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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拿来菜单,姜伊先点完,递给莫裕陵。

莫裕陵点完,又多加了一句:“一份菠萝磅蛋糕。”

姜伊抬眼看向他。

莫裕陵说:“看你没点甜品。”

“……”

姜伊几番张嘴,欲言又止。

直到侍者离开,姜伊才客气道:“谢谢,但我对菠萝过敏。”

虽说人在吃菠萝的时候也在反噬自己,但她未免反噬得太过了。

莫裕陵愕然:“……对不起,我只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菠萝甜品,以前聚会时姜伊也吃过,她当时也并没有过敏症状,莫裕陵自然而然就没想那么多。

“没事,我都有三四年没吃过菠萝了,你又不知道。”姜伊笑笑,“人的体质都会变的,我自己都很意外。”

莫裕陵听着那个“变”字,明知她没有其他意思,却仍旧是忍不住多想了。

是的,都会变的。

许久,他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他偏过脸,率先看到她放在深色的桌面的手,莫裕陵的目光缓缓定住,很久都没有移开。

姜伊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过去,当指间的婚戒映入眼帘,她听到莫裕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对你好吗?”

她抬起眼睫,温声说:“很好。”

“那,”他停顿了许久,久到姜伊以为不会有后半句出现的时候,莫裕陵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喜欢他吗?”

“嗯。”她没犹豫,“喜欢。”

莫裕陵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似乎是怕她觉得太突兀,他又玩笑似的加一句:“实在太隐蔽了,我不知道就算了,麦麦她们竟然也不知道。”

“毕业回来就办婚礼了。”姜伊说,至于后面那句,她无法辩驳。

联姻是两个家族的事,宴请的宾客对象不是她决定的,其中缘由,无法和莫裕陵解释。

她耸耸肩:“不好意思。”

莫裕陵表示不用抱歉地摇

摇头。

他目光落在她眉眼,熟悉得几乎没什么变化的五官。

她皮肤极白,妆容很淡,上扬的眼尾勾出几丝直白浓稠的艳丽。

和他的印象里,那个明媚而张扬的姜伊别无二致。

初见时,他与所在的乐队一起在学校进行第一场演出,她是偶然路过,参与台下的热情捧场,彼时他们还没有通过共友正式认识,但在那时,他就已经在人群中注意到她那双黝黑的眼睛。

为此,还弹错了一个音。

后来熟了一些,他向她说起这件有些糗的事,她笑着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他更窘迫了。

“对啊。”

姜伊扬着下巴,半点不谦虚地说:“我是不会贝斯,但学了很多年钢琴,耳朵很厉害的。”

但这些,最后都成为了过去式。

他不想去问姜伊如果,如果他没有说那番话让两个人就此别过,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他不想问。

即使答案是肯定的,在事实面前不过是宽慰剂,没有什么实质作用。

在沉默里,姜伊主动问起他:“今后有什么规划?”

“今后……”莫裕陵回过神来,“未来三年会一直写歌,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往更高处走的,比如接触更好的唱片公司,拿更多的奖项吧。”

“你呢?”

姜伊撑着下巴思忖片刻,对她来说,需要她考虑费心的事情并不多,而姜伊自己其实也从没想过要做出什么大成绩,大贡献。

“我啊,我的规划就是,”她粲然一笑,“每天开心咯。”

什么开心就做什么,现在她在玩摄影办摄影展,也许几年以后她就不喜欢了。

她要随时跟着心走,找寻开心,保持开心。

莫裕陵就笑:“那祝愿你,每天开心。”

不多时,侍者将菜品呈上来,连带着那份菠萝磅蛋糕。

他们就没再说话,一顿饭吃完,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姜伊没吃几口,但象征性地一直在吃。

莫裕陵问起来,她说自己来的时候吃过了,不饿。

直到最后,那盘菠萝磅蛋糕也没有被动一下。

临走时,莫裕陵又一次看了一眼桌上被冷落的蛋糕。

也许,他真的错过了她的很多事,无法弥补,无法回溯。

他准备去结账时,侍者却表示已经从姜伊的会员卡里扣除了费用,莫裕陵偏头看向姜伊,知道这是她的意思。

姜伊道:“既然是为你送别,今天当然就由我做东了,一切顺利。”

“……”莫裕陵无言。

连他请她吃饭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最终也没说什么。二人一起下楼,莫裕陵想了想,道:“从没正式说过,还是祝你新婚快乐。”

这句话说出口,莫裕陵觉得心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抽走了。

电梯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去。

姜伊说了句“谢谢”,过了会儿又看向他,说:“不止是这句话,还要谢谢你,当初送我回去,还有准备的蜂蜜水和糖果。”

就像费莎说的,并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但始终是触动过她的,令她有一阵子的雀跃。

大厅金碧辉煌,莫裕陵笑而不语,他早已重新带上口罩与帽子,半张脸被遮挡,唯有眼睛弯着,却莫名令人觉得悲伤与……苦涩。

这丝苦涩让姜伊不由开口,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莫裕陵看着她。

良久,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依旧是温柔的语气:“没有。”

他再次选择了卑劣地隐瞒。

如果他无法握住她的痕迹,那就让他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丝印记吧,哪怕是一点感激。

也足够。

至于以后,也许待她知道真相,这份感激会令他们彻底成为陌路,他也依然不愿意,在现在亲自拆开自己的伪装。

走出大门,眼前是车水马龙。

她回头,和莫裕陵告别。

“拜拜。”

莫裕陵点点头,这次也是:“拜拜。”

姜伊走开几步,扫视一圈,在不远处看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以及站在车旁的霍斯舟。

拨电话的动作一顿。

她和他的目光遥遥对上,姜伊收起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

“等了多久?”

霍斯舟垂眼,看着她卖乖的嘴脸,送给她两个字:“很久。”

姜伊忽略他语气里的不满,换了个清奇的角度,反说起他来:“很久你还不在车上等?现在天气多冷啊,再过段时间说不定都要下雪了,你……”

霍斯舟后撤半步,拉开车门,直接把她塞到副驾驶。

姜伊:“……”

霍斯舟绕过车头,在另一边上车。

今天来接她,霍斯舟没让高叔开车。

“吃得怎么样?”霍斯舟问。

姜伊道:“食物味道吗?一般吧,但是附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将就一下。”

她顿了顿,福至心灵地补充一句:“没有你做的好吃。”

她说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才,怪不得长辈们都说她嘴甜,她嘴是真甜!

霍斯舟侧脸看向她,没落入圈套:“我问的是和他吃得怎么样?”

姜伊琢磨了一下,说:“也挺好的啊。”

她赶紧转移话题:“先回去吧,我今天出门一天了,都想汤圆了。”

霍斯舟按着方向盘,须臾还是“嗯”了一声。他眸光微动,从姜伊身上收回视线,却在下一刻微微顿住。

透过挡风玻璃,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偏头,目光再次落在姜伊身上,她正在低着头系安全带,浑然没注意到周边的情况。

……

男人覆上她的手背,微微一扯,安全带“啪嗒”一声扣上。

霍斯舟倾身过来,炽热的气息将她迅速笼罩,他的鼻尖抵住她的脸颊,姜伊只来得及匆匆抬眼,闭眼,一个眨眼间被夺去所有的呼吸。

“等……”

窗外,那道身影停住。

冷风灌进来,吹得她的发丝微动,半边脸都有点凉,她睁开眼想去把窗户关上,却在视线投过去之前,被一只大手遮住视野。

霍斯舟吻得很深,她的脸迅速涨红,一时分不清冷还是热,只知道这个状似温柔的吻,攻势却意外的猛,完全不在她的节奏里。

她将霍斯舟的衣襟抓得发皱,很艰难地在这个吻里寻找自己的呼吸,直到喘不过气,姜伊缺氧到整个人都发软。

她大怒:“霍斯舟,你要憋死我了!”

余光中,似乎有道身影站在车窗外,她下意识想看过去,正在此时,霍斯舟开口:“这么久了,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姜伊转头的动作生生止住,她瞪他一眼,把他推回原处:“你最厉害,行了吗?”

她不再和他说话,再转过头时,只看到一片掠过的衣角,很熟悉的颜色,熟悉到像刚告别不久。

也许是一种直觉,她想落下全部车窗,确认心底那个答案,下一刻车窗彻底升上锁住,姜伊:“……”

她道:“好好的干嘛把车窗落下来,很冷诶。”

霍斯舟瞥她一眼,道:“我愿意。”

“……”

第67章 初雪雪花安静地落在他们发上,像是霎……

在姜伊的目光落过来时,莫裕陵已经率先回过身,迈开僵硬的步子,向前走去,直到走到那辆熟悉的商务车前,他弯身坐上。

暖气席卷全身,可他的四肢却冷得几近失温。

车子缓缓向前行驶,擦过那辆仍旧静止的迈巴赫。

紧闭的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莫裕陵耳畔却

回荡着方才听到的那个名字,如魔音灌耳,挥之不去。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搜索那场声势浩大到他也略有耳闻的婚礼,逐字逐句看那百字的报道。

初夏,毕业季。

霍家,霍斯舟。

姜伊。

滨城中,恰好也有一个姜家,与霍家交好。

以前从未深入联想过的问题,就这么清晰地串联起来。

原来“邻居哥哥”也有迹可循。

他放下手机,微微弓起背,整个身子藏进阴影里。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将他裹挟,有点干涩,有点莫名的释然。

半落车窗内的情景,在脑海里不断闪回,翻来覆去。

割得他心如刀绞,到麻木,到解脱。

好一会儿才听到前座的浩哥叫他。

“这次一走起码得在那边呆半年,你准备好了?”

莫裕陵偏头,看向窗外,抿了抿唇。

隔着车窗,霓虹灯被盖上层薄薄的颜色,显得深沉。

“准备好了。”

有些事,既然开始就是个错误,他已节节败退,那么,也确实该放下了。

……

经过的那道身影属于谁,霍斯舟知道,姜伊也清楚。

但经此一别,能否再见犹未可知,似乎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她慢慢地把吃饭时发生的事说给霍斯舟听,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他都祝我们新婚快乐了。”

霍斯舟静静地听着,“这不是应该的?”

姜伊:“……”算了,说不通。

车子被启动,霍斯舟微动,有条不紊地打过方向盘,驶进路面,错落有致的光影映得他的脸庞愈发深邃。

姜伊靠在椅背上,偏头望向他的侧脸,没由来得升起一股温情来,问:“回家吗?”

“嗯。”霍斯舟声音低沉而好听,在车厢中缓缓响起。

“回家。”

……

霍老爷子的寿宴如期而至。

出发去老宅的前一晚,姜伊才和郑娴通过电话。

霍斯舟说得不错,郑娴确实是打算趁霍老爷子大寿这天回来。

因为各种原因,姜伊有好长一段日子没去老宅了,这回见到霍老爷子,他的精神比上次见还要好,反倒是姜伊这些日子忙着展览,忙得焦头烂额,气色都差了。

她觉得老人家比她还生龙活虎。

姜伊和霍斯舟一块去见了霍父霍母,简单地招呼过后就走开了,并未多聊。

印象里,霍斯舟与父母的关系一直都并不亲昵,却也算不上敌对,见面总是客套疏离,即使有半年未见,也不过寥寥数语,道过近况。

反而霍言初从小就会挂在霍父脖子上撒泼,所以和她能闹到一块。

下楼时,她偏过脸,看了霍斯舟一眼。

霍斯舟察觉到她的目光,看过来,“怎么了?”

她最初摇摇头,后来踩下最后一节台阶,他们走到空旷些的地方,姜伊才说:“只是在想,感觉你和你爸妈相处的模式和我家不太一样。”

霍父霍母每次见着她时,也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和蔼可亲,一旦对象变成了霍斯舟,则会严肃起一张脸。

她和父母的相处更像朋友,霍斯舟和父母在一起,就像冰冷的机器在沟通,礼貌,但少了点人情味。

或许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吧,霍斯舟是霍家培养的唯一继承人,无尽的光环下,他应该也忍受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孤独。

难怪霍斯舟性格这么硬邦邦的。

“是不一样。”霍斯舟语气极淡,握着她的手的动作却很轻柔,“有压力吗?”

“压力倒没有,”姜伊实话实说,“就是感觉你不太开心。”

“没有不开心,”他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习惯成自然后,就能平静以待了。”

可是,要多少次才能习惯呢,要多少次才能把它变成自然?

姜伊没问。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记不记得,你回国后,我们见的第一面就是在霍爷爷的寿宴上?”

姜伊十岁那年,霍斯舟出国,在她的记忆里,有七年是没有霍斯舟的身影的。

再见他,是霍老爷子大寿,姜伊作为小辈跟随父母赴宴,那是七年来姜伊第一次见到霍斯舟,和曾经少年模样已经截然不同。

七年前她比他矮一大截,待她追上了他七年前的身高,她仍旧比他矮一大截。

他西装革履,神情漠然冷硬。

出众的五官褪出成熟,只隐隐能看出少年时的影子,唯一和她印象里重合的,是那双冷若冰霜的双眼,漆黑如深夜的瞳孔。

她一时竟有些茫然,等到父母提醒,她才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斯舟哥。”

很久没念过这个名字,竟也涩口起来。

霍斯舟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地颔首。

这是那次见面,整场寿宴下来,唯一的交流。

“记得,”霍斯舟说,“你还送了霍言初礼物。”

“……有吗?”

霍斯舟看着她:“有。”

姜伊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她当时甚至提前送出去的是搞怪礼物,把霍言初吓了一跳,才紧接着送上了真正的礼物,是一支定制钢笔。

她没避着人送,也没注意到,霍斯舟原来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那是送给他的毕业礼物啊,他马上就要去美国了,我不得表示表示啊。”

从小一起长大,也是有感情的好不好。

霍斯舟慢声说:“我走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表示?”

“?”

姜伊:“你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啊。”

纯属借题发挥吧,那时候她才多大啊。

霍斯舟“嗯”一声,“所以,你去法国的时候也只通知霍言初。”

“……”

翻起旧帐来没完没了,她选择闭嘴。

费莎突然在前一晚上感了冒,顾及着是老爷子的寿辰,就没和费屿一块来,没费莎在身边陪她聊天,姜伊还有点无聊。

寿宴即将开始前,郑娴和霍言初才姗姗来迟。

与一众长辈打了招呼,郑娴才瞥了眼一旁不知什么时候抛下霍斯舟,已经挪到她身后的姜伊。

姜伊眼睛亮晶晶:“姐姐。”

郑娴冷酷:“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姜伊看着人群里远远向她们二人走过来的霍言初,直接把郑娴拉去一旁空无一人的小房间,以掌比刃横在郑娴脖子上威胁:“你必须现在给我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现在想想,也还是觉得简直太梦幻了。

“你别冒冒失失的。”郑娴手里还握着杯红酒,倒是临危不乱,“你替我保密就行了,哪需要知道那么清楚?”

“那不行。”姜伊没被打发,铿锵有力地说:“我必须享有知情权!”

郑娴:“……”

半响,她说:“他太难缠了,怎么甩也甩不掉,就给了他一个名分。”

姜伊:“……那以后怎么办?”

“等腻了再说吧。”郑娴想了想,“腻了就散呗,而且你都嫁到霍家了,我是不可能和你嫁到一块的,别想了。”

“……”姜伊刚想说这快半年没见了,她对亲妹妹就这么嫌弃,就在这时,郑娴背靠着的门倏然被人敲响。

“娴姐姐。”

姐妹俩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娴姐姐,我知道你在里面。”

最终姜伊还是回避,走到一边。郑娴叹了口气,转身拉开门,对上的就是霍言初那头

卷毛下小狗似的眼睛,水汪汪的。

又开始做出这幅无辜的表情,是因为她每次都会对这样的他心软吗?

郑娴面无表情,心里评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霍言初的声音。

“娴姐姐,我愿意和你结婚,入赘也可以。”

而霍言初身后——

霍斯舟皱眉:“什么?”

郑娴:“……”

姜伊:“……”

霍言初:“……”

……

最终,霍言初在郑娴的安抚下,还是答应不动声色,寿宴结束,霍言初因为半年没回来,留宿在老宅一晚,陪陪老爷子,郑娴则和郑舒眉姜企一块回去了。

宾客渐渐少了,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告别老爷子后,姜伊拢了拢肩上的披肩,和霍斯舟一块慢步出了老宅。

风冷得刺骨,霍斯舟包住她的手往车上走。

待走远了些,他才淡淡地问:“瞒我多久了?”

“个把月吧……”姜伊心虚地摸摸鼻子。

谁知道他会突然找过来。

偏偏还是霍老爷子让他叫霍言初过去说话。

现在好了,全败露了。

霍斯舟道:“在这一点上,你倒是很有经验。”

姜伊:“……”

她正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忽然,她若有所觉地顿住脚步,抬起脸,凉丝丝的融化在额头,眼前,落下的雪花如同鹅毛似的,纷纷扬扬。

像霍斯舟生日那天她放出的礼花。

姜伊再望向霍斯舟。

他的视线方从这漫天的雪花中移开,与她碰上。

她眨眨眼,说:“下雪了。”

姜伊身子微动,面向他。

她笑:“霍斯舟,你头发白了。”

凛冽的寒风里,霍斯舟的眸光是一团炽热的火焰,他静静地回望着她,轻声说:“你也是。”

十二月,滨城的初雪降临,来势汹汹,整座城市被笼罩进一场盛大的狂欢中。

在他低下头时,姜伊抬起下巴,闭上眼睛。

纷飞的雪花,不住地飘上她的嘴唇,却又很快被一个滚烫的吻迅速融化,在唇齿间,溢开一瞬温柔的清凉。

雪花安静地落在他们发上,像是霎那间白了头。

第68章 摇晃的车身“自己动。”

电话打来时,两个人的身子都微微顿了顿。

还是姜伊先后撤半步,她呼开一团白雾,转过身慢吞吞迈开脚步,“我去车上等你。”

霍斯舟握住手机,微点了下头。

他并没有耽误太久,姜伊看到他走近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隔着玻璃,从雪里走来的霍斯舟,轮廓与四年前的模样完全重合。

知道他曾偷偷地看过自己后,姜伊忽然觉得,那些已逝的时光仿佛也被赋予了一层更加崭新的意义,比起曾经,现在她回忆时,还会多上一份猜测。

某年某天某时某分,她在哪里做什么。

在那普通而寻常的一刻,他会在吗?

车门拉开,扑面而来的寒意冻得她的表情都有点僵,姜伊吸了吸鼻子,把他往外推:“先把雪拍掉。”

不然等上车融化了,反而更冷。

霍斯舟步子顿住,“嗯。”

她抬手,拍落他肩上的雪,霍斯舟慢慢地俯下身,姜伊立刻警惕,微微仰了下脸,瞥了眼前座的高叔,压低声音:“干什么?”

“头发。”

“……”吓她一跳。

她举高了些手臂,抬起眼睫,紧接着去拍他发上夹杂的雪花,最不防备时,忽然被亲了一下。

姜伊再看过去时,隔板已经缓缓升了起来。

“……”

霍斯舟浑不在意,只看着她的眼睛,慢声道:“最近要离开滨城一段时间。”

姜伊动作一顿,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头顶的雪花被她掌心的体温融化,凉丝丝。

一般出差,霍斯舟都会直接说多久,而不是像今天,用模糊的“一段时间”指代。

“多长时间?”

“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两三个月。”霍斯舟拉下她的手,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他坐上车,“尽量赶在你展览结束前回来。”

姜伊没什么分离焦虑,去留学时郑舒眉哭成泪人,她也没掉过眼泪,她并不害怕分开,因为她知道,无论多远,她永远不是孤单一人。

而今,她也并未因霍斯舟的话而悲伤而焦灼,却无法避免地升起略微荡漾的思绪。

姜伊偏过脸,盯着他微微湿润的发梢,目光下移,与霍斯舟漆黑的眸子相视,他话落后,便一直这样望着她。

意识到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姜伊沉默须臾,还是选择遵从本心,吐槽了一句:“好久。”

车外,雪依旧在继续下,并且有了增大的趋势。

霍斯舟低眸扫了眼腕表,按下手边的电子按钮,淡淡开口:“高叔,去宜园。”

高叔迅速回了一句“好的”,声音带着丝丝电流声传过来,话落,轻微的电流声随之断开。

姜伊记得,在住进松和湾这栋婚房前,霍斯舟的住处就在宜园,至今也有半年没回去了,怎么突然要去那边。

“还有什么东西落在那吗?”

“没有。”霍斯舟道,“从这里到宜园,只需要二十分钟。”

但回松和湾的路程与时间,却是宜园的好几倍。

听着他意味不明的话语,姜伊又不是呆瓜,怎么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

她正色:“回松和湾也是一样的。”

“不是你说‘好久’?”他平静而理所当然地将这番话说出口:

“所以,更应该节省没必要耗费的时间,不是吗?”

“……”

……

宜园车库。

高叔停好车,适时离开。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在阳沂的经验,姜伊看到霍斯舟再拿出什么也不觉得惊讶了。

原本觉得后座的空间已经足够宽敞,但当姜伊跨坐在霍斯舟身上时,却仍旧感到逼仄、狭窄。

听到他要出长差的消息,一开始姜伊的反应波澜不惊,心里也未产生太强烈的感触,唯有一个“好久”的感慨。

除此之外,找不出太多对她情绪的形容。

然,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体温,他的皮肤,他厚重的大衣,他滚烫的气息,像是一瞬间碰撞出的化学反应,浓厚的不舍蓦地喷薄而出,在她的胸腔中愈演愈烈。

他们互相将对方揉进怀里,吻得粗暴热烈。

他们的外衣被随意地搭在椅上,一黑一白凌乱交叠。霍斯舟将她的长发随手扎起来,微卷的弧度,搭在肩膀上。

女孩的脸庞在昏暗中透着粉,透着俏丽。

亲得累了,姜伊垂下脑袋,搭在他肩膀上休息,她贴近他脖子那块嗅了嗅,鼻尖抵着他剧烈的脉搏,香根草的气味很淡了,她好像闻到了他皮肤的气味。

“霍斯舟,”她喃喃地说,“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上一回说这种话,还是她提分手那天。

也是即将分别。

但处境早已截然不同。

霍斯舟吻了吻她的发顶,道:“除了这句话,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姜伊扶住他的手臂,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生出褶痕,她今天穿了条得体的套裙,柔软的腰带绕在他指尖,很多圈,将他修长的手指淹没。

他绕着圈,腰带越缠越紧,她也仿佛被掠夺去了平稳的呼吸,脸颊上的粉色逐渐向下蔓延。

“还有什么话?”

霍斯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良久。

“我想你。”

他说,“你呢?”

“还没走呢,但是,”姜伊小声说,她其实不太习惯在煽情的时候,去说肉麻的话,“肯定会想啊。”

“我去北城时,你想我吗?”

“……”其实一般,当时她为了给他筹备惊喜,恨不得他早点走,晚点回来,想念……似乎都被紧张与期待挤走了。

但姜伊很善良,她睁大眼睛,点头:“想。”

霍斯舟看着她的眉眼:“撒谎。”

“……”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姜伊倏然一把抱住他,“特别特别特别想,你要相信我。”

霍斯舟掐着她的脸,将她向后推了推,最后让他看到她的脸的距离。

在博同情这方面,她很会伪装,三分痛装成十分,嘴一瘪就能掉眼泪,他刚刚弄得稍微有点重,她眼睛立刻红了。

他不为所动,问:“怎么证明?”

姜伊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是他强人所难的模样:“这还能怎么证明?”

对视半响。

霍斯舟松开她,向后靠去。

“自己动。”

“……”

飘飞的雪花像只只雀跃灵动的小精灵,随着北风在空中旋转、舞蹈,再落下,擦过微微摇晃的车身,偶尔亦会抖落融化的水痕。

……

清晨,姜伊拉开窗帘时,滨城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雪层,像被抹匀了奶油。

霍斯舟是下午的航班,这一分别得有几个月见不上面,和以前几天、小半个月的时间还是不同的。

他清晨去了趟公司,中午会回来陪

陪她。

她也懒得再回松和湾。

宜园是霍斯舟从搬出霍家就一直居住的地方,自从结婚了以后就没有回来过,不过期间一直有专人定期打扫清理。

她四处转了转,霍斯舟让人送来的新衣服也到了。

宜园里并没有备她的衣物,她身上穿的都还是霍斯舟的睡衣,太大了,大得有点没法见人。

于是她把那人拒之门外:“你放在隔壁房吧,我一会儿自己来拿就好。”

门外的女人有些为难:“太太,您一个人可能不太行,还是我来吧。”

穿件衣服而已,怎么就一个人不行了?

姜伊温声:“没关系,你放过去吧,辛苦了。”

“……好吧。”女人犹豫着说,“有些多,我放在床上,可以吗太太?”

“可以的。”

待女人离开,姜伊才走去隔壁房,结果刚进门就想夺门而出。

她给霍斯舟发消息:【你送那么多衣服来?要让我裹成球吗?】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球。

姜伊发完,插着腰,又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头晕脑胀。

床上堆满了各色各式的本季新款,甚至有的松和湾里似乎还挂着限量同款,而另一旁整齐地堆着一排纸袋,姜伊走过去,伸手,抓出来几条bra。

看了看尺码,对的。

“……”

这么隆重,这是要她在这里定居了吗?

恰在此时,她收到了霍斯舟的消息。

【勉强够换而已。】

【这里也是你家,日后来往方便。】

她倚着窗,把最后那行字反复看了三遍。

姜伊:【好感动,能不能别走?】

霍斯舟:【我还活着。】

姜伊:“……”

已经让人家回去了,姜伊也不能再言而无信玩弄人家,再叫她回来。

她吃完早餐,开始慢慢地把衣服往衣帽间整理。

整理得满头大汗才算了事,她冲了个澡,换上自己的睡衣,还没到霍斯舟回来的时间,闲来无事,姜伊又走进霍斯舟的衣帽间,四处转了转。

大多都是定制西装,衣物十分严谨地从款式到颜色分类,一眼望去,赏心悦目又觉一板一眼,极为符合他的性格。

姜伊转了一圈,正要离开,却不小心在转身时碰倒了一旁的纸袋,那里面装的是一些并不重要的杂物,从空中坠下落了一地。

好在没有易碎物品,姜伊蹲下来捡起来,正要给它放回原位,下一刻,却在纸袋之后的位置上,看见了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盒子。

很小的一只盒子。

比姜伊当初送霍斯舟领带夹时的盒子还要略小一些,窄长形,没有任何LOGO,纯白色,有两只银色蝴蝶压花。

她极快速地得出一个结论:这不是霍斯舟的风格。

更像是女孩的东西。

明知道不对,但姜伊还是没有按耐住好奇心,打开了。

里面放着一枚发夹,窄而通体黑的一字夹,末端有一只白色的蝴蝶。

看清是什么之后,她愣在原地很久,很久。

脑子里没有任何反应。

姜伊甚至来不及去怀疑,来不及去生成一个“属于谁”的问句,霍斯舟的声音已然从她身后传来。

他在喊她。

她回过头,望向走近的霍斯舟,他的步伐在当注意到她手中的发夹时,变得越来越缓慢,直到在她面前半步停住。

他的眸子透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姜伊张了张嘴,喉咙极为干涩,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

“这是,我的发夹?”

第69章 伤疤“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印记。”……

17岁那年,姜伊参加了外祖母的葬礼。

因为那阵子郁郁寡欢,食不下咽,身体状况极差,葬礼结束后,她脱力昏厥,幸亏霍斯舟在身边,她再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治疗。

浑浑噩噩地连续着烧了好几天,在父母的照顾下好转过来后,她方注意到自己在葬礼当天佩戴的一枚发夹不见了。

问过父母,也都没见到,说大约是掉在教堂附近了。

原本也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不过郑舒眉希望在送老太太最后一程时,他们能有个良好的精神面貌,姜伊才在出门前选了枚发夹戴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这枚发夹的消失还带给她一丝希冀,给了她走出来的精神支撑。

也许是老太太舍不得她,所以才将它带走了。

而今,她竟然又一次见到了它,在霍斯舟曾经的住所。

“是什么时候掉的?”

男人黑色皮鞋迈进视野,姜伊手里的发夹被他接过。

霍斯舟摩挲着那只精巧栩栩如生的蝴蝶,洁白薄纱似的翅膀上,点缀了圈极淡的褐色斑纹。

他注视着那枚发夹,像是陷入了回忆。

“你晕过去的时候。”

“你爸妈把你接走过后,我才发现一直握在手里,”霍斯舟眼睫垂落,将眸底浓浓的情绪掩盖,“最初是事务繁忙太久忘记了,再后来……”

“再后来?”

他眼睫微动,将它别在她的发间。

目光落下,像静谧温和的湖水,流淌过她的每寸皮肤,霍斯舟静静地看了她半响,说:“就不想还了。”

……

滨城的雪景特别美,皑皑白雪,为这座繁华的城市添了一丝圣洁的浪漫。

醒来时雪就已经停了。

吃完午饭,霍斯舟居家处理临时公务,姜伊和他一块在书房坐了没一会儿,眼神不住地往外飘忽,终于在第十分钟的时候,趁着霍斯舟打开线上会议无暇顾及她,姜伊悄悄地溜走了。

三两下套上保暖外套,踩上院里的新雪,“吱呀吱呀”地响,姜伊把松散的雪团在手里,隔着手套捏成一个球形。

霍斯舟办完公,下楼。

院子里那道正在忙活的人影,似乎很难不吸引他的注意力。

裹得极厚,蹲下的样子像个土拨鼠埋在雪里。

硕大的毛绒兔耳帽子,将她整个脑袋都罩住,只余一截披在背后的茂密的卷发。

他走过去的时候,还能听到她愉悦地哼歌声。

姜伊堆雪人,堆着堆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受到了一股阻力,回身仰头一看,果不其然,帽子上的一只长耳朵被霍斯舟抓在手里。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问。

他幼不幼稚?

“很痛啊。”她一把夺回耳朵,很配合地气呼呼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懂吗?”

身旁风微动,霍斯舟在她身旁蹲下来,看着她面前逐渐成型的雪人:“深有体会。”

姜伊眉毛一拧,斜过眼:“什么意思?”

霍斯舟偏脸看向她,忽然抬起手。

姜伊目光移过去。

他的手匀称好看,脉络清晰,阳沂受的伤没留下痕迹,唯一的瑕疵,大概是靠近小指的掌根处,有一个淡色的疤,由于时间太长,伤口又小,颜色淡得已经几乎看不清了。

但姜伊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都是四年前的陈年烂账了,他怎么还提!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她脸颊却“唰”地通红,眼看着他嘴张开,姜伊立刻恼羞成怒地跳去捂他的嘴:“闭嘴啦!”

火急火燎地,姜伊用的力气格外大,一下子扑过去,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雪里又滑,霍斯舟被她扑得顺势躺在了雪地里。

她捂住了他的嘴,却根本没捂住他的声音。

“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印记。”

“啊啊啊!”

“况且,”他道,“你咬我的事难道不是事实?”

眼见拦不住,姜伊索性松开了手,院子里的雪都是干净的,没沁进手套里,却在他的唇上融化成一小块水渍。

她气恼地盯着他。

他手上那个小疤,还真是她咬的。

当时她锤着床说痛啊,痛得要死要活了,明明身边朋友也有不少第一次就很顺利的情况,霍斯舟不急躁,前戏也做足了,可是她还是痛。

一看才哪儿到哪儿啊,刚刚开始,霍斯舟额角也都是汗,忍耐了半天说下次吧。

看霍斯舟现在不当人,那时的霍斯舟还是很重视这件事的,却不是为什么初次贞洁之类的鬼话,他一次又一次告诉她,不应该进展这么快,等她再大一点也不迟。

而恰好,年轻气盛的姜伊眼里没有过去和未来,想的永远是当下,那个当下,她就想把他睡了。

他说下次吧,然这次是姜伊好不容易才说服的霍斯舟,下次,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

一咬牙,竟然反而又进去一公分,卡住了。

这下,他要退,也退不掉了,因为一退她喊痛喊得更厉害。

她满眼泪花,也不想让他听到自己喊痛再次心软,就紧紧咬着唇,嘴唇被咬到几近麻木的时候,霍斯舟将手伸过来。

“咬吧。”既然已退无可退,霍斯舟便俯身,吻她的耳朵,转移注意力。

姜伊一向是不客气的,咬他比咬自己舒服多了,她发誓要让把自己所感受到的所有的痛楚都还给他,于是,她状似可怜地看着他,然后一口死死咬下去,到最后都没松开。

事后,只有霍斯舟一个人流血了。

那个伤口他没刻意处理,直到它形成了一个无法褪去的疤。

她低头,帽子两侧的彩绒流苏顺着她脸颊落下来,姜伊凶狠地说:“这不算!这怎么能算呢!这是你自己给我咬的!”

他丝毫不恼,“嗯。”

她无差别攻击:“不许嗯!”

霍斯舟:“……”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霍斯舟难得虚心:“那我该怎么说?”

姜伊气道:“你闭上嘴我就谢天谢地了。”

霍斯舟闭嘴。

姜伊在他的目光下,不得不:“……谢天谢地。”

她裹得这么紧,却仍旧感到阵阵寒意,她微微侧过脸,午后的阳光为雪地铺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泽,姜伊从他身上滚开,滚到一旁的雪地上,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霍斯舟,有你真好。”

虽然总是拌嘴,但……还是很好。

她偏过脸,对上霍斯舟的视线,她抿了抿嘴唇,舔到了空气落在她唇上的冬天的味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觊觎美色才和我在一起,然后才喜欢上我的。”

“……”

看得出来他没什么话说。

“但是今天,我感觉好像不是这样。”姜伊继续说,她抬手,去抚摸发间被捂得暖融融的发夹,“所以,这枚发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还给我的?”

其实在姜伊的记忆中,在成年以前,她和霍斯舟所有相处都是在合适、平常的状态中度过的,甚至疏离居多,他们之间分别了七年,霍斯舟又比她大五岁,时间和年龄差距,足够磨灭许多话题和自然。

开朗如姜伊,一开始面对霍斯舟时,也有几分拘谨,后来才胆子开始大起来。

接触开始多起来,还是在她高三那一年,霍言初已经毕业,霍斯舟偶尔会顺路接她去霍宅,但也是偶尔,印象里不超过五次。

除了这件事,平日二人几乎不打任何照面。

霍斯舟沉思了片刻,说:“可能,是从你问我痛不痛开始的。”

痛不痛?

她眨了眨眼,迟钝地想起来。

那天是她的毕业典礼,再有四个月,她即将满十九岁生日。

那也是霍斯舟最后一次来接她,发着烧,被霍老爷子勒令必须把她接过去,姜伊在注意到他身体不适后不久,又看到了他脸上的掌印。

痛不痛三个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并要求他去医院,这个样子,她怎么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

“真没看出来,”姜伊揣着手,回忆着那时的细节,“你当时可凶了,一点没看出来被我的真善美触动的样子,还扬言要把我扔下车呢。”

“……”霍斯舟道:“最后不是没扔?”

姜伊道:“那是我聪明机智,能说会道。”

其实是拿霍爷爷压他了。

后来,霍斯舟也没去医院,但她的努力有成效,他就近在药房买了退烧药,碍着脸上的印子,最终也没去老宅,只将她送到门口就离开了。

那回本性暴露和他作对以后,暑假几个月里,她再见到霍斯舟,反而舒展了很多,毕竟没什么好装的了。

至于他脸上的伤,从前姜伊从没开口问过,现在姜伊依旧不会开口问,甚至,她也不希望霍斯舟解释。

很多事,他们都心知肚明,询问与解答都是另一个途径的加害。

“说起这些,”姜伊半撑起身子,侧对他,愤慨地抓了一把雪就往他身上浇,“你还想让我喜欢你,爱你,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又浇了一把,霍斯舟身子微动,姜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在身下,蓝得有点刺眼的天空被他的身影挡住。

在雪地里待了太久,他耳朵冻红,匆匆围上的围巾遮住她好些视线。

“你说什么?”

姜伊撇撇嘴:“我说——”

“我喜欢你。”

她一怔。

“我爱你。”

姜伊眼睛睁大,双手捂嘴。

好一会儿,她认真地问:“这是你迟来的表白吗?”

霍斯舟:“嗯。”

“太突然了!”

霍斯舟道:“不是你问的吗?”

姜伊说:“我已经习惯你用行动表达了,忽然换一种方式,不太习惯。”

哪儿哪儿都不习惯,尤其是耳朵,热得慌。

“未来很长。”

霍斯舟拉下她的手,垂首亲她一下,嘴唇冰凉。

“可以习惯习惯。”他说。

姜伊看着霍斯舟愣神,漫长的对视中,霍斯舟又贴近亲了她一下,重复几次,她嘴角轻轻弯起,霍斯舟终于吻下来。

她搭上他的背,两下摘掉又冰又润的手套,用温热的手心,包住他的耳朵。

未来。

十九岁的姜伊眼里没有过去和未来,唯有当下。

二十三岁的姜伊在这一刻,开始回味有他们的过去,并期待有他们的未来。

冰天雪地,仍有热烈生生不息。

第70章 醉醺醺“我是霍斯舟。”

二月初,风里少了许多凌厉,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和,冬霸占这座城市良久,终于开始有了抽身离开的趋势。

霍斯舟出差已经近两个月了。

姜伊的摄影展在经过紧锣密鼓地筹备后,在半个月前顺利展出,展出时间三个月。

那幅《依偎》被摆放在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

Althea工作室中难得碰面的前辈们都在百忙之中抽空赶来,给她捧场,这段时间姜伊几乎都是在展厅中度过的,待从展厅出来,天空透着淡淡的蓝灰色,天快黑了。

费莎也忙了阵子狠的,昼夜颠倒,最近才闲下来,要给她做庆功宴,其实就是一块吃顿饭。

“霍总还没回来吗?”

“没,但快了,”姜伊说,“昨天通话,说是最迟一周后。”

“时间真快啊,你和霍总都异地两个月了,感觉你昨天还在我耳朵旁边骂他呢。”

姜伊不认同她后半句,道:“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们早就不吵架了好不好。”

“懂的,”费莎促狭地眨眨眼,“现在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是吧。”

“你的用词可以不要这么肉麻吗?”姜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且他都出差两个月了,现在这两个词也不太合适了啊。”

“啊,你说的也是,”费莎道,“不过我想到了

一个新词,很适合即将结束异地的你们。”

“什么?”

“小别胜新婚。”

“……”

费莎撑着下巴,沉思片刻,“不对,应该是大别。”

“……”什么跟什么呀。

姜伊忍了又忍,把吐槽咽回肚子里。

但话说回来,没有霍斯舟的这段时间,她过的和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好吧,或许也有一点区别。

白天忙得充实,倒不觉得少了点什么,霍斯舟不在家,她都是回姜家吃晚饭,偶尔太累就直接留宿休息。

在从小长大的房间里,睡着没什么压力,而当回到松和湾的卧室,分明很疲惫了,但她仍旧会在短暂清晰的睡前时光里,盯着天花板,生出一点儿难捱的感觉。

正出神间,费莎碰了碰她,她笑容大了些。

“今天开心,不醉不归?”

看出姜伊的犹豫,费莎惊奇道:“你真是奇了怪了,又不是经常喝了,这都不行吗?”

在费屿的生日宴上,姜伊没喝,费莎以为她是怕喝多了泡温泉有危险,也就没再强求,后面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一直没机会再约着喝一场,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她。

姜伊挠了挠脖子,还是决定坦白:“不是不行,就是我心有余悸,你也知道,我和霍斯舟当年是在什么状态下在一起的。”

“怕什么,今天他又不在。”费莎不以为意,“再说了,你少把自己的行为归结到酒精头上,你当时那才几杯啊,直线都能走吧,纯粹就是见色起意。”

“……”

好像无论哪一句,她都无法反驳。

“也是。”姜伊想了想,选择妥协。

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扭头,笑盈盈地与费莎碰杯,“不醉不归。”

……

霍斯舟拨过去的第一个电话,没人接。

他看了眼手机,过了两分钟,重新拨过去。

第二个也等了很长时间,漫长到即将要响起机械提示音时,才被人接通。

“喂——”

霍斯舟微顿,又看了眼屏幕,这才将重新贴在耳边。

“不好意思,”她的尾音拉得很慢很长,懒洋洋的,“手机刚才掉到车上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姜伊。”

霍斯舟打断她,眉头皱起:“你喝酒了?”

……

霍斯舟刚进门,一眼就看到抱着脸、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姜伊。

沙发旁,三两个佣人干站着,神色担忧踌躇,没人敢上前。

就连常敬也一脸为难地说:“先生,我本想叫这几个丫头把太太扶上楼去休息的,但太太今晚喝醉了,就是不让人碰。”

他也奇怪呢,太太一向没架子,喝醉了反而难近身了,如何劝说都不管用。

太太不配合,他们也不敢动手。

还好先生今天回来了。

霍斯舟听着常敬的话,面色如常,没什么意外。

他极轻地摇了下头,常敬立刻心领神会,让其余人散了,自己也迅速走开了。

客厅空旷安静下来。

霍斯舟看向姜伊,身形一动,走近几步,俯身去抱她。

不料刚碰到她肩膀,前一秒还像老僧入定的姜伊条件反射地挥舞双手,去推他:“我没醉!我可以的!我就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喝醉了身体发软,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姜伊清醒的时候就斗不过他,更别提现在醉了。

他没理会她的拳打脚踢,不容反抗地将她打横抱起,她情绪激动地在怀里地挣动了一会儿,徒劳无功。

大概是累了,等到进入卧室时,姜伊已经变得极其安静。

霍斯舟将她放在沙发上,她一沾上沙发就躺下去,霍斯舟也没管,起身去找睡衣,而后去浴室放热水。

等他做好这些回来时,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姜伊已经坐起身子,她双手懒懒地撑在身侧,正直勾勾、眼巴巴地看着他。

霍斯舟脚步顿了顿,朝她走过去。

她仍旧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随着他的走近,她不得不一点点地抬起目光,两三个呼吸间,霍斯舟在她面前站定,他低眸扫她一眼,姜伊仰着醉红的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瞳仁黝黑,什么情绪都没有。

只是看他。

因为酒精的缘故,她眨眼的速度都变得很缓慢。

霍斯舟看了她一会儿,蹲下。

姜伊迟钝地垂落眼睫,看着他垂头而露出的发顶。

回到家姜伊觉得热,自己一进门就把外套就脱了,霍斯舟抬手,开始解她身上的纽扣。

指尖刚碰到纽扣边缘,手就被人轻轻抓住。

她问:“你为什么要脱我衣服?”

霍斯舟道:“因为很臭。”

姜伊闻言,低头自己猛嗅一口。

“我闻不出来,为什么?”

“因为你喝多了。”

姜伊:“你喝多了吗?”

霍斯舟:“没有。”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霍斯舟正要继续动作,姜伊却动了动身子,倾身凑近。

滚烫的脸颊埋在他颈侧,她就像猫咪分辨气味似的,鼻尖轻耸,仔细嗅了嗅。

没轻没重地贴着,琐碎的发丝与她轻轻扇动的睫毛,都在慢条斯理地蹭过他的皮肤。

然后姜伊坐直身子,得出结论:“你比我香。”

徒留他一侧残留的热意发散。

“……”

他移开落在她脸颊上的视线,选择不再搭腔,第一颗纽扣被解开,姜伊又拉住他。

她很认真地问:“你是谁啊?”

“……”

沉默中,霍斯舟抬起眼睫,注视她。

她喝得醉醺醺的,一喝醉,她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她的神情与轮廓,渐渐与霍斯舟记忆里中的模样重合,绯红的脸颊、泛红的眼尾,与那次如出一辙。

就连问的问题也别无二致。

他垂下眼睫,摩挲着她的指尖,缓声说:“不是告诉过你很多遍了?”

“霍斯舟。”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霍斯舟。”

姜伊重复:“霍斯舟。”

“嗯,霍斯舟。”

她说:“你好像是我老公。”

霍斯舟又“嗯”了一声,“这次,要记住了。”

……

给她擦身子换衣服的过程里,姜伊酒没醒半点,但是嘴上却是一点没停。

姜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霍斯舟看她一眼:“对你好,不好吗?”

姜伊看着天花板,慢吞吞地说,她话依旧很多,但是思维却有点跟不上,讲两个字歇两个字:“好啊……可是我这个人最喜欢得寸进尺了,你这样纵容我,就不怕我骑到你头上去吗?”

霍斯舟把睡衣最后一颗扣子扣上,“都已经骑脸上了,还差那点?”

姜伊听不懂了,问:“什么意思?”

霍斯舟:“……”

他直起身子,给她喂了小半碗刚才佣人送上来的醒酒汤,把她抱到床上。

刚才一直没来得及注意,这会儿走近了,霍斯舟方发现在他的位置,被子下有一大块不正常的耸起。

他先是扫了姜伊一眼,将她稳稳地放下,掀开被子一看,原来是只半人高的大型玩偶。

眉头方皱一下,那边,姜伊已经滚到被子里,轻车熟路地找到玩偶,用抱他的姿势,把玩偶紧紧抱在怀里。

霍斯舟看着她的动作,维持着高高掀起被子的姿势:“这是什么?”

“陪睡娃娃。”她这会儿又能想起现实里的事了,“我从家里带过来的,我从小就抱着它睡觉。”

霍斯舟伸手,抓住玩偶的耳朵,姜伊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怀里一空,玩偶已经被抽走了。

她一下子生气了,怒目而视:“这是我的娃娃!”

霍斯舟道:“这是我的位置。”

姜伊道:“那我和

它可以过去一点嘛!床这么大,它不会占掉你的位置的!”

霍斯舟按住她欲起身来抢的身子,将玩偶扔到床尾,他俯身,指腹顺着她的颈窝,划到她凌乱的衣摆。

他视线上移,落在她脸上。

“这里,也是我的位置。”