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龙隐隐不安。
“我、我哪个班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凛风抬眸扫了他一眼,目光冷冽,阿龙只觉得眼前的人不好招惹,尤其还是学生会的成员。
“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计较了,儿子,走!还要赶着去报道呢!”
阿龙妈妈让阿龙爸爸去把书包捡起来,几人念念叨叨地离开了这里。
人走后,姜然松了口气,她都已经做好了闹到班主任那里的准备,眼下有了魏凛风的帮忙,一切都息事宁人。
“这次谢谢你了。”她诚恳道谢。
魏凛风皱眉:“你的胳膊……”
姜然伸出胳膊,做了个大力士的造型:“没事,只是表面上看着有些红,其实一点也不疼。”
“那个……同学,你和会长是一个班的吗?”学生会的成员因为刚才的事情有点不安,他想着巴结一下会长的朋友。
在学生会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成员之间不会相互扣分,对于成员的眼熟的朋友如果有违反校纪的行为,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是,我们是朋友。”她回答道,当“朋友”两字说出口时,她悄悄瞄了魏凛风一眼。
“哦哦好的……”
成员只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魏凛风向来铁面无私,对自己班的同学也不手下留情,该扣的分一分都不会少扣。
正说着,姜然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的女生所吸引。
女生留着一头短发,穿着灰色的卫衣蓝色牛仔裤,肩膀上背着书包,手上提着一个布袋子,正在楼下来回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眉目清秀,看着文静,右脸的下颌线处有一颗黑色的痣。
姜然在内心回想无数次,那颗痣让她更加认定不远处的女孩就是她要找的祝真真。
“抱歉,我有点急事,下次有空一定请你吃饭!”她轻轻地拍了拍魏凛风的肩膀,语气匆忙。
魏凛风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像一阵风似的从他眼前溜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走到另一个新生面前,才缓缓收回视线-
“同学,你是新生吗?”姜然指了指自己胸前志愿者的标志。
“我是志愿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祝真真闻声抬眸平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摇头。
“谢谢,我不需要。”
她冷淡地拒绝,双眸里没有新生那样好奇与期待的眸光,只是在孤独地完成一项任务。
姜然继续追问:“同学,你是哪个班级的?或许我知道你的班在哪里,这样更节省时间。”
祝真真在犹豫,眼神有些动摇,片刻后谨慎地接受了她的帮助。
“……我是高一十七班的新生。”
柏杨一中的每个楼层五个班其中一到四班是实验班,一般都是在顶楼五楼,最安静的位置,也最不容易受其他班级打扰,四楼是六班到十班,三层是十一班到十五班,所以十七班应该在知新楼的二楼。
“跟我来吧同学。”
她走在最前面,上楼梯时微笑着跟她搭话。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祝真真。”
“真是好听的名字呀,你的书包重不重,我帮你拎着这个袋子吧!”姜然转身伸出手准备接过她手中的布袋子。
“不用了,我自己拎着就行。”祝真真果断地缩回手,语气坚决地拒绝了她的帮助。
两人推让间,姜然的手无意碰到了她卫衣的袖口,袖口微微上滑,露出了小臂上那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祝真真眉头一皱,迅速将衣袖拉下,试图掩盖那刺眼的伤痕。
“你的胳膊……受伤了?”姜然的目光紧紧锁住她。
“不小心碰到的……”祝真真避开她的视线,语气敷衍,脚步加快,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
姜然神情凝重。仅仅一瞥,她便确信那伤痕绝非简单的磕碰,但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和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无法追问,只能追随她的背影大步上前带路。
很快两人走到了二楼,她将祝真真带到十七班班级门口,门口处十七班的班主任正和其他学生的家长寒暄攀谈着,见有新生入班,老师礼貌地打招呼。
“同学,你是十七班的吧。进去后找个座位坐着……你的家长来了吗?”
听到“家长”二字,祝真真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新生开学,大部分学生的家长都会选择送孩子来学校,顺便交个学费,因为上次有学费被偷的事情,学校更加强调了保管随身财物的重要性。
所以老师默认了大部分学生的家长也会陪同。
“抱歉老师,我的家长有些忙。”祝真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班级中。
姜然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开始有些头疼,这个同学不太好相处,她似乎对所有人都有防备之心,要真正接近她很难——
新学期,一个新的起点,高二的课程要比高一的轻松一点,为了给高三的备考增加时间,各科老师会增加讲课的速度,会提前学习高三的教材。
“高二是高中学习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在学习上掉链子,尤其是数学学科上,这也是你们文科生能够拉开差距的一课……”
讲台上,梅老师开始没完没了地训诫大家,四班里有不少同学就是因为理科不好才选择文科的,数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个致命的学科。
“姜然,你没发现梅老师好像变瘦了吗?”杨雪低声说道,她对于女性外表细微变化的捕捉能力可谓一流。
姜然仔细打量梅老师,她身上的衣服上学期也穿过,当时还是正合身,现在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虽然面部表情依旧坚韧有力,但挡不住的是眼神中的疲惫神色。
“是瘦了不少……”
其实缘由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高二开始梅老师爱人
的身体状况开始越来越差。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梅老师爱人佝偻脆弱的身影,曾经高二时,她从未察觉梅老师的异样,只是觉得她身形越来越消瘦,从未想过她在爱人病重时仍坚守在讲台之上。
此刻,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为梅老师做些什么。至少,她不能像曾经一样无知,或像此刻一样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晚自习,班上的同学们吃完晚饭,窗外是一片红色的晚霞,蓝调的天空和明艳的晚霞形成鲜明的对比,学生们挤在走廊内倚着栏杆,在忙碌之余偷点片刻的惬意的时光。
直到铃声响起,大家出奇一致地没有回到教室。
唐果替姜然抢占了一个好位置,两人吃着雪糕,边解晚夏的暑意,边赏眼前的霞光。
“要是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景色就好了。”唐果叹息,难以想象吃完这个雪糕,等着太阳落下,等她的只是没有解完的习题。
而姜然在一旁静静地欣赏,默默不语,也许只有在学生时期,在手机还没有那么流行的年代,大家才会这么聚在一起欣赏同一场景色吧。
所有人都欢喜与欣赏,唯有班长着急犯愁。
“自习铃声响了,大家快点回教室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没人挪窝,自己也就没动静了,毕竟法不责众,等老师过来催促再跟着大部队回班也不迟。
“班长,再看一会儿呗,反正一会儿太阳下山了就没得看了——”
“是呀,班长……”
……
祁书无力又无奈,打算自己一个人垂头丧气回到班里,正要回去之时,看到远处有几个男生走来,他脸色忽然大变,惊呼道:“学生会的来了!大家快走!”
说完,他一溜烟跑回了班中。
晚自习,魏凛风会带着学生会的人来楼层代替老师巡视,主要抽查有没有游手好闲的学生,比如抽烟、在走廊打闹、谈恋爱等。
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轻巧地夹着一支黑色中性笔,左手则稳稳托着计分名册。每当他迈步前行,右手的笔便在他指间灵巧旋转,当他停下脚步,笔尖轻触纸面的那一刻,便是班级分数被扣除的瞬间。
不少同学们私下将他手中的名册比作“阎王手中的生死簿”,而他本人,则被戏称为“玉面阎王”。
“玉面阎王”看着乱哄哄的走廊,难以置信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确定是自习时间后,他开始默默在生死簿上写写画画,而身后的学生会成员跟在他身后维持秩序。
等大家都意识到什么事情发生时一切都晚了。
“妈呀!那谁来了,赶紧回班吧!”
“走吧走吧……”
……
唐果切了一声觉得有些扫兴,准备拉着姜然回班里。
姜然望着魏凛风的身影,落日的余晖降临在他的侧脸上,霞光是通透的光,染红了他一半的发丝。
自从他当上会长之后,他的身影越来越忙碌,在不同的职位中周旋,还要抽出时间学习,姜然与他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
魏凛风的眸光微微一颤,少女站在霞光下,微微低头,将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抬眸,两人的目光短暂地碰触,她似乎有话要说,微启双唇,随后又紧闭,欲言又止,转身拉着旁边女生的手腕后意犹未尽看了一眼最后的晚霞。
她想要说什么呢。
他手中的笔尖碰触着纸面,迟迟没有下笔。
“这次先不记名了,大家快回班吧,一会儿主任会来巡查。”
魏凛风的话音刚落,仿佛一道赦令,众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纷纷快步返回教室。
片刻后,走廊恢复往日的安静,天色渐渐暗下,已看不见落日的景色。
“会长……这次不记名了?”成员上前一步再确认一下。
“每个班都记名的话,意义不大。”
他收回笔,准备解散回班。
成员有些不解,但也没说什么,他偷偷瞥了一眼会长的计分名册上,上面空空如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扣分的打算。
第42章
班会上,张定水公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同学们,下周五学校会举办校园义卖活动,大家可以从家里带一些用不到的东西进行义卖,具体活动细节到时候班长来安排。”
只要不是关于学习的内容,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涨,张定水消息一公布,讲台下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自己要买什么东西。
“咳咳……因为是义卖,咱们班共用一个摊位,分小组轮流经营,文艺委员可以设计一下咱们的摊位……对了,大家不要带太贵重的东西,最好是文具、旧书之类……”他继续叮嘱着大家。
“老师,可以卖没写完的作业吗?”
此言一出,台下满堂哄笑。
张定水淡定地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可以,但是如果没人买的话,作业要拿回去自己写哦。”
“好吧……”
杨雪掏出小镜子放在书前反复观察着额头前冒出来的一粒青春美丽疙瘩痘。
“姜然,你打算卖什么?”
姜然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比起卖东西,她有个更好的想法。
“我还没想好……”
“你觉得我把自己的自拍打印成照片会有人买吗?”
“……”姜然沉默了一下。
“你觉得呢?”
杨雪补了一下口红,她在年级里有不少异性追求者,只不过她十分颜控,没有看得上的。
“我决定了,我还是卖我的化妆品吧。”
年少时大家对大牌化妆品没什么概念,所有的化妆品都是在学校门口的精品店里购买的,唇蜜两块钱一支、bb霜十块钱一支、眉笔两块,虽然都是“三无”产品,但年轻底子好,怎么用也不会烂脸。
下课,姜然拦住了班长祁书,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她详细地向祁书讲述了梅老师的家庭境况,随后坦陈了自己的想法——她希望将这次班级义卖所得全部捐给梅老师。
祁书轻轻推了推眼镜,对梅老师的家庭状况感到十分震惊,随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抱歉这件事我无法替大家做决定,况且还需要说服班主任那边。”
姜然咬咬牙。
“班主任那边我去来说。”
“嗯,如果班主任那边没问题的话,我相信大家都会同意这件事……”祁书同意这个想法。
“对了,姜然……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细心,抱歉,作为班长和梅老师的学生,我对这件事居然一无所知……”
姜然:“也许梅老师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你没发现很正常。”
如果不是重来一次,她报了梅老师的补习班,恐怕她这辈子也不知道-
姜然趁着送语文作业的空隙跟张定水提了这件事。
张定水闻言,先是感慨她的细心善良。
“姜然,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说完这句话,他抬头张望了一下办公室附近,确定周围没有别的老师后,压低音量继续说道。
“如果梅老师需要帮助,身为她的同事,大家都不会坐视不管,但如果她什么也没有提起,那么我想我们就当作不知道好了,也许这也是一种善良。”
姜然抿唇,显然,她不是很赞同张定水的看法,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才会发现,生死之外,一切都是浮云。
“老师,关乎生死的视而不见其实并不是一种善良,有可能是一种冷漠。”
张定水听到她的回答,小小地诧异了一下,随即释然微
笑。
“也许你说得对,这件事老师会好好考虑,因为这次义卖学校已经跟了指定的基金会合作。”
姜然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好好感谢了班主任,转身离开之际,张定水叫住了她。
“不过,只是班级的话,我想只要大家都同意,这件事还是很有希望的,姜然,好好准备这次义卖吧。”
他唇角上扬,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好好……准备吗?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班级,唐果来到她的跟前,热切地跟她讨论着义卖的事。
“如果这件事成了的话,我就要把我家欧巴的周边拿出来卖!”
唐果听闻了梅老师的事,十分支持姜然,甚至要拿出她如数家珍的明星周边。
这个年代,大家对周边没有太多的正版盗版的概念,基本上买的周边都是精品店批发的印有明星照片的明信片。
“对了,然然,你打算卖什么?”
这才是姜然最头疼的事,她回想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受欢迎,又可以拿出来卖的东西。
“我还没想好,可能会拍照卖照片吧?”
她有一台相机,准备着现场给大家拍照再打印出来。
不过打印一张照片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估计大家都不愿意消费。
有些头疼。
“有了!”唐果灵机一动。忽然压低音量,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你可以卖魏凛风的照片,肯定有很多人买!”
“……”
先不说侵犯肖像权,怕是魏凛风本人知道了不得用眼神杀了她……不过这倒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
姜然忽然低笑一声,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我知道了——”-
熟悉的老街十字路口,姜然一放学就冲出教室,骑着车来到这个地方,为的就是等待某人。
停好自行车,她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
毕竟是有求于人,她肯定要有求人办事的准备。
五分钟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她没有刻意叫住他,知道自己只要站在这里,魏凛风肯定会停下车子跟她寒暄两句。
谁知魏凛风戴着耳机,胸口夹着mp3,像一阵风一样从她身边路过。
她伸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
“魏凛风同学!”
他背对着自己,左脚撑住地面,摘下了一只耳机,回眸望向她。
少女站在路灯之下,手里拿着两瓶冒着冷气的汽水,眼神殷切,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跟他说。
“有什么事吗?”
姜然喉咙微微滚动,小跑上前,给他递过去一瓶橘子汽水。
“上次多谢谢你,诺——这个给你。”
魏凛风低头接过汽水。
“谢谢……”
“那个……上次不是说请你吃饭吗?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这是姜然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邀请男生吃饭,她开口时还有一种不自然的别扭感。
“咳咳,如果因为上次的小事,就不必了。”他轻咳两声,声音低沉。
“啊?好吧……”姜然坦然接受,也没有继续客气,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魏凛风的脸色变差了几分。
“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等等!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姜然心中忐忑,担心魏凛风会拒绝,便先寻了个借口试探一下。
“听说上次月考,你语文考了一百一十分。”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一百一十分,在实验班不过是中等水平,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总分稳居年级榜首。
“……那又怎样?”魏凛风语气淡淡,目光却微微闪烁。
姜然深知魏凛风对成绩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于是顺势抛出诱饵:“我的语文从高一开学就没低过一百三十分。周末要不要一起补习?我教你语文,你教我数学。”
魏凛风的眼神微微一颤,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叹一口气。
“随便。”
“那周六上午十点,书店见!对了记得带上你的笔记!”姜然得逞后,语气轻快了许多,一跳一蹦上了自行车,挥手和魏凛风告别。
“周末见!”
魏凛风点点头,重新戴上耳机,双手紧握车把,刚才的他居然没有拒绝。
看着姜然蹬着自行车欢快的背影,看来自己周六早上的家教课只能另改时间了-
周六上午,姜然来到上次他们相遇的书店的茶吧,这里属于休闲区域,允许自习和办公。
她花重金点了两杯咖啡,占了一个临街冷气充足的位置。
这次她可是下了血本,以前喝奶茶和咖啡犹如喝白开水,眼睛眨都不一下,现在她的零花钱有限,十几块钱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刚坐下没多久,她透过落地窗看见了正在锁车的魏凛风,很巧,他抬头两人对视。
姜然面带笑意在玻璃的另一头比画着桌子上给他点好的冰美式。
看着桌子上的冰美式,她有些得意,婚后的相处让她了解了魏凛风平日的饮食喜好。
除了茶,其余全喝冰的,就算是在大冬天也不例外,尤其唯爱冰美式。
她食指轻敲桌面,目光盯着书店入口,看见魏凛风迎面走来,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在这里。
“我给你点了杯冰美式,你应该喜欢吧?”姜然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了如指掌的小骄傲。
“谢谢。”他坐了下来,将书包放在了身边,从里面掏出了一沓学习资料,准备立马进入正题。
姜然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上那本数学笔记上,那本笔记本记录了他整个高一到高二的数学重要知识点。
“魏凛风,其实……今天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她的目光直直对上他的双眼,眸中透着一股坚定。
魏凛风眸色微动,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竟然有些隐隐期待着她口中的“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他的声音被她情绪所带动,略微低哑。
“拜托……”姜然深吸一口气:“拜托请把你的数学笔记卖给我!”
第43章
“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周一再还我。”他伸出手将笔记推到她的面前。
“你可能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想在学校义卖活动上卖你的笔记……但是、但是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赚钱!”
随后,姜然解释自己的想法,她想借魏凛风的数学笔记之名,复印几份在学校的义卖上卖,说着说着,她顺便将自己想帮梅老师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她知道,魏凛风一定会帮她这个忙。
“你之所以报梅老师的课外班,也是这个原因吧?”
“嗯,算是,我可以给你笔记,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教我语文。”
“当然可以!”
姜然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语文笔记递给魏凛风。
很少有学生会做语文笔记,大部分人都觉得语文就是背背文言文古诗词,其他的靠日常积累就可以了,但姜然却不这么认为。
在应试教育下,语文也避免不了模式化,对于阅读理解题依旧可以总结出一套模板。
况且她的大学和工作都跟语文有关,对于这方面,她的能力足以去当高中的语文老师。
魏凛风坐在她的对面,翻看着她的笔记,片刻后爽快地吐出两个字。
“成交。”
这件事谈成后,两人开始写周末的家庭作业,魏凛风写作业时很专注,似乎没有什么思考的过程,一科接着一科写,除了喝几口咖啡,其余时间都不会停顿。
反观姜然这边就不怎么顺利了,每做完一道题,她要么咬笔,要么抓一下头发,才能写出下一道,同时练习册上留下了她满满的做题痕迹。
片刻后,魏凛风写的差不多了,他抬眼扫了一眼姜然笔下的练习册,数学选择题的题目被她做满了标记,然后在旁边潇洒写下一个大大的“C”,片刻犹豫后她又划掉了“C”,默默补上一个“B”。
可见她内心十分纠结。
不知不觉,他轻笑出了声,姜然抬头不解看向他。
“难道我写错了吗?”
“跟对错没什么关系,这道题完全可以先把选项带进去答题。”
黑色的中性笔在他的手上
转了一圈后,笔尖点到纸上,他随便算了一下,答案立即出来。
姜然点头,用着他刚刚说的方法很快就解出了答案。
不愧是年级第一。
她默默感叹,划掉了选项B,重新写上C——
周五,学生们雀跃,一改上了四天学被吸走精气神的模样,瞬间如打了鸡血一般踊跃,除了他们马上就要迎来假期之外,这天的下午,他们开始了柏杨一中第一届的爱心义卖活动。
操场被分成了几个占地面积差不多的若干摊位,按照班级顺序分配。
姜然她们被分到了一处不错的摊位,作为班干部,他们是第一批值守摊位的同学,班级其他学生可以趁着空档去其他摊位观摩。
一时间操场上像是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集市,大家热情高涨,热闹非凡。
“这、这是什么?”丁盼达盯着姜然怀中一大摞A4纸装订成册的笔记,眼神写满不可思议。
“这个是学霸笔记!”唐果帮着姜然收拾摊位,一脸骄傲。
他拿了一本翻阅了几页。
“我说姜然,虽然你的成绩不错,但是数学分数好像没有好到能够卖笔记的地步吧?”丁盼达保持怀疑的态度。
唐果立即从他手中夺过笔记。
“你懂什么,这可不是姜然的笔记,这可是年级第一授权的数学笔记哦。”
姜然会心一笑。
“老同学购买,我可以酌情打个八折。”
“真的假的?这是魏凛风的笔记?”丁盼达半信半疑。
“如假包换,再或者你可以直接去问他本人。”
要知道魏凛风在柏杨一中就像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传说只要考试时坐了他的座位的人,这场考试必定会考得很不错,而作为学霸的笔记,更是一本难求,只有一班跟他关系比较好的人才能从他的手中借笔记。
“我买!多少钱?”
“十五块钱一本,电子版五块钱。”
丁盼达咬咬牙。
“咱们不是同班同学吗?真的要收钱吗?”
姜然思索片刻后,回复他:“其实也可以不收钱。”
“?”——
四班的摊位摆得满满当当,其中一摞A4笔记十分显眼,丁盼达从班主任那里要来了小蜜蜂,将喇叭别在校裤上。
“瞧一瞧、看一看——高二年级第一数学珍藏版笔记大甩卖了!不要九九九,不要九十九,只需十九点九,你也可以成为年级数学第一!”
丁盼达扯着嗓子叫卖,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学生驻足。
魏凛风的字迹工整,笔记内容重点清晰,他有点强迫症,笔记里几乎找不到任何涂改的痕迹,往往越完美的越招人怀疑。
“这真的假的,高二的年级第一不是在一班吗?”
人群中有学生大胆地提出质疑。
“如假包换,假一赔十,不信的可以自行去比对字迹。”丁盼达拍着胸脯保证。
来看笔记的有高一的新生,也有高二同年级的学生,大家翻看了一下,发现这数学笔记确实有点东西,来了几个学生很爽快地付款。
班长祁书负责收钱,登记卖出去的物品,几人分工合作,陆陆续续来了一堆学生将摊位包围在一起。
“我们这还有电子版笔记出售,只需九点九元!”
看着人越来越多,丁盼达越来越卖力。
而姜然负责维持秩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也许是因为生意过于火爆,消息传到了隔壁三班那里,他们的摊位紧挨着四班的摊位,四班爆火的摊位与他们清冷的摊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班的班长有些不服气,过来打探一下情况,结果发现四班的人打着年级第一的名号在卖数学笔记。
他从人群中挤了进去,一把从摊位上拿起一本练习册。
“你们打着年级第一的称号,不会是文科年级第一吧?”三班班长有点不屑一顾,文科的年级第一在他们班里,他十分确定上面的笔迹不是他们班同学的笔迹。
再加上柏杨一中重理轻文,文科的排名含金量远远不如理科。
“嘿嘿,怎么可能卖文科年级第一的数学笔记呢?要卖也是卖理科年级第一的!”丁盼达傲气冲天,将三班班长手中的练习册夺了回来。
“不买别看,这可是数学满分的机密。”
三班班长脸色瞬间变红,他倒是不信四班有这个能耐能拿到魏凛风的笔记,冷哼一声“冒牌货”不屑地走出人群-
祝真真和班上的同学一起逛着不同的摊位。
同学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看着前面的人流堵塞的摊位,她指了指前方。
“真真,前面的这个摊位人好多,我们去看一下吧!”
祝真真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跟着同学一起过去,人太多,她没有挤进去,便在摊位另一侧随便看看。
她的目光轻扫摊位,最后落在摊位上实木雕刻的晴天娃娃上。
“同学,这些是我雕刻的晴天娃娃,要不要买一个?”
她抬起头,摊位的另一边坐着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老师,气质文雅,五官在一众啤酒肚秃顶的男中年男教师中还算出众,仔细一看还有些俊秀,穿着一件水洗棉质白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西装裤。
说话时会轻轻推推眼镜,镜片下的双眼半眯着,嘴角上扬微笑着,手里拿着一把雕刻刀雕刻手中的晴天娃娃。
祝真真她很喜欢这种手工制品,便开口问了一下价格。
“老师,这个多少钱?”
“同学,这个两元一个。”
她犹豫了片刻,准备出手买一个,只不过她在选择上犯了难,不知道选哪一个。
“对于我来说,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真的难以抉择的话,老师可以免费送你一个。”
“谢谢,我要这个好了。”她反复比较后选择了一个体型比较圆润的晴天娃娃。
当她伸手递过两张一元钱时,张定水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袖口。他的目光陡然一凝——略显宽大的校服袖口下,一道暗褐色的疤痕若隐若现。那疤痕边缘参差不齐,呈现出不规则的圆形,周围还散布着几点细小的灼痕,分明是烟头反复烫烙留下的印记。
他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片刻,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这样的伤痕,不该出现在一个高中生的手腕上。
祝真真似乎有所察觉他的目光,递过钱接过晴天娃娃后立即将手插进口袋里。
“真真!快来我这边,这里居然有卖学霸笔记!”
她的同学在人群中招呼她过去。
“好的,马上来。”
祝真真挤进人群,眼前视线豁然开朗,面前摆放着一摞A4纸打印成册的笔记。
同学往她的手里塞进一本,热情给她推销:“真真你看看,我们要不要一起买一本,回去一起看?”
祝真真点头,翻阅了几页,看着里面笔记的重点内容写得很清晰,思索片刻后同意了同学的建议。
“欸?你是祝真真同学吧?”
第44章
“欸?你是祝真真同学吧?”
祝真真的身侧传来清爽悦耳的女声,她略有疑惑转过头。
眼前的学姐面容干净柔和,眼神明亮,扎着一束利落的低马尾,发丝柔顺地垂在肩。脸上的笑容亲切自然,说起话来,声音轻柔悦耳,十分温柔。
秀气的模样她似乎有点眼熟,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在回忆时,学姐又主动上前搭了话。
“真真,开学的时候我们在知新楼下见过的,我是新生的志愿者。”姜然笑起来时眼睛也是弯弯的,十分明媚。
“真真,你们认识呀?那学姐能不能给个优惠价?”祝真真的同学
一听是个熟人,便想着套近乎,能不能让笔记便宜一点卖给她们。
祝真真想起来了,眼前的学姐是那天帮她的志愿者,只不过她觉得两人还没熟到能砍价的地步,甚至有些诧异她能记住自己的姓名,毕竟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学姐的名字。
“我们就说过几句话,不是很熟。”她如实回答。
姜然没有因为她直白的话语而觉得尴尬,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道。
“嘘——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给你们便宜十块。”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学姐!”同学抢先一步替她道谢,掏出钱买下来。
祝真真脸颊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占她的便宜,不经意间扯了扯同学的衣服,示意买完赶紧前往下一个摊子-
姜然的学霸笔记计划进展十分顺利,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卖得差不多了,摊位前的学生流量也少了一些。
这时她的摊位前来了一位熟人。
楚露跟着同班的两三个女生来到摊位前,她面色有些怯弱,自从上次跟姜然在图书馆说完那些话之后两人就没有了交集,即便是在校园里遇上也只是点头之交。
“露露,你不是跟魏凛风很熟嘛,你看看这个字迹是不是他本人的?”其中一个女生拿起笔记,随意翻到中间一页给楚露辨认。
楚露先是和姜然对视一眼,目光短暂接触后她低头躲避看着手中的笔记,片刻后,轻声回应同学。
“嗯……是魏凛风的字。”
“切——魏凛风怎么跟四班关系这么好吗?不过他们班为什么不自己卖笔记啊?”女生略有些失望。
柏杨一中的学生普遍有着优等生崇拜的现象,学习越好的学生在校园里的人际关系里更能游刃有余,如果能和年级前几名做朋友,也会被大家高看一眼。
所以几乎高二的实验班都在紧盯着优等生身边的位置。
同时也意味着能得到更好的学习资源。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楚露摇头,将笔记放了回去。
“那我有点想买了……”另一个女生提出想法。
“花这冤枉钱干什么,我们想要魏凛风的笔记让露露去找他借不就行了?反正露露跟他这么熟,你说对吧?露露?”
“诶诶,真的吗露露?你能帮我们要到魏凛风的笔记吗!其实我最差的科目是物理来着……”
楚露怔了一下,神色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拒绝,如果她找魏凛风去要笔记,一定会给他添麻烦……晃神间她想起了姜然的那句话。
【你要学会拒绝。】
“抱歉,我、我没有办法帮你去要笔记。”
楚露拒绝同学的那一刻,姜然眉毛微微挑起,她能感受到面前女生的一些改变,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真正将自己的感受放到第一位,毕竟她感受不到楚露语气中的坚定。
“为什么?露露……我们不是朋友吗?而且你不是跟魏凛风以前是同学吗?”女生神色略显失望。
楚露神色踌躇:“我、我……”
“你们要是想要笔记的话可以找魏凛风本人去借,我相信他应该挺乐于助人的……或者说,你们连跟他本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吗?”姜然见楚露话语吞吐,便开口帮她说了两句。
“才不是……”女生反驳,但又说不出口。
“楚露,你要是觉得为难,我们不会强迫你的……”
“是呀,就算你不帮我们借,我们依旧是好朋友。”
两名女生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神情已经出卖了她们,她们只不过是想让楚露觉得愧疚,从而不好意思再拒绝她们。
楚露望着姜然,又看向自己的同学,最终还是退缩了。
“我去问问他……”
女生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得意。
“有了免费的谁还买这个,走吧!”
几人拉着楚露心高气傲地离开了摊位。
姜然叹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累,一个人要想改变自己的性格,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时间,看着眼前的资料卖得差不多了,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这时她的摊位来了一个踌躇的男学生,他戴着一个鸭舌帽,一只手刻意压低了帽檐,迅速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
“我要这个。”
姜然有些疑惑,打量着他,片刻后,认出了眼前的人,她在春游时对他有些印象,是和魏凛风同一个小组的男生,偶尔在学校能在魏凛风身边见到他,只不过这人很少说话。
“你——”
男生神色略微有些慌张,时不时用余光打量不远处的一班,将笔记塞进宽大的秋季校服里,行色匆匆,一言不发,立马离开了摊位。
望着男生离去的背影,姜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转个头,问班长祁书。
“班长,你知道一班的方启吗?”
“怎么了?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一班的学习委员。”祁书努力回想了一下方启这个人。
“他的成绩很不错,平时也能考进年级前十,只是平日里比较低调,其他的我就不了解了,应该跟魏凛风关系比较不错吧?之前看到两人经常在一起来着……有什么事吗?”
“谢谢,没什么事,只是有点好奇……”她简单道谢。
方启……她没认错的话刚刚买笔记的人就是一班的方启,只不过她有些不明白,方启明明和魏凛风是一个班的,两人平日还有往来,为什么他会买魏凛风的笔记呢?
她实在想不太通,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因为方启的性子比较别扭,不好意思开口跟魏凛风要笔记吧。
义卖结束,到了各班级营业额的清算时间,班长祁书清点四班的销售额,手里拿着一大把零钱,简直羡煞旁人。
大家都在为了能卖那么多钱而感到开心,唯有姜然却开心不起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给梅老师一点帮助,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自己的想法无法实现。
“这次多亏了姜然,要不然,我们卖不到这个数。”祁书推了推眼镜感谢道,其余的话他没有提。
“不过姜然,你怎么说服魏凛风的?很可疑哦——”杨雪一点点凑近姜然,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慌乱。
“我们是朋友。”
她说这句话时,一旁角落的宋浩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是什么样的朋友?”唐果不怀好意地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胳膊肘。
正当姜然要回答时,一只冰冷宽大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过头,班主任张定水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面上微笑着。
“老师?”
“我来看看我的手工卖得怎么样?”
张定水笑容温和,眼角泛起浅浅的皱纹。
几人一哆嗦,祁书赶紧拿出账本递给他。
“木雕应该卖了十一个,还剩下七八个。”他如实回答。
“嗯,大家今天表现得都很不错,剩下的木雕班长拿去分一分吧!”张定水上前一步,拍了拍班长的肩膀,以表示慰问的辛苦。
“啊——那我先预定一个!”丁盼达第一时间捧场讨好老师,高高举起手。
“我也要!”唐果紧随其后。
一时间张定水的木雕炙手可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要是大家喜欢,我可以当作学习进步的奖励送给大家。”
“好耶——”
师生之间说说笑笑,张定水很快注意到了姜然的沉默,待着大家收拾物品回班之际,他独自走到姜然面前。
“姜然,你不用担心,梅老师家庭困难的事校方的几个领导都已经知道了,一中是一所有温度的高中,不会让老师心寒,更不会让学生心寒。”
他安慰着姜然,语气温柔和气,此时的他完全不像是一名严厉的老师,而像是一位体贴知心的长辈。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她真诚道谢,无论怎
样,她都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
“不,这件事老师还得谢谢你,如果你没有点醒老师,可能大家都会沉默。”张定水无奈地笑笑,随后继续补充道。
“其实,这件事还有一个学生的想法跟你一样,不过他向校长提议用每年义卖的钱成立一个校园基金会,用来帮助有需要的同学和老师,这个提议校方那边已经采纳,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姜然眸光微闪,指尖微颤。
“老师,我能方便问一下那位同学的姓名吗?”
“这位同学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是一班的魏凛风。”
第45章-
放学时刻,天色昏暗,祝真真在路口和同学道别,前面的路口再转个弯还有五百米左右她就会到家门口。
忽然她顿下了脚步,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影子被路灯拉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那是一个不会说话怪物,即便是在阳光之下,它也能很好地隐藏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在家附近踱步了几圈,抬起手腕看着时间,最后才上了楼。
老旧小区的楼道内摆满了瓦楞纸壳和废旧的家具,头顶的白炽灯灰尘满布,忽明忽暗,她要不停地跺脚和咳嗽才能不让本就昏暗的灯光熄灭。
回到家,屋内黑暗,那个女人似乎已经睡了,她松了口气,没有开灯,摸着黑换上拖鞋,将上学穿的运动整齐摆放在干净的鞋柜之中。
“你回来了。”
玄关正对着餐桌,眼前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冷漠的女声骤然响起,祝真真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嗯。”她摸着黑找到灯的开关。
餐桌前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面色苍白,双唇没有血色,发丝油光亮丽被梳在脑后,面前摆放着的烟灰缸已被烟蒂填满。
祝真真小心翼翼从她面前经过,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猝不及防,她的后脑勺的头发被人拽住,整个身体重心后移往后仰。
“啊——”她吃痛叫了一声,眼神与女人如死水的双眸对视。
“妈……”
她的声音微弱颤抖,语气中有些恐惧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说了多少次进屋要消毒你还是记不住吗!”
女人朝着祝真真的耳边大声嘶吼着,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踩在尘埃之中。
“贱人!”
祝真真双手捂着头发,来不及反抗,右脸便接了女人的一结实的巴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说了三个对不起,双膝直接跪在地上,想赶紧去玄关处消毒。
她的母亲有着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但凡她没有按照母亲的生活习惯办事就无法避免一场家暴,从进门那一刻起,这个家对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大型的试炼。
屋外的灰尘不允许带进房间内。
进屋之前要用专门的酒精喷雾全身上下消毒。
屋内所有的物品都要摆放在正确的位置。
……
但凡有一件事情没有按照她的要求进行,那么她的母亲就会对她发疯,从身体上摧残她,从言语上羞辱她,犹如对待仇人一般。
“贱人!贱人!”何兰死死拽着她的头发,她紧咬牙关,身上的疼痛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点点割裂她头皮上的神经,将她给彻底撕裂。
何兰从桌子上抄起一把剪刀,去剪她本就不长的头发,祝真真很快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立马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发。
“不要!妈……我错了!求你不要剪我的头发!”
然而她无力绝望的呐喊却没有撼动何兰内心一分。
哭声、骂声、桌椅翻倒的声音错杂在一起。
而她只听得到发丝分离的清脆响声。
原本整齐地到脖颈处的短发变得长短不一,凌乱不堪,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而那个女人优哉游哉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啤酒,将电视机打开,声音开到最大,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没有任何情感地看向她。
“还不快把你肮脏的头发收拾干净。”何兰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拿起啤酒瓶去砸她的脑袋。
祝真真默默收起眼泪,跪在地上一根根捡起自己掉落在地板上碎发,她越来越麻木。
光洁的瓷砖上倒映着她狼狈模糊的身影。
“你真恶心。”
何兰再次开始咒骂她。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应该过的幸福。”
“你这个贱人毁了我的一辈子……”
“你跟那个男人一样——”
就在此刻。
“叮咚——”
门外清脆的铃声响起。
何兰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她给了祝真真一个眼色,站在门口将客厅内的视角挡得严严实实。
来敲门的是楼下的邻居王婶,平日她热心乐于助人,经常帮助邻里街坊,也对周边的邻居了如指掌。
“小何,我刚才听你家这里霹雳乒乓地响,我以为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婶的目光朝里延伸,但屋内的情景被何兰全部刻意挡住,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电视机超大音量的广告声。
“能有什么事?刚刚我们在看电视。”何兰敷衍她只想让她早点离开这里。
“哦,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儿呢,真真回来了吗?听说真真考上了一中,哎哟,这孩子真有出息,哪像我家壮壮,每次考试那几分我都愁得要死……”
王婶说着说着就跟何兰聊了起来,何兰语气越来越敷衍和不耐烦。
“既然没什么事,这么晚了,我们应该休息了,祝真真还要休息明天上学。”何兰明确下了逐客令,她看着邻居没有脱鞋,前脚掌踩在她入门的玄关处,看得有些烦躁,眼神越发冰冷。
王婶乐呵呵地回应她:“可不是嘛,这都几点了,真真也该歇着了,别让她再盯着电视看了……哎,小何啊,婶儿跟你说,那酒啊,可得少喝点儿。我听说东边三单元那老爷子,就是喝酒喝多了,现在身子骨都不行了,你可别学他……”
何兰的眼神变得阴暗晦涩。
“嗯,好。”
她结束了一场不太愉快的对话,回过头来,祝真真已经将地面收拾干净,站在客厅里怯弱地看向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沙发上又开了一瓶啤酒。
而她的恐惧和怯弱都嘘声于黑暗之中。
她有记忆以来就是个单亲家庭,父亲没有见过几次面,母亲从小对她要求严格,后来从大人口中得知父母离婚的事情,再后来家里多了数不清的啤酒瓶和香烟,那时起,她察觉到自己的母亲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会因为琐事责骂她,有时甚至对她拳打脚踢,受不了时她会反抗,但每次反抗换来的后果就是母亲的自残。
她会哭诉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又会突然怨恨她毁掉了自己的人生,在无数次的血光之中,祝真真不再反抗,选择顺从与沉沦,她想着所有的疼痛都由自己来承担,那么母亲会不会好受一些。
躲回房间内,这里是她的安全避难所,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
看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和耳边参差不齐的短发,眼泪始终没有落下,她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剪刀,努力将头发修剪得自然一些。
看着镜子中到耳尖短发的自己有些陌生,发型有些偏中型,此刻的她像更像是个秀气的男孩子,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脑海里浮现着同学们惊讶的表情。
想起这,她竟然不自觉地笑了,可能因为始终相信,世界上总会有人会将炽热的目光投向自己——
幸福家园小区位于柏杨一中的西北方向,距离柏杨一中步行只需要三公里,小区里住着大部分以前钢铁厂里的员工,随着厂子迁址,工人下岗,这里的房子也渐渐没落,住满了大量的外地打工人员。
祝真真的家住在三号楼一单元的顶楼,这间不足六十平米的房子是
她那个不曾见过几面的父亲留给她们唯一的补偿。
小区很小,楼宇挨着楼宇,中间的楼层很难见到阳光,七层的楼高没有电梯,不少老头老太太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一下楼在楼底晒太阳一坐便是一天,一直坐到晚上家里人喊着上去才肯挪窝。
“真真,放学了?”
老太太几人对这个小区的家庭情况都了如指掌,算得上是看着祝真真长大的,每次看见她背着个书包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祝真真背着书包,点点头算是有些淡漠地回应。
等她走进单元楼里不见身影,几个老太太才开始小声议论她。
几乎每一次,议论的话题都差不多。
她的家庭、母亲还有她。
“哎哟,你听说了没?这姑娘啊,她爸妈早离了,就她妈一个人带着她,日子过得可不容易。”
“是不是住一单元顶楼那家?哎哟,那家可热闹了,大半夜的都不消停,瓶瓶罐罐的响个不停,也不知道在折腾啥。”
“她那个妈呀,整天不知道忙啥,哪有功夫管她?我看这小姑娘大热天的还穿着长袖,怪里怪气的,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不过小姑娘也懂事,据说考上了柏杨一中!”
“那确实懂事……”
……
何兰很会伪装,在外人面前绝对不会对祝真真动手,并且很少会在她可能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伤痕,就算是留下,也不会让她露出来,所以她的衣柜里没有一件夏天的衣服。
这对母女在外人眼中很怪,在小区内几乎很少能见到两人的身影,无人关心,也无人在意,即便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只当是错觉,不了了之。
祝真真就像在人群中隐身了一般,她既渴望有害怕有人能察觉她的内心,每每看到同学家庭幸福美满,心里只会觉得永远不会有人明白她的痛苦。
所有所谓的幸福都是她的不幸的生活给她捏造的假象陷阱。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
第46章
是小雨。
滴答滴答。
让她变得潮湿。
祝真真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找了一处有屋檐的方避雨,如果她湿着身子回到家,弄脏了地板,免不了母亲一顿咒骂与毒打。
所以一般外出时她会格外小心,只是今天忘记带伞了,只能躲雨等着天气放晴再回家。
“祝真真?”
是她熟悉的女声,抬眸之间,她看见了一个雨幕中少女的身影。
她手里拿着一把明黄色的雨伞,见到她时似乎有些惊喜和意外。
“你没带雨伞吧?我送你回家吧。”女生向她提出热烈的邀请。
“谢谢……我家有点远,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雨停。”
女生上前一步,跟她一起在屋檐下并肩站着:“今天的雨似乎会越下越大,我家不远,一起回去吧!”
祝真真低头看着雨水朝着她的脚边蔓延,如果要等雨停,似乎还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雨还有要下大的痕迹。
“谢谢……我还不知道学姐你的名字……”
“我叫姜然。”-
雨水落在雨伞面上,顺着伞骨的曲线流畅地倾斜滑落。
“我的伞有点小,我可以离你近一些吗?”姜然的双眸明亮清透,让人难以拒绝她的邀请。
祝真真微微点头,目光汇集在眼前的雨路之中,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似乎这位学姐总是在热心的帮助自己。
学姐上前往她身边挤了挤,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
她侧眸,用余光去观察身边的女生,姜然的目光平静柔和,见到她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面带春风般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似乎只出现在拥有幸福家庭的人身上。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姜然察觉到祝真真一直在盯着她,她伸出手摸了一下一侧脸颊。
祝真真立即收回目光,脸颊微红。
“没什么……”
“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有点冷呢。”姜然将手掌伸出到雨伞之外,掌心向上,触碰着自由滴落的雨点。
“嗯……”她应声回道,看着姜然穿着一件单薄的夏季校服,她主动将自己的秋季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她的肩上。
姜然有些意外,看向她:“你不冷吗?”
“没事,我里面穿的是长袖。”祝真真说这句话时有些紧张,她害怕姜然问她为什么总是穿着长袖。
然而,姜然只是单手扶着肩上的外套对她微笑。
“谢谢!”
两人顺着雨水流淌过的街道一直往前走。
“我记得我的小学是在这边上的。”
“欸?是柏杨六小吗?”
“是的。”
“我……也是这个小学毕业的……”
姜然兴奋说道:“怪不得觉得你有些亲切眼熟,原来我们是校友,还记得当时六小的那个校长吗?光头并且脑袋尖尖的,我们班上的人都叫他子弹头,想起来还是很好笑。”
“这个外号是统一的吗?我们班上的同学也叫他子弹头。”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祝真真从回忆中难得记起几件搞笑的事,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嘴边的笑容。
姜然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祝真真的微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会各有一个浅浅的小梨涡。
两人聊着曾经的小学生活,聊着聊着走到了幸福小区的门口。
“学姐,前面就是我家了。”祝真真指了指面前的单元楼。
“嗯好的,那我走啦。”
姜然与她挥手道别,就像朋友一般亲切。
“等等——学姐!”她忽然叫住了她。
勇气要比她想的来的还要早。
“我……以后可以去你们班上找你吗?”
“当然可以!”姜然求之不得,有种自己被对方接纳的感觉,既兴奋又有些激动。
两人像好朋友一般在此告别。
她目送着祝真真上楼,心底对她身上的伤口的疑问始终没有问出口,保持着成人的敏感,她十分清楚。
祝真真正在遭受着严重的家暴,也许这也是她要离家出走的根源。
她的笑容很快消失,随即神情凝重,盯着眼前的楼道窗户透过来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一位大妈的声音从楼道里响起。
“欸……真真?你怎么不上楼?”王婶手里牵着一条泰迪犬,真准备出门遛狗,看见一个身高跟祝真真差不多的女生穿着柏杨一中的校服站在单元楼前。
明黄色的雨伞正好遮盖了她的发型,让她把姜然误认成了祝真真。
待她彻底走下楼,隔着雨幕,才发现面前的女生是马尾辫长头发,和祝真真的短发不一致。
“抱歉……姑娘……认错人了。”王婶尴尬地笑了两声,脚边的泰迪犬立即滚到了姜然的脚边蹭来蹭去,以示友好。
她打着伞半蹲着,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没事……我是真真的同学,她没带伞我送她回家。”
“怪不得觉得你眼生呢,原来是真真同学,一中的学生就是善良懂事儿。”王婶夸赞道。
姜然微笑着,想着顺便打听一下祝真真家里的情况。
“阿姨,真真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唉,哪是吵架,她家就她跟她妈,有什么可吵的,不过这孩子就是性格这样,看起来闷闷的……”王婶恨不得立马把她的家底说出来。
“她妈妈……对她好吗?”
“哎呀,有什么好不好的,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啊,尤其真真乖巧学习好……不过小何除了上班好像不怎么出门,我们都多少年的邻居了……就那样呗——”
她从王婶的话语中大概有了猜测。
“汪汪——汪汪——”小泰迪似乎见到了什么,开始不停地狂吠。
王婶拉着狗绳,语气突然变细,像是哄小孩一般:“好了乐乐,不着急哈不着急,咱
们这就去溜溜……”
姜然点头道谢,准备离开这里。
她收起伞。
雨已经停了-
是雨。
哗啦哗啦。
她早有防备,从那天以后,她一直随身带着雨伞,以防万一,泉乐市的秋雨总是突如其来。
祝真真走过熟悉的屋檐,想起那日自己与姜然在这里相遇,她说她的家在这附近。
她停下脚步,收起伞在屋檐下静静等待。
也许,今天她没有带伞呢?也许自己会再次碰见她呢?
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她站在屋檐之下,看着眼前的雨幕,这一刻她的脑海之中天马行空。
自己像是一个屹立不倒的雕塑,经过沧海桑田,四周景象变迁,四季轮换,自己在这默默等待,直到绿色的藤蔓长满她的全身,最后盛开出一朵黄色的小花。
“同学,你没有带伞吗?”
这一刻藤蔓枯萎,雕塑崩塌。
她抬眸,目光凝聚在眼前这个成年男人身上。
他穿着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虽是正装但仍能看出衣服多次水洗后的时间痕迹,鼻梁上架着一副快褪色的金丝框眼镜,一只手撑着伞,腋下夹着公文包,模样端庄斯文,看起来很像是一名老师,甚至有些眼熟。
“我带伞了。”她的语气里还有几分警觉,冷淡地指了指被挡住左手上的雨伞。
张定水很快察觉到了她语气的警觉:“我是一中的老师,我以为你没带伞呢,怎么在这躲雨?快回家吧,一会儿可能要下大了。”
“嗯,好的。”她踌躇着,想着等着老师走了她继续在这里等着。
但张定水没有挪动步伐,余光撇见了她书包上的晴天娃娃的挂件,这一刻他记起了眼前这位学生,目光随后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同学,你是被谁欺负了吗?”
祝真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诧异地抬眸看向他。
“什么?”
下一秒他握住他的手腕,衣袖顺着胳膊下滑,露出一点点与周围肌肤不一样的疤痕颜色。
她有些不悦,立即抽回了手,将手腕背在身后,脸色微微阴沉。
“没事,这些伤是我不小心弄的。”
张定水没有着急反驳她,只是低头,嘴角有些无奈的笑容。
“是家里人在伤害你吗?”
闻言,祝真真的身体颤了颤,这是独自承受痛苦以来第一个人直戳她的伤口。
他说对了一切,但她没有勇气承认。
“不是,我该走了,老师再见。”她几近用颤抖的语气回复,紧握双拳。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替她惋惜。
“嗯,路上小心,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请及时跟老师学校求助。”
“我不需要。”她语气笃定,她从未想过向任何人求助,有时她希望别人看不到她的伤疤,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做了那么多年的老师,形形色色的家长老师都接触过,家长对孩子的爱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同时,作为孩子,不能用这个身份去原谅任何别人伤害自己的行为……”
“老师,我的家人对我很好,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很好吗……”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手腕。
“如果是我理解错了,那再好不过了。”
“谢谢关心,我该回去了。”
“一路小心。”
雨幕之中,张定水盯着少女单薄的背影,目光越来越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撑起伞。
眼前的雨却要下个不停。
第47章——
周六上午,泉乐市的中心公园刚开放不久,市政在原来老厂房的地皮上重新规划了一座占地不小的公园,公园将原来城市的小型湖泊包围,有林荫有水,吸引了不少市民。
大家都沉浸在多了一个日后散步的场所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泉乐市的产业发展的变化。
从这以后市中心的工厂搬迁的搬迁,倒闭的倒闭,没几年,这里高楼耸立,大批的写字楼如雨后春笋一般悄然立起。
中心公园内有游船、儿童乐园、城市农场等场所,周末来这里游玩的市民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