钟情的意思就是,看到小秋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把自己的心落到了她身上,再也拿不回来了!”
夏马尔听到他喊“小秋”就头疼,又想起另外几个这么喊的少年。这是怎么回事?这群人乱得很、哪像他自己,说搭讪就搭讪,说跑路就跑路,对待感情洒脱才是正常嘛!
迪诺听完他的理论,严肃道:“这一点都不正常。而且,前辈,你那个也不是喜欢,可我对小秋的是。”
夏马尔没好气地骂:“滚!”
迪诺没滚,确认了校医室没人之后才走,后来又跑过来很多次,把夏马尔烦得不胜其扰,找Reborn抱怨:“能不能管管你的弟子!”
杀手无辜道:“其他方面还能管。感情这种东西,管不了。”
夏马尔:“你把他扔到非洲去一段时间,这还管不了?”
杀手似笑非笑道:“他会从非洲爬回来把给我出这个馊主意的你扔到南极洲挖石油。”
夏马尔啧道:“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忒麻烦。”
可不是么。想要控制火势,最好的时机就是它烧起来之前,而想要阻止一个年轻人在爱情
中越走越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别见到那个人。原本杀手觉得迪诺临时起意,这事再好解决不过。谁能想到这货来真的,坠入爱河的速度比他摔进沟里的速度还快,而且开展追求的动作大张旗鼓,全然没有半点年长者的从容——不奇怪,真的,一点都不奇怪。这是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冲动。
迪诺知道稻川秋到了意大利的时候,在邮箱里死缠烂打,求问杀手她的动向。
杀手掠过187封他的邮件,不耐烦地回:“你想死?”
反正隔着网线杀手也弄不死他。很容易犯怂的弟子摸了摸扑通扑通跳的心脏,硬着头皮发邮件:“死之前我想再见他一面!”
加百罗涅倒是出了个痴情种。……也不对,这大概是祖传天赋。
如果是以前,杀手绝对不会同意、还会找个由头把弟子扔得远远的,断绝他接触稻川秋的机会。迪诺和沢田纲吉不一样,杀手看得很清楚,不同阶段的人对爱情的感受不同、在发现触手不可得之后的表现也不一样。沢田纲吉还懵懵懂懂,这好办;迪诺却恐怕要像他的先祖一样大受打击,往后数十年都浑浑噩噩。杀手自认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人,但对弟子还有一二的情谊,不大愿意让他犯蠢。
最后他还是给了弟子稻川秋在黑手党学院的消息。其实他不给,迪诺也总会知道,加百罗涅的情报网不是蜘蛛网。他亲自发了信件,便是一种转折的认可,这种认可是给迪诺的,也是给稻川秋的。因为他在意大利见到她的时候,她好似没有半点变化,却又有很大的不同。这种差异也许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杀手。
稻川秋看着树下犯蠢的金毛犬,沉吟道:“我还当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吗?”
杀手说是。
“但我又不会喜欢他。”她不客气地说。
“没关系,”他仍然说。
“没想到你那么大度。”
“这是以后的事情,”杀手道,“况且,我又不是畏畏缩缩就打断对手的路的小人。”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他身量,淡定:“嗯,不是小人是婴儿。”
“……”杀手把她踹了下去。
她慢悠悠落了地,落在迪诺面前。有一种更加崭新的明亮,好像她花了点时间把自己心上的窗户擦洗一番,她说,又见面啰,加百罗涅。
迪诺一看到她,猛地后仰头,结巴:“又又又,又见面了,小秋。”
树上的杀手看到蠢弟子一通结巴,脑门上还顶着两片叶子,简直不忍直视:“蠢货,把你的脑袋整理一下?”
迪诺摸了摸头,很想不好意思,然而事实是他看起来更傻了。好在罗马里奥及时赶过来,把自家首领给拖走:“马上就要开始了啊!演讲要开始了!”
两人拔足狂奔,金毛一瘸一拐,还不忘回头撕心裂肺大喊,“小秋,来看我的演讲哇!!!一定要来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忘了私奔的时间。
第98章 Chapter98若能避开猛烈的……
不得不说,迪诺身边有下属、又是代表家族讲话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会正经、严肃、帅气很多。“帅”大多时候是主观的,哪怕你脸上还沾着土西装后面若隐若现夹着片碎叶子甚至走路都还一瘸一拐,只要你站在聚光灯下,表情自如,最重要的是——你有一个了不得的身份,在这些因素加成之下,大多数人都会捧着脸惊呼,哇,他好帅!加百罗涅我喜欢你!
沢田纲吉没有捧着脸,但他也说:“迪诺师兄好帅。”就是一直往这边望的样子有点儿眼巴巴。
他当然也来捧师兄的场,不过错估了学生们的热情和师兄的受欢迎程度,后知后觉要出门的时候,狂热的学生们已经把大礼堂的位置占得差不多了,他们几个匆匆赶来,边角里站到几个位置——不是座位,只能站着,就这样还有人想跟他们抢,试图用屁股把他们挤出去。
好在狱寺隼人威慑力惊人,闻到若隐若现的火药味的学生定睛一看,昏暗的环境中,这位Smokingbomb像条恶犬,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身后则是同龄的几个学生,有男有女、啊,还有情报学老师。
稻川秋上了一节课之后,黑手党学院里关于她的情报就开始满天飞,大多数都是假的,少部分真的程度则有限。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方式很突兀,在此之前没有关于她的人格信息,而不曾有资格走进彭格列的人,更是对她毫无印象,只会悻悻地想,她藏得可真够深。
她现在藏得也很深。彭格列们本来只占了角落里的地方、她到的时候,还是大家给她挤出了位置。她看上去没有太多的兴趣,只倚在墙上,叼着一只磨牙棒在啃,光影错位之间好像在抽烟。
狱寺隼人问她:“你抽烟么?”
“不抽,”她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狱寺隼人好似只是随口一问,但说出来的答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说:“你的手势。”
她恍然大悟说:“你的情报学入门了。”
她拿着磨牙棒的姿势,和平常人的确实不同。这是一个很熟练的、夹着烟的姿势,恰好她青睐的磨牙棒又都是细长的牌子,所以偶尔,别人会以为她在抽烟。
“这是跟别人学的。他跟我说如果不高兴的话就抽烟;后来可能良心发现,同我说别抽了,但那时候我已经学了一点儿手法,只等着第一支烟,真不抽烟的话,手里空空很不习惯。所以,我开始买细长类型的磨牙棒,偶尔把它们当烟。”
这个回答真是出乎意料的情理之中。
唯一的问题是,沢田纲吉顾忌着学生们的怒目和台上师兄的演讲,小声地问:“所以那个人是谁哇?”
“哪个人?”
他支吾了一下,可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越界;但是该问的还是问,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的声音很流畅,道:“就是那个怂恿小秋抽烟、后来却又算了的人。”
稻川秋心想如果这时候手里真的夹的是一支烟就好了,她会抽烟的话就好了。她见过抽烟的人吐出烟圈,在谈话的人面前,扑面的气味会让人心乱神烦,跟调情一样。稻川秋倒不是想同人调情,可是逗沢田纲吉、看看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可惜可惜,只有磨牙棒,她说:“那个人叫太宰治喔。”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道:“虽然我的国文成绩确实很差……但是,我也听说过国民大作家的名字啊。上次你给我扔糖的时候,我在写的课外习题,上面就有太宰先生的文章。”
“你说的是哪次?”
“嗯……葡萄味糖果那次。”
当时是国文课,藤本嗓子受伤,于是发给他们课外习题自己做。沢田纲吉学习一团糟,对于课外习题上的文章,仅止于能认清字的程度。他看着上面节选的片段发呆,怎么也不懂,为什么“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他对于文字的理解总是很驽钝,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昏昏欲睡。
然后脑袋突然被打了一下。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藤本的脸——他还在讲台上坐着呢——倒是窗外好像有人站着。
窗边的同学瞪了沢田纲吉一眼,没有声张,伏案做题去了;少年也自动略过了他人生中的背景板,看向窗外,那个主角一般的人物。
稻川秋站在窗外,对他笑了一下,做了一个剥开糖果的姿势。沢田纲吉把糖果拆开的时候,糖纸内部辐射一样的彩色光晕之下,银色光面倒映出他傻笑的脸。他把糖果扔进嘴里,感到一种明亮的欣喜,但这种欣喜很快消散了。
因为送来糖果的人显然只是路过,见他把糖果
含在嘴里,点一点头便打算走。她走过这个窗子、短暂被窗子之间的立墙遮住,接着又出现在另一个窗子中,最后,她彻底消失在了走廊里。
沢田纲吉追着她的影子走了一段,猛然生出巨大的不舍。这不舍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随着她来的次数增多而增多。她停留的时间总是一样长,可是少年不舍的时间却增多。
沢田纲吉呆呆地低下头,看到段落上的,“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他大概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啊呀。如果没有遇见、那又怎么会有离别,怎么会有不舍?沢田纲吉懵懵懂懂明白这些道理,又或者没有明白,凭着直觉做出对的选择。他很佩服能写出这样一针见血的文字的人,翻到上一页去看作者,“太宰治”。
记忆总是以气味、声音、画像出现。不同的名词也能串联起来一个单独的场景。下午、阴雨天、葡萄味的糖果、稻川秋、大作家写的句子,沢田纲吉只需要提起某一项,就能回想起来从前。
稻川秋迟钝一点,但被提醒了就想起来。不过,这个跟她想要抖机灵耍的笑话全然不搭边嘛。好吧,她说:“那就是森林太郎教的了。”
沢田纲吉不认识这人,但觉得哪里不对,呆呆地道:“森林太郎?”
“森鸥外,是名大作家呢,”山本武出声道,“小秋还不如说那个是织田作之助。”
“这个好说,”稻川秋淡定道,“其实也可以是坂口安吾。”虽然坂口安吾应该是在旁边吐槽那个就是了。织田作之助顶多会说抽烟教坏小孩子,但不会过多置喙。拜托,太宰治也没成年好吗。
一想起当初四个人里有两个未成年,却在酒吧里堂而皇之地喝酒,稻川秋就弯起了眼睛。哪里像现在,她穿得不大人一点、买酒的时候就要被问驾照,啧。
她一通胡咧咧,明眼人就知道她是不想回答了。但她的表情又很诚恳、全然没有自己在说谎的心虚。虽然她说谎话一直不眨眼、现在也和平时一样,山本武还是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十假一真就都是假的”言论。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难道小秋认识和太宰先生同名同姓的人吗?”
“……”
稻川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在这片角落里,视野中的一切都黯淡,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和细节,更无法通过微表情去推论个人心境。
但少年的眼睛如同夜晚中的北斗星,缀着须微的光亮,直直落在她身上,有种势在必得的肯定。
“不,”沢田纲吉忽而出声道,“不是同名同姓,难道异世界的太宰先生也抽烟?”
“你们的情报学已经登堂入室了呢,”稻川秋淡定地说,语气里似乎有几分赞赏,隐在阴翳中的眸子却看不清情绪。
“……其实是小秋已经提醒得很明显了、”沢田纲吉一被夸,气势就冰崩瓦解,他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已经说过了不是吗、异世界的旅者之类的、”
“虽然是这么说过。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把这个设定忘了呢。”
“……怎么会忘。”他小声辩解。
其实那天得知真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确实很想当鸵鸟、干脆把这事忘掉算了。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掩耳盗铃、避开一切相关的话题,就可以抹掉对方身上的标签、自欺欺人地以为她会在这个世界里存在一辈子吧。
又或者说,干脆远离对方就好了。时间久了就会遗忘,遗忘之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
沢田纲吉当鸵鸟太久啦。
这只鸵鸟,现在慢慢把自己的脑袋从土地里拔出来,乖乖地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小秋已经给出了提示,就会忍不住会去想……”
“所以,是太宰治吗?异世界中的那个人。”
稻川秋说:“算是吧?唉,其实我原名叫樋口一叶来着。”
沢田纲吉大吃一惊:“樋樋樋口一叶!?”
就算他没读过对方的文章,也知道那可是能把头像印在五千元大钞上的名人啊!
怎么回事、异世界的文豪们居然都互相认识吗?!樋口一叶和太宰治、是同时期的作家吗?
沢田纲吉已经开始苦恼起来、想好回去之后上网查一查日本文学史。
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噗”的一声,再抬头看的时候,女生已经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怎么可能啊……拜托,为什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阿纲。骗你真是很轻松。”
沢田纲吉反应过来,涨红了脸。
却又没办法对她像对Reborn一样不客气,只能低声地说:“如果是你的话……骗就骗吧……”
“但我没有骗你们。”
她笑够了,重新直起身子,笑盈盈地说:“我是稻川秋。这个名字,可是一点都没错。”
“……”
静默之中,狱寺隼人忽然撇过头去,不屑地说:“当初还不是骗了我。谎话连篇的骗子。”
“也没有骗你,”稻川秋漫不经心地说。
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突然说出很诚恳的真话,让人以为这是假话,此乃稻川秋的绝技也。
“幽灵靠着情感维生,和我一样。”
第99章 Chapter99基因这种东西,……
“……”
怎么形容狱寺隼人的表情呢?大概是这样的:辛勤劳作的妻子被丈夫残忍抛弃,只能一个人怀着期望生活,无时无刻地怨恨和痛苦,虽然后来跟自己和解了,告诉自己就当他死了吧,但在某一个下暴雨的夜晚抱着发烧的孩子跑向医院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丈夫的幽魂,终于明白丈夫不是背叛而是死了——大概就是这种复杂的表情。
他咬着牙,听到自己的牙根好像在发响。在昏暗的灯光中没有人发现,他却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太糟糕了、他张口想问她是不是真的、这次是不是又在骗他?脱口而出的那瞬间却突然想起来,这样问是在给她一个否定的机会。
于是他闭紧了嘴,不再问了,只要没有新的答案产生、那么旧的答案就可以被奉为圭臬:幽灵确实存在,她是如同幽灵一样的人。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同手同脚地把自己塞进更角落的地方,才想起来好像该给一个回应。于是干巴巴地说,哦。
她没回应他,她的注意力似乎无法长久地集中,像在好多朵花中徘徊犹豫的蝴蝶。最糟糕的是,好多花都愿意等待她、欢迎她。她现在在看迪诺的演讲。
狱寺隼人的手心出汗,在牛仔裤上抹了抹,温热的粗糙的感觉,抹干净之后,他好像又变成了平常的样子,不屑地看了一眼演讲台上的迪诺,更加不屑地冷哼,心想,这金毛混蛋有什么好看的。
在别人眼中体面的跳马迪诺,轻而易举就被相熟的亲友们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这并不奇怪。
这场演讲,本来就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他光明正大跑来黑手党的幌子。
对这场位于黑手党学院中
的演讲,迪诺花费的精力从头到尾都不多。他只是确定了自己要出席、然后可怜兮兮地拜托罗马尼奥为自己写演讲稿,最后,他站到演讲台上清清嗓子,台下的脑袋们拥成一颗又一颗的草粒,和过去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
迪诺已经不是为了将来要继承家族就战战兢兢地逃避、上不得台面的小孩儿了。他用了一些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尚算合格的成年人,如此,演讲对他来说也很轻松。瞟一眼演讲稿,接着轻松自如地讲出一堆自己认可或者不认可的大道理……大概是这样。以前他是坐在演讲台下吐槽的那个,现在他是被吐槽的那个。
但这些都没什么必要去关注。迪诺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人。当然了,他的师弟也是一个不小的因素——不过,最终还是为了稻川秋。
他的嘴巴还在吐出一串一串激情澎湃的宣言,目光和心神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漂移了。他看到在角落里、那个几乎不被所有人注意的地方,少年们挤成一团,又在他们的中央,有一双很平静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她来看我的演讲喔!她来看我的演讲!
一想到这个事实迪诺就恨不得马上蹦到台下去把人抱住再蹦几下——被罗马尼奥拉走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几句话呢——但又很清楚,他干得出这种丢脸的事,Reborn就也干得出清理门户的事,于是只好悻悻然算了。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也停留得太久了。山本武摸了摸鼻子,说这里好挤好闷啊,走出两步,挡住了演讲人的视线,然后对他露出一个笑。
迪诺:“……”一不小心念错了个音。
但眼角余光瞥到了Reborn的影子,要忍。他赶紧又调整回状态,至少演讲结束之前他不能出岔子。
山本武毫无坏人好事的错觉,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大条,“你也挡住我了,”稻川秋提醒他,他问明天她要不要去看他们比赛。
“什么比赛?”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也可能是她本来就没打算追究。
“嗯……就是打架之类的吧。不过只能单挑,不能群殴。在台上站得最久的人可以获得很丰厚的奖品。”
“什么奖品?”
“不清楚。不过往届的话,应该是奖金之类的。”
她兴致缺缺:“感觉没什么意思。”
“但是小秋不来看我的棒球比赛。拜托,这个比赛也不来吗?我的动力会大大降低的。”
他双手合十,露出了一个你不来我绝对会伤心失望死的嘴角下撇的表情。
“……再说吧,”她还是没有答应,从他的身影里探出头去看迪诺。
这时候,加百罗涅的演讲已经到了尾声。他得体地讲了一些光鲜的套话,接着给大家扔了一枚深水炸弹:“另外,这个暑假,我会暂时担任大家的体术老师。”
他彬彬有礼地用日本人特有的方式,同大家说:“请多指教。”
“诶?!真的假的!”学生们登时惊呼起来。
“假的吧!明明是加百罗涅的首领不是吗、校长发达了吗,怎么能把他都请过来的!”
“不会又是他自己申请过来的吧……”有的学生胡乱猜测,殊不知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
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炸开了锅,连原本预定冲上台去请求签名、转手卖出去赚一笔的二手贩子都被惊得呆在原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能拍着大腿痛呼钱不翼而飞。
话说,走得是不是太快了点?该说不愧是加百罗涅吗?
迪诺如同脱弦的箭一般走下演讲台,接着略过了校长的客套,飞快地消失在了后台。
校长还保持着要握手的姿势,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半晌抖了抖眉毛:“……加百罗涅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吗?”
罗马尼奥伸出手握住了他的,用力晃了晃,为自家首领挽尊:“我很抱歉,但是,我们总要体谅年轻人迫不及待见到心爱之人的心情,不是吗?”
校长道:“那么,传言也是真的啦。加百罗涅要有一位女主人了?”
罗马尼奥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啊。这个的话……”
如果说爱也需要顺序,那么笨蛋首领,至今都还没领上爱的号码牌呢。
迪诺加百罗涅。
直到演讲结束的那一刻,学生们对他的印象都还是,加百罗涅的首领、年少有为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执掌力超强的高手。
——然后这些印象很快就通通碎成了渣。
学生A痛苦不堪道:“到底是谁在传跳马迪诺不近女色啊!”
学生B同样一脸痛苦面具:“我还买过关于他身边没有情人原因的解密杂志。C你在干什么。”
学生C把从床底下搬出的杂志箱翻过来倾倒,哗啦啦的书册被送进垃圾桶,他幽幽回答:“把三流无良小报扔掉。”
三人蹲在一起,在围墙后面窥探……不,围观不远处的跳马迪诺。
“没记错的话还有人传过他身边没有女人,是因为他喜欢男的吧。”
“我当时以为他是个Gay。”
“其实我听说他要来演讲的时候以为他和校长有一腿。”学生C放下惊雷。
学生A和学生B同时捂住了学生C的嘴:“别乱说。隔墙有耳啊!隔墙有耳!”
学生C:“加百罗涅不是还隔着那么远吗。怎么能听得到我们。”
从墙后伸出头的校长微笑:“哈哈,可是我长了耳朵啊。”
学生A&B和C:“……”
三人被罚去做苦力,临走之前很恨:到底是谁在传加百罗涅的传闻!全是假的啊!
——其实倒也不全算是假的。
相比起在家庭教师努力下,初步有模有样的师弟,迪诺虽然还不能出师,至少也已经得到了Reborn的“还可以”的评价。他就算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也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光鲜亮丽的大人。
别人看到他的时候,第一印象绝对是黑手党首领、可怕的成年人、有魅力的成熟的男人。
然而从各种方面来看,他的内核都还很幼稚、半点都不成熟。一定要解释的话,大概是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从这个程度剖析内心的人,于是他心脏的这一部分,就仍然是稚嫩的。
这稚嫩的部分表现出来,几乎让他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虽然是意大利人、从小在意大利长大,他却没有领悟多少意大利人的浪漫似的,追求心爱的人时总是显得很笨拙。
最糟糕的是,他总是不让罗马尼奥跟着。
他从演讲台上跑下来、去找稻川秋的时候,一路摔了两个跟斗。都不重,但让他的头发凌乱了,以至于他走到稻川秋面前的时候,整个人犯傻得可以。
稻川秋问他:“有事?”
他结巴了一会儿,说:“晚安。”
稻川秋:“……”
他本来想请她喝咖啡。意大利人都这样,咖啡是个幌子。可他总觉得她不会喜欢咖啡、于是连幌子都不要,呆了半天看到天色晚了,结结巴巴地说,晚安。
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给他一点发挥的空间,说说他这段时间干什么、她这段时间干什么、之后该去干什么。但稻川秋没怎么琢磨,笑吟吟地说,“晚安”,接着看他脸上的表情,慢悠悠地走了。
“……”
罗马尼奥再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蹲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头上冒蒸汽的首领。
“……唉呀,”他深深地叹气。
死定了。首领已经完全、陷入爱河了啊。
之前迪诺和稻川秋没有见到几面,就被杀手切断了来往的机会。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迪诺开始很多次“偶遇”,顺便有意或者无意地观察她的喜好。
当稻川秋面前被递过来一只冰淇凌、抬头看到加百罗涅的脸时。
她不得不叹气:基因这种东西,好像有传递爱的能力。
第100章 Chapter100またお会いで……
山本武所说的比赛是每月一次的“排名席”。奖金是次要的、排名才是学生们打得头破血流的本因。学生们通过大混战式的争斗提高自己的排名,用什么方式和武器都可以。
不过,这个月的“排名席”有些不同。开始之前,校长站到台上,用神秘的笑容告诉大家,最终胜利
者将会得到一项“了不得的、可以改变世界”的奖品的短暂使用权。
学生对此的反应是用刀剑子弹把他从台上打下来。师生互殴一直是黑手党学院的特色。校长潇洒落地,哎呀哎呀装腔作势骂了几句,学生们抱怨,“装什么,每个月不都是一样的东西!没意思。”
说着没意思,打起来仍然很凶。
稻川秋迟迟走过来,在边缘里站好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被扔下了台,一个女生用毒撂倒了三个人,意气风发地问,“还有谁?”
下一秒,她就被暗器射中倒下,新上场的男生大笑着,然而他并没有嚣张多久,很快就有人凭迅疾的速度躲过了他的招数,将他撞下了擂台,地上飞快扬起一大片尘土,围观的学生们往后退一大步,校医们一拥而上把人扔到担架上,一面急救一面“不小心”殴打病人:“找死直说,成全你啊!”
病人被殴打得嗷嗷痛叫,但无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的新秀吸引了。狱寺隼人走上台的时候就很不低调,臭着一张脸,指间夹着炸弹,这人干脆利落地将台上的炮灰都送走,冷哼道:“还有谁想上来?”
有片刻的静默,但很快,山本武跃上了台,拔剑笑道:“我来!”
作为学生们唯二不用支付修缮费用的运动——另一样是不久之前所有人大混战的疯狂节目——所有人铆足了劲动手,有人趁机殴打自己的仇敌,然后被自己的仇敌殴打。
稻川秋眯着眼睛道:“开始打了啊。”
迪诺跟在她旁边,用评委的语气评价道:“打到最后,不知道谁能赢。按理来说山本的胜率大一点,但是狱寺那家伙是以真的敢拼命出名的吧?”
他又看了一会儿,改口道:“也不对。Smokingbomb有变化。我忘了,指环战的时候……啊。说起来。”
他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稻川秋身上:“指环战的时候,小秋来意大利做什么呢?”
稻川秋先问:“你不是评委吗?”
迪诺被邀请作为这场比赛的评委之一。但现在上面的评委席上,肉眼可见空了两个位置。
金毛和她对视,无辜地回答:“没有说评委一定要坐在那上面看着他们啊。而且在这里的话可以从另一个视角评分,更加公平。”
好吧,稻川秋道:“你又是为什么来意大利?之前不是在日本吗?那里的工作还不少吧。”
迪诺对这个问题,适应良好,而且毫无害羞之情,顶多是斩钉截铁回答的时候磕巴了一下。他回答:“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在追求你嘛!”
稻川秋唔了一声:“真是这样。但如果我说拒绝你呢?”
“拒绝的话就拒绝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对不起,我还是很喜欢你。”
虽然说着“对不起”,表情和眼神也同样流露出歉疚,可分明没有退却的意思。哪怕被打击得一无是处,也绝对会重振士气地爬起来说我会努力吧。
就像罗德曼一样,从一开始就被拒绝了,但还是诚恳地花费本来就不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追求她。同时很重视分寸、通过正常的渠道和正常的理由将信件送过来,毫不芥蒂自己的信被扔在桌子的一角——简直像是提前接受了,这是一场无望的爱情一样。
稻川秋沉默了一下:“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的身份。”
“……”
金发青年慢慢地说:“其实一开始不知道的。但是后来,我在沢田宅里看到了彭格列的家族史嘛。”
以加百罗涅和彭格列的关系,迪诺当然可以翻阅两家的家族史,甚至他以前还有过相关的历史课。只是他最初不学无术,后来Reborn来的时候他的年纪已经偏大,且对黑手党有一定的认知,杀手便注重培养他的作战和领导能力,以及责任感,除此之外的家族史之类的衍生课程,便对他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厚厚的几本书堆在一起的,看得人头皮发麻,一般而言,迪诺是死都不会去翻的。
可那天他临时有事,冲进了沢田纲吉的房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扫视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漫不经心的目光鬼使神差停住了。
被单独提出来的彭格列初代史书,被摊开着放在了少年的枕头旁,有一页被翻过很多遍,纸张显出一种被翻转的折损痕迹。天哪,他的小师弟居然对家族史感兴趣吗?迪诺又感叹又好笑地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让沢田纲吉那么感兴趣,手指猛地僵住了。
他看清楚了书页上的照片。
女生的照片,穿破光阴的照片,被他魂牵梦萦的人的照片。
——提前两百年出现在了书页上。
就连主人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迪诺不知自己怀着什么心情回去翻阅加百罗涅的家族史。罗马尼奥对首领的心血来潮感到纳闷,但还是最快速度地将远在意大利的书页内容影印过来。
迪诺闷头闷脑地翻完了加百罗涅初代历史,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给杀手发信息。
Reborn:【现在才发现吗,蠢货。】
迪诺:【……阿纲他们早就发现了吗?】
Reborn:【你猜。】
迪诺头皮发麻。好像有一道雨中的雷霆击中了他,他浑浑噩噩地想,啊,我这样岂不是在和先祖做情敌了吗?我不会和先祖一样吧?
不对不对,先祖是完全失败了吧。我还没有彻底告败,怎么能这么想呢。
他重振精神去问Reborn稻川秋在哪里,他想去找她。
隔着网线都能感到杀手的嗤笑:【你确定要找她?】
迪诺:【我确定。】
Reborn:【她在意大利。】
迪诺:【……?】
他大惊失色地问:【她去意大利干什么?】
任他怎么问,杀手都没有再回答,只是让他有问题自己去找她开口。
终于获得了“许可”,迪诺却感觉心里沉甸甸。这种事怎么开口呢?拜托、拜托,他可是个胆小鬼啊,让他问这种问题也太出界了吧。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意大利看到了她,可是除了在心里抱怨一通外,胆小鬼到底不敢直接去问,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偷偷地观察她。
他从她身上发现了很多信息。
她喜欢吃冰淇凌,什么味道的都可以;她喜欢磨牙棒,细长一点的类型,偶尔用来充饥,大多数时候用来填补一种想要啃咬什么东西的冲动;她常常穿黑底金纹的羽织,耳边挂着的符文耳坠有点神秘,因为据他观察,有些人好像看不见这耳坠;她本来不太喜欢吃东西,但来到意大利之后这种症状有所改善,对食物的接受度高了一点,不过程度还是很低,因此整个人看上去依旧瘦削,本人对此也不以为意……
迪诺一边记录一边冒酸水,因为他发现,她和家族史上记载的模样很多方面都相像,甚至部分习惯来源于两百年前;她又有一些改变,但这些改变是不良的、好像为了两百年前那段时间遗憾的不止是初代们,还有本该对此不以为意的穿越时空的她。
迪诺憋了好多天,终于忍不住了。
他和罗德曼毕竟是不同的人。罗德曼愿意等
待也愿意接受一段可能没有结果的感情,但迪诺不同。也许是因为他的先祖已经明白,拖延——哪怕只是拖延一场战争的时间——会带来痛苦不堪的结局,后来这个教训就深刻地流传了下来,迪诺吸取教训,满脑子都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以及,“死之前一定要说清楚,免得遗憾。”
各种因素让他近乎莽撞地发出了询问。
“你来意大利,是为了初代他们吗?”
他执拗地盯着她:“是因为他们,你才不愿意接受我吗?”
数周前。
稻川秋打开了床下的开关,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放置太久的后果就是一切都变得老旧。因为藏得隐秘,两百年都没有被打理过的木盒泛出一种老旧的颜色,红色变得更淡,木头敲击之下发出回荡的清脆的声音,再打开那层锁,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真面目。
拜托。原本以为是金银珠宝、神秘印章、又或者改变世界的按钮之类的宝藏
……结果只是信件吗?
一封又一封的信,被整齐地叠放在盒子中,垒成世界上最难跨越的山坡。羊皮纸本就泛黄,在时间的摧磨之下更加脆弱,信封面的火漆印着家族的徽章,作为装饰品的花草碰了一下之后变成了齑粉。
她开始读信。
【小秋:
拝啓春の候お元気ですか。お手紙を待ち望んでおります(敬启,春安,你还好吗?我等待着你的回信)。
是这样子写的吧?雨月说日本人的信件开头都会这样写。近来我对日本的文化越来越了解,所以尝试用你熟悉的文字对你写信。
今年的春天有一些冷。G抱怨我穿衣服太少,和你一样,这样下去感冒是迟早的事。我没有办法反驳他,只好很讪讪地笑,又被他瞪了一眼,说这种无赖的样子更加像你。
我们准备搬到日本去,在此之前还有一些工作。我决定将首领的位置传给我的兄弟,守护者的人选自然由他来决定。选择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走的道具。很久之前我已经走过的路,现在轮到了Sivnora。
我们现在偶尔会聊起到了日本之后该做些什么。你从前说过希望有一间大宅子,能够让你到处乱跑,雨月正在筹备买一块地皮,没记错的话,你和蓝宝说过房屋的设计吧?他最近在绞尽脑汁把那些设计画成一张图。那可真够难为他的,他已经愁眉苦脸好多天了……
……
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所以我写了很多的信,最后几乎担心盒子能不能放下我们的信。还要小心避免超过了我们划定的平均的份额……为此……
……
我等待着你的决心以及
またお会いできる日を楽しみにしています。(期待着能再次与你相见。)
你的
Giot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